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得到有價值的口供,必須弄到有價值的人。追魂冷箭這一批人的首腦三個大爺,就是有價值的人。那個三陰手鄭安誘脅追魂冷箭,也可能追出一些有價值的口供。
可惜黑夜中,無法分辨首腦們的身份,即使白天面而相對,不通名也無從分辨。
羅遠一馬當先急走,希望能弄到首腦人物,對方的來路底細如不摸清,日後防不勝防。至於這些人搏殺他的陰謀,反而並不重要,他妨礙了這些人向武道門奪金的大計,對方向他大舉襲擊理所當然,意圖單純,沒有深入追究的必要。
他忽略了蘇若男,沒聯想到對方重視蘇若男的因果。
沿途收拾走在後面的人,以雷霆萬鈞的快速秘密襲擊,逐一悄然把人擺平、弄走,一個更次將近廿里的山徑中,被他先後弄到廿三個人。
結果非常令人失望,沒弄到半個首腦級的人物,僅知道參予追襲的共有三批人,總人數約在七至八十名左右。這是說,他已清除了對方三分之一左右的人,仍然不知道首腦是誰,這些人的組合名稱也沒瞭解。
這些人的動向,總算有了輪廓,來自大河以北已無疑問。無雙玉郎是京都貴公子、攝魂天魔一直在山東作惡、這些人的首腦在太平府誘脅到冷箭追魂,秘密抵達這附近擒捉前來渾水摸魚的奪金江湖群雄。
他有點迷惑,疑雲重重。嚴格說來,一千五百兩黃金其實不算太多,京都貴公子的家財,絕對不止此數、會為這一千五百兩黃金動心?值得從迢迢數千里外,糾集一兩百名高手前來向武道門挑戰?
威迫利誘雙管齊下,這一兩百名高手的開銷有多大?搏取一千五百兩黃金,根本無利可圖。死了一個人,撫恤金絕對不少於兩百兩銀子。
在大寧集現身的人,高手已有一兩百,在瑞雲谷佈置的人又有多少?這筆開銷必定令人咋舌。一千五百兩黃金,黑市兌換率在一比五左右,總值不足八千兩銀子,加上需用人命冒險,委實本大利小,得不償失,天下有那一個愚蠢組合,會做這種可能賠本的買賣?
當然,對方不可能料到,會半途殺出一個程咬金,付出如此慘重的代價。在他們的意料中,絕對沒料到會平空冒出一個八極雄鷹,殺得他們做惡夢。
僅一個攝魂天魔現身亮名號,就具有姜太公在此的攝人威力,絕大多數江湖牛鬼蛇神聞名喪膽,高手名宿望影卻步,怎麼可能出現反擊的人?
對方的目的何在?毛病出在那裡?他想不通。
不能徹夜追逐搏殺,得留些精神應付白天的意外。四更左右,他們在一處山林中歇息,打算天亮後再定行止,得按對方的反應而決定對策。
那時的桐柏山區,仍有虎豹豺狼出沒,也得防範那些人四處搜蹤,歇息必須派出警戒。蘇若男對這方面經驗豐富,安排停當才返回羅遠的草窩,取一件衣衫作蓋被,旁著他並肩一躺,落落大方毫不忸怩,還真有闖道女英雄的灑脫氣概。
「他們一定直接前往瑞雲谷,沒有返回大寧集的必要,時限急迫,後天便是贖人時間,須提前一天半天佈置。」蘇若男毫不拘束旁在他身右,碰碰他的手肘低聲說:
「我們也前往看看風色好不好?」
「是你去,你必須去,你的人一定在等候你最後的消息。這件事與我無關,我不是黑吃黑的強盜。」他坦然表明對奪金毫無興趣:「我家雖然不是百萬富豪,但有三兩百畝田已是小康之家。家裡沒有取不義之財的祖訓,靠自己養活自己。如果僥倖而成功攜回一千五百兩黃金,我老爹會剝我的皮。」
「令尊……」
「家父只是一個平凡的,耕讀傳家練武健身保命的老農。」他打斷姑娘的話,不想暴露家世:「他不會問金子是從那兒來的。俗語說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即使黃金是拾來的,也是有虧良心的橫財。丟了黃金的人,說不定因丟了金而丟命,這種錢能用?不貽禍子孫才怪。」
