第三天的清晨是在幾乎所有人的-望之中來到的。
就像前幾天他們遇到「拉吉號」時看到的情景一樣,現在他們的大船也像是一大株上面爬滿了猴子的大櫻桃樹,在迎風招搖。
「看到莫比-迪克了嗎?」亞哈船長同樣以這句話作為他今天的開場白。
「還沒有,船長,不過它跑不了。」水手的回答中也充滿了自信。
「對,跟著它,它跑不了,它還欠著我們的債呢。」
亞哈船長心情很好,他不喘氣地說著。
「看,多好的天氣呀,這世界好像今天才剛剛被創造出來,這樣的新奇,讓我們浮想聯翩。」
「只可惜,我從來就沒有充足的時間去想這些,我只是憑著自己的感覺,雖然這對我來講已經足夠,可是這是很大膽的呀!」
「要知道,只有上帝才可以享有這樣的特權。」
「本來我可以靜靜地想很多,可是我的心和我的頭腦始終劇烈地跳動,根本靜不下來,而有時一旦靜下來了,又像是被凍結了一般。」
「這就是我的腦袋,或者狂跳或者凝結,它是那麼地不正常,只有頂上的頭髮還在不停地生長著,像是隨處可見的雜草一樣。」
「它們生命力極強,不管是在格陵蘭的冰天雪地,還是在維蘇威的熔岩裡,都能生長出來。」
「可是狂風在不斷地折磨著它,就像它要折磨帆篷一樣,要把它置於死地而後快。」
「這惡毒的風呀,刮遍了世界上每一個骯髒和充斥死亡的地方,是它給這世界帶來了邪毒,滾開吧,滾到一個不知名的洞穴裡躺藏起來吧!」
「可是這惡毒而又強大的傢伙卻讓我們無可奈何,我們看不見它,抓不到它,只有面對著它的肆虐感到無力,感到自己的渺小。」
「可是我亞哈並不屈服於它,我覺著我比它更高貴更勇敢,我能夠站在這裡迎擊它,而它卻不敢現出它的真實面目來,和我鬥一鬥。」
「然而我們也要感謝這風的無邊威力,尤其是這熱帶的貿易風呀!」
「它從我們出發一開始就這樣劇烈和堅定地吹著,幾乎送我們走完了環球的航程,我感覺到我的靈魂現在正被它吹得停不住地向前呀!」
不知不覺間,太陽已經在正中了,亞哈船長抬起頭:
「嘿,上邊的人,看到那傢伙了嗎?」
「沒有,船長先生。」
「怎麼回事兒,已經快到中午了,難道沒人想得到那塊金幣嗎?」亞哈船長納悶地說。
突然,亞哈船長恍然大悟:
「肯定是我們駛過頭兒了,因為那傢伙身上帶著我們的繩索和標槍呀,它游不了那樣快。」
「如此說來,昨天夜裡我們就超過它了,該死,我怎麼會沒有想到,現在成了它追我們了。」
亞哈船長有些懊悔,隨即下令:
「快,掉頭!」
於是,大船轉了向,開始逆風向後駛去。
「他現在正吃力地頂著風,一步一步地向那白鯨的大嘴巴裡去呢!」
斯達巴克嘟囔著。
「我現在全身骨頭都發疼,看樣亞哈已經徹底把上帝惹火了。」
亞哈船長來到主桅下:
「快,把我拉上去,讓我親自來看,我們馬上就要和那白鬼第三次見面了。」
斯達巴克等人把亞哈船長升到了桅頂。
一個鐘頭過去了,太陽已經不在正中了。
亞哈船長還沒有看到莫比-迪克。
「怎麼你害怕了,你躲起來了嗎?可是,據我所知,你的脾氣和我一樣,決不可能是一個沒有比到最後就放棄不幹的傢伙。」
「在這個世界上,你我之間只能留下一個,當然誰都有自己的打算。」
就這樣想著,又過了一會兒。
終於,亞哈船長在上風舷三個方位的地方看到了噴水。
三隻桅頂同時發出了三聲尖叫,像是三條火舌一般。
「這可是我們連著第三天見面了,這一次,可是面對面啊,我的冤家。」
亞哈船長向著遠處的莫比-迪克說。
「快放我下去,那傢伙游得很快,不過也不必太急,還要等一會兒才能放小艇呢!」
「這高處真好,可以好好地看看海景,不過自打我是個孩子的時候,這海就是這樣子,沒變過,只是,今天看起來好像有些新鮮。」
「好像下風在下毛毛雨了,那傢伙正向那兒游去,讓我們在那兒決一死戰吧。」
