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密斯乘著天還沒有完全黑,咬緊牙朝樹林奔去。他一個勁地往樹林的方向小跑,顧不得自己的腿已經很沉重,沉重得沒有了任何知覺。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趕,顧不得那些抽在臉上或戳在身上的樹枝。他大口地喘氣,這使他本來很疼的地方更加強烈地刺痛了。他已經顧不上自己會不會迷失方向,只要一個勁地走下去或跑下去,只要不倒下去便成。他的本能告訴他,只要朝山的方向走去便對了。山裡面總要安全得多。
身上的每塊肌肉都在發痛,每一處關節都在提醒他已經給高燒弄得迷糊的大腦,停下來歇一下吧。但求生的本能仍然趕著他,像鞭子抽在一意一心地要求得生存的背上。所以,雖然所有的樹林都合夥對付他,他還是迎頭衝上去。他一路跌跌撞撞,跌倒又一再爬起來。那些半腐的樹木,密密麻麻的樹叢。尖利的荊棘,都從他的腳下跑過去了。最後,他絆在一個樹樁上,覺得腳踝像要斷了。他搖晃一下,旋轉起來,一下子倒了下去,彷彿木偶給油掉了線,一下便散落在地上。他的臉貼在地上的枯葉堆裡,耳邊是自己的心跳,像打鼓一樣。
求生的本能像奴隸主人一樣,把他趕起來,驅使他繼續赳下去。但他的身體已經不再聽使喚。他努力半天只能翻一個身,仰面朝上。他閉上眼睛,讓森林的聲音給自己一點虛假的安寧。微弱的山風從樹枝間吹過,一片枯葉飄落了下來,掠過他的脖子。鳥在樹間呼叫,他傾聽著。可這只是幾秒鐘的時間,那奴隸主又在厲聲地叫他起來,聲音尖利得刺耳。先是一個人的尖叫,而後是好多人的腳步聲在應和。靴子踩斷樹枝的聲音,槍的碰撞聲,狗叫的聲音和狗的鏈子的響聲。他甚至聞到了他們身上的汗味和皮革的氣味,再就是自己口中的血腥味。
這是他自己的血。
他睜開眼睛,希望自己沒有在惡夢中。
頭上的樹枝像是粗糙而長滿骨節的手指,它們在恐嚇他、指斥他,高處的天空也像是在配合它們的斥責。
起來,你這傻瓜。大山在等待你。你一到那裡便安全了。沒有人能夠傷害你。到了山裡,就回到了母親的懷抱,那裡有溫馨和滿足,就像躺在母親的腹中一樣。還像什麼呢?他想不起來……還有什麼能與這種安全感相比擬呢?也許是大鯨魚的腹中吧。
起來吧,趁他們還沒有抓住你,不要躺在這裡。大山在等你。你不該也沒有理由絕望,起來吧……趁時間不太晚,趕快跑,跑吧,到那邊也就不用跑了。那裡會有舒適……再跑幾里地吧……那裡便安全了,就像在鯨魚的腹中一樣。
只要再跑幾里,再跑幾里。他又慢慢地支撐著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