「哦!世間像你們這種人,確是少見。」
「也許吧?」
「練武只單純為了健身保命?」
「這只是指廣泛而又消極的意義啦,比方說保命,你知道所謂保命的情勢有多少種?刀兵四起是保命;有強梁打上門來也是保命。人不能離群索居,在人群裡過活,那能沒有是非?當你有力量替一些殘忍的不平事主持公道,卻龜縮不出不管他人瓦上霜,這不是好德行,不足為法,必須量力而為,為蒼生盡一些本分。所以,家父和家師,都鼓勵我外出見見世面。可惜俗務羈身,我一直就沒有積極進行的意願。這次……
既然碰上了,就算是入世的機緣到了吧!我為了保命而開殺戒,決不會沾手不義之財。」
姑娘默然,緊抓住他的手臂沉思。
「我……我知道你有點鄙視我。」姑娘久久方期期文艾低語:「我參予了這……
這件事。」
「話不能這樣說,與鄙視無關。」他拍拍抓在手臂上的小手:「每個人對世事的是非看法都不同,每個人對人生的見解也迥異。你們這些在江湖爭名奪利的人,也都有認為正當的宗旨。豪強與豪強之間的利害衝突,古往今來永不會停止,只要不殘害到平凡的無辜,不算罪過。武道門綁架勒索,據我所知,他們從不在善良平凡百姓身上打主意,從不殘害肉票,這是他們的宗旨,雖則這種宗旨並不真正合乎天理國法人情。你們向武道門挑戰,要奪取他們的贖金,這也是你們的宗旨,談不上誰對誰錯。
我不明白你們是否牽涉到名利之爭。如果是,也無可厚非,這本來就是正常的利害衝突,世間每天都在發生,不足為奇,與天理國法人情牽涉不在一起。任何一個豪強,包括貪官污吏在內,都是自外於天理國法人情的人,彼此之間的利害衝突,是不能用常理衡量是非的。」
「我們有不得已的苦衷,非參予不可。」姑娘一陣遲疑:「他們……這是一場可怕的陰謀,一場災禍……」
「呵呵!你不要把這件事看得太嚴重,死百十個人,這世間決不會變得更可愛些,或更醜惡些。你們已弄到武道門兩員大將,勝算在握。只要你們能擋得住無雙玉郎這一批人,一千五百兩金子鐵定是你們的了。」
「你不打算去瞭解無雙玉郎嗎?」
「我不急!他會來找我的。」
「你也不想瞭解我。」姑娘歎了口氣。
「咦!你是說……」
「你知道我的底細嗎?」
「有必要嗎,」他訝然反問。
姑娘曾經技巧地探詢他的家世師承,他也機警地避免正面洩露,可知姑娘對他的關切意念,表現得頗為熱烈。如果你想瞭解或關切一個人,便表示你對這個人已有了良好的印象;漠不相關,就表示雙方的心目中,毫無感情的存在,不屑瞭解關切。
兩人不打不成相識,從敵人逐漸被情勢所左右變成朋友,但基本情勢並沒完全改變為有利於友情發展,不可能毫無芥蒂,所以他沒有瞭解蘇若男的打算。
他這種有意疏遠的態度,心高氣傲的人是受不了的。但蘇若男似乎瞭解他的性情,而且本身也不是性情驕傲的女英雄,對他這種態度並不介意,並不認為是挫折。
連美艷的宇內三狐,他也不假以辭色,對蘇若男這種靈秀的小丫頭忽視,似是理所當然不以為怪了。
「當然有必要呀!」蘇若男說得理直氣壯,最後噗的一笑。
天太黑,他沒看到姑娘頑皮的笑意,也沒留意姑娘的臉在發燒。
「有理由嗎?」他信口問。一陣睡意襲來,聲調懶洋洋,完全渾忘傍在他身側並躺的,是一位美麗可愛的青春大姑娘。
「我是你的……你的侍女,忘了嗎,」蘇若男推了他一把:「你是主人,老爺不該瞭解自己的侍女嗎?」
「胡搞!」他也推了姑娘一把:「睡啦睡啦!一天一夜搏殺奔波,你累不累呀?
