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門虛掩,一推便開。
暖流撲面,室內有兩個大火盆,炭火熊熊,三個勁裝大漢正在火盆旁喝茶烤火取暖。
「你們三位倒是安逸得很呢。」他跨入室門,信手將門帶往火盆走近:「三個人兩盆火,你們真會享受。」
三大漢吃了一驚,對他這位不還之客大感詫異。
「咦!你是怎麼進來的?」一名大漢站起問,手按上了刀把:「你是……」
「我是南湖營派來傳信的信差。哦!好冷。」他走近火盆,挾了竹杖雙手伸向火盆取暖:「那邊這進行得很順利,這邊的人怎麼都不在?哦!你們是追魂一劍的朋友吧?陳大人的人都走了7」
「你的口信是……」
「要親向陳大人稟告。你們……」
「我們不是追魂一劍的朋友,而是奉陳大人的差遣,在此地暫時自管房屋的,其他的人都走了。」大漢的鷹目中冷電四射:「你在南湖營那一部門當差?你不像在旗。」
「我那有在旗的命?水師營也沒有漢軍旗的人,我只是一個跑腳的……」
大漢扭身、拔刀、揮出,刀光有如電光一閃,刀風發出可怖的厲嘯。
貼身而立,這一刀又狠又快,斷無不中之理。
國華身形一扭,反而貼近大漢的右背側,貼身而立前後擠在一起,隨勢而轉像是無質的虛體,不但避過一刀急襲,而且左手鎖住了大漢的咽喉,右手扣住了大漢的右肘,真力隨發,肘骨立立斷。
「砰!」他將大漢推出,重重地撞中剛站起的另一名大漢,兩人跌成一團。
他拾起落在地面的竹杖而不拾刀,閃電似的點出,正中第三個大漢的左太陽要穴。
說快真快,瞬間三個大漢全倒了。
相撞的兩個大漢死了一個,頸骨折斷右肘碎裂,怎能不死?
他抓起尚未爬起的第二名大漢,首先兩掌劈在肩尖上,抓小雞似的拖近火盆,抓住小辮子將頭臉慢慢推向熊熊的炭火。
「饒命……饒命……不……不關我……我的事…」大漢狂號。
「什麼不關你的事?」他沉聲問。
不祥的預感,像觸電般襲擊著他。
「那……那是長……長上既定的計……計劃……」
「狂龍是你的長上?他人呢?」
「帶了追……追魂一劍走……走了,去……去捉雷……雷霆劍的家……家……」
「到何處去抓?」他心中吃驚,暗叫大事不妙。
「我……我不知道,只……只有追魂一劍知道。」
「這狗娘養的雜種!也破口大罵:「原來他回是這樣怕狂龍的,他用出賣雷霆劍的家小保全自己。老兄,追魂一劍的家小呢,好像他家裡有百十名男女。」
「這……」
「說!我要找他們問話的。」
「你……你找……找不到他們了。」大漢戰慄著說。
「為何找不到?」
「在……在後園的地……地窟裡。」
「帶我去找,地窟躲不住的。」
「不用去了……」
「你不去?」
「長上一走,這裡的人全被趕人地窟。一大江硬著頭皮實供:「毒魔丟人一大包他威震武林的斷腸飛霧;雷神炸毀了地窟出口
「老天!百餘條人命……」他厲叫:「男女老幼……這為了什麼?為了什麼……」
「為了追魂一劍的一窟珍寶。」
「人為財死:象因齒焚身……吳會昌哪!你擁有許多財寶,卻不知利用財寶自救,害死了許多人,也害死了自己。」
他踉蹌出室,感到心頭無比的沉重。
他也會殺人,也曾殺過許多人。但在他這一生中,從來就不曾殺害過無抵抗力的人,更不用說殺害老少婦孺了,而狂龍這些人……」
大漢幸運地保住了老命,許久才神魂入竅,當檢查了兩位同伴之後,便知道同伴已經死了。
