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哲疾退八尺,舉著斷劍臉色泛青,他看到自己的鐵翎箭插在對方的助下,對方的痛苦表情,令他心中發虛。
雙方交手,接觸快,結束也快,快得出乎眾人意料。
九疑山主的四位同伴大驚失色,做夢也未料到藝業列一流高手的九疑山主,竟然被一個少年入、照面間便去垮了,想插手相助也力不從心。
有兩位大漢反應甚快,突然挺劍疾衝而上,相距在三丈外,身形一動,便欺近至丈內了。
大公子突然載出、拔劍、出招,但見劍虹一閃,龍吟震耳,奇快絕倫地從兩人身前掠過。
三支劍皆迅疾地閃了兩次,沒有撞擊交接的機會,交錯時如電光一閃,人影倏然靜止。
大公子掠出丈外,旋身屹立,徐徐收劍歸鞘,虎目中冷電炯炯。
兩大漢先是僵在原地,然後上身前屈,「噹」一聲丟掉長劍,臉上肌肉猛烈地抽搐,眼珠子似要突出眶外。伸出顫動著的手,掩住鮮血溢湧的心坎,發出一聲可怕的呻吟,「砰砰」兩聲,先後仆倒在地。
大公子向剛動腳突又站住的另兩名大漢,陰森森地說:「如果你們不橫劍自絕,在下便將你們擒住,交給苗人處治,如何打算,給你們片刻衡量。」
九疑山主強提真氣,向回路撒腿飛逃。
大公子冷哼一聲,向柴哲說:「動手相搏,不是他死就是你活,要就不動手,動手便有敵無我。你這種婦人之仁的念頭要不得,總有一天會枉送掉性命。去,提他的頭來見我。他那把宵練劍乃是神物,你將進入突荒,亟須寶劍防身,拿來留為己用好了。」
柴哲不敢不聽,應喏一聲舉步急迫。
兩名大漢當然不肯橫劍自絕,其中一人揚劍怒叫:「生有時死有地,咱們拼了。」
大公子緩緩拔劍,冷笑道:「在下成全你們就是。」
「荒山絕域,想不到隱虎藏龍,你閣下尊姓大名,為何要替這些該死的苗人出頭?」大漢憤然問。
「你們已是將死的人,不必多問了。」
「你也是漢人,血比水濃,你怎能助苗人殺死我們?」
「在下是這兒的主人,豈能不管?上門殺人,在下豈能置之不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殺了五個人,必須用五條命償還。哼!你們的綠林雄風到何處去了?」
兩大漢知道希望已絕,互相打眼色示意,左右一分,挺劍迫進。
大公子冷然屹立,劍垂在身前,若無其事地輕輕拂動,虎目神光似電,流露著陰狠殘忍的神色,陰森森地緊吸住對方的眼神,在氣勢上,他已取得絕對優勢。
兩大漢漸近,一丈、八尺了。
「吠!」右首的大漢怒叱,劍出「長虹貫日」搶制機先進招,攻勢十分凌厲。
左面的大漢劍出「大地皤龍」,身劍合一瘋狂進去,配合著同伴的攻勢,向下盤招呼。
大公子像是泥塑木雕的菩薩,一直未曾移動分毫,直至來劍行將及體,在間不容髮中向後倏退,劍虹一閃,已退出丈外去了。
「噗!」有物墜地,原來是右面大漢持劍的右手,齊肩而折,手雖墜地仍然緊緊地握住長劍不放。
「啊……」大漢踉蹌止步,搖搖欲倒,看到腳下的手臂,狂叫一聲扭頭狂奔。
只奔了五六步,迎面截來一個咬牙切齒的苗人,苗刀指向他的胸口,等他向刀尖上撞。
大漢已痛得渾身發緊,看到了迎來的苗刀,先前鼓勇逃生的勇氣迅即消失,雙腳支持不住,向側便倒。
苗人衝上,大叫一聲,刀背「噗」一聲敲擊在大漢的背脊上,趕上一腳踏住,再一刀背擊在大漢的腿上,大漢狂叫一聲,失去知覺。
另一名大漢見同伴先挖斷臂,嚇得魂飛天外,撒腿便逃。
眼前人影乍現,到尖光華耀目,大公子已在面前迎候。
他再次扭身奪路,大公子仍然先一步截住去向,用劍尖等著他,向他嘿嘿明笑道:「落在苗人手中,你將死得更慘。」
他大吼一聲,臨危拚命,連人帶劍瘋狂前撲,不理會大公子的劍,想拚個兩敗俱傷,希望扳回老本。
大公子早看出他的心意,長劍一振「鋒」一聲暴響,劍被震開,大漢收不住勢,仍舊踉蹌前衝。
大公子突然飛起一腳,「噗」一聲踢在大漢的小腹上。
「哎……」大漢厲叫,身軀一頓,扔掉劍以手掩腹,屈曲著栽倒在地叫號。
大公子收了劍,用苗語向附近的苗人道:「人交給你們,抬走。這幾個人是匪盜,不必送官了。」
苗人千恩萬謝地叩頭,狂呼厲叫著抬著所有的死人和活俘虜,奔回木寨。
大公子沿小徑向柴哲追人的方向舉步走去,自語道:「怪!這孩子怎麼還不轉來?」
柴哲急迫九疑山主,他的輕功超塵拔俗;腹肋插著箭的九疑山主怎逃得掉?他只想讓九疑山主自己倒斃,免得將活生生的人頭砍下,未免太過殘忍,也心中發毛,因此造了里餘,仍不想跟上。
鐵翎箭長有六寸,如用扔手訣打出,勁道最強,用彈字訣,勁道差些,但令人無法預測,防不勝防。
九疑山主在極近的距離中箭,用任何手法發箭皆吃不消,箭人體三寸餘,箭尖深入內腑,如在旁人來說,最多只能支持十來丈之遠。
這傢伙很能忍痛,一手按住創口,不讓箭尖在腹內震動,一手提著劍,沿小徑狂奔逃命,居然支持了里餘而不。
小徑通過山角的一座樹林,九疑山主一面向林中狂奔,一面滿頭大汗虛脫地厲叫:「窮寇莫……莫追,不……不要追……追來……」
柴哲跟在他身後兩丈左右,叫道:「你殺了人,殺人償命,你逃不了的。」
九疑山主奔至林綠,實在支持不住了,猛地靠在一株樹幹上,回身伸劍喘息著叫:
「咱……咱們好……好好……商量……」
柴哲輕拂著斷劍,站在兩丈外搖頭道:「沒有商量,你得替那幾個可憐的由人償命,不然他們在九泉下難以瞑目。」
九疑山主滿頭大汗,臉色死灰,怪眼兒要暴出眶外,渾身在抽搐,喘息如牛,不死心地叫:「我……我帶有不少金珠,給……給你。」
「金珠買不了你殘忍殺死的人命。」
「我……我願做……做你的奴……奴僕。」
「在下沒那麼大的福氣。」
「寶……寶劍給……給你,放……放我一條生……生路。」
「你死了,劍同樣是我的,你這人怎麼這樣糊塗、「咱……咱們同……同是漢……漢人……」
「苗人同樣是人,他們家中有妻有子。」九疑山主坐倒在樹下,仍然伸出抖動著的劍戒備,叫:「在下錯……錯了,給……給我……一次改過的機……機會。」
「死的那幾個苗人,他們已沒有復生的機會了。」
九疑山主知道絕望了,厲叫道:「要命就……就拿去,來……吧!」
柴哲徐徐舉步接近,苦笑道:「不是在下要殺你,只因為你已殺了無辜的人,殺人償命,理所當然。同時,在下奉命要你償苗人的命,無可奈何,你就從命了罷。」
「那……那麼,你……你也無……無權執法,我……我殺了人,你……你只能將……將我送……送官究……究治。」
「這樣吧,在下將你送回苗寨,由他們將你送官。」
「不!不……不……」九疑山主尖叫。
