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華冷笑一聲,說:「你閣下動了殺機,是不是?說呀!」
楊五爺心中一虛,苦笑道:「老弟未免太主觀了些,你不能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不信任任何一個人……」
「哦!老兄,你是不是可資信任的人呢?」秋華搶著問。
「楊某在本地小有名望,說一句算一句……」
「哈哈!那麼,昨晚初更天,你在貴牧場接見辛大爺時所說的話也是說一句算一句羅?」
「你……你的話……」
「老兄,辛大爺已經全部招供了,你何必假惺惺?吳某不想和你計較,你的蒙汗藥留著給自己用好了。」秋華用上了引虎相鬥的毒計,說完,瞥了辛三爺一眼,轉身便走。
果然不錯,楊五爺用怨毒的目光,盯了辛三爺一眼。
秋華走了五六步,突又轉身問:「五爺,為何不立即下令動手?」
楊五爺發出一聲怒吼,撲向辛三爺切齒咒罵道:「王八蛋!
你一家子都不是好東西,無恥地出賣朋友……」
辛三爺向後急退,他的兩名屬下火速拔刀搶出。
王總管和八名大漢紛紛撤出兵刃,兩面一分。
官道西端蹄聲如雷,辛大爺的大群人馬出現在遠處。
惡鬥將起,如箭在弦,一觸即發。
秋華進入昭仁寺,牽走了坐騎。
鎮門方向人群湧出,首先奔出五匹健馬,喝聲傳到:「且慢動手,有話好說。」
發話的人,是個年約半百的威猛中年人,獅鼻海口留著八字大胡,暴眼似銅鈴。穿一襲銀鼠輕裘裝,挾了一柄長大的窄鋒長刃厚背斬馬刀,飛馳而至。
楊五爺止步相候,等騎士們接近方叫道:「柴八爺,你來得好,替咱們評評理。」
原來是盤谷牧場的柴八爺柴場主到了,五人扳鞍下馬,舉步進入廣場。
辛大爺的人馬,漸來漸近。
「兩位老兄,到底是怎麼回事?千萬不可自相殘殺,有話好說。」柴八爺朗聲說。
楊五爺氣得雙手發抖,憤然叫:「昨晚在舍下定計,用蒙汗藥的主意是辛老大出的,他卻向姓吳的招供,你看像不像話?他辛家闖出來的禍,連累了咱們,敝場也因此丟掉一位首席師父,他為何首先向姓吳的招供,豈不是存心拉咱們下水同歸於盡麼?」
辛三爺冷哼一聲,大聲說:「見你的鬼!家兄今早還帶著六盤四狼前來搜擒姓吳的,招什麼供?你簡直不分青紅皂白血口噴人。」
「呸!姓吳的剛才所說的話,你耳朵又沒聾,難道是楊某告訴他的不成?」
「哼!誰知道是不是你告訴他的?不然他為問單單放過你?」
辛三爺吼叫著說。
「王八蛋!我宰了你。」楊五爺厲叫,挺劍撲上。
辛三爺向後退,發出一聲長嘯,大叫道:「大哥快來,咱們被楊五出賣了,殺!」
辛大爺三十餘騎狂風似的馳到,最後四匹馬的馬背上,馱了一死三重傷的六盤四狼。重傷的三狼已裹了傷,但氣息奄奄去死不遠,在騎士的抱持下,似乎知覺已失。
辛大爺驅馬衝到,大喝道:「三弟,他們要動手?」
「是的,他們存心惡毒,殺!」辛三爺怒吼。
柴八爺領著四名手下奔入雙方的中間,大叫道:「不許動手,有話好說,大家平心靜氣先讓一步,且到兄弟的店中理論。」
辛三爺是個凶橫毛躁的人,做事任性,從不顧慮後果,剛才受了委屈,一肚子火正要找人發洩呢!憤怒地叫道:「楊五爺與姓吳的相互勾結,聯手計算咱們,連昨晚定計的事,姓吳的也全知道了,這老狗竟然說消息是大哥洩露的,你看他該死不該死?大哥如果不及時趕來,他們恐怕已將我三人生吞活剝了呢!」
辛大爺也不是善男信女,向柴八爺大叫道:「柴兄,請讓開些,兄弟和姓楊的敞開來算。」
氣氛一緊,劍拔弩張。
寺後,秋華將辛姑娘安置在鞍上,一馬雙騎,悄然向北走了。
場主的莊院防衛森嚴,數十名打手幫閒把守在莊四周,莊門緊閉,兩名打手持弓懸刀,在門樓上戒備。
大路直達莊門,平野中一望無涯,從鎮上來的人馬,在三里外便可看到。
輕快的蹄聲,打破了四周的沉寂。守門的兩名打手一怔,怎麼馬上有兩個人?走在這條入莊大道上的人馬,如不是來訪的貴賓,便是本牧場的人,很少見這種兩人共乘一騎的事!
