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不講理的人,老弟。」郝四爺額上冒汗:「三鳳珠釵的條龍去脈我已經交代清楚,我的確不知道翻江倒海的底細下落……」
「那是你個人的看法,也是你的道理。而在我這方面來說,看法自然不同。捉賊捉贓,贓有了,而你卻否認你是賊,栽在一個隊翻江倒海的浪人身上。你想,這道理說得通嗎?我不找你找誰呢?假使我有幸找到了翻江例海,而他又栽在另一個人身上;我該怎辦?又去追找?」
「這……」
「就算作是冤枉受栽的,那也是你命該如此,收受來歷不明的贓物,就必須冒被認為賊的風險。所以,你必須為洗刷自己而用全力去找翻江倒海。」
「卓老弟……」
「不要多說了。」他虎目怒睜:「我對你已經夠客氣了,不要不知自愛,你走吧。」
「老弟,我……」郝四爺直流冷汗:「你說你丟失了珍寶,三風珠權是其中之一,你說吧,我負責賠償,該值多少?你說?」
「你賠?」
「就算是我作的案好了,我一定賠。」
「哼!閣下……」
「老弟,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丟了珍寶,我賠,還不夠嗎?就算是我盜了你的珍寶,我承認我把珍寶實了,我賠償你的損失,總不會要我把命賠上吧?」
「這……」他心一軟,口氣也軟了。
「我求求你高抬貴手。」郝四爺痛苦地說:「三萬、五萬銀子,你……你說個數目……
我賣掉身家也一兩不少賠給你……」
他推椅而起,繞至郝四爺身側,雙手突然按住郝四爺的雙肩,將郝四爺壓伏在桌上,前面左右共八個指頭,在郝四爺的肩井穴滑過,下探至胸乳,食中二指壓上了乳側的天池。
「你走吧!」他放手回座:「我相信你不知道翻江倒海的底細,我畢竟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經脈禁制已解,在下對這件事十分抱歉。」
「你……你你……」郝四爺反而驚愕莫名。
「不要再和杭霸主勾結,畢竟那些人是外地的黑道凶梟,當你一旦落在他們的控制下,你就什麼都沒有了。黑道凶梟之所以稱黑道凶梟,那就是心狠手辣,生死等閒,任何事都必須用三刀六眼解決,你受得了嗎?」
「我……我我……」
「不要你你我我了,還來得及,四爺。」他誠懇地說:「你年歲也不小了,你已經沒有稱雄道霸的本錢,你已經失去了闖蕩的衝勁和精力,聽任別人的擺佈畢竟不是甚麼愉快的事啊。」
「謝謝你的忠告。」郝四爺喃喃地說。
右首那位中年人一直冷眼旁觀,天生的大馬臉,令人一見就無法生出好感,山羊眼不帶表情令人生厭。
「在下天外流雲祝平川。」馬臉人冷冷地說:「郝四爺的朋友,不太熟悉,但卻是道義的朋友。」
「久仰久仰。」卓天威客套地說,當然他根本不知道對方何許人物。
「翻江倒海已經死了,早幾天死在杭州。」天外流雲說。
「死的人是西湖的一個潑皮,翻江倒海已經知道我找他的消息,玩了一招金蟬脫殼老把戲,砸碎了死者的腦袋,留下自己的遺物溜之大吉,大概最近又在玩借屍還魂的把戲愚弄人了。」
「老弟聽誰說的?」天外流雲問。
「在下的消息來源很可靠。」
「目的人可靠嗎?」
「目擊?你是說……」
「目擊的人就是我。」
卓天威一怔,目不轉瞬地注視著天外流雲。
「那天晚間,在下投宿西湖客棧。」天外流雲的山羊眼真像死魚眼:「而且,在下認識這位專門訛詐撞騙的混混翻江倒海,同住在一進客房,但客房一頭一尾相距五間上房之遠。
四更本五更初,在下被瓦面夜行人的聲息所驚醒,出房察看,由於穿衣著靴浪費了不少工夫,出房時慘案已經終結,三個黑影從翻江倒海的房中竄出,躍登瓦面走了。我入室察看,燈火仍在,翻江倒海死在床上,喉被割斷,額正中挨了一擊,面目未曾模糊,那是歹毒的指力點中的,深人顱骨成了一個血洞,這才是致命的一擊。喉間一刀是故意補上去的,以掩飾致命的一指。」
「你是說,面目仍可分辨,並未砸爛?」卓天威急問,心中疑雲大起。
秦吉的消息從何而來的?