送回苗寨,那還了得?首人可不願同官府打交道哩!他們生活在物競天擇的環境中,講的是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報復還報復。殺了他們的人,他們豈肯善了?他們不將九疑山主凌虐至死才怪。
驀地,東西的岔道中傳來陣陣人聲,有人用漢語說:「且到前面的苗寨問問,按行程,他們該到了這附近了。希望他們別抄近道,錯過了可要誤事啦!」
九疑山主心中狂喜,叫道:「救命!救……命哪!」
林太密,而且人聲傳來處被山壁阻住了視線,聽得到人聲,看不見人。
柴哲怕耽擱得太久,大公子責怪下來,吃不消,立即急走兩步欺進。
九疑山主一聲厲叫,一劍揮出。
柴哲倏退一步,劍尖從胸前一閃而過。等劍尖過後,他重新欺進,一閃而入,伸腳踩出,「噗」一聲踩中九疑山主握劍的手,斷劍橫拍,「啪」一聲拍中九疑山主的左肩外側,九疑山主的一雙手都軟癱了。
他俯身探手,兩指扶住箭尾向外一帶,箭應手而出,帶出不少血肉。箭尖的倒刺雖短,但仍然是倒刺,硬行撥出,鐵打的人也吃不消。
「啊……」九疑山主狂叫,向後躺倒,滑跌在樹旁,爬不起來了。
柴哲正待伸手奪劍,林中人影紛現,喝聲震耳欲聾:「住手,你好大的膽子。」
柴哲聽聲辨位,知道來人還在六七丈外,不必顧忌,伸手奪下宵練劍,低喝道:「老兄,九幽鬼王目下在何處?」
九疑山主痛得呼吸似要窒息,無法回答.只能放聲厲號,在地上掙扎。
人影飛撲而來,怒嘯聲震耳,三個男女的身影撲到,有劍嘯聲人耳。
柴哲飛退八尺,伸出冷電四射的官練刻,喝道:「慢來,先別動手。」
撲來的共有三個人,兩男一女,男的皆穿著青勁裝,一個是年約半百的中年人,一個是二十餘歲年輕壯士。
中年人佩著一把鬼頭刀,相貌威猛,健壯如獅、青年人中等身材,綽劍在手,生得粗眉大眼,倒也一表人才。
另一個是穿紫色勁裝的十六七歲年輕女郎,繡帕包頭,勁裝襯得健美的身材玲成透凸,酥胸高挺,小腰一握,腳下的小蠻靴帶著鋼尖兒。瓜子臉,一雙秀目清澈如深潭,臉蛋紅樸樸,瓊鼻櫻唇,好美。
來得最快的是紫衣女郎,手中的長劍光華四射,亮晶晶光可鑒人,是經過精工打磨吹毛可斷的寶劍。
紫衣女郎來得快,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面撲上出招一面叫:「先卸下你的手再說。」
柴哲轉劍鋒用劍脊,拂出接招,「掙」一聲暴響,架開了朱劍,退後一步叫:「有話好說。」
柴衣女郎被震得側移一步,不由柳眉一挑,叫:「打了再說……咦!你不像是殺人的兇手。」
柴哲哼了一聲說:「你怎麼說話如此冒失?」
柴衣姑娘看清了柴哲英偉照人的身形臉龐,本來有三分好感,被柴哲的話一激,登時粉面一沉,一聲嬌叱,又是一劍點出。
柴哲不能不接,再退兩步架開第二劍叫:「你真要打了再說?」
「本姑娘從不虛言。」紫衣女郎大怒,第三劍隨聲攻到。
中年人與青年人左右一分,一個去照顧九疑山主,一個替女郎押陣。
柴哲閃身避招,躲過第三劍,神態從容,閃避的身法輕靈飄逸,從劍尖前脫身,身法十分美妙,退到一旁叫:「問清再打好不?」
「廢話:」紫衣女郎叱喝,轉身跟到。
柴哲繞樹遊走,一面說:「讓了你三劍,你該心滿意足了。」
女郎更為光火,一聲嬌叱,奮勇搶進連攻五劍之多。
柴哲也怒火上衝,兩人一雙寶劍,在林中展開了所學,雙方半斤八兩,僵持不下,罡風厲嘯,劍影飛騰,互不相讓,八方追逐,雙劍的撞擊聲不時傳來。雙方都愛惜自己的兵刃,只用劍脊招架而不敢用劍鋒。
用劍的人,很少用劍鋒硬接硬架,假使劍上出現了缺口,可就得花三兩天工夫去磨刻了。
激鬥近五十招。柴哲在二十招之後,便穩下來了,守多攻少,他不希望將這位打抱不平的橫蠻女郎傷在劍下。在劍術造詣上,他比女郎高,女郎想傷他,似乎成算不大。
中年人扶起九疑山主,看了腹助的傷口,搖搖頭說道:「傷了內腑,創口深而大,沒救了。」
「救……救……」九疑山主用幾乎難以聽聞的聲音叫。
中年人走向惡鬥中的人身側,沉聲叫道:「青年人,丟劍投降,不然,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柴哲冷笑一聲,閃開女郎的兩劍急攻,閃至一株巨樹後,叫道:「先叫這位姑娘住手,在下有話說。」
女郎攻了五十餘招,仍未能得手,激怒得粉面泛起重重殺機,繞樹追逐尖叫道:「沒有人要聽你的。」
青年人拔劍叫:「這廝用游鬥術,必須加以圍攻。」
中年人也拔刀迫進,三方合圍,怒道:「如不投降,休怪咱們倚多為勝。」
柴哲把心一橫,不再走避,擺脫紫衣女郎的糾纏,到了樹木疏落的地方,朗聲道:「你們如倚仗人多圍攻,休怪在下用暗器傷人。」
仍然是紫在女郎搶先進攻,她的身法比兩位同伴迅捷,急速衝到,招出「指天劃地」,兩劍分攻上下盤叱道:「你嚇唬不了人。」
柴哲大感不快,一聲暴叱,硬接來招,來一記「天地分光」,錚錚兩聲暴響,拆解攻來的兩劍,乘勢切人,招發「騰蛟起鳳」,劍尖上升,指向女郎的胸腹交界處,排空直人。
柴衣女郎吃了一驚,扭身撇劍封架,向側急閃,劍尖間不容髮地掠過她的肋下,嚇了她一大跳。
中年人趕到,鬼頭刀火辣辣地捲入,「喇」一聲一刀攻向柴哲的左後腰,刀光如匹練。
青年人也招出「穿針引線」,劍虹射向柴哲的右後助。
柴哲大喝一聲,向右前方一閃,扭身右旋劍化「神龍擺尾」,「錚」一聲架開了身後襲擊的長劍,立還顏色,反腕拂出,搭向青年人的右肩,快逾電光石人。
青年人大吃一驚,沒想到久鬥後的柴哲仍能架開他的劍,更未料到反擊來得如此迅疾,想運封封架已來不及了,只好冒險左閃。
劍虹從身側揮落,右肩外側衣裂皮傷,被削掉一塊兩寸方圓的布帛,鮮血沁出。
中年人一招落空,進步逼上,出招搶救青年人,阻止柴哲乘勝迫攻,鬼頭刀拍出「攔江截斗」,同時暴吼:「納命!」
柴哲突然仆倒,鬼頭刀在背部上空急掠而過,危機間不容髮。人未著地,劍已拂出,冒險反擊中年人的雙腳。
中年人沒料到他反應如此迅捷,百忙中向上急躍避招。
柴哲身軀著地,立即挺身躍起。
糟了,紫衣女郎已經惡狠狠地撲到,抓住機會就是一劍,刺向他的背心。
他眼角已看到紫影撲到身後,危機臨頭,他別無抉擇,再次冒險,上身前儲,雙腳下挫,高不過三尺,屈身暴退。紫衣女郎的劍,從他的頂門上不足三分利過,他左腳後伸,猛地一撥一勾。
「哎……」紫衣女郎左腳被絆,立腳不牢,重心頓失,扭身便倒。
柴哲人如怒豹,大旋身信手就是一掌,「噗」一聲反劈在紫衣女郎的左肋上,力道不輕不重,恰到好處。
接著反手扣住女郎的左手小臂,左腿斜撥,頂住女郎的背腰,左手一板便將女郎扳得向後倒,倒在他的左跨旁,擒住了。
「誰敢動手?」他揚劍大吼。
人影靜止,變化太突然,誰也搶救不及。