一名打手傳出了有人接近的信號,門樓上多了兩個人。
馬兒來至切近,一名打手訝然叫:「老天!是小姐回來了。」
信號傳出,莊中一陣忙亂,沉重的木柵門徐徐拉開,湧出二十餘名老少。
秋華一手執韁,一手挽著小婷姑娘的纖腰,馬兒輕快地馳近莊門。他看清了迎出的打手們全帶了刀槍,顯然已有人認出他的臉貌了,向姑娘笑道:「辛姑娘,你最好叫他們安靜些,不然的話,第一個遭殃的將是你。六盤四狼已死的死傷的傷,貴莊已沒有能阻止在下的人,你總不會希望貴莊變成屠場吧?」
辛姑娘幽幽地說:「吳爺,我不是表明態度了麼?在莊中,我還能作三分主,即使爹在,他也不會動粗的。爹很愛我,不會和你為難。」
「你爹如果真愛你,為何不管你的死活?」秋華問。
「爹雖是牧場的主人,但四狼喧賓奪主,爹很怕他們。我敢武斷地說,如果不是六盤四狼從中作的梗,今晨爹必定會將華山三門人帶至昭仁寺交換人質的。」
談說間,已接近了莊門,中間攔路的人大叫道:「是小姐麼?
那人是不是前來鬧事的吳秋華?」
「正是他。」小婷大聲答。
「小姐,這是怎麼回事?」
「別多問,讓我們進去。」
「場主和三爺都不在……」
「住口!你怎麼這麼地嚕嗦?」小婷故態復萌,大發雌威了。
打手們臉色大變,紛紛讓路。
秋華策馬前行,笑著向打手們說:「貴場主在鎮中有麻煩,你們可趕快派人前往稟報,說是貴賓光臨,叫他盡速回莊。來回有十里地,必須快些兒,不然就趕不上了,在下不能在此久等啊!」
說完,馬兒馳入了莊門。
莊中的保鏢和打手們,紛紛在正宅四周集中,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秋華在台階前下馬,扶下小婷,說:「勞駕姑娘派人替坐騎上料,再就是叫人取些酒食來,在下吃了兩餐乾糧,口中奇淡!
還有,酒中最好別弄鬼,因為陪客是你。」
「放心啦!吳爺,六盤四狼不在,這裡可以保證沒有人敢跟你為難。」姑娘微笑著說。
廳門大開,奔出一個老僕,躬身道:「小姐,主母請客人內堂相見。」
請客人內堂相見,極不尋常,即使是辛家的子侄,除了年節之外,也不許進入內堂,內堂通常是接見女客的地方,可知場主的妻子,已看出不得不在內堂相見,場主不在,主母只好作主人啦!
「請隨賤妾來。」姑娘向秋華說。
姑娘在前引路,直入內堂,內堂在第三進,兩廂全是僕婦使女的住處,看光景,辛家的內堂傭人甚多,婢僕如雲,而且這些老幼婢僕部長得相當秀麗。
內堂佈置得金碧輝煌,盆景字畫等等,佈置得很像是書香門第,只不過缺乏靈秀的氣氛。
場主夫人年約四十餘,五官倒還清秀,只是眉梢眼角煥發著太多的威嚴,肅殺之氣外露。看上去比實際的年齡輕些,穿著雍容華貴,輕裘錦衣,寶石釵環,確有幾分大戶人家主婦的氣概。
她身後跟著兩名中年僕婦,兩名十四五歲侍女,還有一個不足四十歲,奶娘打扮的婦人。
六人在門外的石階相迎,姑娘在院中便向秋華說:「吳爺,那就是家慈。」
秋華含笑在階下拱手,笑道:「在下吳秋華,來得魯莽,場主夫人休怪。」
場主夫人目不轉瞬地注視著他,怒容漸消,片刻換上了笑意,肅客道:「吳爺請入廳小坐,拙夫多有得罪,吳爺海涵。請!」
要客氣大家客氣,秋華不是個倨傲粗暴的人,對方友善他也和氣,笑道:「場主夫人先請,在下不敢逾禮。」
姑娘一時高興,忘了自己的處境,首先奔出叫:「媽,女兒……」
秋華虎掌疾伸,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笑道:「辛姑娘,你這位陪客豈可擅離客人的左右,豈不失禮麼?」
場主夫人一面入廳,一面笑道:「吳爺務請放心,內堂全是女流,老身敢保證沒有人敢前來打擾,用不著小女作人質,是麼?」
秋華不在意地微微一笑,說:「場主夫人的話固然可資信賴,但在下身在虎穴,不得不小心些。」