「再見了,我的桅頂,自從我年輕的時候就是你,現在我們一起老了,可是身體還抗得住,但願你好命,別像費達拉那樣。」
「我的領港人真地走在我前面了,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再見他一面,不過我不知道在哪兒見他呀?」
「是在海底嗎?那麼說我也要去了?」
「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走了,老桅頂,我們明天,不,晚上再聊吧,那時,我一定會把莫比-迪克綁好了,拖回來見你的呀!」
說著,亞哈船長著了地。
除了亞哈船長自己的小艇在等著他之外,別的小艇都已經放下去了。
亞哈船長也踏上了自己的小艇,對斯達巴克揮了揮手,就要往下降。
斯達巴克抓住一根繩索,不讓他降下去。
「你要幹什麼?斯達巴克?」
「先生?」
「你到底要說什麼?」
「這是您第三次去見莫比-迪克呀!」
「不錯,這是死不改悔的決定。」
「可是……」
「不要再說了,斯達巴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你也要明白我的心,有的人死在退潮裡,有的人死在淺水灘裡,有的人死在洪水裡,而我,注定要死在巨浪之中,這就是我的命,早已注定好了的。好了,不要再說了,斯達巴克,握手再見吧,我的朋友。」
兩雙手相互握住了,兩雙眼互相瞪著。
斯達巴克的眼睛濕潤了,晶瑩的淚珠掛在眼角。
「我的船長,你不要去吧,看在斯達巴克這樣痛苦地勸你的份上。」
亞哈船長看著斯達巴克生離死別的樣子,把頭一扭,甩開了他的手。
「放下去,準備出發。」
亞哈船長第三次率領著自己的隊伍,踏上了與莫比-迪克殊死相爭的航程。
「他的心簡直是鐵打的。」斯達巴克望著亞哈船長他們遠去的小艇,喃喃地說。
「別說是莫比-迪克,這回恐怕是一群鯊魚就可以把你們都嚼碎了呀!」
「今天已經是連續追擊的第三天了,第一天是在早晨開始的,第二天是在中午開始的,這第三天則是在黃昏開始的,這是多麼不吉利的排列呀。」
「也許事情就會在今天結束,不,我敢肯定:事情就在今天結束,我現在異常的清醒,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地看到了未來的一切。」
「我此次的行程就此結束了,我的人生的行程也將就此結束,我感到疲乏無力,我不知道我的心是否還跳動。」
「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妻子和我的孩子了,在我死後你們將怎麼樣呢?」
「在人生的盡頭,一切的親情都讓人感到留戀,但越來越遙遠了。」
就在斯達巴克吐露著自己最後的心聲時,一隻一直跟著他們盤旋的老鷹又落在了主桅頂的球冠上,並且開始用尖嘴啄起風信旗來。
只幾下,老鷹便將它啄爛了。
之後,那老鷹振翅飛起,將風信旗也給叼走了。
斯達巴克將這一切看在眼裡,不禁冷笑起來:
「亞哈船長,你看看這場面吧,這一切都告訴我們,這黃昏就是我們的末日了!」
「嗨,桅頂上的人,看見家鄉小山坡上我那可愛的孩了了嗎?」
斯達巴克動情地嚷道。
就在亞哈船長和自己的小艇剛剛駛離大船的時候,從下艙的艙口傳來叫喊:
「快點回來吧,亞哈船長,快點回來吧,鯊魚,鯊魚上來了呀!」
可是亞哈船長並沒有聽到這叫喊,因為他自己叫喊的聲音太大了。
但是鯊魚真地湧了上來,並且是成群結隊的,直直地迫近亞哈船長他們的小艇。
只一小會兒,那些鯊魚就密密麻麻地佈滿了小艇的四周,好像是瞬間從深淵裡升上來的一樣。
那些鯊魚開始狠狠地咬起水手的槳葉來,就像它們當初咬拖在大船旁的死鯨一樣。
可是這槳葉畢竟不是鯨肉,那麼這成群的鯊魚為什麼會對它感興趣呢?