為何要說死屍的頭面已被砸爛難辨?
曹三爺派秦吉來通知他,要他快到杭州去查。第一次消息說翻江倒海死了,有遺物為證物,第二次卻正相反,要他趕快去查。
真得趕快去查,曹三爺的消息不可靠。
「屍體剛斷氣,在下絕不會看錯,的確是翻江倒海,雖然血流滿臉狀極猙獰,在下絕不會走眼。」
「奇怪,怎會有人說他藉假死……」
「老弟,他一個只會興風作浪敲詐勒索的小混混,不成氣候,犯得著如此費事嗎?他只要改名換姓往天涯海角一躲,你找得到似嗎?你要花多少工夫去找?十年?二十年?天下大得很呢!譬如說,到海邊外人不知的小島漁村打漁,你怎麼找?到太行山去做小強盜,你能找得到嗎?在下感到奇怪,這種小混混,值得一個練了指功絕技的人出頭謀殺?」
「那時,祝老兄在杭州有何貴子?」
「從金華府途經杭州,我天外流雲是一個替人追尋失蹤親友的生意人。三天前才經過此地,順便探望郝四爺,這才知道這裡所發生的事。」
「這……那我就不用跑一趟杭州了。」
「話不是這樣說,那畢竟是慘案發生的現場,多少會找到一些線索。那三個人中,至少有一個指功驚人的武林高手,可惜我出來晚了一步,只看到三個黑影,以相當高明的輕功縱上屋面逃走了,連個身形也看不清楚了。如果牽涉到你,到了杭州,你還得特別小心,以防暗算。」
「謝謝你,祝兄。」他由衷地道謝。
送走了郝四爺,他立即帶了刀離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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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三爺的大宅戒備森嚴,閉門謝客。
卓天威站在院門外,伸手摘下謝客牌,用牌敲門。
「誰在敲門呀?」門內有人大聲問。
「是我。」他不將姓名說出。
「你又是誰?有何責干?不認識字嗎?謝客牌上寫得清清楚……」
「不開門,在下給你踢破。」
「你……」
「你開不開?我,姓卓,卓天威。」
「哎呀……
「快開……」
霸主上門,門子不敢不開。
「我家老爺受……受了傷……」門子拉開門驚煌地說:「不……不……不能見……
見……客……」
「我知道,但他會見我。」卓夫威揪住門子往裡推,逼門子帶路。
神手天君的針傷其實已大有起色,只是不願再在外面走動引人注目而已。卓天威來了,這位惡客不能不接見,匆匆隨僕人出前廳會客,氣色尚佳。
「三爺遇上刺客受傷,未能造府致候,恕罪恕罪。」卓天威保持禮貌,站起行禮致意。
「好說好說,老弟事忙,不敢當老弟錯愛。請坐!」神手天君客氣地說。
「聽說刺客是個女的?傷勢控制住了?」
「一女兩男,用針偷襲,幸好不是淬毒的針,傷勢還不算嚴重。」
「刺客的身份可有線索?」卓天威只是作禮貌上的詢問,其實他知道那是宋雅貞下的毒手。
宋家遭了劫,一門老少下落不明,他也就不便將內情說出。
「毫無線索,猜想可能是杭霸主的人。」
「哦!以後三爺真得小心才是。」
「謝謝關照。哦!老弟此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為了要問清一件事。」
「老弟請說。」
「上午三爺派了一位眼線在溪口村,向在下傳口信,這人說是奉命……」
「且慢,什麼口信?」神手天君截斷他的話。
「有關翻江倒海身死杭州西湖客棧的消息。」他毫無機心地說:「說是那傢伙假死潛身,上次的死訊不確。在下已經得到了確證,翻江倒海確是死了。三爺,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請說個清楚。」
「老弟的消息可靠嗎?」
「絕對可靠,而且是當晚目擊謀殺案發生的人,兇手共有三個。」
「我已經親自將翻江倒海的死訊奉告了,而且帶回他的遺物。」神手天君淡淡一笑:
「我大哥親自派人前往杭州調查,獲得的消息絕對可靠。」