中年人臉色大變,惶然叫:「你如果傷了我家姑娘,必將粉身碎骨。」
柴衣女郎的手臂被反擔著,屈著雙膝,半倚躺在柴哲的左腿外側,反抗無力,羞憤地尖叫:「放手!放手!你……」
柴哲冷冷地哼一聲,陰森森地說:「一命換一命,我怕什麼?管閒事不問情由,豈有此理。」
「柴哲,放手,不可無禮。」北面突然傳來大公子的喝聲。
柴哲擒制住柴衣女郎,取得優勢,聽到大公子的叫聲,心中一怔,習慣成自然,本能地遵命鬆手,釋放紫衣女郎。
糟了,他雖不敢不遵大公子的吩咐行事,紫衣女郎卻不理會這些。這位美麗的母大蟲劍已被震落,雙手剛恢復自由,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手便是一掌,「叭」一聲掌背狠狠地抽在柴哲的左頰上。
柴哲驟不及防,貼身而立,做夢也未料到紫衣女郎出手襲擊,想躲也躲不掉來不及,結結實實挨了一掌,打得他眼前發黑,身形一顛。
他無名火起。俗語說:打人不打臉,挨耳光的滋味最難受,被打的人覺得這是最難堪的羞辱。
同時,一般說來,練武人的臉面.是不可能被人擊中的,被擊中了.這表示對方定是高明百倍的高手。
紫衣女郎的藝業,比他相差甚遠,平白挨了一掌,自然感到臉上無光,羞憤交加,也怒火上衝,不假思索地一腿掃出。
「噗」一聲響,掃在紫衣女郎的後臀上,毫無君子風度。
「哎……」柴在女郎驚叫,向前仆倒。
「我該宰了你。」他口不擇言地咒罵。
紫衣女郎雙手著地,立即一躍而起,轉身向地上的劍縱去,俯身抓劍。
柴哲也到了,伸劍一挑,將女郎遺落的劍挑飛至三丈外,沉叱道:「你再要是撒野,在下可不饒你。」
紫衣女郎總算服貼了,側躍八尺,粉臉繃得緊緊地,氣得柳眉倒堅,杏眼圓睜。
中年人和青年壯士迎著緩步走近的大公子抱拳行禮,中年人笑道:「家主人接到少寨主傳來的鴿書,命屬下前來迎接,猜想少寨主可能到了這附近,果然接到了。」
轉身向柴哲一指,又笑道:一這位小哥定是少寨主的師弟哲哥兒了,果然了得,少公子有他相助,等於。是多了一條臂膀。如果少寨主晚來一步,我家小姐可有苦頭吃了。」
「不准你笑。」紫衣女郎尖叫。
「好,不笑,不笑,三小姐,這總可以吧?」中年人忍住笑說。
大公子笑道:「易弘兄與令郎前來相迎,兄弟真不敢當,謝謝。三小姐怎麼也來了?」
「我為何不能來?」紫衣女郎沒好氣地說,氣鼓鼓地狠狠盯著柴哲。
大公子呵呵笑,說:「不打不成相識,自己人嘛,等會兒我叫師弟向你陪禮就是,可以了吧?」
「誰希罕?」紫衣女郎悻悻地說。
「柴哲,過來,我先替你引見。」大公子向柴哲道。中年人姓易名弘,青年人是他的兒子易英。至於他父子倆的身份,大公子未加說明,僅要柴哲稱易弘為易大叔,稱易英為易兄而已。
紫衣女郎姓很怪,複姓端木,芳名紫雲,排行三,所以要柴哲稱她為三小姐。
柴哲置霄練劍在地,一向眾人行禮,不敢多問。
引見畢,大公子向易弘笑問:「大水沖倒了龍王廟,你們是怎樣打起來的?」
「你那寶貝師弟任意殺人。」三小姐餘怒本息地叫。
大公子呵呵笑,接著臉一沉,向柴哲厲聲問:「你為何不解釋?說!」
「這……這……」柴哲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大公子可怕的臉色,給予他無比威脅,想說也說不出來。
三小組先是一怔,接著有點恍然,看了柴哲的神情,不由心中一軟,向大公子叫:「昌哥,你那麼凶幹什麼?」
「我要他說明。」大公子改容笑道。
「說就說好了,何必擺出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喝!你還幫著他說話?」
三小姐臉一紅,撇撇小嘴說:「你的師弟,我為什麼要幫他說話?」
「他即將交由伯父使喚,我在一年半載中管不著他了。」
「那你還凶什麼?那人是怎麼回事?」
「那是一個綠林悍喊,九疑山主李罡。他的垛子窯被九幽鬼王搗毀,帶了四個手下到叢桂山苗寨,想在叢桂山另起爐灶,屠殺了五個苗人,對我語出不遜,因此我叫柴哲收拾他,柴哲出手心中不忍,致被他逃來此地,不想碰上了你們。」
易弘呵呵笑,接口道:「也只怪我們多事,不由柴老弟分說,逼著他動手,我們三人也無奈他何呢!令尊調教出來的高徒,果然不同凡響,名師出高徒,誠屬不虛。
「三小姐怎麼也來了?愚兄大感光彩哩!」大公子笑問。
「哼!別臭美,我可不是接你來的。」三小姐撇著嘴說。
易弘接口道:「我家小姐是順道前來的。早些天,昭毅將軍的一位侄子,又和滄埠的人械鬥,誤傷了咱們前往排解的人。三小姐與大、二兩位公子前往彈壓,總算暫告解決。三小姐對此事十分關心,所以不時巡視各地。看看這些死苗子是否仍想蠢動,因而順便來了。」
這一帶的苗人,大都姓彭,往往互相仇殺,經常械鬥。其實,他們該是同族相殘。
本朝初年,彭萬里任保靖宣慰司的宣慰使,俗稱土司。彭萬里死後,孫彭藥哈件嗣。但彭萬里的弟弟彭黎谷膜的兒子,彭大蟲可宜策動苗民,向堂佳奪權,殺了彭藥哈件,事發被逮,死在獄中。
之後,彭藥哈件的叔父主政,傳於彭南木柞、孫彭顯宗曾孫彭仕現。而彭大蟲可宜的兒子彭忠,孫彭武,曾孫彭勝祖,玄孫彭世英,亦各自為政,兩房子孫成為世仇。
昭陵將軍,叫彭草臣,屬於彭藥哈件的一支,掌宣慰使,三十三年帶了三千苗兵到蘇州征倭,三十四年擊潰倭寇於王江徑,功封昭陵將軍,又加封右參政,這恐怕是苗人任官最高的官階了。苗人對右參政不感興趣,仍叫他昭陵將軍。
埠,是彭大蟲可宜的一支族人所居住的地名。目前的首領是彭良臣,良臣的父親彭惠,官至湖廣參政,彭良臣襲位,官位與昭陵將軍不相上下,旗鼓相當。兩家各擁族人,動不動就導仇報復,砍殺不休。而他們對侵入山區,在山區生根的漢人,反而置之不問,便宜了那些入山亡命的漢人。
保靖的實際統治者,目前是昭陵將軍,他的家在兩江口,而兩江口前一個統治者是彭惠,因此彭良臣不甘心,爭奪兩江口可說是械鬥的導火線。
大公子對南人的恩怨不陌生,苗區二十二個大村寨,有七寨接近大天星寨,七寨中三寨屬彭良臣,四屬昭陵將軍,雙方勢均力敵,但卻不敢公然械鬥,深怕招來大天星寨的干涉,導致可怕的懲罰,因此表面上仍保持平靜,維護相安無事的局面。
大公子冷冷一笑說:「這些人不知死活,早該重懲他們的。如果再鬧下去,恐怕會故事重演,連累了咱們,威脅咱們的安全哩!想當年,彭惠與彭九霄雙方大決鬥,纏了五六年,死傷上千,驚動了朝廷,大軍蒞境彈壓,山區中外人全被遷走。萬一再來一次大決鬥,咱們必將被逼出山區另起爐灶,十載心血將盡付東流,所以為咱們自身計,千萬不可姑息才是。」