辛小婷不再作離開的打算,向乃母笑問:「媽可知六盤四狼已被吳爺制伏了麼?」
「他們怎樣了?」場主夫人問。
「一死三重傷。」
「真的?」
「如果不真,在下豈敢送上門來?」秋華接口說。
場主夫人臉色大變,吸著冷氣說:「這是說,淺水牧場的靠山倒了麼?」
「大概是的。老實說,宜祿鎮三大牧場,沒有存在的理由,用牧奴的血肉,來增加你們的財富,是說不過去的。在下也愛財,但決不在那些絕望無助的人身上搜刮。貴牧場的槽倉,在
下已見識過了,那兒的牧奴和女奴,在下已和他們見過面。」
「你有何意見?」場主夫人冷然問。
秋華用凌厲的目光盯視著她,久久方說:「四個字,令人髮指。你要問在下的感覺麼?」
「請說。」場主夫人畏縮地說。
「在下希望將你們同樣看待,而且正有此打算。」
場主夫人臉色一沉,不悅地說:「你說話小心些,本場的人決不會讓你如意的。」
秋華冷笑一聲,大馬金刀地坐下,厲色說:「我告訴你,吳某雖沒有三頭六臂,但這件事卻非辦到不可。你們騎在別人的頭上,喝別人的血,吃別人的肉,天網恢恢,早晚你們得付出代價,慘報將更為慘烈。咱們不必再說這些不愉快的話,今天在下是索取華山三個小輩而來的,你說吧,換是不換?」
「拙夫不在,老身做不了主。」場主夫人強硬地說。
秋華倏然站起,冷笑道:「那咱們就不必談了,在下不願平白浪費唇舌。」
「你想怎樣?」場主夫人悚然地問,向廳角退。
秋華伸手一勾,便抓住了正想移動的小婷,陰森森地怪聲怪氣地說:「在下的打算已告訴你了,令嬡將是第一個受報的人。」
他手上用了兩分勁,辛小婷感到手臂欲裂,尖叫道:「哎唷,媽……」
秋華將她挾在脅下,向場主夫人冷笑道:「你既然作不了主,在下告辭。」
說完,一躍出廳。
「且慢,老身答應交換。」場主夫人急叫。
秋華站在廳門扭頭說:「快備酒筵,叫華山三個小輩前來相陪,令嬡是主人,最好不要用蒙汗藥弄鬼。」
「備筵!」場主夫人向僕婦吩咐。
不久,盛筵擺上,三名健壯的僕婦,押著莫名其妙的華山三門人踏入了廳堂。
秋華坐在上首,辛姑娘在下首相陪。場主夫人已經不在,只留下四名使女招呼。
黑金剛師兄妹三人,一直在地牢中昏睡,還不知身處死境,他們是被先弄至客房救醒,再由僕婦帶來的,神色有點委頓,腳下虛浮,還弄不清是怎麼回事,黑金剛肚中咕嚕嚕直叫,看到酒菜便不由直嚥口水,目光落在大馬金刀高坐在上首的秋華,訝然怪叫道:「咦!
你小子怎麼也來了?」
秋華嘿嘿笑,乾了一杯酒,說:「你能來,在下為何不能來?
地牢的滋味如何?」
「什麼地牢?」黑金剛大聲問。
秋華的目光落在小婷臉上,小婷訕訕地說:「他們昏睡不醒,根本不知發生的事。」
沈姑娘素瓊冰雪聰明,有點醒悟,臉色一變,說:「難怪我們都感到頭腦有點昏沉,體內有虛脫之象,吳爺,請問這是怎麼回事?」
秋華不再解釋,大聲道:「小事一件,不說也罷。你們如果感到飢餓,那麼,坐下來把肚子填飽,如果不想進食,淺水牧場便會替你們準備坐騎,趕快離開宜祿鎮,走你們的陽關道。」
黑金剛迫近秋華身旁,怪叫道:「我問你,你與辛場主講和了?」
「滾你的蛋,少管吳某的閒事。」秋華不耐地叫。
「宜祿鎮的事,我黑金剛決不袖手,你這……」
秋華倏然站起,出手如電閃,「叭」一聲給了黑金剛一耳光,把黑金剛打得連退三步。
「好小子……」黑金剛含糊地咒罵,急衝而上。
劍虹一閃,秋華拔劍出鞘,快得令人目眩,不偏不倚地點在黑金剛的胸正中鳩尾大穴上,陰森森地說:「老兄,你要是真的想死,吳某會成全你的,你給我安靜些。我警告你,要管閒事,必須事先把招子放亮些,多想多看多衡量,如若一味的衝動冒失偏執,乃是致死之因。淺水牧場容不下你這條蠢牛,快給我滾!辛姑娘,叫人給他們備馬。」
「在……在下與你沒完,咱們……」黑金剛咬牙切齒地說。