「那……今早的消息……」
「今早的消息?我已經閉門謝客,連我大哥那邊我也沒去過。」
「咦……三爺沒派人找我?」
「絕對沒有。」
「那人自稱姓秦名吉。」
「抱歉,我不記得曾經認識一個叫秦吉的人。老弟,你是不是弄錯了?」
「怪事,絕對錯不了。晤!誰派人愚弄我……」
「老弟,有人希望你趕快離開蘇州,到杭州追查線索,作無望的追查,這裡便可天下太平了。」神手天君鄭重地說:「想想看,誰迫切希望你離開?你離開蘇州之後,是誰獲好處最多?老弟,我可以向你鄭重保證,我最不希望你離開蘇州,也絕對不認識一個叫什麼秦吉的人。」
「這些天殺的混帳東西!」他光火地拍案咒罵:「我幾乎上了他們的當。」
「杭州方面,我還認識幾個人。」神手天君慨然地說:「等我的傷勢差不多了,我帶一些人陪你到杭州查根底,就可水落石出了。」
「這……」
「請不要拒絕在下的誠意。」神手天君誠懇地說:「要在下與人拚命,在下有自知之明,幾手三腳貓功夫,派不上用場。要帶一些人查線索嘛,至少天時地利人和我略佔優勢。
老弟就這麼說定了。」
「這件事以後再說。」他遲疑地不好肯定表示是或否,而在如此撲朔迷離的情勢中,他的確希望能獲得助力,他人孤勢單,迫切地需要人手。
「老弟儘管放心,在下的傷勢已可控制……」
「屆時再說吧,三爺。」他喝乾了杯中茶離座:「打擾了,告辭。」
剛析出大街,街口站著長春谷生父女倆。傅鳳鳴仍是書生打扮,顯得英俊而秀逸,有如臨風工樹。
「大哥從曹三的宅中出來?」傅姑娘笑吟吟地問。
「是的。」他談淡一笑,向長春谷生施禮:「傅前輩所偵查的事,可有些頭緒了?」
不但稱呼客氣,神色上也客氣。
以往,他對長春谷主是相當脫略隨和的。
「你最好少往曹家走動,那傢伙詭計多端,小伙子。」長春谷主忽略了他神色上的改變了:「借一步說話,我有事想找你參詳參詳。」
「很抱歉,傅前輩。」他一口拒絕:「在下事情忙得很,急需出城趕辦,有事改天再說吧!」
「大哥。」傅姑娘的笑容消失了:「你……」
「傅姑娘也有事?以後再說好不好?」他的臉上也沒有笑意。
「小伙子……」長春谷主終於看出異樣了。
「失陪。」他抱拳一禮,還自大踏步走了。
父女倆訝然相顧,然後目送他的背影隱沒在人潮中。
「怎麼一回事?」長春谷主訝然自語。
「他……他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冷淡?」姑娘幽幽地說,眼眶一紅。
「是呀!晤!不對。」長春谷主似有所悟。
「爹,是不是曹三在挑撥離間?」
「這……雖有可能,但似無關連。」
「可是……」
「昨晚他的態度便有了改變,只怪當時我們沒留意。」長春谷主正色說。
「爹的意思……晤!昨晚是有一點不對,現在回想起來……」
「今早我們去找他,你和他不是曾經約定見面的地方嗎?他沒去,卻獨自跑到溪口,把三星盟的武明星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架。丫頭,他在避開我們。」
「是呀!爹……」
「丫頭,你和他在地道中,到底發生了些什麼意見相左的事故?」
「沒有呀!經過情形,女兒不是已經詳細說了嗎?」
「真糟!他變了,為父只好獨自跑一趟薦福山白雲塢船廠進行調查了。」
「我要去找他!,」姑娘叫,鳳目中淚水在打轉。
「沒有用,他不會理你。走,回去商量商量,找出問題所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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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天威在短短的三兩天中,以雷霆手段連續向打擊他的人猛烈反擊,聲威遠播,嚇壞了不少人。
杭霸主的主力人物紫府散仙一群人,幾乎潰不成群,三星盟的老三武曲星被打得成了一條蟲,盟友們望風潰走,靜園十名蒙面高手在瞬息間全部斃命,再加上宋家一門老小神秘失蹤……