「家主人也曾經想到嚴懲以示炯戒,無如昭陵將軍與永順宣慰使彭翼南皆在江浙剿倭,他們功在國家,咱們豈能屠殺他們的子弟,亂他們的鬥志?因此,必須等他們回來以後,再徹底解決。閒話少說,咱們該走了。」
大公子不再多言,向柴哲說:「向三小姐道歉,準備上道。」
柴哲不敢不依,抱拳向三小姐行禮道:「剛才多有得罪,三小姐請海涵。」
三小姐嫣然一笑,惡作劇地問:「怎麼?就這樣算?」
柴哲忍著滿腔怒火,沉靜地說:「在下不知姑娘的身份,不知不罪,況且錯處並不完全在小可,姑娘務請包涵些兒。小可已向姑娘致歉,但不知姑娘要怎樣道歉才滿意?」
他的語氣自然不會馴順,三小姐又光火啦,不悅地叫:「你的意思是說,錯處在本姑娘了?」
「小可並沒有這個意思。」
大公子虎目一翻,怒叫道:「你怎麼啦?還想惹事不成?」
「大公子……」柴哲抽著冷氣叫。
三小姐神色又變,接口道:「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計較,口頭上道歉不能表示歉意。」
「姑娘之意……」柴哲無可奈何地問。
「把你奪來的劍送給我,怎樣?願不願意?」三小姐問。
還用問願不願意?柴哲乖乖地將劍奉上,說:「這把創名叫宵練,是古殷帝三寶之一,當然這把劍並非原物,但確是削鐵如泥的神劍,請收下。」
「你捨得?」
「小可年歲甚輕,不配使用此劍。」
「你不說謊?」
「這是小可由衷之言。」
三小姐噗嗤一笑說:「你很大方,我反而不好意思要你的,轉送給你好了。」
柴哲心中暗恨,被人作弄的滋味真不好受,本想當面擲給這位橫蠻的女人,但卻接觸到大公子冷峻的目光,不敢妄動,說:「謝謝三小姐。」
大公子說聲「走」,由易弘父子領先,三小姐居三,柴哲斷後,拆入另一條小徑。
柴哲愈想愈火,踏人小徑,立即將宵練劍向茂草中一拋,心說:「柴某再踐,也不要這種代表恥辱的禮物。
寶劍墜落聲驚動了他前面的大公子,扭頭一看,首先便發現宵練刻不在他的手中,不由臉色一變,沉聲問:「什麼?你把劍丟了?」
柴哲臉色平靜,欠身答:「是的,弟不需寶劍。」
易弘父子止步。三小姐粉臉變了色。
「你說什麼?」大公於厲聲問。
「小弟年歲甚輕,無德無能,不敢使用此刻,免遭天譴,也怕象因齒焚身,引人覬覦是禍非福,所以不要。」柴哲平靜地說。
「這是三小姐送你的,知道麼?」
「小弟已領了三小姐的情,既然送給小弟,便是小弟之物,小弟有權取捨。」
大公子怒火上衝,猛地手起掌落,「劈啪」兩聲暴響,給了他兩記陰陽耳光,打得他連退三步,然後怒吼道:「你這小畜生膽大包天,你……」
三小姐粉臉鐵青,卻用壓抑的嗓音搶著說:「昌哥,不必難為他,弘叔,請將劍抬回,這把劍不能落在外人手中。」
說完,領先走了。
大公子看到了柴哲馴順外表下所隱藏的剛強性格,不由暗懷戒心。
申牌初,他們到了一處奇峰圍繞的山谷,小溪中流,古林參天,青山翠谷碧水中,隱藏著一座莊院,四周風景統麗,滿谷生長著奇花異草,上空飛舞著彩禽,地面鹿群在草木中消樣,見人不驚.好一外和平各供的卅外桃源。
可是,柴哲卻發覺谷中各處皆隱伏著危機,外人如果妄行闖入,必將大鍋臨頭。
在院確像一座大花園,每一棟宏麗的房屋,內有盆景點綴,外則花木扶疏,一亭一台,皆佈置得精而雅,別具匠心,華而不俗。
在中的人不論男女老少,皆是城市中大戶人家的裝束,完全不像是苗區中的土著漢人。
同時,他們不帶兵器,看不出是武林大豪的任院,一切都顯得和平、安詳、靜溢。
迎接他們的人,是一位年約花甲,方面大耳,相貌慈和的人。穿一襲錦袍,像一位地方士紳。
在旁伺候的青衣健僕可不少,前前後後共有二十四名之多。
大公子急趨階下,向站在階上的花甲老人長揖施禮道:「伯父你好。小侄奉家父之命,將柴師弟帶來了。」
「呵呵!賢侄辛苦了,請入廳一敘。」花甲老人笑答。
大公子向柴哲示意說:「師弟,見過端木老伯。」
柴哲上前一躬到地,說:「老伯萬安。小侄柴哲。」
三小姐已在大公子行禮時走了,只有易弘父子仍在身後跟隨。花甲老人不住向他打量,含笑道:「老朽端木鷹揚,令師與老朽是知交。聽令師說,你的藝業倒還過得去,而對蒙番語言成就斐然。老朽有件事需至西番一行,因此借重你前往相助一臂之力。昌賢侄,你們都乏了,且人內先進食,等會兒在書房商議,請進。」
掌燈時分,一名青衣健僕領著兩人踏入書房,書房中的檀木書案兩側,已有六個人相候。
端木鷹揚坐在錦墩上,身後站著一個年約三旬,臉如冠王、英俊出群的壯年人,穿一襲青袍,挽髮結,背手而立,臉含微笑,氣概不凡。另一人是三小姐,她神色有點不豫。
案左坐著兩個人,上首是一位年約花甲、留山羊斑白鬍子、鷹目炯炯的老人,鷹鼻薄嘴唇,臉上瘦削無肉,臉色黃中帶責,像個病鬼。
另一人是個四十左右的黑凜凜虯髯大漢,坐在那兒像一座鐵塔,暴眼滾圓,凶光四射。
右首也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男的年約三十上下,蛋形臉,笑意經常掛在口角上,劍眉虎目,一表人才。
女的年約二十五六,梳高頂髻,眉目如畫,眼角眉梢流動著春意,瓜子股晶瑩紅潤,一雙水汪汪的鳳目,具有勾魂攝魄的魅力,凹凸分明的胴體極為惹火。穿一襲罩坎肩的春衫,碎花水湖綠長裙,像大戶人家的青春少婦,顧盼之間,蕩漾著成熟的少婦風情。
大公子領先進入,眾人皆站起含笑相迎。花甲老人的目光,落在大公子身後的柴哲身上,口中卻向大公子招呼道:「少寨主辛苦了。那位可是令師弟柴哲麼?」
大公子先向端木鷹揚行禮,笑道:「正是敝師弟柴哲。諸位久等了。古叔一向可好?」
柴哲少不了隨著行禮,泰然地一笑。
端木鷹揚指著案前端的兩張錦墩,含笑道:「兩位請坐,我先替柴哥兒引見。今後,柴哥兒與諸位將有一段一時日相處,彼此之間也可有個照應。」
三小姐身側的青年人,是她的二哥端木長風。
花甲老人姓古,名靈。
虯鬚大漢姓文,名天霸。
英俊的壯年人叫白永安。美少婦名杜珍娘,顯然並未冠以夫姓。
柴哲尚未在江湖走動,因此不知這些人的身份。主人端木鷹揚未進一步引介,他也不敢問。在這些人中,他的地位極為卑微,沒有他說話的份兒,而且他也懶得說。
落座畢,端木鷹揚命三小姐在書櫃內取出一卷羊皮精製手卷,一疊紙方,全部堆放在案上。
端木鷹揚首先取過紙方,取出六張圖像,每張繪了一個人的全身像,繪工甚精,鬚眉畢現。他將六張人像在案上攤開,說道:「你們先看看,認清圖上人的相貌。熟記他們的姓名特徵。其中三人除了柴哥兒之外,諸位告不需要記憶,原是熟人。留意這位姓沈的青年人,遇上了提頭回報。其他五人,除了謝龍韜與金宏達兩個白蓮教徒之外,最好能活擒解回,相信諸位定能辦到。」
