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火亦漸熄,室內的溫度在慢慢降低。
“從現在起絕不可發出聲音,讓他們進來察看,咱們便可乘機殺出去了。”他沉著地說。
安華兄妹脫力地吁出一口長氣,姑娘苦笑道:“我們還活著,真是難以置信,好幾次以為自己氣息斷了,卻又一而再度過了難關,真像是一場惡夢。”
室中的煙尚未完全沉落,林華站起說:“也許是艱難的時光已經經過了,但也可能尚未到來,你們不可走動,我去看看動靜。”
“天太黑,點起燈吧……”
“你們!決不可點燈,千萬不可亂來,我到外面走走。”
第二間秘室煙比較濃些,至於用來做廳的那一間,更是濃煙不散,無法活動。他不敢打開門忍受著炎熱,摸近一個窗孔.拔出熱烘烘的塞孔布,一股熱風吹入,居然不帶煙,只覺精神一振不由大喜過望,趕忙重回原處,拉掉了塞孔物。說:“好了,先通通風,妖婦們走了。”
外面黑暗,看不見景物,只看到炭火余燼的暗紅色光芒,大概牆根下仍留有余燼,煙確是沒有了,可知人已撤離多時。
“她們必定以為我們死了,所以走啦!”
林華寬慰地說:“兄弟,切記不可高聲說話,我認為她們定然派有人在外靜候察看動靜,萬一發現我們仍然活著,下一次的火攻可能更凶猛更持久,千萬不可大意。拉開所有的塞口,我到對面走走。”
“大哥,你需要休息,你比我們辛苦哪!”姑娘握住他的手,感情地輕喚。
他感到心潮一陣洶湧,本能地緊握掌中濕膩溫柔的小手。
當苦難逝去後,重生的喜悅便會令人情緒振奮,但有些人反而像大病初愈的人,渾身無力完全松懈。林華是屬於前一種人,他的精力似乎極為充沛,強韌的意志令他堅強地支撐下去,永不松懈,安華兄妹的安全重責全在他肩上,他豈能松懈下來?在未獲得安全以前,他必須保持清醒冷靜永不動搖。
耳中感情的關切語音,與掌中那溫柔的小手,令他平靜死寂的心湖,突然湧起了漣漪,他感到心潮一陣洶湧,他希望完全忘卻的往事似乎又回到記憶裡了。
接著而來的,是另一種性質不同的心潮悸動,令他感到一陣戰栗,心在抽緊,久潛於心底的憤怒外露,令他油然興起戒心,驅使他排斥可能發生的情感。
他打一冷戰,松開姑娘的手,退一步吁出一口長氣說:“我去看看那兩名道姑,再找找出路。”
“我跟你去。”
“不可!快退到裡面歇息。”
許久許久,他渾身大汗地轉回。
“她們呢?”安華問。
“死了!”他心情深重地說,坐下又加上一句道:“窒息而死的。”
“可憐。”姑娘愴然地說。
“大哥,要不要點燈找出路?”安華問。
“一點燈,咱們便完了,我找了一遍,毫無破柵而出的希望。”
“我們……”
“唯一的希望,便是明早她們前來查看咱們的死活。”
“要是她們不進來呢?”
“這是一場豪賭。”
“贏的成份是……”
“很難說,須看我們賭得精不精。”
“大哥……”
“且好好歇息,讓我好好想一想。”
“但願天無絕人之路……”
“兄弟,天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最可靠,自助人助,最後方是天助。”
“大哥想到……”
“想是想到了,但不知是否可靠。”
“這……”
“暫且不說,怕你們多心。”
“你……”
“我只能告訴你,為了活,我會利用一切機會,在不至於喪心病狂的手段內施計,有些事你不屑為不願為,但我是不在乎的。”
“大哥,小弟已經認錯了!