「我得走,趕快回城報信。」他驚然地自語,匆匆取了自己的應用物品,轉身準備溜之大吉。
這裡,已經用不著派人守候了。
剛轉過身來,卻又像觸電般僵死了,只感到渾身發冷,心向下沉。
室門口,站著一個蒙面黑袍人,一雙虎目露出巾外,冷電森森帶有三五分鬼氣。
「你……你是……」大漢心虛地叫問。
「把剛才發生的經過情形,仔細地—一道來,不許隱瞞任何細節。」蒙面黑袍人陰森森地說:「剛才那位挾了竹杖的人一舉一動,一言一語,更需一字不漏從實說來,不然……
哼……」
最後那一聲哼,真讓大漢渾身發冷。
「你……你是誰?」大漢硬著頭皮問。
「不要問我是誰,你只需把剛才發生的事一一仔細說個一清二楚。」
「你…」
「快說!」
一聲刀嘯,大漢拔刀出鞘。
蒙面黑袍人右手一抬,手伸出袖口,相距約丈二左右,掌輕飄飄地向前吐出。
一無風聲,二不見異狀,三沒聽到勁流旋動,這一掌似乎毫無勁道。
「呃……」大漢叫,上身一挺,退了兩步,手中刀突然失手落地。
「你願意說了吧?」蒙面黑袍人一面舉步接近一面問,眼神更嚴厲了。
大漢一陣頭昏,一陣噁心,就渾身戰抖,最後發出痛苦的呻吟,痛得渾身冒冷汗,雙腿似乎拒絕支撐沉重的身軀,雙膝一跪,搖搖晃晃向下跌倒。
「痛楚片刻即止,再片刻,痛楚再次光臨,比現在強烈一百倍。」蒙面黑袍人冷酷地說:「你如果認為你撐得住受得了,你就撐好了,反正我不急。」
「我說,我……說……」大漢崩潰了。
蒙面黑袍人在大漢背後連拍三掌,大漢的痛苦神情慢慢減輕了。
「說吧,我在聽。」蒙面黑袍人退至一旁冷冷地說。
大漢不敢不說,蒙面人則一面聽,一面提出重複再述的要點,問得十分仔細。
不久,蒙面黑袍人緩步出室。
「奇怪!這小伙子到底是何來路?」蒙面黑袍人自言自語:「我得發出信號,各方面同時進行。哼!居然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
那時,九江鎮總兵官尚未充立,九江的城守營由南昌後營派人兼領,派有一位游擊負責城守,衙門就設在城內東北角。
那座有名的齊雲樓,成了防軍的瞭望台,城中發生各種大事,樓上的衛兵都可以早早發現。
京師來的要員們,就住在城守營衙門內的賓館。
有關逆犯、強盜、暴民、嚴重擾亂治安的罪犯,軍方皆可徑行逮捕,一進了城守營,想進來可就難了。除非罪犯的確不是逆犯,而又牽涉到地方的重大刑案,這才接受德化縣或九江府的行文改提,交由地方官審判。
賓館在衙門的東門,一座樓,三棟獨院,另設有角門與外界相通,出人不需走正門。說是角門,其實大得可通轎馬。但平時有衛兵把守,出人的人盤查極嚴。
賓館的貴賓,絕大多數是武職人員。
文官方面,除非是與該營的官員沾親帶故,不然概不招待,也沒有任何漢人文官夠資格前來作客。」
天一黑,賓館的警戒加強了一倍,外面有崗哨,內部有賓客自己派出的警衛,閒雜人等想混進來,簡直是妄想,決不會成功。
他們是從江州老店遷來的貴賓,但江州老店仍然留了一批人。
這就是狂龍要直去辦事的地方,他是早上遷來的。
得自吳家的大批珍寶財物,直接運來這裡收藏。他老謀深算,不敢收藏在江州老店,在守營衙門絕對安全。
南湖水師營和九江城守營,水陸兩皆派有專人聽候他指揮調度。