這些聳人聽聞的消息不斷向外界哄傳,卓天威成了江湖道上最轟動的江湖新秀,武林中聲威顯赫的武林奇葩。
火拚中的敵對雙方,都受到沉重的打擊,不得不暫行停止報復的行動,遠離府城覓地集結暫避風頭,另行籌劃對策。
西郊的木瀆鎮,是本城的名勝區,來這裡的遊客主要是游靈巖山,游吳宮遺址和西施所留的勝跡。
當然也有些有心人,到山西南麓參拜韓王夫婦的靈墓。到鄧尉山香雪誨遊覽的人,也經過此地前往光福鎮,在這裡雇女轎夫抬著走。的確令那些大爺們,平空生出躊躇滿志的優越感,天下各地,女人抬轎的地方的確罕見。
鎮不大,約有三四百戶人家。
鎮上兩條大街,十餘條小巷,倒是家家有庭有院,有花有草,連街上的店舖,門前插柳植花,可算是林蔭大道,花園小徑,有著詩一般的情調,難怪沿途二十幾里路,處處都是風景績麗的迷人景色。
鎮西口大道一分為二,左走光福鎮,右走天平山。
街口廣闊,右前是巡檢司衙門,這座衙門規模不小,管轄三處地方:木讀、橫塘、新郭等三處。
衙門對面是本鎮有名的酒店香雪樓,樓前的廣場裁了數十株老梅,是停轎駐馬的地方,該樓招待的遊客,幾乎都是有相當身份的人,一桌酒筵得花二三十兩銀子,足夠貧苦人家半年糧了。
未牌初正之間,遊客正陸續返城,香雪樓食客漸稀。
卓天威是食客之一,他已經喝了四壺酒了,滿臉紅得似火般地,但是舉動沉靜穩重,並無醉意。
據說,酒容易上臉的人酒量有限,可是,他喝了四壺酒毫無醉容,而酒上臉紅似丹來,臉紅並不表示醉了。
但一般人的看法是:臉紅代表酒喝多了,醉了。
酒醉的人是很煩人的,甚至具有危險性。最好不要去招惹醉鬼,以免惹火燒身。
那些見多識廣的店伙們,一個個愁眉苦臉,心中暗地叫苦連天,卻又不敢上前勸他少喝幾杯,看到他佩著刀,還有腰帶上的飛刀閃光,便知道他是個不好惹的武林豪客,勸得不好說不定會挨上一刀,那才冤枉呢!
他已將第五壺酒喝掉一半,伸手拈壺再往杯裡斟,拈壺的手十分穩定,泰然自若,神色從容不迫。
桌邊出現一位中年大漢,抱肘而立,相當威風。
「老兄,還要喝?」大漢斜睨著他冷笑著問。
「不錯,在下是有名的酒仙。」他微笑放下酒壺:「好像闖道的武林朋友,都有代表他為人的綽號,在下也自取綽號叫酒仙好了。對了,就是這麼辦。」
「哦!你也想名列五妖仙?」
「你說呢?不壞吧?」
「你沒有仙風道骨的氣質,不配稱仙。」
「這……對!稱仙是有點不符實,對仙也似乎大不敬,不能稱酒仙。」
「不要再喝了,喝了會誤事的,老兄。」
「誤不了事,閣下。」他一口喝乾了杯中酒:「酒可以壯膽,酒多一分,膽氣多壯一分,殺起人來才不會皺眉頭,才能揮刀狂舞,砍瓜切菜。鎮尾半里外那座農舍裡,躲了一大群歹徒,他們欠了我一筆債。等我喝夠了,就會膽大包天,提著刀找上門去,向他們討債,一刀一個,保證讓他們快活,」
「自從你進來喝第一杯酒之後,他們就在等候你了,已經等得不耐煩啦!」
「不急不急。」他又倒酒,第五壺終於點滴不剩:「他們的人還沒有到齊,到齊了正好連本帶利一起討,還可以多加一分利息呢。」
「喝多了,你恐怕連債主的面孔都分不清了,你豈不是要賠老本?這……」
「說來說去,你仍然想要我停止喝以保持清醒,你煩不煩呀?」他下逐客令:「你給我走開。店夥計,再給我來一壺酒。」
「你聽我說……」大漢仍然不死心:「你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
「是又怎樣?」
「他們人多……」
「你們的人也不少。」他舉手不禮貌地指點著大漢的鼻尖:「你希望我把天宇星那群人宰掉一大半,然後蜂湧而出收拾殘局,便可乘機把我宰了,是不是?」
「你……」
啪一聲響,他長身而起,手竟然伸過桌面,出其不意給了對方一耳光。
「哎……」大漢駭然急退,怪眼睜得大大地,似乎仍然不相信已挨了耳光,這是不可能的事,哪有人出手得這麼快?手怎麼可能摑中隔桌的人?