“呵呵!你沒錯,而我是不怕錯的人,小妹上床小睡,我和你就地歇息,只要你們好好睡,脫困的事留給我勞心,睡吧;我得好好想一想。”
他久久不成寐,不住思索出困妙策,終於他欣然合眼沉沉睡去。
到了下半夜,一陣暴雨驅走了灼熱的氣流,他睡得十分香甜。
一覺醒來,他發覺身上蓋了一床薄裝,姑娘坐在他身側,倚在壁下睡著了。
“你一輩子從未吃過這種苦頭,可憐的姑娘。”他歎息著自語。
他將薄裝蓋在姑娘身上,看安華也睡得相當熱,疲勞過度的人不易入睡,但如果睡著了便不易醒來,他蓋得十分輕柔,憐惜地歎息一聲悄然離開。
他從窗孔向外看,恰好可以看到紫微星,八月初,雨後的天空特別清朗,暑氣全消,涼風習習,石牆已經冷卻,將屆破曉時分了。
練完功,東方天際己現魚肚白,他從窗孔中看到不遠處有一個黑影往來巡走,心說:
“定然是監視的人,妖婦很可能在附近的山崖暫住,得趕快准備了。”
他將兩名道姑的屍體拖至廳後倒,爬放在兩端身軀扭曲放置,然後回到房中,叫醒安華兄妹低聲說:“天快亮了,咱們必須先行布置停當。”
“大哥,你准備如何布置?”安華問。
“外面有人監視,因此我們必須先行准備。首先,咱們進食,其次,將……”他將自己的妙計—一說明。
日上三竿,外面似乎尚無動靜。
已牌初正之間,玄機帶了十六名弟子,陪伴著八個高矮不等的男人到達火場,先巡視一周。
八位男人偕年在四十以上,一個個長像怪異,其中兩名是和尚,一名老道,都帶了兵刃,看長像就不像是善類。
眾人回到近秘室的一面,玄機向秘室方向一指,說:“那就是靜室,可以暫時容身,貧道偕眾弟子棲身在此,可以監督重建瑤芳院的工程。諸位施主張羅款項,尚請馬施主多予鼎力相助。”
“靜室也燒了?極樂散人未免太過份了。”一名花甲禿頭老人憤憤地說。
“靜室倒不是他燒的,而是貧道舉的火。”
“咦!仙姑……”
“姓林的小畜生躲在裡面,怎麼說也不肯出來,迫不得已,只好放火燒死他。”
“死了麼?”
“等會兒便可分曉。”
禿頭老人搖搖頭,說。“院主把他燒死了,沙賢任恐怕要怪院主的。”
“怪我?為什麼?”
“他希望要活的,而且希望眼看他死……”
“馬施主,貧道可不管沙千裡的事。”
“老朽將向沙賢侄解說,院主但請放心。”
“有關重建所需金銀……”
“哈哈!包在老夫身上,三天後老朽便請工匠前來清理及丈量,不勞院主掛念。走,我們去看看江湖浪子的屍體,老朽想看看這位大名鼎鼎的青年人,到底有沒有三頭六臂。”
“諸位請隨貧道前往一看。”
眾人到了靜室前,各就窗孔向裡張望,四座石室不見有人,僅東面第二室可看到一雙人腿,身軀伏臥在門口,上半身在廳堂,無法看到。
“人確是平躺了,不知是不是他?”有人問。
玄機仙姑搖搖頭,說:“不是他,是他的另一名姓安的同伴。”
鐵門內面上了鐵閂,門不開,便看不到廳中的情形,玄機的弟子帶來了兩個大鐵槌,開始重重地打擊內部已空,燒得走了樣的鐵葉門,砰砰之聲震耳欲聾。
上來了兩名中年人,接過小道姑的大鐵槌笑道:“這是男子漢的事,兩位仙姑請閃開,咱們生米渡雙彪幾槌便可將門攻破。”
果然男人的勁道比女人足,生米渡雙彪揮動大槌,暴響聲震耳欲聾,片刻間,黑褐斑黃色的鐵葉門轟然倒塌。
鐵柵未經火,毫無損傷,廳內各處仍然有焦臭煙火味飄出,兵器架及各式物品,皆蒙上了一層煙灰。地下極七豎八躺了五具屍體,衣衫凌落,渾身煙痕,一個個爬伏在地,身軀扭曲.望之令人惻然心動。
“咦!有兩個是貴門人吧?”馬施主問。
眾人隔著鐵柵向裡面瞧,屍體皆躺近內壁,而且爬伏蜷曲不易看到面貌,但卻可以從衣著與發髻分辨男女。
“是被他們擄走的樣子,這些該死的東西,死也拉上貧道的兩位弟子作伴。”玄機仙姑恨恨地說。
“打開柵門,拖他們進來!”有人叫。
“但不知他們死了麼?”有人叫。
馬施主拍拍禿腦袋,大笑道:“火攻煙黛燒得鐵門牆壁全變了形,如不是大羅金山,休想活命、放一百萬個心啦!老弟.你看到他們呼吸麼?”