雖然他們經常會看到鯊魚,因為聰明的鯊魚總是跟隨著小艇前進,跟著他們去獲得自己的食物,可是,像今天這樣瘋狂的情況,他們還是頭一次看到。
就在水手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那些鯊魚的勢頭來得更猛了。
它們每咬一下就往水下一鑽,過一下又冒出來接著咬,很有一種鍥而不捨的勁頭。
它們緊緊地跟著小艇,一路咬過去,確實給小艇帶來了不少麻煩。
奇怪的是,那些鯊魚只對小艇的槳葉大咬出口,對小艇本身卻不加絲毫的損壞。
這景象使水手們很是疑惑。
當亞哈船長他們的小艇還沒有駛出太遠的時候,大船桅頂上的人向他們作了個手勢。
亞哈船長看到他的手臂向下指著,知道莫比-迪克潛到水下去了。
「等它冒出來的時候再說。」亞哈船長想。
這時,海浪大了起來。
突然間,在小艇的周圍慢慢地激起了許多大水圈兒來,接著有什麼東西向上迅速地衝上來,像是一塊原來就沉在水裡的巨大的堅冰。
隆隆的響聲過後,莫比-迪克帶著若干的繩索和標槍衝上了半空。
在空中躍動了幾下之後,沉重的身軀又悶聲悶氣地「轟隆」著跌回了海裡。
海水在它衝起又跌落時劇烈地漲跌了三十英尺,弄得小艇幾乎要豎起來。
以莫比-迪克的沉下的地點為中心,周圍蕩漾著一大片油膩的東西,像是新鮮的牛奶一樣。
「快衝上去!」
亞哈船長對槳手們叫著,小艇們在他的號令中先後衝了上去,閃亮的標槍飛向莫比-迪克。
莫比-迪克的方寸有些亂了,往日的傲氣開始消失,它前額上的筋腱交織在一起,在透明的皮膚下讓水手們看得清清楚楚。
莫比-迪克一邊奮力向前游,一邊用它的大尾巴在小艇之間一通亂甩。
小艇讓它弄得不得不分散開了,而且,除了亞哈船長的小艇沒事之外,另兩條小艇的艇頭已經被碰碎了,刀槍都掉到了海裡。
只有亞哈船長的小艇好好的,甚至一點傷痕都沒有。
當大個子和魁魁格費盡吃奶的力氣,撐住那兩條撞破了的小艇的時候,莫比-迪克正離開他們向前游去。
只見它猛一轉身,露出了整個側腹。
這下可不得了,只聽得一聲叫喊,眾人都驚恐地看著莫比-迪克的背。
亞哈船長也隨著眾人的口光一起望去。
等他看清之後,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費達拉的屍體被亂七八糟的繩索纏著,被緊緊地綁在莫比-迪克雪白的背上。
費達拉的身體已經支離破碎,黑衣服也早成了一條一條的,只是那眼睛卻睜著,直勾勾地看著亞哈船長。
亞哈船長手裡的標槍一下子掉了下來。
「費達拉,雖然你已經先我而去了,但是我終於又見到你了!」
「不僅你,還有你的棺架,可是,我們當初是說好了的呀,我的棺架又在哪兒呀?也許,我的和你的是一樣的。」
亞哈船長被費達拉刺激了。
「破了的艇趕快回大船去修,修好了再下來,我的船接著去追,船上的人誰也不准動,否則我就讓他嘗一下做給莫比-迪克的標槍。」
可是莫比-迪克卻不想戀戰,而是想走了。
它離開了亞哈船長他們,緩緩地向著大船那裡游去,那是它選擇的退出戰場的方向。
莫比-迪克一路筆直地游來,幾乎是從大船旁邊擦過。
斯達巴克看著莫比-迪克從大船旁游過。
回頭再看,亞哈船長的小艇已經扯上了帆,所有的槳手都拚命般地划槳,沿著莫比-迪克開創的道路,緊追過來,也已經快追近大船了。