「咱們山長水遠,後會有期。」秋華接口,轉向沈素瓊說:「沈姑娘,女孩子心細如髮,你應該領悟今日的處境。要明白內情,日後你可以打聽,目前體怪吳某不留情面,限你們在半個時辰內,遠離宜祿鎮十里,不然,吳某不會替你們收屍的,快走!」
他收了劍,回席坐下。沈姑娘淺淺一笑,說:「賤妾明白了,吳爺……」
「少廢話,快走!辛姑娘,我兩人送客。」秋華朗聲說,不管辛姑娘肯不肯,他已抓住姑娘的纖手,離座而起。
黑金剛還想叫罵,沈素瓊沉下臉叫:「師兄,你闖的亂子不夠大,是不?還不快走?」
出至外廳,門外已準備停當,華山三門人的坐騎和行囊剛備妥。
秋華站在階上,向階下的沈素瓊說:「沈姑娘,如果我是你,便會一口氣奔出十里外。」
沈姑娘舉目四顧,她看到四面八方殺氣騰騰,上百雙凌厲的眼睛齊向這兒注視,所有的保鏢、打手們……幫閒……全部帶了刀槍弓箭,虎視眈眈。她不住頷首,凜然地說:「吳爺,賤妾深領盛情,後會有期。」
說完,扳鞍上馬,「叭」一聲鞭響,快馬加鞭馳向柵門。
秋華直待三騎去遠,方挽著辛姑娘重返內堂,坐下說:「辛姑娘,在下十分抱歉,按理,你應該恢復自由了,但這頓飯在下必須領情,不酒足飯飽便離開未免太不像話,只好勞駕姑娘相陪了。」
辛小婷也餓了,她硬著頭皮進食,一面問:「吳爺,你果然是為了打抱不平,替那些牧奴出頭來的麼?」
秋華一面進食,一面答道:「眼不見為淨,但看到了就不能不管。辛姑娘,你曾看到槽倉附近那些牧奴的悲慘光景麼?」
「我……」
「如果你曾親眼看到而不動惻隱之心,那你就不是人了。」他不客氣地說。
「他……他們是家父買……買來的嘛!」
「買來的人,就該過畜生不如的生活嗎?」
「總不能要像老太爺一般供奉他們呀?」
「難道又該任你生死予奪麼?哼!俗語說:若要發,須在窮人頭上刮;你們任意殺人,難怪財富如山。我看你已無可救藥,早晚你要受到報應的。天道循環,報應不爽。目前你神氣,了不起。但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若等那一天到來,你將後悔嫌遲。」
「你又能怎樣?」辛姑娘不悅地問。
秋華狠狠地盯了她一眼,一咬牙,氣虎虎地站起來說:「和你這種人同桌進餐,簡直食不甘味,令人噁心。在下先帶你看看他們的光景,以便等你受到報應時,想想該如何自處。」
說完,挽了她大踏步出廳。
內廳門搶出場主夫人,尖叫道:「吳秋華,你怎地說了話不算。」
秋華扭轉身軀,虎目彪圓,厲聲道:「吳某一言九鼎,決不食言。今天令嬡是安全的,在下只想帶她到槽倉看看那些牧奴是如何過日子的。假使你有興,何不也來見識見識?機會難逢,來不來?」
他不需對方回答,大踏步挽著辛小婷走了。
門前坐騎已備,他的健馬已上足了料,鞍轡齊全。他托起姑娘躍上馬背,奪過僕人手中的韁繩,在眾目睽睽下,狂馳出柵而去,逕奔昨晚他到過的槽倉。
不久,鎮上大群人馬到達莊門,三大牧場已獲諒解,協議集中三大牧場的高手,務必剪除秋華永絕後患。
三大牧場的高手來晚了一步,秋華已帶著辛姑娘走了一刻時辰。
人馬跟蹤追向西北的槽倉,一百二十餘騎馬蹄聲如雷,在暖和的陽光下急趕。
已經是巳脾正,日色將午。
距槽倉還有兩里地,人馬馳上一座山坡,居高臨下看得真切。
下面,幾個打手已被趕至井旁,各處有牧奴走動,秋華的坐騎栓在長屋前。
辛大爺勒住了坐騎,高舉馬鞭,示意騎士們勒韁,一百二十餘騎排列在山坡上,騎士們目不轉瞬向下注視,辛大爺用一聲怪叫做開場白,用馬鞭向下一指,用近乎吼叫的聲音說:
「朋友們,三大牧場建立十餘年,彼此休戚相關,唇齒相依。這裡面有咱們十餘年的心血,耗掉半生的精力,辛辛苦苦建下的基業,豈能讓這小子輕易毀去?咱們必須全力保護咱們辛勤所獲的心血基業,決不容許任何人前來破壞三大牧場的規矩,也不許可任何人過問三大牧場有關牧奴的事。小女目下在小狗的手中,兄弟已不打算她能生還,因此動手時諸位大可不必顧忌,不必因小女的死活而稍有遲疑。」