明天……」
「明天到瑞雲谷。」
「你去,我向後轉。」
「老爺,你如果不早些與無雙玉郎接觸,能摸清他的底細,作為日後防範他興風作浪的防險準備嗎?我準備鬥一鬥他,看他到底有多厲害。」
「你最好離開他遠一點,用游鬥術找機會給他一針。拼真才實學,你的勝算不會超出三成。」一轉身,他安靜地沉沉入睡。
蘇若男歎了一口氣,偎近他也逐漸夢人華胥。
蘇若男的男女四隨從十分盡職,夜間分班警戒嚴防意外。這宿處在路右的山坡矮林內,距山徑約五十步左右,居高臨下看得真切,山徑上有人走動無所遁形。過往的人,決不會看到矮林內在宿的人。
日上三竿,蘇著男因疲勞過度,睡得忘了時刻,被隨從一叫,倏然一驚而起。
「怎麼啦?」她訝然叫:「咦!日上三竿了?」
「是的,小姐,日上三竿了。」女隨從微笑:「小姐睡得好熟,這幾天的確累壞了,不忍心叫醒你,好在並不急於趕路。」
「哦,羅爺……」她這才發現,身畔的羅遠不見了,心中大急,一蹦而起。
「在那旁的山泉洗漱。」女隨從向右側一指:「他已經練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功,練得很勤。這幾天他最辛苦,居然能勤練不輟,他的成就實非偶然。」
「男人嘛?我那能和他比?」她臉一紅自我解嘲:「我先洗漱,準備動身。」
「先不必急於洗漱。大寧集方向,來了不少出家人,已繞過前面的山嘴。片刻便可經過這裡。出像人來做什麼?得留意些,看是何來路,但願能認出他們的身份來歷,小姐也許認識一兩個人。」
「好的,留心看看也好。」
她和四隨從透過樹叢的枝隙,目迎漸近的十名出家人。
可是,他們一個也不認識。
兩名道姑,五名老道,兩個和尚,一個尼姑。全都是中年以上,年過古稀的人,看外表,還真有點道行味,各攜了一個小包裹,該是天沒亮就從大寧集動身的,腳下輕靈快捷,趕得甚急。
如果把老道姑看成出家人或方外人,那是不正確的。自從蒙古人入主中原,長春真入丘處機受知於元帝成吉斯汗,有心包庇一些反元志士,尤其是讀書人(當時讀書人地位最低,稱九儒十丐。)無處藏匿,便正式創建長春派,藏匿那些志士。因為僧與道最自由,地位甚高,官方不會留意他們的活動。
丘真人親傳四弟子,四弟子下傳長春七子,算是道教北派的宗師,正式不沾塵俗,不准娶妻生子,號稱方外人。方外,意思指世外。也許,指京師之外(當時的北平是大元的大都。)
而南宗是可以娶妻的。日下掌理天下道教,駐節江西龍虎山,卻在京師伺候皇帝的張教主,就有一妻三妾,合藉四修寫意得很,那能稱方外人?
「我跟去套套交情。」那位像貌威猛名叫趙猛的男隨從自告奮勇準備動身。
「趙叔,不可魯莽。」蘇若男低聲阻止:「這些僧道必定大有來歷,頗具神通,萬一被他們看出破綻,你一失陷可就難以收拾了。」
「我可以去。」身後傳來羅遠清晰沉著的語音:「你們在這裡等我。」「老爺……」蘇若男轉身急叫。
可是,羅遠一竄便遠出二十步外形影俱消。
山徑狹窄,上下的坡度都相當大,穿越山林時上時下,不小心失足可能頭破血流。
十名僧道魚貫急走,健步如飛,時縱時躍,毫不在乎道路不平,可知定然身手矯捷,不是普通的出家人。
兩個和尚肥頭大耳滿臉紅光,那像是苦修參禪的苦行僧。所用來埋葬路斃人畜的方便鏟,就比走方窮僧的方便鏟重三倍。
五老道倒是像貌清瘦,仙風道骨,頗像多吃山泉野蔬的修真玄門方士,沒有多少驅神役鬼的大法師嘴臉,想必頗具神通,修真有成的方外人。
道姑和老尼像貌平凡,毫不出色。但尼姑的拂塵是鐵柄的,拂帚不是麻袱而是九合銀絲。
道姑的劍不是桃木劍,而是品質甚高的松紋古定劍,已可名列寶劍級的青鋼上品,是殺人利落的寶刀,劍出鞘必定冷電湛湛
埋頭急走,前面上坡突然出現擋路的身影。
「諸位的腿真夠勁,健步如飛真可以日行千里。」擋路的羅遠邪笑著打招呼:
「你們一定昨晚趕了半夜路,距大寧集已在三十里外了,急什麼呀?」