斯達巴克扯開喉嚨向亞哈船長嚷道:
「不要再追了,亞哈,現在回頭還來得及,你沒發現?莫比-迪克對你並沒仇嗎,現在是你的問題,你不要跟它沒完沒了啦!」
「少廢話,趕快把大船掉頭,跟著我,注意保持距離。」亞哈船長對斯達巴克下著命令。
就在亞哈船長對斯達巴克下令的時候,他看見塔斯蒂哥、魁魁格和大個子正奮力地往桅頂兒上爬。
剛上大船的槳手正忙著修復那兩條破了的小艇。
斯塔布和弗拉斯克紮在甲板上的新槍堆兒裡,忙活著挑槍。
「他們都沒有背叛我。」亞哈船長心裡湧起一股自豪。
可是,亞哈船長也注意到:主桅頂兒上的風信旗已經沒有了。
亞哈船長大聲地叫著塔斯蒂哥,叫他把一面新的旗子釘到桅頂去。
現在,莫比-迪克游進的速度已經開始慢了下來。
不知道它究竟是在歷經了三天的被追捕之後累了,還是又在想耍什麼花樣。
而亞哈船長的小艇馬上就要趕上它了。
槳手們以比平時多出許多的力氣來划著槳。
他們的槳現在已經變成像很大的鋸齒一樣參差不齊了,每劃兩三下才和平常劃一下起到的作用一樣。
這一切都歸功於鯊魚,它們從小艇一下水就開始跟著他們,自始至終沒有停止過對槳葉的狂咬,其毅力之頑強令槳手們驚詫不已。
可是,就是在吃死鯨的時候,這些鯊魚也沒有這麼強大的進攻力呀。
「照這樣咬下去,再過一會兒我們就只有用一根棍兒來劃了,亞哈船長。」槳手報告說。
「不要理它,只管用勁劃,我們就要靠近莫比-迪克了。」亞哈船長一面給自己的槳手打氣,一面挪到船頭去。
「這些鯊魚呀,不知道它們是趕來享受莫比-迪克的,還是來享受我亞哈的。」
終於,一陣劈波斬浪之後,小艇向前猛地一衝,幾乎和莫比-迪克並駕齊驅了。
他們已經鑽進了莫比-迪克噴出的霧峰之中,而且還受不到霧峰的影響,因為他們離莫比-迪克的大白身體簡直是太近了,莫比-迪克噴出的水簾都落在了他們的外側。
小艇現在離莫比-迪克這麼近,可是莫比,迪克卻近乎於沒什麼反應,這就是它的一貫作風。
然而,現在這時刻對於莫比-迪克而言,它的危險也是顯而易見的。
亞哈船長再次下了攻擊的決心。
他手持自己的標槍站了起來,就像是一個古代神話裡的英雄。
他的身子向後一仰,雙臂筆直地高舉起來,對準莫比-迪克的眼睛,連同他無比惡毒的咒罵一起,把手裡閃著寒光的標槍扔了出去。
標槍和著亞哈船長的叫罵,一起插進了莫比-迪克的眼窩,就彷彿陷進了一個深深的無可自拔的泥淵。
莫比-迪克身子一扭,側腹猛地滾動了起來。
小艇靈活地一閃,躲開了這致命的打擊,但卻被弄了個底朝天。
小艇上所有的人都被翻進了海裡。
那三個槳手甚至還沒有把自己手裡的武器投出去,就給摔進了海裡。
亞哈船長緊緊地扳住船舷不放,另兩個槳手也很快地抓住了船舷。
只有另外一個落在了船梢以後,在波浪中漂來蕩去,沒有著落。
就在他們落水的同時,莫比-迪克已經加速了,它箭也似地穿過洶湧的波濤,直向前方。
「快,放繩,把小艇靠上去,別讓它跑。」亞哈船長著急地嚷著。
話音剛落,捕鯨索發出「啪」的一聲,在空中斷裂了。
「他媽的!我的筋斷了!」亞哈船長氣得破口大罵。
「快劃起小艇,衝上去!」
小艇衝向逃跑的大鯨。
莫比-迪克感到小艇追上來了,急忙轉身,用自己的額頭去迎擊。
就在它回轉身來的時候,它看到了那艘應亞哈船長的命令緊緊跟著小艇的大船。
一時之間,它把千仇萬恨都集中在了那黑乎乎的龐然大物身上,在它看來,那也許是它一切災禍的總根源。