柴哲聰明絕頂,過目不忘,記性特異,只消看上一眼,便可記住六人的臉貌。
姓沈的圖像,是一個方面大耳的青年人,圖上寫著:「沈襄,二十餘歲,浙江會稽人。
臉形方,身高六尺。」
另兩人書明是白蓮教徒,姓名是謝龍韜、金宏達。皆是四十上下的壯年人,孔武有力,善用妖術。
端木鷹揚所指的三個熟人,只寫了姓名。高峰、夏五湖、雲浩。看相貌,皆是壯年人。
雲浩年輕些,約在三十歲上下。
端木鷹揚收了圖像,打開手卷,說:「當年營國公李文忠隨徐大將軍北征,輕騎直搗大漠,兵進上刺河,血戰聘海,盡奪雲大帥哈刺的輜重,歸途迷失道路,至桑哥兒麻,飲水已盡,麾下將土渴死者甚多,不得不丟棄部份輜重。幸而曹國公的戰馬跪地長鳴,泉水湧出,得以全師而還,而且獲俘元人家屬一千八百四十人之多,解往京師(南京)。元人俘虜中,有一位是元太師哈刺的隨從,帶了這卷庫庫楚所繪的河源圖,這圖便流落南京,十餘年前輾轉落在我手中。庫庫楚乃是篤習之弟,篤習是元朝八勇士之一,官拜招討,在至元十七年,奉命佩金虎符深深河源,繪圖而還。身歷窮荒萬里,算是第一個到達河源的人。庫庫楚是從乃兄的原圖繪下的副本,曾經將這幅圖借給翰林學士潘昂霄,潘根據此圖,撰《河源志》傳世。這部《河源志》目前在宮廷,無法弄到手。圖全是蒙文,只有柴哥兒可以看得懂。這圖是稀世至寶,我不能讓你們帶著走。因此,給你們三天工夫,由柴哥兒用羊皮繪一幅簡圖,一面繪,一面告訴諸位沿途的重要形勢,以加強記憶。」
柴哲仔細審視河源閣,良久,說:「這幅圖,恐怕不是庫庫楚的遺物。」
「你怎麼知道?」端不鷹揚訝然問。
「款識上確是庫庫楚,但地名不對。」
「錯在什麼地方?」
「錯在河源地名。」
「這……」
「家父的一位故友,是留在中原的蒙人,其祖在元朝時曾在宮廷任職,後來從大都調至江南,元廷覆沒,他便流落在山西落籍,與家父交情不薄。小侄曾隨他學蒙文,略知河源的掌故。元人稱河源為鄂敦諾爾,鄂敦,意即漢語星宿,諾爾,意為海。而這幅圖,卻稱鄂敦地拉,
他拉的意思是水灘。星宿海與星宿灘是不同的,前者是官方的記載,後者是民間的傳說,可知繪圖的人,並非是官方的人了。」
「你是說,這幅圖沒有用,是假的?」
「假的,但只不是庫庫楚之物而已,用卻有用。」「怎見得?」
「稱呼不同,但圖卻不錯。
「說況看。」
「星宿海下有二湖,蒙人官方稱鄂林諾爾和查林諾爾,這幅圖稱相同,可知道這幅圖的繪圖人,有時改用口語記載而已。」
「那就好,只要你能看得懂便成。」
「老伯是要小佳傚法古人,往探河源麼?」
端木鷹揚呵呵笑,說:「河源與老朽無關,老朽只要擒殺那六個人。」
「他們在河源?」
「不是在河源,而是可能逃往河源。」
「這……」
「老朽正要將情形告訴你們,那沈襄乃是本莊必欲得之而後甘心的人。由兩個白蓮教餘孽保護他遠走窮荒避禍。謝龍韜與金宏達,是教首閻浩手下的兩名得力臂膀。
閻浩在蔚州作亂,勾通蒙人,意圖造反。謝、金兩人在蒙人眼中,是了不起的勇士,可力搏獅虎,妖法高明。前年,謝,金兩人遠出大漠,閻浩在蔚州被教友所出賣,被擒赴京師,兩人竟敢單騎入京援救。沈襄在錦衣衛拘押,他兩人居然有本領將人救出。」
「那……誰知道他們逃往河源呢?」柴哲進一步問。
「沈襄深恨蒙人,因此,不可能與兩賊同流合污做漢奸。必定遠走他方安身立命。」
「在西寧衛可以遁回蘭州,或西出甘涼……」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謝賊的生母是漢人。蒙名叫巴顏魯,番名叫和碩丹津,沈襄即不願與蒙人為伍,而西寧衛附近全是海寇。海寇的首領目前是是布爾罕。庫庫諾爾南,是大河,布爾罕為避免仇人的追殺,必定溯河上行,覓地安居,所以你們需溯河上追。」
庫庫諾爾也叫西海,本是西番地,洪武十六年,長史刺巴歸附。正德四年,蒙人額伯與阿爾禿廝,與宗族人馬佔據西海,番人被迫向西或南遷,蒙人不時襲擊西寧衛附近各地,稱為海寇。西海不再是大明的疆土了。
「他們會不會逃入內地呢?」柴哲追問,也表示意見。「不會的,三月間,老朽獲得消息,說他們已過了積石關,進入喀屯河了。」
大公子大為不耐,沉聲道:「柴哲,你少廢話好不?」
端木鷹揚笑道:「再問老朽也沒有什麼好說了。你們記住:這次你們前往追捕,不僅要和他們六人生死相搏,還得與他們的黨羽決死。既要防範官府派去追捕的密探,又得與蒙、番之人拚命。因此,除非已見到他們,最好不要暴露身份,以免誤事。」
柴哲心中凜凜,本想說明那是不可能的,在西番地境,自從唐朝大總管李靖,率侯君集、李道宗等將領,大破吐谷渾,會師大非山之後,從沒有漢人再到過河源。他們六個人冒死深入,豈能避免與蒙番衝突之理?衝突還能不暴露身份?但他怕大公子又找麻煩,只好隱忍不說。
「伯父,有多少人前往?」大公子問。
「人多反而不便,由古堂……古兄弟率領,長風、天霸、永安、杜姑娘、以及你柴哥兒,六個人。本來,我想讓他們帶幾個伴,免得沿途辛勞。但多一個人,必須多帶一份行李,不如不帶的好,只好辛苦他們了。」
「女兒也要去」三小姐突然說。
所有的人,皆講然向她注視。端木鷹揚惑然地盯著她,久久方說:「你去?你簡直胡鬧。冰天雪地,六月盛暑尚不宜前往,你能去?絕域萬里,人煙絕跡,你一個少女……」
「杜姨也是女流,她能去,女兒為何不能去?」
「你能比杜姑娘?不許你胡鬧。」
「女兒……」
「不許多嘴,都是你娘寵壞你了。」端木鷹揚叱喝。
三小姐扭頭便走,到了門旁轉身笑道:「好,爹,女兒不去就是。既然女兒不能去,在此聽你們議論難受著哩!」
說完,一溜煙走了。
「這丫頭!」端木鷹揚苦笑著自語。
三天易過,第四天一早,六人啟程前往辰州。
辰州端木鷹揚有產業,供奔走的人不但旦已將行囊準備停當,且連六人進入四川的路引也準備好了。
他們預定的行程,是先進入貴州,北入四川,直超裡松潘衛,便可進入西番地境。
路引只能申請到成都,松潘衛是邊境,是不許進入的。
反正他們不在乎路引,只不過有了路引,可以減少沿途的麻煩而且。進入松潘衛,如被官府抓住,有死無生,通番的罪名是殺頭,他們不在乎。
本來,他們可從大江乘船入川,但乘船太慢,追人豈能耽擱,只好走貴州,多辛苦自己的兩條腿了。
到了松潘衛附近,已是十月杪,松潘高原已是罡風厲號,雪季將臨的時節了。
松潘衛,原由松州與潘州合併而得名,目前也不稱衛,稱松潘等處軍民指揮使司。
這兩州之間,相距四百八十餘里,番夷雜處,部落散佈其間,猛獸橫行,人煙稀少,漢人幾若鳳毛麟角,極為罕見,即使有,也是些不怕殺頭的亡命之徒。