「辛兄說得不錯,兄弟亦有此同感,此人不除,三大牧場今後將毫無前途可言,事不宜遲,咱們盡快下手。」翔雁牧場的楊五爺大聲說。
「辛兄準備如何下手?」盤谷牧場的柴八爺問。
辛大爺一咬牙,恨聲說:「咱們三大牧場分為三路,衝下槽倉四面包圍,將他困在裡面,全力搏殺他。兄弟的人在中,楊兄在左,柴兄在右,這就走。」
一百二十餘匹健馬分三路,蹄聲如雷,狂風暴雨似的向下衝去。
秋華與辛姑娘到達場倉時,牧奴們已開始工作了。昨晚留了六名打手,交由此地的管事頭兒指揮。打手們的住屋前面,原先就建有處治牧奴的刑具,有鞭柱、站籠、老虎凳、絞柱、吊樁……花式繁多,有些刑具還沒有名稱,反正都是些可怕的玩意,牧奴們遠遠地看了這些刑具,簡直心驚膽落。
吊樁共有五根,三名牧奴被剝得赤條條地一絲不掛,渾身發青,鞭痕纍纍,兩個大拇指被分別綁住吊起,下面雙腳只有足趾著地,上不得下不能,吊在那兒像是剝了皮的羔羊,似乎三個人已快斷氣,不再掙扎了。
老虎凳也有五張,有三張有人坐上了,膝蓋已被橫木壓得變了形,腳後跟的火磚已加至五塊,號叫聲刺耳,動魄驚心。
鞭柱上綁了三個赤條條的牧奴,鞭聲震耳。
五個從莊中派來的打手,指揮著原留在本處的七名大漢,向牧奴迫供,迫問昨晚秋華前來的經過。可憐的牧奴根本不知道秋華的事,如何能招?
前面是女奴的住所,女奴們只有一個女人知道秋華來過,其他的人一無所知,還好,打手們沒找她們的麻煩。
四面八方坐著四十餘名瑟縮著的牧奴,一個個全用恐怖無神的目光,戰慄著看打手們行刑,等待打手們宰割,誰也不知道下一個受刑逼供的人,會不會落在自己的頭上,淒慘無助地等候大禍臨頭。
一名尖嘴凸腮的打手,目光掃落在一名個兒高瘦,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牧奴身上。這位牧奴冷得不住打抖,但一雙眶深睛大的眼睛,卻散著怨毒的光芒。打手似乎看不慣這位牧奴的眼神,雙手叉腰,獰笑著走近,用靴尖踢了瘦牧奴一腳,獰笑著問:「喂!你姓什麼?」
瘦牧奴打一冷戰,寒顫著艱難地站起,虛弱地答:「回艾爺的話,奴……奴才姓江名……名叫森。」
艾爺桀桀笑,再問:「昨晚姓吳的人前來逼問你們的口供,問些什麼?你不會也說不知道吧?」
江森吃力地跪下,戰慄著說:「回艾爺的話,奴……奴才確……確是不……不知道。」
艾爺怪眼一翻,「叭叭叭」劈頭就給了江森三皮鞭。
「哎……哎……哎唷!」江森聲嘶力竭地狂叫,滾倒在地。
艾爺一把抓住他枯草似的髮結,獰笑著向外拖,拖至吊棚下,將他丟下怪笑著問:「你大概也想熬刑羅?說不說?」
江森像一頭待宰的老牛,畏縮地,恐怖叫:「回艾爺的話,奴才昨……昨晚睡……睡得像……像死豬,確……確是不……
不知道,把……把奴才打……打死,奴才也……也不敢亂……
亂招。」
艾爺拉下吊繩,大喝道:「你這賤骨頭,不用刑是不會吐實的,把衣褲脫掉。」
「艾爺……」江森恐怖地叫。
「脫!」艾爺冷酷地叱喝。
不由江森不脫,另一名大漢已經走近相助,先給江森三記皮鞭,把江森打得殺豬般嚎叫起來,然後,一腳踏住小腹,先剝上衣。
打手們有一套十分殘酷的刑求術,不招固然凶多吉少,但如果捏造口供在招或者攀誣,那就是死定了。所以牧奴們對不知道的事,只能直供不知,寧可碰運氣熬刑,被逼得死去活來,可能還有活的機會,如果亂招,那就注定必死無疑了。
兩個打手像是猛虎,江森像是無助的病羊,不片刻便被剝得精光,大拇指被捆死,吊繩開始拉動,江森的手向上升,愈升愈高。
江森淚下如雨,痛苦地叫:「兩位老爺,奴才確……確是不……不……」
