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捕鯨業剛開始興起的年代,荷蘭人和德國人是這個行業的天之驕子。
那時候,在全世界所有有鯨出沒的地方,都可以看到荷蘭人和德國人驕傲的身影,當然,還有他們滿載輝煌的捕鯨船。
世界的捕鯨史應該從荷蘭人和德國人寫起,這話說得其實一點兒也不過分。
可歷史應該是由大家共同來寫的,只有這樣,才能算得上公平。
所以,曾經輝煌過的荷蘭人和德國人,現在已經悄無聲息地把他們稱霸多年的舞台拱手讓了出來。
他們拱手把它讓給了更具冒險精神和勇往直前氣質的美國人。
而他們自己,則越來越沉默了。
現在,很少能見到這兩個國家的捕鯨船了。
同滿世界大洋裡飄揚的美國國旗相比,他們的旗幟簡直是少得可憐。
可是這一天,“裴廓德號”竟然很難得地遇見了一只德國捕鯨船。
這只德國船叫“處女號”,遇到“裴廓德號”好像使它很興奮。
它好像急於要同“裴廓德號”見面,像是一個嫁不出去的大姑娘遇到了一個肯要它的男人,怕錯過了機會,著急要結婚一樣。
還離著“裴廓德號”很遠的時候,“處女號”就已經停了下來。
它的船長很快放下小艇。
小艇徑直駛過來。
從“裴廓德號”上看,“處女號”船長的手裡拿著個壺一樣的什麼東西,在不斷地晃來晃去。
“他的手裡拿的是什麼呀?一只咖啡壺嗎?他是來給我們送咖啡的,斯塔布。”
斯達巴克高興地說。
“去你的吧,你想的倒美,德國人會有那麼好客嗎?你沒看見,他的身邊還有一只大油桶嗎?看那樣子,准是來向我們討油的。”
“不會的,我在海上這麼多年,還沒有碰到過捕鯨船向別人討油用的呢,那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嗎?”
斯達巴克懷疑地說。
叫斯塔布說對了,等“處女號”的船長德裡克上了“裴廓德號”之後,事實得以驗證了,“處女號”果真是來討油的。
亞哈船長照例又是問他見沒見過白鯨莫比-迪克,可“處女號”的船長令他很失望。
他們已經出來好久了,別說是莫比-迪克,就是連一條飛魚他們也沒有捉到,倒霉的“處女號”。
現在,他們連油都用光了,不得不苦苦熬過一個又一個漆黑的夜。
“那麼說他們的船現在還是空白,一次還沒有捕到鯨,這下可真的是處女了。”
斯塔布打諢道。
德裡克拿著“裴廓德號”施給的油,心滿意足地下了大船,上了他的小艇。
就在德裡克坐在他的小艇上,駛回他的“處女號”上去時,“裴廓德號”和“處女號”的主桅頂上的-望水手不約而同地大叫了起來。
“有鯨了!”
就像是得到了一個戰斗信號一樣,兩只船上同時放下了小艇。
德裡克更是著急,索性帶著剛要回來的油就掉轉了船頭,向大鯨噴水的方向追去。
對德裡克來講,他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一條捕鯨船到了沒有油用的地步,船長的臉上是不太好看,現在對於他來講,那條鯨純粹就是一個巨大的裝滿了油的油壺。
由於“處女號”離大鯨噴水的地方近,所以“處女號”上放下的小艇早在斯塔布他們的前面了。
德裡克更是一馬當先。
他們這次發現的鯨群一共有八只,可以說是很不錯的發現了。
只是,鯨群現在已經發現了這伙人的企圖,它們加大速度,肩並肩像八套馬車一樣,咆哮著向前沖去,一路留下又寬又粗的水痕。
七條小艇在後面窮追不捨。
漸漸地,八只的鯨群中,有一條老鯨掉了隊,而且被越拉越遠,快離開大隊幾十英尺了。
這老鯨渾身臃腫,老態龍鍾,背峰高高地向上聳起,游進的速度越來越慢。
很明顯,這老東西的體力已經快不行了。
奇怪的是,這老鯨渾身泛著淡黃色,和其他的鯨有著很大的不同,好像是正在害著一種什麼病似的。
它的噴水很短促,也很慢,顯然是費了不小的力氣。
“它該不會是個大煙鬼吧?看它那樣子,好像是煙癮犯了一樣。”
斯塔布一邊猛劃一邊說。
在斯塔布說話期間,那鯨越發游得不像個樣子了。
它東一頭西一頭,好像一條船失去了舵一樣。
“看一它的右鰭已經斷去了一多半兒,難怪它會這樣地狼狽。”