玄機仙姑拋入兩個小磁瓶,瓶著地即碎,說:“諸位請退在一旁,為防萬一,貧道先用迷藥拋入以安全。”久久,毫無動靜。
“貧道進去替院主把他們拖出來。”老道自告奮勇地說。
“那就有勞道友了。”玄機仙姑稽首道謝。
“雙彪也不人後。”雙彪同聲笑道。
“貧道派人升柵。”玄機仙姑說,向崖上方舉手一揮,說道:“為防意外,諸位進去可先補他們一劍再拖出來。”
老道哈哈狂笑,說:“道友,你叫我堂堂元妙觀正一真人張鍾靈補死人一劍,哈哈!未免太那個了。即使他們是活的,貧道也會活生生替你手到擒來奉上。”
正一真人,是道官的稱號而非道號,道家的弟子也可用俗名。道官分二等,一等全真,二等正一。按大明皇律,僧道皆算是出家人,男須四十以上,女須五十以上。方可出家為僧道。那些通都大邑的官轄寺廟,都是些老僧道,只有窮鄉僻壤的小寺觀,或可找到年輕人。
能稱正一,己是年高道深的人物了。
鐵柵徐升,絞盤聲從上面隆隆傳來。老道張鍾靈大踏步而入,生米渡雙彪變隨後人行。
玄機仙姑的手高舉不動,她在指示崖上的控柵人,只要一看不對,她的手一落,控柵人便會放掉絞盤,鐵柵重落。
驀地!人影飛掠而起,“卡”一聲暴響,匣弩射出了六枝勁矢。
快!快逾電光石火。林華與安華兄妹飛射而出,生死關頭,用上了全部勁道,恍若一閃,安華在身形暴起的剎那間,藏在身下的匣弩先發制人。
“啊!”三十進入的人毫無防備,中箭狂號,七枝箭平均分給三個人,那還有效?
人未倒下,三人已一閃而過。
玄機仙姑玉手倏落,鐵柵下墮,轟隆隆大震,閉上了。
可是,三人先一步出柵,柵落下他們已到了門外。
外面的人為免被迷香波及,皆距門三丈以上袖手旁觀,看到有人搶出,皆來不及堵住門攔阻截擊。
林華距柵門最近,約丈五六左右,一沖便搶出門外,叫道:
“小妹,暫勿發弩。”
五個男人有兩個拔出了劍,十六名道姑皆被三人可怕的快速身法驚呆了,玄機仙姑總算不錯,劍出鞘而且立下門戶准備迎擊。
姑娘的匣弩指向人群,沉叱道:“誰敢妄動!”
面對這許多高手,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林華向不遠處的玄機仙姑招手。呵呵一笑道:“玄機院主,在下不死,你感到奇怪吧?
你過來,咱們談談。呵呵!當然不談合籍雙修,只談未了之緣。”
玄機目眥欲裂,舉劍咬牙切齒地欺近,厲叫道:“小畜生,你毀貧道的基業,恨比天高,貧道與你誓不兩立。”
他哈哈狂笑,笑笑說:“妖婦,你這不是血口噴人,顛倒黑白麼?你說吧,誰放的這把野火呀?”
“你……”
“你自己也有一份……”
“呸!你說什麼?”
“這裡的火不是你放的?你騙誰。”
“這……”
“瑤芳院的火,恐怕也是你授意極樂散人放的,以便要那好色施主替你重建一座藏污納垢的……”
“呔!你這小子好狂。”一名中年和尚怒叫。
姑娘冷哼一聲,叱道:“禿驢,你出來說話。本姑娘要射掉你這禿驢的驢身軀。”
和尚氣得怪眼彪圓,怪叫迫:“放你的匣弩,佛爺要超渡你。”
“賊和尚,你走出一步試試。”姑娘火暴地叫。
和尚進退兩難,氣得臉卻成了豬肝色,太陽穴青筋跳動,提起腳卻又不敢邁出,頓看禪杖怒叫道:“放下匣弩,佛爺和你公平一決。”
“你們有廿二人,本姑娘不屑與你們交手。”
安華已重新裝上了七枝箭,大喝道:“江湖浪子要與玄機妖婦算過節,誰敢強出頭管閒事,休怪在下心狠手辣,不知自愛的人,最好放聰明些,給我快滾。”
林華卻高叫道:“架梁子管閒事並無不可,但是必須守規矩,誰也不許亂來,和尚上下如何稱呼?你可以出來,你向一位姑娘叫陣,已是罪無可恕。作出來,我江湖浪子給你一次公平一決的機會。”
和尚一咬牙,倒拖著禪杖走近,怪叫道:“佛父智深,南昌北門內大安寺的首座知客,你小輩可是真的江湖浪子?”