「你回去告訴杭霸主。」他坐下來怪笑:「叫他死了這條心,我不會傻得替他打先鋒。
我要坐山觀虎鬥,看你們兩方首腦人物拚死活。喝多了便對付不了三星盟的高手,所以你那些人叫你來勸我少喝。哈哈!你明白了吧?我根本就不打算介入,我要等你們雙方了斷之後,再辦理我自己的事。」
「你……」
「再說,你怎麼敢斷定找一定來找三星盟算過節?焉知我不會到館娃宮廢墟找你們算賬呢?你走吧!回去告訴杭霸主,不要在我身上打主意,專心準備與三星盟結算,時辰已經不多了,還有半個時辰,對不對?夕陽下決生死,這次火並決定你們的生死存亡,我已經保證不介入了,你應該滿意了,還不走?」
大漢撫著紅腫的臉,狼狽而逃。
館娃宮廢墟散佈有三五人家,皆是承種靈巖寺菜園的傭戶,那一帶的菜園皆是寺產,隱藏百十個人絕不會引起外人的注意。
由館娃宮舊址改建的秀峰寺,目前改稱靈巖寺,(秀峰寺之後曾經改名為韓王功德寺)。百十座殿宇禪房,數百名僧侶,可不是江湖朋友能混跡的地方。
杭霸主與三星盟約定在靈巖山了斷,選定的時間是申牌末,正是夕陽西下的時刻,山上遊人絕跡,夕陽餘輝代表時日終了。
江湖朋友本來就是悲劇性的人物,生死等閒,英雄時如旭日初升,得意時如日中天,失敗便是日薄崦嵫,死時如黑夜降臨。
夕陽下決鬥,失敗的人與死了的人,將步入茫茫黑夜,成功的人與勝利者,明晨方可看到旭日東昇。
這就是失敗者的歸宿,勝利者揚名的時刻。
卓天威不想介入雙方的決鬥,他只想看結果。他知道,兩方的人皆對他有所顧忌,他不想偏袒任何一方,讓這些人拚個你死我活,反而有益世道人心,至少可以少幾個無惡不作的歹徒。
他恨透了這些江湖梟霸,恨不得這些人全部拚死掉,大快人心。
他的珍寶被盜,就是這些人所做的好事。
看看天色,大概該動身找適當的地方坐山觀虎鬥了,便吩咐店伙結賬。
剛將五兩碎銀放在桌上會帳,桌旁已來了三個人,兩個人將店伙趕走,把住了梯口。
「老弟,你不能露面。」在他對面坐下的青衣大漢神色緊張地說。
「張頭,為什麼?」他火紅的臉上毫無笑容。
「老弟聽說過擎天一筆封志堂?」穿便裝的量大一尺張捕頭問。
「抱歉,我所知道的人有限得很,沒聽說過,」他實話實說。
「他是黑道風雲人物,字內三雄的一雄,大河兩岸群豪名義上的仁義大爺。」量大一尺加以解釋:「杭霸主只是大江下游的幾位黑道霸主之一,聲譽地位比起字內三雄來,有如小巫見大巫,一個是天下聞名的風雲人物,一個是一方的霸主。」
「我不管什麼宇內風雲人物,也不理會一方的霸主。」他冷冷地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誰都不怕。」
「擎天一筆途經敝地,知道雙方為爭地盤而引起火拚的內情,可能有人請他出面作魯仲連,以江湖道義替他們排解。」
「哦!他能排解得了嗎?」
「以他的聲威名頭,任調人綽綽有餘。」
「與我有關?」
「對,他必然知道是你引起這場江南爭霸火拚的正主,所以必定對你特別注意,你如果露臉,必定引起他的反感,勢將向你指責警告。除非你能尊敬他聽從他,不然……」