有人發現了秘密,指著給大家看。
“讓我給你條繩子,傷兵,把你那半截胳臂吊住吧。”
弗拉斯克向大鯨開著玩笑。
“快劃吧,要不德國人就會把這家伙抓去了。”
斯達巴克嚷著。
現在一共是七只小艇,都在鼓足了力氣拼命追著那條注定要成他們囊中之物的大鯨。
對於他們來講,這是個絕好的機會,因為碰到這麼大又這麼笨重的鯨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何況它已經漸入頹境,離他們已經是很近很近了。
漸漸地,斯塔布他們已經超過了“處女號”上放下來的三條小艇,把它們甩到了後面。
現在,只有德裡克的一只小艇在他們的前面了。
德裡克看著斯塔布他們追了上來,並沒有擔心太多,因為他本來就比斯塔布他們早出發了半天,早就快接近那條大笨鯨了。
按照捕鯨業的規矩,在很多小艇同時圍攻一條鯨的時候,誰的標槍先插在了大鯨的身上,大鯨就是誰的。
正因為如此,德裡克才更加滿懷信心,自己肯定會先下手為強。
這樣一想,德裡克不免地得意起來。
他站在自己的船上,回過頭兒來,向後面的斯塔布他們晃動著他的油壺。
他做著鬼臉兒,一副嘲弄的樣子。
斯塔布在後面被這家伙氣壞了。
“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他媽的,伙計們,快點兒劃呀,趕到那德國人的前面去,你看那德國人多得意,他在嘲笑我們哪!”
“快劃呀,你們怎麼不生氣呢?你們心甘情願讓那個流氓把大鯨弄到他的船上去嗎?那樣的話,我們到手的鈔票可就飛了。”
“怎麼劃不動了,你們沒有吃飽嗎?好了,再拼一下,晚上我們炸油餅,吃蚶子,吃烤蛤蜊,吃松餅,有誰不想喝白蘭地嗎?我保證可以讓他喝個夠,只要我們能把那德國人追上。”
在斯塔布對著自己的伙伴大喊大叫的時候,他自己的小艇已經漸漸地追了上來。
德裡克開始有些著急了,他拿著油壺,做了一個要把油壺扔向斯塔布他們的動作。
斯塔布他們更被氣壞了。
“塔斯蒂哥,難道你就這樣被這個德國劃子欺負嗎?要知道,你以前可不是這樣沒用的,你這英雄可不要從此成了沖包啊!”
“裴廓德號”的三只小艇像箭一樣地向前沖去,已經接近德國人了。
大二三副同時站了起來,給自己的槳手打氣。
德裡克在惡毒地咒罵著自己的槳手。
終於,斯塔布他們拼命向前一劃,幾乎要和德裡克的船並駕齊驅了。
四條小艇在大鯨犁出的海浪之中爭相向前。
好一個刺激的場面。
大鯨已經在前面不遠處露出頭來了,連續不斷地噴著水,同時怕得要死地拍著傷殘的鰭,游得一路歪斜,好像是一只被槍擊中的大鳥,在天空中掙扎著,隨時都有可能支持不住掉下來。
我們不禁有些可憐這只大鯨了,也許,不,應該注定無疑地,它即將成為我們的槍下之鬼。
但我們不敢有一絲的放松,要知道,這家伙就是在臨死之前的最後一次發威,也足以讓我們命喪黃泉的。
德裡克現在不禁有些嘀咕起來,他明白,照現在的形勢發展下去,過不了多一會兒,自己就會被甩到後面去。
到那時,別說是一條讓人眼饞的大鯨,恐怕連一小桶鯨油都得不到了。
就這樣白白地看著大鯨被人掠走嗎?德裡克於心不甘。
干脆冒一次險,先下手為強,來一個長投,把大鯨占上,也許,這是自己最後的機會了。
就在德裡克打定主意,暗示他的標槍手投槍的時候,“裴廓德號”的三個標槍手已經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那樣子甚是威風。
他們從身邊的叉柱上拿過標槍,隔著前面一點兒的德裡克的標槍手的頭頂,用力把手中的標槍擲了出去,動作幾乎是一致的。
三枝標槍帶著冷風齊刷刷地飛了出去。
只見到空中劃過三道弧線,三個標槍手的三枝標槍同時扎在了大鯨的背上。
被扎住的大鯨頓時大發脾氣,向前猛沖起來。
這樣一來,大鯨帶著三條小艇飛馳向前,一下子就把德裡克甩在了後面。
這還不算,就在斯塔布他們的船向前沖的時候,帶了一下德裡克的小艇。
德裡克的小艇一晃,德裡克和他的還沒投出槍去的標槍手一下子摔到了海裡。
“抱緊你的油罐子吧!”