“信不信由你。和尚,話講在前面,你的兵刃長,杖對劍你已占了便宜,如果你想暗算,在下便會用飛刀殺你,在下聽說你這號人物,你卻不知在下的底細。”
“佛爺從不使用暗器,佛爺確實是不知你的底細,也用不著知道。”
“你的綽號是毒蜂僧,杖頭暗藏了三枚毒針,毒針不是暗器?”
毒蜂憎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強辯道:“針在兵刃中,也是兵刃的一部分,不算暗器。”
“販和尚,我警告你,如果你用了杖中的毒針,在下必定殺你。上!”林華冷冷地說。
“
毒蜂僧徐徐引杖,也冷冷地說:“佛爺也必定殺你,為江湖除害。”
“看不出你毒蜂僧卻是個江湖衛道之士哩,失敬失敬。”林華怪腔怪調地說。
“自然”
“你衛的什麼道?是不是我江湖浪子礙了你的事?”
杜安華大怒道:“他衛的酒色財氣道,大哥最好殺了他。”
“不,咱們火窟余生,今天是重生的日子,殺人慶賀未免掃興,也有傷天和。只要他不用毒針暗算,留他成佛算了,和尚,你上!”林華豪放地叫。
毒蜂僧一聲怒嘯,火辣辣地沖上了,杖尾來一記“毒龍出洞”,當胸便點,罡風倏來勢洶洶。
林華不向側閃,側閃便可能受到掃擊,掃擊不易接近,劍必須近身方可發揮威力,一寸長一寸強,杖在先天上便占了大便宜。
和尚跟蹤追擊,碎步疾進,杖花乍現,幻化一座杖山,銳不可當地向林華壓去。
林華一聲長笑,向左一閃。
“著。”和尚大吼,虎跳而進,身形一伏,招出“枯樹盤根”,完全控制了林華的下盤,眼看得手。
旁觀的人見他避招的身形尚未穩下,杖已攻到下盤,以為他決難逃斷足之厄,不由自主驚叫出聲。
杖將掃中脛骨,罡風著體,他卻在間不容發的生死關頭,吸腹叫腿上體前傾,身劍合一次出一記“驪龍探珠。”
和尚在倉卒間收不招,劍芒已到了面門,不由大駭,做夢也未料到林華走險反擊,情急智生,火速坐倒向下躺,杖向上挑。這瞬間,劍芒在眼前消失,卻感到頂額一涼有液體流下眉心。
林華掠頂而過,落在丈外轉身叫:“和尚,你已死過一死了。”
和尚一滾而起,伸手一摸前額,摸了一手血,頂門開始感到痛楚了。
杜姑娘只覺心神一懈,渾身一陣冷,持匣灣的手濕膩膩地,危險過後她方感到恐懼失常,一陣心悸,令她有脫力的感覺。
和尚臉色灰白,杖頭一轉,向前指出。林華的左手一拂,手中多了一把飛刀,嘿嘿一笑,和尚持杖的手在發抖,血繼續向下流,從眉梢下掛,成了血臉和尚。
林華向右橫移一步,離開杖頭所指的方向,雙目緊吸住和尚的眼神。
和尚不敢跟上,咬牙道:“佛爺一生中,身經百戰,會過了不少高手,今天第一次被人一招擊傷。”
“那只怪你以往未遇上真正的高手。”
“你用的是什麼劍術?”
“劍術有路數,但交手時卻無常規千變萬化,勝負決於一念之間,你管我用的是什麼劍術?”
“佛爺要用毒針。”
“你用好了,這大概是你第一次與人交手時說出使用毒針的話吧?”
“你怎麼說都成。”
“反正你使用毒外便非死不可,說出來豈不是多余?”