「我可不吃他那一套,哼!」他酒意上湧,冒火了。
「你……」
「我去定了,而且馬上就去。」
「老弟……」
「張頭,謝謝你的關注,但我非去不可。」
「這……好吧,我無法阻止你。」星天一尺天可奈何地搖頭苦笑。
「是的,謝謝你不阻止我,我該走了。」
「請稍候。」量天一尺愁容滿面:「老弟可知道長春谷主傅大俠的消息?」
「不知道,我不再過問他的事。」他坦然地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不想高攀俠義英雄。」
「咦!老弟,這……這不像是你的口吻。」量天一隻眉心緊鎖注視著他:「你們之間,是否發生了什麼誤會?」
「誤會?沒有。」他淡淡一笑:「我不願妄自菲薄,但也沒有胃日做俠義英雄。而傅大俠卻是舉世同欽的英雄豪俠,也是一個武林衛道者,對非我道中人均以異樣眼光看待,防微杜漸的功夫到家,唯恐所見到的人見利忘義見財動心。我受不了別人把我當賊來防範,更受不了在旁時時提醒我不要轉壞念頭的忠告。所以,我寧可遠遠地避開他。」
「老弟,畢竟傅大俠是俠義道的可敬名宿。」
「我知道,我是敬重他的。」
「恐怕他有了困難。」
「他有了困難?」他一怔:「杭霸主與三星盟的人,誰敢在他面前撒野?你是說,擎天一筆找上了他?」
「論聲望輩份,擎天一筆固然與傅大俠相等,一白一黑水火不相容,但擎天一筆還不敢明目張膽向傅大俠挑釁,雙方都有所顧忌,如果一方沒有絕對把握在義理方面站住腳,主動挑釁必將引起軒然大波。」
「那……困難是……」
「他一家潛赴薦福山白雲塢船廠探查線索,迄今仍無返回跡象,船廠那些氣大聲粗的傢伙不好惹,工人數百極端排外,很可能出了問題。傅大俠那種人,珍視自己的聲望身份,對付一大群排外激動的粗暴工人,幾乎可以斷定倒霉倒定了。」
「這叫做好漢怕懶漢,所以我不想做俠義英雄。不過,你放心,倒霉不要緊,至少不會丟掉老命,最多是灰頭土臉而已。」
「這可不一定哦!」
「好了好了,我說過我不再過問他的事。」他不勝煩惱地拍拍自己的前額:「我的事已經夠麻煩了。時光不早,我該走了。」
他走得匆忙,腳下沉重,顯得心事重重。
恐怕他有了困難!恐怕他有了困難!
他,並不單指長春谷主,還包括了傅姑娘!
傅姑娘!傅鳳鳴!曾與他患難相共的好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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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有三座小池:日月池、硯池、浣華池。
林木蔥籠,景色如畫。
向西望,吸視煙濤浩渺的太湖,夕陽投下萬道彩霞,金紅色的霞光下帆影片片,萬千倦鳥翱翔向岸飛,一目千里,碧巖翠塢點綴於淪波之間,好絢麗的錦秀山河!