斯塔布還沒忘了嘲笑那家伙。
“我們可要去裝錢了,哈哈!”
被扎中的大鯨帶著斯塔布他們狂奔了一會兒,突然停了下來。
它長吸了一口氣,潛進海裡去了。
三條小艇上的捕鯨索被大鯨飛快地給拖了下去,不一會兒就被拖光了,要知道,一千二百英尺長呢!
拖光了捕鯨索,大鯨停了下來。
因為這時捕鯨索已經使上了勁兒,艇頭的舷邊兒已經快和水面相持平了,而艇梢現在正高高翹起,像一個人撅著屁股趴在水面上。
現在大鯨和斯塔布他們的三條小艇較上了勁,雙方都處在危險的境地,但誰也不肯讓步。
大鯨此時潛在海平面一千二百英尺以下,要知道,大鯨的受力面積總和在兩千平方英尺左右,何況這個深度的海壓相當於海平面的五十倍,由此可以想像,大鯨一共要承受多大的壓力呀。
有人計算過,這時大鯨承受的壓力有二十只戰船的重量;還有,這二十只戰船可不是空的,而是滿載著槍炮、物資和士兵啊。
大鯨此時的危險和痛苦並不僅僅是海壓,還有三只鉤在它的背上的標槍的倒鉤。
這三只倒鉤可以說是讓它吃盡了苦頭兒,這苦頭兒不僅僅是來自於它的肉體,更大的是來自於它由於不堪忍受這苦痛而冒出水面後,那等待了它多時的來自於三條小艇上的另一頓標槍。
就在大鯨備受折磨的時候,水面上斯塔布他們也在經受著考驗。
如果大鯨還有足夠的體力,而且堅強無比的話,它完全有可能把三條小艇一起拖到龍宮裡面去,以前就曾經有過這樣的先例,叫人驚懼萬分。
現在,斯塔布他們的船蕩在看似風平浪靜的水面上,他們的眼睛卻緊緊地盯著船頭的捕鯨索。
它露在水面上的長度只有八英寸,而且,現在看這三條捕鯨索是那麼纖細,你簡直難以相信就是這三根細繩吊著幾十噸重的大鯨在下面折騰。
現在大海上靜極了,水手們都在抓緊時間做短暫的歇息,雖然眼睛還在盯著捕鯨索。
已近黃昏了,夕陽將三只小艇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在海面上像三個幽靈在游蕩,不肯離開,叫下面的大鯨看了更加驚恐萬分。
“快,伙計們,它要上來了。”
斯達巴克叫了起來。
三根繩子開始顫抖起來,每個人都感覺到了。
過了一會兒,三條繩子向下拽的力量小些了,這說明大鯨開始向上走了。
“拉繩子,拉繩子,它浮上來了。”
斯達巴克又叫著。
繩子被不斷地收上來,小艇裡滿是水淋淋的捕鯨索。
終於,像泉眼向上冒一樣,水面一陣攪動。
大鯨從前面不遠的地方浮了上來。
它首先不是想到逃命,而是拼命地喘氣,很顯然,它已經筋疲力盡了。
它的血已經快要流得差不多了,一旦到了這地步,它就只有挨宰的份兒了。
現在三條船都劃到了待斃的大鯨的身邊,斯塔布他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這只大鯨的面目。
它的年紀果然已經很大了,又有傷殘,叫人不免對它產生了憐憫之心。
它的上半身已經露到了水面以上,傷鰭無力地拍打著,已經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它的眼睛看不清楚輪廓,只是一個大泡泡一樣的東西,原來還是一個瞎子。
本來,如果遇不到斯塔布和德裡克他們的話,它可以頤養天年,在大海裡無聲無息地度過它最後的歲月,再被海浪安葬。
可現在不可能了,它被捕鯨人賦予了新的使命,那就是奉獻出自己的油照亮人類的婚禮和其他快樂的場面,奉獻出自己的肉給貪嘴的人們,雖然它已經快要燈殘油盡了,可它沒逃脫掉。
一枝義一枝的槍連續個斷地插到它的身上去,每一次它都痛苦地抽搐一下。
就在這時,弗拉斯克發現它的下腹部露出了一個大疙瘩一樣的東西,樣子很特別,大概有三四十公斤那麼大。
“給它這裡來一下吧。”
弗拉斯克一邊說著,一邊已經拿著槍捅了過去。
心善的斯達巴克沒有攔住。
大疙瘩被弗拉斯克戳破了。
大疙瘩裡向外面猛地噴出了血,直噴了小艇上的人一頭一身。苦痛到極處的大鯨垂死掙扎著,甚至還弄翻了弗拉斯克的小艇。