過了茂州,沿氓江上行,已是人煙罕見了。
六人戴月披霜,每天以一百五十里的腳程趕路。他們已改穿冬裝,兵刃用布囊盛著,日用必需品放在百寶大革囊中,背上背了衣服和日用品。在成都,他們已準備好各項物品,背在身上相當辛苦。
目前。他們已不是武林人物,而是走私販子,運出國境的私貨是茶葉。那時,以茶易番貨是官營的,由茶馬司經營,以茶易番馬,嚴禁私茶出境,緝獲一律殺頭。
蒙人與番人口味不同,需茶各異。蒙人喜漢中茶,番人嗜川茶及湖(湖南)茶。
漢茶味甘而薄,湖茶味苦,刺口破腹,而且假茶甚多。販私茶的人如果不知門路,保證賠老本。
在四川,查得最緊的地方,有松潘、碉、黎州、雅州、河州(陝)及臨洮(陝)。
官價易馬量是上馬易茶一百二十斤,中馬七十斤,駒五十斤。番人如不願交易,沒有茶喝便會叫苦連天,肚子的乳酪消化不良,甚至可以致命。因此,以茶制戎秋的政策,沿襲唐宋,明朝管制尤嚴。
可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番人改向走私販子購茶葉,馬便不入中原。走私販子的茶葉,不換馬,換紅纓、氈衫、胡椒、蠟、寶石等等。在西番,只有茶葉私販可深入不毛,番人對這些走私客最客氣,最歡迎。
早些年,由於走私客甚多,有龐大勢力的走私集團與官府勾結,狼狽為奸,從內地私運大批湖茶出境,與西番接壤的地方尚無甚影響,陝西與蒙境接壤處卻茶價大跌。
蒙人也不希望馬匹被大明的官兵所用,大漠地帶沒有馬匹,作戰能力自然減弱,因此只用其他貨質及劫擄而來的子女金珠交換茶葉,茶價竟落至上馬易茶一千八百斤。同時,上馬到了官府手中,這些貪官污吏便將民間的贏馬充數,上馬人了私囊,贏馬交與軍方,以致軍中無馬可用,無法與蒙兵決戰,萬里邊牆處處烽火,遍地狼煙。
六人由柴哲領先,分為三起,相距百十步,小心翼翼沿官道上行,第二起三個人,古靈、杜珍娘、端木長風。第三起是文天霸、白永安,負責斷後。
官道沿氓江左岸上行,左面是滾滾奔流的氓江,右面是險峻插天的九頂山。這兒已是夷境,州北三十里便是水草坪巡檢土司和沙壩安撫司,中間是魏磨關巡檢司,把守住這一帶路面,插翅亦難以飛越。
六人都不曾到過邊荒地區,這一帶的地形十分陌生。柴哲在這月餘闖蕩時日中,獲得不少經驗,他在成都府已將到松潘衛的路徑概略地打聽得差不多了,官道只有一條,不可能迷途,唯一可慮處便是怕官兵阻攔。
從茂州至松潘,關卡百數十處,處處都是險要,確是討厭。
他領先而行,已經是巳牌初,雖是紅日當頭,依然寒意甚濃。他穿的是左任夾衫,手挾裹了長劍的布卷,背著包裹,頭纏白巾,遠遠看去,有點像土著夷人,距魏磨關尚有七八里,官道繞過一座山嘴,山嘴松柏參天。遠遠地,便看到山嘴上有人走動,砍木的聲音雜亂,人聲鼎沸。他心中一怔,人多最糟糕,而且不知是些什麼人,有防範的必要。他這時已不是什麼正當良民百姓,而是沒有身份,帶了十餘斤茶葉做幌子的販茶私梟,隨時隨地都會發生意外。
他立即用小石在路上寫道:「稍後,探明後進。」這是留給後一撥人看的,寫完,仍向前走。
山嘴的臨江一面,堆放著十餘株長有五丈,粗可兩人合圍的冷杉。
一條放木小徑,直通向群山深處,數十名夷人,正在砍削一些山籐和伐下路旁的樹木,建造塔木屋的木排。五六個公人打扮的吏役正不時指揮夷人搭建。
他心中一寬,自語道:「「原來是官府派來采木的人,不礙事。」
他留下可以續進的暗號,大踏步向前走去。眾人都在趕工,誰也沒注意路上的行旅。
接近至十餘丈,突聽到前面傳出一聲怪叫,一名公役將一名夷人踢倒在地,破口大罵道:「該死的番子,叫你捆牢靠些,你就粗手粗腳亂搞,籐枝碰上了我的臉,你還敢用番語罵我?」
被踢倒的番人約的三十上下,粗壯結實,深目突顴,留著短八字鬍,赤著上身,渾身肌肉虯結如丘。
而那位公役生得五短身材,貌不驚人,出其不意出腳襲擊,居然將健壯如牛的番人踢翻了。
人聲倏靜,所有的人皆停下手中活計,向出事處注視。所有的夷人,皆怒目而視,可是卻不敢走近排解。
被踢倒的番人狼狽地爬起,抑制著滿腔怒火,用相當流利的漢語說:「我已經告訴你請你走開的,並沒有碰傷你,何必踢我?未免太不講理。」
話剛落,過來一名提著皮鞭的公役,手起始落,「叭」一聲暴響,迅疾地一鞭抽在番人的背腰上,拖著鞭怒吼道:「你這廝還敢回嘴?值得太爺火起,再抽你一頓皮鞭,你就會服貼了。滾回去做工。」
柴哲已經走近,心中直歎氣,大事在身,他不敢上前排解,只好裝作未見,大踏步而過。
也許是番人平時受夠窩囊氣,這一記皮鞭抽得不輕,抽得失去理智,野性大發,一聲怒吼,奮身飛撲,莽牛頭衝勢奇猛,「蓬」一聲大震,將執皮鞭的人撞倒在地,兩人都倒了。
兩名公役從路旁搶到,兩人都帶了刀,急衝而上,其中之一拔刀怒吼:「這還了得?該死的東西。」
聲出刀出,一刀背敲在壓住執鞭公役的番人背骨上。
番人「哎」一聲大叫,手腳一軟。
「捆上,吊起他來抽他一頓皮鞭。」另一名公役叫。其餘的番人一陣騷動,向前逼近在河邊監工的三名公役一看不對勁,趕忙拔刀趕到,三面一分,同聲大吼:「你們不想活了?散開。」柴哲被夾在中間,進退失據。
雙方劍拔弩張,氣氛一緊。
番人們有些抓住柴刀,有些撈起樹枝做棍棒。有些提著大斧,三十幾個人蠢然欲動。但被吼聲所攝,腳下遲疑。
兩名公役取來了籐條,捆豬似的將番人的手腳捆上,七手八腳就在路旁的樹權上將人吊起。
被撞翻的公役抓緊皮鞭,咬牙切齒地怒吼:「該死的東酉,今天不抽你個半死,我陳芳就不是人。」
「叭叭叭!」鞭聲震耳,番人的狂叫聲淒厲無比。
其餘的番人再次開始騷動,一名公役大喝道:「誰都不許走開,看看這傢伙受罰,這就是頑強不馴的結果。打完了,押回關中處治,叫你們的土司前來領人。只有一個人敢動,那是柴哲。他是局外人,要趕快離開是非地。
一名公役迎面攔住,叱道:「你也不許走。」
他正想發作,卻又忍住了,低聲下氣地說:「公爺,小的是漢人,是過路的。」
公役怪眼一翻,冷笑道:「你這廝長得清清秀秀,明明是漢羌雜種。衣著很像竹木坎孫家的人。告訴你,即使你穿了咱們的衣著,仍然是雜種。竹木坎孫家也是桀驁不馴的人,你可以留下來看看,回去告訴你們的孫土司,他可以向魏磨關的人撒野,對府城的長官必須服服貼貼。水草坪的人太爺們敢打,你竹木坎的人如不馴服,太爺同樣對付你們。這叫做殺雞儆猴,你好好看著。」
柴哲莫名其妙,但聽對方的口氣,顯然這班公役是來自府城的人,可能是府大人奉到京師二部衙門的公文,在這一帶采木。番人野性難馴,這班公役作威作福不太如意,藉機銜恨報復,並非偶發事故哩!