而現在,美麗的湖光山色,已被森森殺氣所染污。
出現在山鎮浣華池旁的人,沒有一個是騷人墨客,沒有一個肯用滌淨的心靈欣賞美麗晚霞。
池北面的野花竟艷平坡上,東西兩面各站了一群三山五嶽英雄,晚霞在他們一張張沉默嚴肅的面龐上,投下一道道艷麗的霞光,不但不能替他仍增加顏色,反而令他們的臉龐更顯得醜惡、猙獰。
二位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漢,跟在一位身材修偉,留了八字大灰鬍的佩筆青袍人。在眾目注視、殺氣迫人下,緩緩到達北首止步。
三方位置形成三角等距,氣氛一緊。
「諸位接到封某的口信,等候封某前來,不曾先行了斷,封某深感榮幸。」佩筆青袍人來一記抱拳禮:「封某先謝謝諸位的抬愛。」
東面是杭霸主的五十名夥伴,中間那位佩了金背刀的魁梧中年人,就是江南黑道霸主斷魂狂刀杭天豪,背手而立,極具威嚴。
「封前輩譽滿江湖,舉世同欽。」斷魂狂刀杭天豪不亢不卑地抱拳大聲說,所說的奉承話相當動聽:「在下尊敬前輩的聲譽地位,遵囑恭候前輩蒞臨,以便請前輩瞭解雙方的結怨經緯,敬候前輩公斷卓裁。」
「好說好說,杭兄客氣了。」擎天一筆顯然被奉承得十分好受:「忝在同道,恕封某托大,不揣冒昧出面與諸位商談解決之道,希望能在公平地位,以義理解決這不幸的利害衝突啦!」
西面是三星盟的人,三星盟全到了。
中間是老大天孛星卞成龍,半百年紀,龍馬精神。老二織女星印娟娟徐娘半老,丰韻猶存,怎麼看也不像一個四十幾已有了兒女的婦人,倒像一位,雙十年華的閨女。老三武曲星大概內傷仍未痊癒,氣色相當差。
「封前輩以江湖前輩同道身份,出面排解雙方的爭端,在下不勝感激。」天孛星的話就沒有斷魂狂刀說得婉轉動聽:「雙方多年明爭暗鬥,死傷無藉,遠因近果積怨甚深,其間也曾多次經人調解折衝,但皆徒勞無功。封前輩譽滿江湖,臨時願任魯仲連,想必已經瞭解雙方的過節,但這種長年積怨,雙方的道理決非三言兩語所能了然;前輩如何決斷,恐怕也難在倉促間作成定論。」
「那是當然。」擎天一筆淡淡一笑:「因此,封某希望雙方暫且停止了斷,暫且收兵,由封某與諸位誠懇地商談,封某也可以進一步深入瞭解。」
像這種雙方皆擁有強大實力,而又雙方自以為有必勝把握的約鬥,出頭排解的人聲望與地位皆必須為雙方的人所尊崇接受,同時也必須具有令雙方的人所畏懼的能力和權勢,擎天一筆就具有足夠的條件出頭排解。
有聲望的人,畢竟有容人的雅量。
擎天一筆不介意天字星話中的一些不敬的意味,直接要求雙方暫停火拚,坐下來商談,以便進一步深入瞭解雙方的是非要求。
如果這時不面對面即時解決,撤走之後再商談,那可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解決得了的。涉及雙方的利益,讓步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其他外在的因素牽纏,不知要拖到哪年哪月才能獲得結果。
而結果也不可能完滿,誰肯放棄即將到口的肥肉?誰又敢保證擎天一筆能絕對公正解決紛爭?
到頭來必須有一方受到傷害,說不定鵝蚌相爭,漁人得利,爭執的雙方誰也得不到好處的。
擎天一筆的威望,即將受到考驗了。
「封前輩,暫時撤兵,坐下來商談,不是了局。」杭霸主也反對停止了斷:「拖下去,必定夜長夢多,何況還有不三不四的人從中興風作浪,談不出什麼結果來的。」
「那杭兄是不信任封某的誠意呢?抑或是懷疑封某無此能力?」擎天一筆的語氣雖然溫和,但語中的含義卻明顯地參有不悅的成份。
「在下毫無此意。」杭霸主急急分辨:「只是,就事論事表達自己的意見而已。」
「杭兄有否想到其他解決之道?」
「在下認為,三星盟必須退回江北。」杭霸主理直氣壯地提出要求:「揚州本來是在下的弟兄們,花了多年心血所經營的地盤,被三星盟用詭計攫奪,他們應該滿足了。揚州號稱江北的江南,三星盟不能再貪得無厭,他們不可以將手腳伸過江南來。」
「這是什麼歪理?」天孛星立即提出抗議:「南京方面的陰謀,杭天豪,你怎麼不說?