「南無阿彌陀佛!」領先的大和尚腳下一慢,舉袖拭掉頭臉的汗水,然後單掌問訊念佛號:「檀樾好像也是趕夜路的,大概沒碰上孤魂野鬼。瑞雲谷有人亡故,有施主請貧憎與諸道友,趕往做法事起度亡魂。貧道釋法安。檀樾高名上姓?」
大和尚的怪眼精光閃爍,狠狠地打量他,毫無出家人面對施主的規矩和風度,倒像是捕快審賊,說的話也愈矩,帶了幾分江湖味。
「在下姓羅,羅遠。」羅遠坦然道出名號:「匪號叫八極雄鷹。大師請勿見笑,綽號稱鷹,卻飛不起來。」
如果這些僧道是無雙五郎的人,聽了名號必定有所行動的,直接報出名號,以免浪費時間勾心鬥角。
果然所料不差,玄起反應。可是,他卻沒料到反應竟然如此激烈快速。
一聲沉叱,大和尚一記橫掃千軍突下毒手,沉重的方便鏟快速如電,剷起處風雷驟發。
同一瞬間,後面的九僧道兩面一分,快速超越,兩面一抄迅速合圍。
他大吃一驚,暗叫不妙,看鏟的勁道,他知道要糟。這賊和尚怎麼毫無風度,突然驟下毒手用全力攻擊,百忙中他仰面便倒,倉率間運神功自保。
可怖的鏟勁,像萬斤巨錘虛空擊中了他,鏟刃距體不足三寸掠過,像被強風所刮,身軀斜飛而起,身不由已向坡側拋擲,氣血一陣翻騰,似要壓縮爆炸。
真是禍不單行!身軀被驟然的勁道擊飛,正是體能被壓縮的生死關頭,任何神功秘術也不可能玄起反應,也就是所謂最脆弱的時刻,力不從心的危境,恰好碰上抄出剛就定位的一個道姑。
這位這姑不假思索地一聲沉叱,挫馬步虛空吐出一掌,向飛來的羅遠痛擊,遠在八尺外掌勁山湧而至,這記劈空掌可能已用十成真力發出,凌歷中卻又隱藏著陰韌的寒氣,性質極為驚異。
內功如果已練至可外發傷人,得看修練的內功種類,和火候的精純度,而決定威力所達的距離。吐出的壓力波離體的遠近,也決定於神意凝聚的焦點是大是小。
指的焦點是線;掌的焦點是面;拳的焦點是柱狀。焦點愈小威力愈遠,但所造成的傷害比例相反,一點傷與大面積的傷是不同的。但指勁用擊中要害穴道,威力最為可怕。
這一記重擊,又把他斜震出丈外,一落一起,砰一聲摔落在一叢矮樹上,恰好是一處陡坡,在枝葉折斷聲中,骨碌碌向下滾。
一名老道慢了一剎那搶到,一掌吐出,響起一聲雷鳴,在丈外擊中坡頂的樹叢,先一剎那被壓倒的樹枝,像被狂風所推,飛舞而起枝葉漫天。
老道也幾乎隨動勢失足,總算能及時扭身著地撲倒,滑至坡頂停住,沒向下滾墮。
「他真會飛?」大和尚駭然大叫:「追他上天入地,一定要斃了他。」
追下坡底,羅遠不見了。草木留下蹤跡,是向北面的另一處山坡逃掉的。
一陣好搜,十個僧道八方分散了。
兩記可怕的猝然重擊,幾乎擊散了他倉率間回流的護體神功,渾身發出劇痛,影響體能的發揮,用不上五成勁逃命,從表面皮肌五臟六腑,皆像在逐漸崩散,痛徹心脾。
他必須逃,必須為生命奮鬥,強烈的求生意志,激發了他的生命潛能,心神一斂,忘卻身上的痛楚。如能忘掉生理肉體一上的痛苦,精神意志便可發揮能量。一些受到御神大法(高級催眠術控制)的人,肉體不會感到痛處,對打擊的承受力可增十倍,發揮的體能也可增十倍。
他栽得真冤,也栽得活該。從僧道們的外表氣概估計,必定是有聲望地位的高手名宿,怎麼可能在剛開始打交道時,便猝下毒手攻擊!而且是群起而攻。
知已不知彼;他真是活該。他以為這些僧道,是從隨州趕來的人,沒在大寧集歇息,趕時間連夜入山,不會知道大寧集所發生的事故。
僧道們不但知道大寧集所發生的事故,而且鎖定了他這個目標。他糊糊塗塗自動送上門找死,活該,這是他自找的,怨不了人。
他被可怕的鏟勁掌風打飛,僧道們以為他會飛,先入為主,被他八極雄鷹的綽號愚弄了。追會飛的人,當然得加快速度狂追,等到遺留的蹤跡消失,仍然繼續追尋,不久便追散了。
他卻躲在一處草坑中,蟄伏不久,便能引氣歸元,可以凝氣行功了。
但他不能行動驅除傷害所留下的瘀積,僧道們可能回頭仔細窮搜。
痛楚也逐漸恢愎,他必須強忍,拖著一身痛傷,悄然往預定聚會處溜之大吉——
掃瞄,bbmm 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