九江府衙德化縣衙,也派有捕房的幹練人員聽候差遣供給消息,權勢之大,可想而知。
經過一天奔波,捉了不少人,獲得大批珍寶財物,也得到許多線索,他可說滿載而歸,心花怒放自在意中。
掌燈時分,食廳中燈火通明,取暖的火盆炭火熊熊,廳內熱流蕩漾溫暖如春。
這是專供貴賓用膳的小食廳,今晚僅設了一桌盛筵。
狂龍與他的六名心腹,一面吃喝一面商討工作進行的手段與戰略。所有的招待人員,不論男女皆嚴禁進入。
廳門是閉上的,垂下的重簾可以擋住透人的寒氣。門外,兩名警衛站得筆直,威風凜凜,在甬道上的兩盞燈籠照明下,可看出是一男一女,兩人同樣神氣,可知女的也受過嚴格的訓練。
而道長僅丈餘,銜接一條寬闊的走道,左通客廳,右至內堂各客院。兩端雖在警衛的視線外,但燈籠的光芒可辨纖毫,安置的角度相當巧妙,人接近甬道三丈左右,影子便會投映在南道口被警衛發現。
天黑不久,誰也想不到有人膽敢前來踩探;
初更天,不是夜行人活動的時光。
內院客堂方向,出現一個灰色的身影,灰色夜行衣,灰色僅留雙目的頭罩,外有灰色薄綢披風,劍繫在背上,走動間披風微動,聲息俱無。
進膳期間,各處很少有人行走。
夜行人是真正的行家,貼著壁根挫低潛行,這一來,影子的投射減至最小最少,接近至南道口一丈以內,影子還沒出現。
兩個男女警衛屹立在門左右,絲紋不動有如石人。
夜行人只要衝出甬道口,便會與警衛面面相對。
問題是,夜行人在找到目標之前,不能驚動任何人,尤其不能被警衛發現或纏住。
夜行人如果衝出,必須無聲無息地在丈外把兩個警衛擺平,在這種地方,太難了。
夜行人從披風內掏出兩隻布袋,輕巧地伏在壁根下摸索片刻。
兩個警衛十分盡職,一刀一劍隨時皆可能迅速拔出,兩雙怪目監視著四周,拉長耳朵傾聽一切聲息。
一隻花貓突然出現在兩道口,腳步不穩搖搖晃晃。
男警衛首先看到了貓,用手向貓一指,向女警衛承意。女警衛屹立不動,注意力在貓身上集中。
吱吱兩聲鼠鳴,竄出兩隻地斤重的餓鼠。
鼠似乎昏了頭,向前竄走,竄過搖搖著的花貓左側,似乎突然發現了貓,或者嗅到貓的氣息,突然折向加快急竄,恰好竄向兩警衛把守的市道。
男警衛基手一抬,透風縹破空而飛,貫人剛轉身注視竄鼠的花貓肩胛骨。
一聲慘叫,花貓摔倒了。
灰影像一陣風似的,飛人前道,半空中雙手虛空抓出,人已近身。
「呢……」兩警哨同向前栽,腦袋像被無形的猛獸利抓所爪,出現五道創痕,深抵腦部血流腦溢。
夜行人身形下落,虛空向倒地的男女警衛各拍一掌,腦袋應掌血肉模糊,五道創痕立即消失了。
說巧真巧,食廳門恰在這時被拉開。
「有刺客……」啟門的人大叫。
「砰!」門猛地閉上了。
夜行人正想一腳端向廳門,想破門而人。
警鐘聲突發轟鳴,警訊傳出了。
夜行人一跺腳,閃電似的飛退。
整座賓館人影飄搖,但除了警鐘聲之外,沒有任何人發志說話匡下令,各就定位有章有法,絲毫不亂,可知全是些訓練有素,默契熟練的行家。
夜行人輕功之佳,駭人聽聞,當各處有人聞警出動時,他已經到達賓館的東面院牆附近了,距被警衛發現的主賓館食廳,已遠在兩百步以外。
但是,仍然未離開賓館的範圍。
牆根下閃出一個高瘦的人影,劈面攔住了。
「哈哈哈哈!你是我的貴賓。」高瘦人影狂笑:「我,飛魔,在此恭候閣下。別走啦!」
夜行人斜向飛昇,一躍之下遠了三丈外。