艾爺和另一名同伴用獰笑作為答覆,吊繩拉緊了。
江森只有腳尖著地,渾身瘦骨鱗峋,似乎他曾經吞下了一隻桶,肋骨便是桶箍,外面只有一層乾枯的灰褐色皮膚,包住可憐的骨頭,皮膚不但斑斑駁駁長滿了癬疥瘡疥,而且鞭痕有新有舊,很難令人相信他會是個活生生的人,吊在那兒倒像是一具剝了皮的病狗。他不再叫號,僵硬地懸在那兒吃力地抽氣,一度曾是頑強怨毒的眼睛已經閉上了,久久方吐出兩個字:「天……哪!」
這兩個字說得那麼辛酸,充滿了絕望、痛苦、哀傷、無助、憤懣等等情素。可是,兩個打手根本無動於衷,他們似乎已經成了鐵石人,對這種聲音充耳不聞,毫不動容。艾爺輕拂著皮鞭,獰笑道:「剛吊起,你還不至感到太難受,但片刻之後,你便可嘗到錐心奇痛的滋味了。等會兒我再加上幾皮鞭,你便會
招供啦!告訴你,你熬不下去的,招是不招?」
附近熬刑的牧奴,發出一陣陣驚心動魄的叫號和呻吟,雜著打手們獰惡陰狠的叱喝和狂笑聲,令四周的牧奴心膽俱裂臉無人色。
「招不招?招不招……」艾爺的吼聲似乎特別刺耳。
「殺死……我……吧……」江森痙攣著叫。
「叭!叭叭!」鞭聲震耳,一記一落實。
江森的皮肉應鞭變色,身軀像是離了水的泥鰍,翻轉扭曲痛苦難當,發出了刺耳的叫號。
東南角蹄聲如雷,屋外圍有人叫:「莊中來了兩人一騎,大夥兒快來看看是誰。」
人群一陣亂,打手們的首領帶了四個人,匆匆趕去。
不久,外面響起兩聲狂叫,蹄聲更緊更響,來人已經進入槽倉的內部,正向這兒馳來。
「抄傢伙!姓吳的來了。」有人狂叫。
十餘名打手大吃一驚,紛紛放下刑具,向叫喊聲傳來處奔去。
蹄聲震耳中,秋華與辛姑娘策馬馳入,長鞭呼嘯中,三個打手狂叫著抱頭鼠竄,迎出的打手們波開浪裂,吶喊著向側方讓。
「小姐來了。」有人叫。
「阻我者死!」秋華大吼。「叭」一聲鞭響,馬前奔逃不及的一名打手,狂叫著滾倒。
馬兒直衝至刑場,打手們在後狂奔跟到。
牧奴們沒有人敢移動,各在原位扭頭訝然觀望。
僅有八名打手在頭兒的摧促下跟來,其他的人逃掉了,警鑼大鳴,警訊傳出了。
秋華策馬急馳,衝入刑場,先前坐在地上聽候宰割的牧奴們,這時開始叫嚷著閃開逃竄了。
辛姑娘的目光,首先落在赤身露體的受刑牧奴身上,羞得花容失色,閉上眼睛大叫道:
「快離開!我……我不要看。」
秋華挾著她飛躍下馬,將她向吊架下一丟,粗暴地大吼:「不看也得看,讓你看個夠。」
他不客氣地拉過一條吊繩,綁住她一雙手,吼道:「你好好等著,下次要輪到你了。」
剛將吊繩繫好,打手們追到了。他一聲吼嘯,拔劍迎上大喝道:「不想活的人就過來!」
打手的頭兒重責在身,不敢不上,一聲怪叫,和兩名同伴挺刀飛撲而上。
秋華左手的長鞭首先掃出,逼三個打手躍起避招,立即抓住機會切入,但見人影疾閃,劍虹耀目,風雷俱發聲中,他已衝入三名打手的中間,三名打手雙腳還未落地呢!人劍已到。
「錚錚!」兩把鋼刀被劍震飛,劍芒乍現倏隱。
秋華的身影透刀光劍影而過,身形倏止,旋身大喝道:「不想送命的人,給我滾到那邊的井旁去。」
打手頭兒發出一聲狂叫,丟掉刀用左手按住右肩窩,血從指縫中流出,搖搖晃晃地向後退。另兩名打手虎口裂開,一個左頰開了裂口,一個鼻尖不見了,狼狽地撒腿狂奔。
其他幾名打手驚得腿都軟了,恐懼地丟掉刀槍,向屋側遠處的井旁退去。
辛姑娘一雙手被吊起,另一隻自由的手卻又解不開手上的死結,也無法移動至架旁解吊繩,正無助地拉扯手上的死結,急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她身側吊著江森,還有另一名氣息奄奄的牧奴,赤條條精光大吉,血腥和體臭直往她鼻中鑽,令她羞憤難當,心中一急更無法解開手上的死結了。
趕走了打手們,秋華揮劍釋放所有受刑的牧奴,最後方割斷辛姑娘的吊繩,不容她掙扎,不理會她的哭鬧,挾了就走。