莫比-迪克毅然轉身,向大船的船頭撲去,用它瘋狂的大嘴,對著船頭亂咬亂嚼起來。
莫比-迪克痛快淋漓地發洩著自己的憤怒,這時候,一切都是它的仇敵。
「那白鬼在咬我們的大船呀!」小艇上的一個槳手絕望地叫起來。
他的聲音顫抖著,叫人聽了感到可怖。
「我的眼瞎了嗎?」亞哈船長有些神志恍惚地問,他的氣力已經到了最後。
「快呀,快劃呀,快去阻止那瘋鬼,救我們的大船,那是你們所有人的命呀!」亞哈船長聲嘶力竭地叫喊著。
小艇衝過浪濤,向大船,向莫比-迪克衝去。
就在這時,剛剛被咬過的船頭開裂了,海水一下子湧了進來,小艇癱瘓在浪峰之上。
槳手們死勁堵住裂口,同時向外舀著海水,不讓小艇沉下去。
就在亞哈船長他們奮力地拯救自己的小艇,並為大船的命運感到撕心裂肺般的擔心的時候,大船上的人還不知道自己受到了莫比-迪克的襲擊。
塔斯蒂哥正在遵照亞哈船長的命令,奮不顧身地爬向桅頂,去釘風信旗。
他手裡拎著錘子,掛著旗子。
由於風的作用,那旗子被刮得幾乎把他裹起來了,這樣看去,他就像穿著一件格呢子大衣一樣。
只一小會兒之後,塔斯蒂哥就爬到了主桅頂。
他把旗子從身上扯下來,按在桅桿上,揮舞著錘子,一下一下地釘起來,看樣了十分地費力。
那旗子當風飛舞著,就像是塔斯蒂哥鮮紅的心臟在空中跳動個不停。
斯達巴克和斯塔布這時都站在第一斜桅的下面,當莫比-迪克向著大船張大嘴巴的時候,他們看到了它。
一時間,大船上除了塔斯蒂哥之外,所有的人都湧到了船頭,看著莫比-迪克瘋狂地用嘴撕扯自己的大船,他們被它一往無前的氣概震驚了。
大家呆站在船頭,手足無措,聽任死亡來攫取自己。
塔斯蒂哥依然在艱難地釘著自己的風信旗。
「莫比-迪克,你這混蛋!你這瘋子!你只管衝我來,管斯達巴克他們什麼事!你放開他們,讓我倆一決生死!來呀,你來呀!」
可是莫比-迪克不理會亞哈船長的叫陣,依舊瘋狂地沉醉於對大船的專心致志的撲咬之中。
「風啊,萬能的風啊,快把我刮到那畜生那兒去吧,讓我殺掉那瘋魔,解救無罪而懦弱的斯達巴克吧,別讓他被這瘋子毀掉了!」
「讓斯達巴克平安地回家去吧,去見他的老婆和孩子,風呀,你聽到了沒有?」
「你怎麼就聽不到呢?還是聽到了不肯幫我?要知道,我亞哈對你一生都是信任的呀!」
「如果真要讓斯達巴剋死的話,那麼就讓他像一個女人一樣的死去吧,那樣的話,他還能少受些苦痛,少想一些不堪忍受的東西。」
「還有斯塔布,也快去幫助他,幫助他在這裡死守,別讓他一個人在那裡緊瞪著他可憐的雙眼。」
「斯塔布呀,你現在可以躺回你那張天下最軟的床鋪上去了,你盡可以去吧,我不再阻攔你了,你只管躺在上面,閉起眼睛,靜靜地等待吧!」
就在亞哈船長做著自己最後的叫喊的時候,大船上所有的人,除了桅頂的塔斯蒂哥之外,已經都停下了自己手裡正幹著的活計。
大家擁在船頭,看著下面的莫比-迪克,看著它一嘴一嘴地毀滅自己的命運。
莫比-迪克晃動著自己的大頭,持續不懈地猛衝不捨。
一大團一大團的泡沫從它的面前噴發出來。
同亞哈船長一樣的報復心和雪恥心唆使著莫比-迪克一往無前。
現在,它開始攻擊起大船的右舷來。
巨大的白頭在右舷下一次一次地往復,像一個非尋短見不可的絕望者。
大船上的水手們被弄得站立不穩,有的其至面向著甲板,倒下了。
海水從裂口湧進艙底。