大概這是它惟一所能做到的報復了。
終於,大鯨做了最後一次噴水,翻了一個身,神秘的白肚皮向了上,死了。
追殺這只抹香鯨要比追殺第一只抹香鯨容易多了,因而水手們也沒有像以往那樣累得筋疲力盡。
水手們坐在各自的小艇上,一邊休息,一邊說著話兒,等候著大船開過來。
猛然間,斯塔布發現,剛剛被殺死的大鯨似乎正要往海裡沉。
他吃了一驚,趕快招呼大家制止。
大家七手八腳地找來繩子,把大鯨牢牢地綁住。
這樣一來,大鯨和三只小艇成了一體,三只小艇等於是大鯨的三只救生圈,即使它想自殺的話,也根本就沒有辦法沉下去了。
大船過來了。
大家又是一陣忙亂,把大鯨弄到船的一側,用貓爪把它緊緊地拴起來。
“這下放心了,看你還跑。”
斯塔布恨恨地說。
水手們在大鯨的身上戳戳割割地,弗拉斯克更是對剛才的大疙瘩感興趣。
他用一只鯨鏟把那大疙瘩徹底剖開。
剛鏟了幾下,就在大疙瘩下的肉裡發現了整只腐爛的標槍頭。
“嘿,這老家伙還真吃過不少的苦頭呢!照這個標槍頭兒的樣式和腐爛程度看,時間可是已經很久遠了。”
“可不是,這家伙挨槍的時候,可能還沒有我呢!”
讓人驚訝的事情還在出現。
就在鯨身上發現標槍頭兒的地方的旁邊,又發現了一塊兒石頭。
“這是什麼東西?”
眾人圍上來看。
“難道大鯨的肉裡會長石頭嗎?”
“這是一枝石槍的槍頭兒呀!”
“怎麼會呢?現在誰還用這東西來扎大鯨呢?”
“是呀,現在是沒有人用了,可原來的印第安人就是用它來捕鯨的呀!”
“這麼說,這是印第安人干的了。”
“不會吧,離現在已經幾百年了。”
“那又是誰呢,反正從我爺爺的爺爺那時候起,就已經沒有人用這東西了。”
“照這麼說來,這家伙已經活了幾百年了,天哪!這還不早成了一個大精怪。”
“要不還是放了它吧,抓住這種精怪是要觸霉運的。”
“就你怕倒霉,放了它?你沒瞧見這家伙有多大,多肥,它能出多少油哇!”
“鬼知道從它的身上還能找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來。”
就在大伙兒七嘴八舌地議論著石槍頭兒,並因為石槍頭兒的出現而感到大鯨的神秘的時候,新的不可避免的險情再度出來了。
“我的天哪,它又在向下沉呢!”
“拽住它!”
斯達巴克大喊。
可是這一次,任憑他們使出吃奶的力氣,依舊無法制止大鯨的下沉,除非他們下決心讓“裴廓德號”和大鯨一起經受考驗。
那樣的話,“裴廓德號”恐怕也許要陪著大鯨一起去見上帝了。
不得已,斯達巴克下令捨棄大鯨。
“他媽的!”
他憤憤地說。
可是他下令時已經有些遲了,大鯨已經把所有的貓爪兒和索繩拽得緊緊的,根本無法解開。
船被拽得一側已經重重地傾斜了,用不了多久,大鯨就會把船拖翻的。
“快抓緊呀,伙計們。”
斯塔布大叫著。
“快去找一把斧子來,把這些鎖鏈弄斷。”
“再找一本《聖經》來,禱告上帝,別這樣為難我們吧。”
不知魁魁格從哪裡找到一只大斧頭,磨了磨,他彎腰探身出了舷窗,對那些貓爪一通兒亂砍,只見得火星飛濺,緊接著,緊拽著的繩索一下子散了。
大船晃著,恢復了平衡。
大鯨像一個幽靈一般地沉向了海底。
人們從驚慌中轉了回來。
關鍵時刻,又是魁魁格立了大功。
本來已經到了手的一條大鯨,現在失去了,所有的人都很沮喪,同時又很奇怪。
誰也說不明白這是為什麼,只是隱隱約約地感到有一股力量,一股讓所有人都無法阻擋的力量,附著在大鯨的身上,使自己無能為力,如果真的堅持要斗到底的話,也許“裴廓德號”就會成了這大鯨的陪葬品。
這種情況以前從沒有發生過,這使“裴廓德號”上的所有人都以為是遇到了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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