「砰」一聲踢開了奴室的木門,將她向裡面一丟,咬牙切齒地說:「裡面的女奴,和你一樣同是女人,你看看她們過的是什麼日子,問問她們這種非人的生活是何滋味。我警告你,除非你自盡,不然你就會和他們一樣,這輩子要過這種暗無天日的日子。」
所有的女奴,全用可怖的怨毒眼神,狠狠地盯視著她。她在秋華的大罵聲中瑟縮,在眾女奴的視線下發抖,掩面尖叫道:「這裡的事我不知道,與我無關……」
秋華劈胸將她抓起,厲聲道:「可是你今天親眼看到了,該知道你辛家的財富和聲威是怎樣得來的了。你說你不知道,但在下卻親眼看到你下令處死兩個牧奴,你年紀小小便任性殺人,任何傷天害理的事你都做得出來的。哼!看了這些景況,你害怕了是麼?先別忙,我這人還沒有你們狠毒,還不忍心立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要將你留給狠毒的人處治。今天你是安全的,你受報的一天就快來了。給我滾出去,東南角蹄聲隱隱傳來,令尊該快到了。寄語令尊小心,叫他好好準備,吳某不會輕易罷手,他必須用血來洗清他沾滿血腥的手。」
說完,凶狠地將她擲倒在麥秸中,大踏步出室,在牧奴們目送下,扳鞍上馬,向西北角馳去。
三大牧場的人馬,正以排山倒海的聲勢向下衝來。
他並不急於離開,雙方相距還在裡外呢!扯過一把麥秸束捆成火把,開始放火,所有的槽倉全是草頂的,火一起便無法挽救。
打手們不敢救火,牧奴們也袖手旁觀。
秋華放了十餘處火頭,槽中的馬開始不安靜了。他打開槽閂,逐屋放火,直等到蹄聲迫近,方向西策馬狂奔,落荒而走。
受驚的馬八方而逃,百餘匹種馬和數目相當的小駒,造成了可怕的動亂,人喊、馬嘶、風嘯、火鳴等,整個槽倉地區,形勢一發不可收拾。
秋華盛怒之下,火焚槽倉,剛才所看到的慘象,仍令他激憤難消,從西面遠馳出兩里外,向左繞回來,駐馬在一座高崗上,向兩里外大火沖天的動亂槽倉注視片刻,一咬牙,舌綻春雷大喝道:「四海游神在此!」
聲落,回頭向火鴉飛舞的火場衝去。
馳過一座矮林,前面枯樹下人影一閃,西海怪客突然鑽出,叫道:「秋華,不可衝動,冷靜下來。」
他感到怒火漸熄,勒住坐騎躍下馬背,行禮苦笑道:「前輩,姓辛的委實人性全失,小可真想好好整治他們。」
西海怪客笑道:「你想逞匹夫之勇?算啦!急也不在一時,慢慢來。他們人多,目下三大牧場聯手啦j在眾多高手的圍攻下。你只有死路一條,何況你有事待辦,何苦和自己的性命過不去?我已替你查了五處牧奴的住所,沒有姓景的人。走,我們到翔雁牧場查問。」
老怪客在林中牽出一匹馬,躍上馬背說:「我們這次要明查,但你必須留意,不可衝動行事。世間不平的事多著呢,克制不了自己,準會倒霉,你一人一騎,能和上百名打手拚死麼?走!」
秋華上了馬,恨恨地說:「到翔雁之前,最好先燒了辛老狗的住宅。」
「呵呵!你又來了,辛老狗的莊院被焚,他便會帶了亡命喪家的人住到翔雁或盤谷去,人聚力聚,對付起來便費手腳啦!讓他們守住老巢,他們便無法聚集,咱們聲東擊西,四方飄掠,豈不高明些?」
秋華恍然大悟,笑道:「前輩果然高明,小可知錯了,走啊!」
兩人越野飛馳,不久便被人發現了,三大牧場的人遙遙緊追,向南又向南,消失在原野的盡頭。
未牌正,翔雁牧場有兩座槽倉被焚,打手保鏢們皆被趕散,逃出槽倉的馬匹散佈在每一角落,增加了追蹤的困難,三大牧場的人疲於奔命。
一連三天,三大牧場不分晝夜,被兩人鬧了個人仰馬翻,一夕數驚,人人自危。先後共殺傷近百名打手,派出截殺搜蹤的人,被派時心驚膽顫深伯有去無回。巡邏追截的人馬多了還不要緊,十人以下的隨時都有反被襲擊的可能,經常被殺得淒淒慘慘。
三大牧場佔地遼闊,地形複雜,想追索西海怪客和秋華,談何容易?