飛魔果然名不虛,名副其實,夜行人身形下落,飛魔已銜尾緊臨上空,雙足像剪刀似的向下急絞。
夜行人一站即起,但不是向前飛縱,而是魚龍反躍倒飛回原地。
「你倒是機伶。」飛魔怪叫。人畢竟不是鳥,不能在勢盡時倒飛,必須腳沾地才能發勁折向,也在腳點地時以同樣身法倒翻而退。
可是,夜行人似乎更高明,身形再斜飛而起,雙方立即拉遠至四五支外了。
「人是我的!」狂追的飛魔怪叫。
兩個黑影已經從左右搶到,不理會飛魔的怪叫,雙劍突然彙集,劍氣湧發如狂風暴雨。
夜行人已身陷危局,已來不及逃避了,猛地拔劍招出指雲掃地,錚錚兩聲金鐵的交鳴傳出,三支劍幾乎在同一瞬間接觸,火星飛濺。
兩個黑影咦了一聲,被震退丈外。
飛魔到了,丈八長的飛爪呼嘯而至。
剛電射而來的另三個黑影同時到達,同時從三面遞劍,徹骨生寒的劍氣先一剎那壓體,聚力行雷霆一擊。
黑夜中交手,出招完全靠經驗與本能,有如賭命,毫釐之差,生死立判。
三劍一爪匯聚,每個人都是經過千錘百煉的高手。
夜行人脫不了身,除了全身自保別無他途。
一聲冷叱,他的劍揮出了,身形奇奧地隨劍扭動,似乎並不是他運劍,而是他隨劍閃動騰挪。
身劍合一,人的神形附在劍上,劍術的無上境界。絕大多數的劍術名家,窮一生精力參研侵淫,依然無法達到這種境界。
響起一陣奇異的震鳴,人影倏分。
飛爪回頭上飛,飛魔機警地扭身控爪。
另三支劍的主人,同被震退三步。
「咦!」掠來的三個人影同聲驚呼,其中一個隨後叫:「可能嗎?」
夜行人身形一晃,馬步一亂。
飛爪迴旋,發出驚呼的三個人影也同時發劍。
夜空中,突然傳出一聲嬌笑。
「從這一面脫身!」一個嬌小的黑影出現在夜行人的右手,劍攻向一個黑影同時嬌叫。
「哎呀……」黑影驚叫,斜竄丈外,反而擋住了自己的一個同伴。
夜行人一劍揮出,身形下挫,硬接三劍一爪。
「錚……」劍突然碎成寸段飛散了,飛行的厲嘯十分驚人。
人影似心流光,三兩閃基爾失蹤。
「幻形術!用暗器打他!」有人大叫。
可是,夜行人已經不見了,接應他的嬌小黑影也失了蹤,像是平空幻化了。
嬌小的黑影匿伏在城根下,久久不動。
城上有哨兵,有巡邏往來,但不曾留意城根下的枯草叢中有人潛伏。
子城大亂了半個更次,官兵結隊而出搜捕刺客。京師來的高手們,三五成群飛簷走壁扁搜城中每一可能潛伏歹徒的角落。
一無所獲,刺客必定已經走了。
子城漸歸平靜,已是二更末三更初。
登城的石級旁附近全是瓦爍,和凌亂的枯草。
曾經先後有多批官兵與鷹犬上下城頭,皆不曾發現附近有任何岔眼的事物。
最近的民屋也在百步外,這附近是禁區。擅自登城的人罪名不小,不可能有人膽敢在這不可能藏人的地方潛藏。
嬌小的黑影,就潛伏在距石級不遠處的草叢中,蟄伏不動無聲無息,一雙星目透過草隙,全神貫注留意石級附近的動靜。
久久,她的耐心委實令人讚賞。
終於,她看出異動了。
夜間視物,眼角餘光比正視更靈敏,正視反而看不見小移動的物體,如想看清目標物,最好將視線投向可疑目標的止方或側方。
她就是這樣發現目標的,看四周沒有人走動,猛地眼間便到了登城的石級旁。
「你果然還在這裡。」她低聲說:「老天爺!你像一條冬日蟄伏的蟲。」
城根近石級處有物移動,灰色有怪斑的怪影一閃,立即變成百色的人影。
「還是一條變形蟲呢。」她說,發出銀鈴似的輕笑:「難怪他們出動了許多許多人,白忙了一場。」