“佛爺針出必中,死的將是你。”“
“千手神君的及門弟子如果怕你杖中的毒針,便不會指出你的所學了。”
和尚渾身一震,情不自禁退了一步,悚然地問:“什麼?你……你是千手神君的門人?”
林華淡淡一笑,手中的柳葉刀突然化虹而飛,飛向和尚的心口,和尚大駭,揮杖便劈。
電虹貼杖一繞,“刷”一聲擦和尚的右肋而過,從右後方繞飛,突然連翻數轉改為旋飛,劃出一道美妙的圓弧,翩然飛回林華的掌心,和尚扭頭便跑,如見鬼魅。
“站住!”林華大喝。
和尚站住了,伸開憚杖,不敢轉身,凶焰盡消地說:“你要殺我,動手好了。”
“你曾經答應家師改過自新的。”
“貧僧十二年來,不曾離開江西。”
“十二年來你殺了多少人?遭踏了多少婦女?
“貧僧可以發誓,十二年來只殺了三個登門行凶的人,只找過那些出賣色相的蕩婦,從未遭踏過良家婦女。”
“你的話可信麼?”
“貧僧說的字字皆真。”
“那麼,你可以走了。”
毒蜂僧扭頭惶然地注視著他,然後轉身大踏步走了,再也沒有回頭,四周死寂,皆用目光遙送揚長而去的毒蜂僧。毒蜂僧的背影消失在山角後,眾人的目光又回到林華身上。
另一名和尚單掌打問訊,臉色蒼白地說:“阿彌陀佛!這裡的事與貧僧無關,貧僧要走了。”
“智安大師,你怎能一走了之?”禿頭的馬施主叫。
和尚搖搖頭,苦笑道:“貧僧不願與千手神君的門下動手,那不會有好處的。”
“咱們拼了他,他並沒有三頭六臂。”
和尚不在理會,向眾人說聲抱歉,徑自走了。
林華收刀入鞘,向安華兄妹叫:“弟妹們,毀了匣弩,給他們一次倚多為勝一擁而上的機會。不然便沒有大開殺戒的機會了,千萬不可透露你們的名號出身,不然這些家伙便會一下子跑個精光大吉。”
安華兄妹一聲長笑,丟下匣弩一腳踢破,再加上一腳,將破匣弩踢得四分五裂,向林華站立處移動。
“好,給他們一次機會,也可出一口被火焚的怨氣。”安華微笑著說,完會恢復了往昔豪情。
杜安華家學淵源,內外功皆有超塵拔俗的造詣,論精純,他比林華要深厚些,但卻沒有林華廣博,經驗也比林華差。至於輕功,兩人也相差有限,林華闖蕩江湖,經過千錘百煉身心皆到達成熟階段,一切以自己為中心,而杜安華極少在江湖走動,從未體會到鬼域江湖的黑暗可怖,俠義門風必保持,行事不敢逾超。所以在生死關頭中,杜安華處事的態度難以應付逆境了。
目下已經脫險,敵我雙方實力相當,林華大為放心,因此要兄妹倆毀掉匣弩,堂堂正正與敵周旋,正大光明公平一決,保持百花山莊杜家的義門俠風,不致損害杜家的聲譽。
匣弩毀去,禿頭馬施主無所顧忌,一聲怒嘯,拔劍猛撲杜安華,劍出“長虹貫日”搶攻上盤,劍上走出隱隱龍吟虎嘯,勢如電掣霆擊,極為凶猛霸道。
安華冷哼一聲,冷靜地橫挪平步,避過劍尖立逐顏色,來一記“飛星射月”,也攻的是上盤。
“鋒”一聲響,雙方皆撇劍化招,勁道相當,爆出一叢火星,兩人同向側閃似乎功力相當。
馬施主臉色一變,怪眼睜得滾圓,不相信安華能接下他這一劍。
安華冷笑一聲,身形徐徐迫進,虎目炯炯地說:“下一招必定有人受傷,而傷的定然是閣下了。”
“你?哼!你做夢,小輩……”馬施主大吼。
“貧道不用迷香。”
“你用在下也不怕。”
“雙方在劍上分死活。”
“在下奉陪。”
“雙方的人退出五丈外,公平決斗。”
林華舉手一揮,安華兄妹立即退出五丈外,十六名小道站在玄機的示意下,退出五丈外觀戰。
林華立下門戶,叫道:“安華弟,如果有人違規,格殺勿論。”
“大哥放心,小弟監場證人。”杜安華大聲說。
“大哥,小心她拼個同歸於盡。”姑娘關心地叫。
林華向玄機招手,說:“院主請,前三劍是你的。”
玄機立下門戶,冷笑一聲,眼神殺機怒湧,恨聲說:“貧道不領情,殺!”