那是不是你的詭計……」
「這樣吵吵鬧鬧,解決得了問題嗎?」擎天一筆的一位同伴沉聲說:「設規矩不能成方圓,這種事天下各地那一天沒有發生?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情,站著吵鬧也解決不了問題。封爺不忍見諸位同道相殘,雙方不顧一切打打殺殺,日後牽連更廣,仇怨深結沒完沒了絕非江湖之福。封爺既然出面排解了,當然會設法替你們雙方,獲得更圓滿更合理的解決。
你們雙方都必須先平靜下來,平心靜氣才能弄清是非黑白,靜下來才能坐下來談,談時不妨據理力爭,該讓步的還得講理讓步,在這裡先殺得血流成河了,以後還能手心靜氣商談嗎?
封爺的話,雖然不敢說是金科玉律,至少還夠份量。你們如果不聽忠告,仍然一意孤行任性而為,不啻直接向封爺挑戰,沒將封爺放在眼下。現在,你們必須分別撤走,每方留下三位負責人,先決定在何時何地與諸位商談解決事宜。斷魂狂刀杭兄,你反對嗎?」
杭霸主當然反對,但看到擎天一筆不悅的臉色,反對的勇氣消失了一半。
「在下不是反對……」杭霸主極不情願地。
「不反對就好。」那人極為武斷霸道,轉向天孛星:「天孛星卞老兄,你也不反對了?」
「這……」』天宇星說得勉強而艱難:「在下得與盟友們從長計議……」「卞老兄,你這豈不是存心橫生枝節嗎?」那人的口吻像在教訓人:「一個身為首腦的人物,必須在非常時期有斷然處理重大事故的權力和決心,才能夠發揮當機立斷的超人才華,在這種急迫情勢中,會有時間給你從長計議嗎?人多嘴雜,情緒激動,最易失去理智,從長計議所獲的結論是可想而知的。卞老兄,你不像是一個盟友上干的老大。倒像一個處處需仰人鼻息的聽差。」
立即引起三星盟的人一陣喧嘩,抗議之聲此起彼落。
杭霸主可逮到機會了,正是煽風撥火的好時機。
「三星盟要的是流血,不是排解。」杭霸主沉聲說:「封前輩,請您不要管這襠子閒事了。」
「封某既然插手,就算無德無能,也不能就此放手不管。」擎天一筆聲如沉雷,震得眾人耳中轟鳴:「封某再次鄭重表明,雙方務請沖封某薄面,立即撤走手下的人,接受封某的調解。」
在兩方的人議論紛紛中,南面池塘的假山石上,出現卓天威屹立的身影。
他已經來了片刻,但紛亂中的人皆末發現來了不速之客。晚霞在他身上灑下耀目的霞光,他的身影彷彿巨大了些,有一股迫人的氣勢流露在外,面對百餘名江湖群豪,他反而英氣勃發,膽氣更渾雄。
終於,有人發現了他。
對面約五十步外,擎天一筆四個人首先看到了他。
擎天一筆的話,份量甚重,有如嚴厲的警告,話中雖然用詞並不嚴厲,卻充滿著威脅。
因此,兩方的人皆感到有點不安,關心的人紛紛往首領們的身邊圍聚貢獻意見,群情洶洶,所以兩方面的人,都未能分心留意著身外的變化,不曾發現站在遠處旁觀的卓天威。
擎天一筆四個人面向南而立,因此首先看到了。
在一旁觀看江湖人械鬥或理論,都是犯忌的事。
不相干以及不想惹火燒身的人,最好一看不對就遠遠地避開,避得越快越好,以免惹下殺身之禍。
「那是什麼人?」擎天一筆突然大聲問,用手向遠處的卓天威一指。
這位名震天下的黑道三雄之一,顯然有點冒火。
如果雙方的當事人乖乖接受調解,態度謙恭不敢抗議,當然風光萬分,表示他擎天一筆的聲望和權威,足以懾服這些桀騖不馴的江湖群豪,就算有外人在場目擊也會受到歡迎,可以增加他的聲威和光彩。
可是,事實上並不怎麼順利,眼前這種亂糟糟的局面,幾乎表明他的聲望威信並未受到極度的尊重和敬仰。這情景怎能讓外人看到?難怪他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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