他無端捲入是非中,實不甘心,到底年輕氣盛,兩句「雜種」罵得他氣往上衝,登時臉色一變,不假思索地說:「公爺口下留德好不好?小可確是漢人,不認識什麼竹木坎孫家。
對不起,小可要趕路呢。」
公役陰陽怪氣地問:「你不是竹人坎孫家的人?」這一帶直至松潘衛,番人雖未完全漢化,但姓名大多已改了漢姓。竹木坎有八十餘戶,姓孫。水草坪和沙壩安撫司,姓蘇牟托,姓溫。隴木,姓何。岳希,姓紳。由於漢番雜處,少不了互通婚媾,所生的子女,大都長得清秀,一看便知是漢番,或稱二番子,缺德的人罵他們是雜種。漢化愈久,二番子愈多,並不稀奇。
「不是。」柴哲簡捷地回答。
「你不是雜種?」
柴哲忍無可忍,無名火起,頓忘利害,虎目彪圓,正待發作。公役得理不讓人,加上兩句道:「你不服氣?你想不要命麼?」
重任在身,柴哲不得不忍下來,怒聲道:「小可是過路的。」
「由何處來?」
「茂州。
「往何處去?」
「松潘。
糟了,茂州屬成都府,距松潘遠著呢,普通路引不生效用,需要軍方的特別放行路引。
公役把車一伸說:「要往松潘,身份必定不等閒,拿路引來,我要查查你的身份。」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禍來了,躲不掉只好放手幹。柴哲冷哼一聲,說:「你還不配。」
皮鞭在暴響,番人的叫號聲驚天動地,所有的目光,全放在鞭打番人的一面,忽略了柴哲這一面的糾紛。
公役久處公門,目光犀利,熟悉官場積習,一聽柴哲的語氣,便知不是官府中人,不怕柴哲嚇唬,陰笑道:「你想唬人?哼!少在太爺面前要花槍。如果你不是孫家的人,定然是奸細,官司你打定了。」
「你真要看路引?」柴哲笑問。
「大爺不是說來好聽的。」
「好,給你」
「拿來。」公役伸手叫。
柴哲右手一翻,便扣住公役的手腕,左腳絆出順手翻扭向後帶。
「哎呀!」公役狂叫一聲,扭身趴倒在地。
柴哲一不做二不休,一腳踏住公役的背心,手向上抬,「克」一聲響,公役的左臂斷了,背心被踏,叫不出來啦。
人群大亂,兩名公役狂風似的衝到,吼聲如雷:「該死的東西!你要造反?」
柴哲丟下公役,俯身抬起兩枚小石,喝聲「打」!向後便扔,去勢如電。
奔來的兩名公役驟不及防,聽到喝聲小石已到,不偏不倚正中胸中正的鳩尾大穴,立被擊昏,「蓬蓬」兩聲大震,幾乎同時衝倒在地,沙石滾滾,直滑至柴哲身後方行止住,無法動彈。
柴哲轉身抬起滑至腳下的一把腰刀,喝道:「誰不要命,快來。」
七名公役倒了三個,其他四人嚇了個膽裂魂飛,撒腿向南狂奔。
南面山角搶出三個凶神,那是古靈、端木長風、杜珍娘,都是心狠手辣的人。
三人大踏步迎上,四名公役還不知大禍臨頭,毫無戒心地狂奔而至。
古靈手點一根渾鐵蛇紋杖,突然一聲沉喝,杖影閃處,先奔到的兩名公役一聲不吭,仍向前衝過,古靈的叱喝聲似沉雷:「丟他們下江。」
聲落,兩名衝過的公役突然仆倒,恰被端木長風和杜珍娘接住。原來兩人的喉部,已被蛇紋杖洞穿,喉碎頸斷,活不成了。
後面的兩名公役大驚,扭頭轉向北逃。
古靈一聲長笑,一閃即至:「噗」一聲一杖敲在落後的一名公役的腦門上,飛步超越,趕上了最後一名公役,叫道:「你也留下命來。」
公役轉向河灘逃,想跳河逃命,但已來不及了,古靈緊躡在他身後,等他向下跳的瞬間,一杖掏出,胸背洞穿,「噗通」兩聲水響,公役落水,浪花一卷,人影急沉。
端木長風和社珍娘泰然地拖了三具屍體,走到江邊信手一丟,像是丟下兩顆石子,毫不動容。
古靈走近柴哲,笑道:「滅口,哥兒怎地還不動手將他們丟下江去?」
三個公役皆被擊昏,柴哲正想將他們弄醒呢,聽古靈發話要將他們丟入江中,不由心中一震,趕忙說:「靈老,怎可丟他們入江?」
「為何不可?」古靈仍然含笑問。
「他們罪不致死哪!」
「胡說!你不要他們的命,他們可要砍你的頭,這些傢伙作威作福。本就該死。」
「但……盤查生人,是他們的職責……」
「他們是公役,而非官差,更不是巡查司的官兵,盤查不是他們的職責,而是作威作福欺壓良善。」
「小可認……認為,饒他們一命……」
「不殺人滅口,豈不是自找麻煩麼?不行、宰了他們,丟他們下江喂王八。」
柴哲向附近的夷人一指說:「靈老,即使殺了這些公役,這些工人同樣會……」
「他們是夷人,恨死了這些公役,他們不會告發我們的。」
「不然,這些公役總會有幾個夷人心腹。再說,官府必定會訊問這些夷人,他們豈敢不據實……」
「哦!你說得對,看來只好將他們殺光滅口了。」古靈搶著說,陰森森地一笑,笑得柴哲脊樑發冷。
柴哲感到毛骨悚然,情不自禁打一冷戰,大驚失色,趕忙說:「靈老,網開一面算了,將這三個公役丟下江,咱們趕快離開是非地。」
說完,拖了三個昏厥了的公役,向江邊走。
古靈向夷人冷冷一笑,眼中湧起重重殺機。
這些夷人大多數都聽得懂漢語,這時發覺不妙,紛紛撒腿狂奔,四散而逃。
要追逃散的夷人,而且為數甚眾,要追上—一格殺,談何容易?古靈只好罷手。
柴哲拖了三個昏厥了的公役,不得不硬著頭皮將人向江中丟,距古靈所立處只有五文左右,不丟也不行。
丟掉三個人.他感到心中十分難受,也感到十分後悔,同時也對殘忍的古靈油然興起戒心。
夷人已經逃散。斷後的白永安和文天霸亦已趕到,柴哲仍然領先開道。
他料得不錯,夷人逃散,立即有人向北奔向魏磨關報信,事情鬧大了。
巡查司衙門的在首不遠,有一座獨院式樓房,座落在葉已落盡的楓林中。
兩名差役匆匆從衙門中走出,直奔林中的樓房,到了院門向裡叫道:「「王老四,開門,巡檢大人有口信帶到。」
院門拉開,伸出一個中年人的腦袋,翻著怪眼問:「巡檢大人為何不親自來,架子大是不是?」
「大人已到洪百戶那兒去了。有四個匪徒從南面來,殺了七名府城派來采木的公役,大人去請百戶大人出動官兵相助,人命關天,大人急得跳腳,未能親來。」
「死幾個人,何用大驚小怪?」
差役有點冒火,不悅地說:「你到底要不要傳話?狗眼看人低,嚕嚕嗦嗦。你只要說一聲不代傳話,咱們扭頭就走。」
「有話你就講,有屈你就放。」中年人怒叫。
「大人命在下傳活,請轉稟伍大人,這四個人武藝奇高,行蹤可疑,恐怕是伍大人所要擒的人。如果伍大人認為有一看的必要,請即隨官兵同往圍捕。」差役憤憤地說。