最後一聲殺,其聲刺耳,似乎所有的憤恨全藉這個殺手洩出,劍化長虹,風吼雷鳴,搶制機先殺著出手。
林華左滑半步,“叮”一聲輕輕將來劍震偏。
快!快通電光石火,玄機的第二劍已連續攻到勢如排山倒海。他疾退一步,劍向左封,沒封住,玄機收劍迅捷逾電,已經收了招。
退而又未能封住,即是說先機已失,玄機抓住了機會,一聲嬌叱,招出“流星趕月”,用上了追襲的凶猛招式。但見劍虹可怕地吞吐,身形瘋狂地迫進,一劍連一劍,一步趕一步,綿綿不絕,勢卯長江大河。
妖婦將生死置之度外,完全不顧自身的安危,以瘋狂的進手招術追擊,確有雷震萬鈞之威,銳不可當,辛辣霸道凶猛可怖,林華在短期間也就不願冒險反擊,他輕靈敏捷地閃避、後退、封招、挪移;在對方狂風暴雨似的綿綿沖刺下,從容移動,有驚無險。
繞了兩個大圈子,接了四十劍,他已完全控制了玄機仙姑的招術,摸清了劍路,不再退避了。屹立原地信手揮劍,撇、錯、遮、攔、托,揮灑自如,完全使用封架的招術,爆出一連串令人心魄下沉的劍鳴聲,雙腳在三尺方圓的圈子內旋轉,沉著從容地接了玄機從四面八方攻來的百十劍,連一劍也未反擊。
他一面瀟灑地揮劍封架,一面笑道:“在下的內力修為比你深厚,你迫不開在下的長劍,怎能切入行致命一擊?同時,學拳千招,不知一快,你攻招慢吞吞,怎能抓住空隙入鍥?”
“殺!”玄機咬牙切齒地厲叫,凶狠地一劍刺來。
他信手揮劍,“嘎”一聲雙劍相錯,順勢一搭一振一撇,玄機仙身不由已,順沖勢從他的右側通過,他人隨劍轉,始終保持以劍向敵的馬步身法,笑道:“轉身!
玄機仙姑真聽話,轉身凶狠地一劍反揮。
他的劍一搭一絞,喝聲“撒手”!
“嘎……錚!”劍鳴乍起,白虹經天。
玄機仙姑的劍脫手飛出五丈外,虎口崩裂,身軀收不住向前撞。
但撞上豈不是送死?林華的劍尖正等著她,她用上了千斤墜,總算止住了沖勢,張口結舌不知所措,呼吸像是停住了,心膽俱裂。
林華的劍尖,不偏不倚點在她的左乳尖上,她高聳的乳峰彈性甚佳,被劍尖壓下近寸而未傷肌膚,假使再慢一寸剎住沖勢,左乳可能完蛋。
“去把劍撿起來,看看在下的進手劍術,你是否能封住又能封住多少,去!”林華神色安祥地說。
她一咬牙,神魂入竅,退出劍尖下,軟弱地舉步向落劍走去。
林華駐足相候,心情沉重地搖搖頭。
十六名小道姑中,就有行雲在內。這位不願同流合污糟塌自己的小道姑,以乞憐的目光,向虎視眈眈的杜姑娘求救。不住焦慮地注視著乃師的舉動,似是十分關心乃師的安危。
杜姑娘成竹在胸,她知道林華不會下毒手殺玄機仙姑。因此不動聲色,淡淡一笑向眾道姑說道:“你們千萬不可妄加行入救應或插手,不然誤了院主的性命。”
她不好向行雲說明,以免行雲日後安全受到威脅。
玄機抬起長劍,徐徐轉身,死盯了遠處的林華一眼,一咬牙,向林華徐徐舉步。
近了,雙劍並舉。
氣氛一緊,四周鶴鵲無聲,時間像是凝結了。
兩丈、丈五、一丈、八尺了,伸劍可及。
玄機仙姑一聲厲叱,沖上一劍猛揮。
林華劍尖急降,“錚”一聲架往來劍,順勢一拂一絞,喝道:“你真想死,也用不著這種笨招。”
玄機的劍被反架出偏門,林華的劍尖卻向她的咽喉,相距不足三寸,只須向前一送,便可刺入她的咽喉。
玄機向後疾退八尺,臉色死灰,重新立下門戶。
林華虎目生光,徐徐邁步迫近,冷冷的說:
“准備接招。”
劍正欲攻出,玄機突然丟下劍,用絕望的眼神死盯著他,緩緩轉身徐徐舉步而行。
“站住!你不能走。”他沉叱。
玄機置之不理,仍然沉靜地舉步。
他大踏步跟進,冷笑道:“你以為在下是善男信女麼?你可弄錯了。”
玄機並沒有停步,一字一吐地說道:“要殺我,你動手好了。”
林華繞過迎面攔住,冷冷地說:
“你並不想死,是麼?”