牧場成了鬼域,不分晝夜,沒有人敢在三大牧場的主宅外活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一切活動全部停止,最後三大牧場之間互相斷絕音訊,聯絡中斷,因為彼此皆不敢派信差通信息,派出的人十有八九會被人打傷趕回,只有謀求自保,守住主宅等候災禍降臨。
淺水牧場最糟,保鏢打手傷了一半以上,八處槽倉的人手都召返主宅,大部份是派不上用場的牧奴們。人多了,衣食住行都成問題,傷的人還需要派人照顧,食指浩繁,支持不了多久啦!
莊中的警衛業已重新部署,夜間燈火通明,牧奴們被派出守衛,以彌補人手的不足。
用人之際,牧奴們的待遇開始有了改善,每人分得一件羊皮外襖御寒,但食物卻無法改善,因為人太多,食物來源成問題,想改善也力不從心。
牧奴們開始不安靜了,他們心中燃起了希望,開始產生反抗的意識。他們的目光不再茫然,不再畏縮,已可表示喜怒哀樂的情緒,準備向不公平的命運挑戰了。
這天一早,二十餘名打手押了三十餘名牧奴,共駕了八部大車,三十幾匹馱馬,浩浩蕩蕩馳向鎮中。
北街設有牧場的糧倉,原準備下月初糧食青黃不接的季節,以高價賣給從涇州來的糧商,但經過三天來的騷擾,莊中人丁突然增加了六倍以上,又不敢到槽倉將餘糧運來,不得已只好在售糧上打主意。
巳牌末午牌初,車和馱馬裝滿糧食,二十餘名打手戒備森嚴,由辛三爺率領,浩潔蕩蕩回莊。
莊院中戒備森嚴,木柵牆上有打手和牧奴組成的警哨把守,如臨大敵。
經過幾天的大太陽曝曬,地面上已逐漸乾燥,馬兒奔馳時,已可看到揚起的塵埃。
西北角三里外的原野中,揚起了一縷煙塵,煙塵前端,一匹健馬馳騁如飛,馬上的灰衣騎士手挽上了弦的弓,越野飛馳而來。
木柵牆的警哨大叫道:「西北面來了一人一騎,不知是敵是友。」
莊中開始緊張,辛大爺帶了八名貼身心腹保鏢上了牆頭,發令道:「是姓吳的同伴,準備用箭對付他,讓他接近。」
這一人一騎是西海怪客,他用青巾蒙臉,在兩百步外駐馬,仰天哈哈狂笑,笑完方向北繞莊小馳。
「嗡」一聲弦響,箭如流星隨聲到達。
「啊……」慘叫聲驚心動魄,一名站在牆頭的打手胸前挨了一箭,慘叫著向外栽,「砰」一聲跌昏在牆根下。
「放箭!」辛大爺狂怒地叫。
西海怪客已遠出一箭之遙,馳向莊北。
莊中一陣大亂,人人自危。
從鎮中運糧返回的車馬隊,已到了三里外的荒原上,驀地荊棘叢中躍出一匹健馬,一支流矢悄然飛出。
車在前,馱馬在後。第一名車伕身側,踞坐著一名打手挾刀嚴備,流矢悄然飛到,不偏不倚貫入打手的右上臂,穿肉而入,箭簇再射入脅部近寸。
「哎……」打手狂叫一聲,想站起拔箭卻站立不牢,栽向車下。
第二支狼牙飛到,正中右駟。每車有兩匹馬,右面一匹中箭,發性一陣亂蹦,馬車先是發狂地衝出,最後馬兒倒地,拖車立即翻覆,轟隆隆連聲大震中,塵土飛揚,車隊大亂。
「四海游神到。」乍雷似的吼聲震耳欲聾。
確是秋華,他繞著狂亂四散的人馬急馳,箭似聯珠四面攢射,向打手們發箭,片刻間便射倒了五名。
「快逃!四海游神來了!」有人恐懼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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