「伍大人已和八名夥伴,一早便啟程往疊溪去了。」「在下話已傳到,伍大人是否去,與在下無關。」差役冷冷地說完,與同伴走了。
不久,有一匹健馬馳出院門,出關向北狂奔,追趕伍大人傳話去了。
關中氣氛緊張,官兵大舉出動,分途攔截,把守住每一條可繞行的小徑和要道口。
二十餘騎關中的官兵,則沿官道向南迎截。
古靈是個見多識廣、經驗豐富的老江湖,離開現場里餘,便下令進入路右的叢山峻嶺,攀山越嶺繞道過了魏磨關、神不知鬼不覺,當天便越過寶大關,進入疊溪,共走了一百十餘里,速度甚快。
疊溪,已是松潘的地境了。這兒是松潘的南面門戶,原屬茂州衛,目前直屬四川都司,全名是疊溪守禦軍民千戶所。
這是一座相當大的城,城周七里。城北,是疊溪長官司的管轄區。城西,是郁即長官司。管轄著附近六個寨,全是番人。
六個人很大膽,居然乘夜色朦朧的時光,沿氓江(汶江)的左岸潛行,悄然繞城西的疊溪橋關下而過。
關上的把守哨兵只留意河對岸的動靜,竟不知有人從下面的水際潛行。
從茂州至松潘,三百里路程步步險要,漢江江流滾滾,不可飛渡,路右山高林險,時而飛崖懸空,時而峭壁千尋,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山區的生番不時下山劫掠,殺人越貨,飄沒不定,因此沿途關隘重重。
人生地不熟,六個人根本弄不清何處有官兵,近身肉搏他們不怕,怕的是官兵們用箭攢射,萬一被纏住,說不定老命難保。
過了疊溪,天色黑沉沉,寒風凜冽,獸吼聲從山上隱隱傳來,驚心動魄。
古靈命眾人在路旁的山嘴矮林落座說:「從今天起,咱們必須晝伏夜行。現在先吃乾糧,等會兒趕夜路。」
柴哲一面掏出乾糧,一面說:「晚間官兵不敢巡路,只好夜間趕路了。靈老準備在今晚趕多遠?」
「愈快愈好,能到松潘麼?」
「有兩百三十里,計有三十一座關堡,恐怕……」「何處利於打尖?」
「過了歸化關,比較安全些。」
「有多遠?」
「聽說有一百四十里。」
「咱們拼老命也得趕。」古靈用堅定的語氣說。
食裡,六人不再分撥而行,魚貫而進。柴哲與端木長風領先,古靈與文天霸在十步後跟進。由永安與杜珍娘斷後,也在十餘步後跟進。
急走數里,前面一座大山聳立在道旁,下瞰江流,官道繞河而穿越山腳下。半山以上沒有樹木,官道附近雖然有樹影,但稀疏地散佈其間,夜間視度不良,樹影便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黑影。
距山壁還有半里地,柴哲向左側的端木長風說道:「如果有巡邏返路的官兵,咱們該怎麼辦?」「殺!」端木長風冷然地答。
「殺?迴避一下不就行了?」
「迴避?上山還是下江?哼!不可能的。」
「沿途殺人,那會讓官兵測出咱們的行蹤的。」
「往江中一丟,天氣寒冷,屍體至少也得三天方能浮起。三天,咱們已遠出五百里外到了西番啦!」「依小弟看來……」
「依你看來,殺了他們多可憐,是不?」端木長風笑著接口,嘲笑的意味甚濃。
柴哲不再發問,腳下一緊。
前面不遠,四五株光禿禿的古樹聳立在道旁,兩人毫無戒心地走近,超過第一株禿樹。
第二株樹相距路面甚近,枝柳一直斜伸至路面。兩人剛到達樹下,突覺頂上樹枝搖搖。
柴哲一拉包裹緊帶,包裹自墜,他反手一勾,勾住背上落下的包裹向上一扔,低喝道:
「樹上有人。」
「噗」一聲響,向上飛起的包裹,被墜下的一個黑影擊得向側偏飛,黑影略一停頓,仍向了撲。
柴哲在出聲警告端木長風的同時,在劍囊中拔出了長劍,猛地招出「萬笏朝天」,逆攻下撲的黑影。
同一剎那,樹下閃電似的撲出兩個幽靈似的人影,喝聲如沉雷,道:「爺們久候多時,納命!」
端木長風不丟包裹,拔劍出鞘,迎著撲出的兩名黑影,招發「分花拂柳」,一招分擊兩名黑影。他與柴哲不同,柴哲是虛招,志在示警而不想傷人。他發招凶狠,志在制敵死命,下手不留情。
下撲的黑影見柴哲反應超人,心中有數,長劍急推,要扭身借勢向側飄落。
豈知柴哲發的是虛招,一發即收,推劍而沒有借力處,人倏然墜下。
柴哲計算得十分精確,「掙」一聲暴響,劍虹一閃,便將黑影的劍齒偏,劍尖點在黑影的脅下,大喝道:「丟劍,不許妄動。」
黑影僵立在那兒,不由自主地將到丟下,駭然問:「閣下的身手高明詭異,官兵中沒有你這號人才,斷非無名人物,請示名號。」
柴哲一怔,聽口氣這人並不是官兵呢。是不是官兵無關宏旨,重要的是對方不該突然偷襲。他喝道:「閒話少說,轉身!」
黑影不敢不聽,徐徐轉身說:「如果尊駕不是成都府的鷹爪,咱們該是同病相憐的人,不然你們便不會犯禁走夜路,可否好好商量?」
柴哲冷笑一聲,猛地一掌劈在黑影的耳門上。黑影「嗯」了一聲,砰然倒地昏厥。
他轉身向後看去,端木長風正和兩個黑影展開惡鬥,一支劍霸道絕倫,逼得兩個黑影八方遊走,回手乏力。古靈和白水安四個人,攔住了另兩個黑影,不許援手。古靈的冷笑聲刺耳,冷酷的語音令人聞之生畏:「想救你們的同伴,不必枉費心機了。
反正你們必須死,一起上好了。」
柴哲拖了被打昏的人,走近叫:「他們不是鷹爪,靈老,何不給他們一次解說的機會?
恐怕他們也是咱們的同路哪!」
古靈總算大發慈悲,叫道:「二公子,先問問他們。」「噹」一聲暴震,端木長風將一名黑影的劍震飛,劍虹一閃,劍鋒尖拂過另一名黑影的胸口,沉喝道:「站住聽候處治。」。
「哎……」黑影尖叫,疾退五六步,以手掩住左胸,搖搖欲倒。黑夜中雖看不清傷勢,但仍可從黑影的舉動,猜出必定受了不輕的傷。
丟了劍的黑影無助地站在原地,腳已經發軟,喘息如牛,剛才的激鬥必定十分吃力,劍丟了,不聽命將是死路一條,端木長風任何時候皆可取他的性命。
古靈舉杖一揮,說:「你們站在一起,老夫先問問你們是何來路。記住:老夫要的是字字皆真的口供,如有半字虛言,老夫必取你們的性命,不留話口。」
柴哲將俘虜弄醒,向前面一推,五個黑影無可奈何地站在一處,其中之一清了清喉嚨問:「可否請見示諸位的身份?」
「呸!你是啥玩意?憑你們幾個小輩,也配要咱們道名號?」古靈冷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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