玄機仙姑拉開衣襟,她裡面並未穿褻衣,也沒扣胸圍子,襟拉開現出羊脂白玉似的酥胸,雙峰怒突,動人心弦。
他扭頭他顧,收劍說:“在下有話問你,你如不答覆,在下只好得罪了你了。”
“要殺就殺,我玄機決不屈辱乞命。”
“在下要毀你氣血二門,讓你……”
“你要問什麼?”
“問一件事,與要求一件事。”
“你說吧,貧道並不一定會答覆你。”
“不答覆在下是不會罷手的,掩起你的衣襟。”
“你倒真像是個正人君子。”
“像不像那是我的事。我問你,沙千裡到大瀉山有何重要的事?”
“去請風月道人道全,也就是極樂散人的師父,也想收羅八大天王做他的爪牙。”
“他與那妖道有交情?”
“你說過只問一件事。”
“這……好,問完了。”
“要求什麼?,”
“遣散門人,今後不再以色相害人。”
玄機冷冷一笑,說:
“你要明白,不是我害人,而是人要找我,你能不能阻止那些前來找我的人?”
他神色一正,說:“院主,你該明白說這種話是不公平的.如果你不先假人以詞色,誰敢前來找你?
俗話說:男想女,隔重山;女想男,隔紙一張。在下不想和你辯論,因為世間無恥的男人多的是。
當然在下也不能完全怪你,完全怪你也有失公矣。請聽在下忠言相勸,聽不聽在下也得說。你麗質人生,稟賦不凡、決不是自甘墮落的人,你尚算年輕,怎能不替下半生幸福打算?請及早回頭,找一個真正愛你的人,以免孤孤單單苦度淒涼晚境,玩火的終被火焚,玩弄別人,別人又何嘗不是玩弄你?世俗固然多有不是。
但疏狂放蕩怎可尷害他人?這兩天來,你我皆在鬼門關內外徘徊,追根追源,到底是誰的罪過?在下一生行事,不敢自命英雄豪傑,至少問心無愧至少並不想招惹你,是麼?為何要受到你……”
“我也並不想害你……”
“但在下的確是受害人,不管你是否有意。言盡於此,願多珍重。山長水遠,後會有期。如果你真要堅持修真,而又能清心寡欲清靜無為苦修,也許咱們日後相見,彼此結為方外之交!”