人們甚至能聽見水流嘩嘩的聲音,就像是暴發了的山洪一般。
大船吃水越來越深,船體留在海面上的部分越來越少,看樣子,已經用不了很長時間了。
亞哈船長指著大船叫起來:
「那就是第二個棺架呀,我找了它很長時間,原來就是我的大船呀!」
「說得真不錯,它果真是用美國的木頭做的。」
莫比-迪克在對大船進行了毀滅性的打擊之後,它的氣力也幾乎盡了。
它在水裡一翻身,之後竄出水面,在距離亞哈船長他們幾碼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莫比-迪克躺在水面上,一聲不響。
它是在積攢著最後力量,以便對亞哈船長他們做最後的一擊。
那將是「裴廓德號」的最後結束。
海面上靜極了,只有錘子的響聲。
塔斯蒂哥依舊在釘他的風信旗。
原本高高在上的他,現在離海面越來越近了。
亞哈船長對著塔斯蒂哥高喊:
「我不再企望太陽,我只看著你,聽你的錘聲!」
「我為你感到驕傲,塔斯蒂哥,你就是我們永遠不會沉沒的『裴廓德號』,永遠也不會腐朽的龍骨!」
「可是我卻什麼都沒有,即使是一個捕鯨船船長的名份也不會有!」
「我經歷了一生的波濤呀,現在你們都來吧,讓我跟你們走!」
莫比-迪克現在已經開始它最後的努力了。
垂死的它向著垂死的亞哈船長們衝來。
「看啊,那傢伙現在轉過頭來了,它在瞪著我們,瞧那額頭,上面寫滿了憤怒!」
「可我看得出來,那憤怒是最後的!」
「塔斯蒂哥,趁著我們還沒有死,讓我們再乾一杯吧!」
「弗拉斯克,舉起我們的紅櫻桃酒,一飲而盡吧!」
亞哈船長舉起最後的一支槍,用盡最後的力氣,擲了出去。
「你這無法征服的傢伙,我會記住你的,即使到了地獄,我也不會放過你,我還要接著追你,直到你做了我的槍下之鬼為止,呸!」
最後的槍擊中了莫比-迪克。
莫比-迪克用盡最後的體力,狂奔起來。
捕鯨索絞在了一起。
亞哈船長彎腰去解。
如飛的繩索勒住了他的頸。
亞哈船長一聲沒吭,就被繩子拖了出去,不見了。
繩子放盡的時候,索桶彈了出來,一下子就把一個水手射倒了,只見他往海裡一沉,立時沒了。
剩下的水手嚇呆了,半天醒不過來。
海面上迷濛一片。
「裴廓德號」已消失殆盡。
莫比-迪克也靜靜地仰在不遠的水面上,白光一片。
幾個原本在高處的水手,現在正以一種安詳的神態,隨著大船一起下沉。
一個巨大的同心漩渦形成了,僅剩下的一隻小艇,莫比-迪克以及所有的漂浮物都在其內。
終於,所有的一切都被漩渦帶走了,即使是一個細小的木片。
主桅的桅頂是最後消失的。
漩渦正中,一隻黑紅的臂膀伸出水面,揮舞著錘子,還在往那圓木上釘著風信旗。
紅色的風信旗在水面翻捲著。
一群蒼鷹趕來,圍繞在這周圍。
它們不停地啄著這面旗子,好像在故意和已經沒入了水下的塔斯蒂哥開著玩笑。
塔斯蒂哥頑強地支持著,不放掉自己的錘子。
一隻鷹用長嘴去啄那旗,不料旗子一卷,正把它給捲了進去,於是它隨著最後的旗幟一起,沒進漩渦,和亞哈船長走了。
海面上頓時死一般沉寂。
海鳥圍著此地盤旋,聲聲淒厲。
海滔滾滾而去,仍舊尋常。
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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