“你並不想修真。”
“不想,我不信佛神,所以說方外之交。我只想做一個不問世事,寄情山水的世外疏狂漢。再見。”他沉靜地說完,扭大踏步走了。
玄機怔怔地注視著他的背影發呆。
久久,突然叫:“小兄弟,靜室右首第二間的壁櫥內,有一只血石小瓶,裡面盛著專克迷香的聖藥,那是敝師玉羅剎的至寶,帶上它。敝師妹已被沙千裡所惑.隨他前往大瀉山說風月道人出山助他創建神花幫,尚請小兄弟勸醒敞師妹回頭,感激不盡哩。”
他扭頭一笑,揮手道:
“謝謝你,在下一定盡力而為,希望你不負在下所望,再見。”
玄機仙姑舉手一揮,帶著十六名門人走了。從此,蘭谷的瑤芳院在世間消失,玄機仙姑也失了蹤,江湖朋友再也沒見過這位花容月貌顛倒眾生的風流女道姑。
大瀉山雖屬義寧州管轄,但從逍遙山前往,卻不能走義寧州。
那等於是走兩趟九嶺山區,必須走瑞州府西行入山。
一陣好趕,當天便趕到瑞州府落店。
瑞州府下轄三縣,高安、上高、新昌。新昌在最西,是最偏僻的一縣,有一條小道北通義寧州,這條路極為險峻。大瀉山在新昌西南,沒有通路,只有樵徑。
從上高到新昌,全程只有四十裡,小徑沿凌江上行,前十裡江流自南至北,到凌江口村一帶道路尚算平坦。
這天午後,曾從玉隆宮老道口中迫出口供的小村夫,背著包裹匆匆離開上高城,展開腳程向新昌急趕,風塵僕僕行色匆匆,硬往鬼門關裡闖。
凌江,也叫鹽溪,若耶溪,下流入蜀江。凌河口村是新昌上高兩縣的交界處,從上高南行至凌江另村,這十裡路沿河上行,平坦而人煙稠密。
小村夫埋頭趕路,行色匆匆。午後炎熱,但山區中涼風習習,初秋的景色已現,樹林已開始變色換袍。
正走間,後面腳步聲急促,兩名村夫從前面趕來,似有急事。
相距有十余丈,一名村夫叫:
“小老弟,留步。”
小村夫一怔,回身仔細打量這兩位陌生人,心說:
“唔,穿的是村夫裝,但卻不是村夫,驃悍之氣外露,不是善類。”
兩村夫年約四十出頭,滿臉橫肉,身材壯實,衣內插了匕首,匕首靶尖半敞的衣襟前若隱若現,走得最快的人生了一雙金魚眼,凶光暴射。
小村夫沉著地轉身,沉著地問:
“兩位,有何見教?”
兩村夫在八尺外止步,金魚眼大漢堆下一臉怪笑,抱拳一禮笑道:
“尊駕說的是中原口音,在咱們此地少見哩!”
“不錯,小可從中原來。”
“不是從京中來的?”大漢問。
“小可的口音沒帶鳳陽腔,自然不是從京中來。”
從京師來的人,口音必帶京師腔,所謂京師腔,稱為官話,中原語音加上北地腔,再加上樂皇帝的鳳陽口音,就成為當時的官話。
那些說官話的人在通部大邑十分吃香,窮鄉僻壤的百姓,則對說官話人敬鬼神而遠之。
“那麼,你不是官府派來的人?”
“你看我像不像官府派來的人?”
“像,但也不像。”
“此話怎講?”
“不管你是不是官府來的人,咱們並不在乎。”大漢陰笑著說。
“那麼,閣下有何指教?”
小村夫沉著地問,已意識到麻煩來了。
“閣下在上高打聽去大瀉山的路徑。”
“不錯”
“請教閣下至大瀉山有何貴干?”
“訪友。”
大漢臉色一沉,一字一吐說:“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希望你吐實。”
“咦!你這些話是何用意?”
小村夫戒備著問。
“大瀉山乃是荒野絕域,從無外人進入。如果是官府中人接近,決無生理。”
“在下已表明是訪友……”
“貴友尊姓大名?”
“白道豪俠擎天手沙爺的公子幻劍神花沙千裡。”
兩大漢一怔,金魚眼大漢神色略馳,再次推下笑問:“哦!兄弟貴姓大名?與沙公子有河淵源?”
“在下姓雷,名萍,與沙公子是知交好友,從武昌前來找他送消息,只因為人地生疏,始終未曾追上。這次在下從逍遙山來,聽說他已前往大瀉山拜風月道人道全,因此,沿途打聽……”
“哦!原來如此。雷兄共有幾位同伴?”
“在下孤身一人。兩位貴姓?”
“兄弟名馮忠,那一位是捨弟馮孝。沙公子目下不在大瀉山。”
“咦!沙公於已早走兩天……”
“他順道至雲峰山探望雲峰雙龍,然後從八疊嶺轉赴大瀉山。你如果從凌口村折向大瀉山找到他,恐怕會丟掉小命。”
“這……”
“在沙公子未曾進入大瀉山前,他的朋友不可能獲得大瀉山八大天王的信任。雲峰雙龍與林華山主混世魔王有交情。混世魔王與八大天王是盟友。沙公子須先與雲峰雙龍攀交情,持有混世魔王的信物,方可平安入山,不然凶多吉少。”
“這就是……”
“這就是說,沙公子目下尚未達大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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