「你怎知道我藏在這裡?」灰影說話了,是王國華。
他那件怪披風一面是灰色,一面灰色另加褐色不規則斑點,可以依據藏匿的地方來變自己的外型。
「我跟你到達這附近,突然失去你的形影。」她到了國華面前說:「我相信你不是鬼神,不可能幻形上遁,一定躲在這附近,突然被我料中了。」
「你白天不可能進城跟蹤我,怎麼知道我今晚要來子城找那些兇手?」
「我娘身邊有兩位僕婦,她們是很能幹的。我娘說:受人之恩不可忘。你救了我,娘要我為你盡力。」
「胡鬧!你知道你冒的風險有多大嗎?」
「我不管,我……」
「趕快回家,不然大叔可要惱了。」國華拍拍好的肩膀:「不過,我還得謝謝你。」
「謝我?」
「是的,你等於救了我。」他有點感慨:「我沒有你的修養好,你的養氣持志定靜功夫我十分佩服。本來,我打算和他們拚命的,由子你的出現我立即改變主意碎劍脫身。他們人多,狂龍很快會趕到,我和他們拚命,必定有死無生。」
「哦!你……你怎知是我?」她笑問。
「我的記憶力不錯,一聽就知道是你。走吧!我送你出城。」
「你……你不打算走?」
「我要擒一兩個重要人質,來交換雷霆劍的家小,所以我要等,等他們戒備鬆弛了再進去。」
「我陪你……」
「不,你萬一有了……走吧!先出城再說。」
「我不走。」她固執地說。
「你」
「我要知道你和雷霆劍有何淵源。」她舉目注視著國華露在頭罩外的亮炯炯的虎目:
「雷霆劍只是一個地方之豪,交人往的人品流複雜,你……」
「我根本不認識他。」國華搶著說:「但我知道,他是一個值得我敬佩的草野英雄,我願意為他盡一番心力,如此而已。不能再耽擱了,走吧!」
大冷天,依然有遊湖的人。
甘棠湖中有座圓墩,唐代的詩仙李白在墩上建了一座亭,後人因為他的詩中有一句:別時茫茫江浸月,所以把這座亭稱做浸月亭,水中的圓墩就叫月墩,亭和墩因人而傳都具有詩意。
小艇靠上了月墩,駕舟的中年村姑跳上岸繫上舟,悠閒地步人浸月亭,她是租船來遊湖的。
片刻,另一艘小舟也靠上了月墩,駕舟的是一位中年文士,狐衣狐裘,珊瑚珠瓜皮小帽,腦後黑油油的髮辮直拖至腰際,大白天手中仍然握了一把描金摺扇。
見聞廣眼力夠的人,一定可以看出這把扇長有一尺八,是大大的重玩意,除了外表像一把折扇之外,決不會是卻是精鋼要命做內胎。
村姑盯視著含笑舉步人事的中年文士,警覺地向亭角退,退出了亭欄。
「小姑娘,我不信你敢往水裡跳。」中年文士堵住了亭口,笑聲和藹可親:「水冷徹心脾,片刻人便會凍僵。真要是掉下去的話那可真不好受呢!」
「你胡說些什麼?中年村姑不悅地說。
「你知道我不是胡說,小姑娘。」中年文士左手輕拍著右手的折扇:「你的易容術相當高明,可是瞞不了行家中的行家。你的雙目太靈秀太明亮了,你應該三天三夜不睡覺,再扮中年女人,那一定可以瞞住行家,但仍然瞞不了行家中的老行家。」
「不錯,成了精的老行家。小姑娘,你很不錯,精明機警不愧老江湖,不愧稱纖雲小築的門人子弟,在半個時辰之內,你竟還能扔脫了三個跟蹤的專家。」
「你也是跟蹤的專家?」
「頂尖的,無匹的專家。小姑娘,帶我去見幻雲姑娘,她是你的大師姐呢,抑或是二師姐?」
「你去猜好了。」
「我懶得猜姑娘們的心事,我做事講求乾淨利落,直截了當,總之,你得帶我去見幻雲姑娘。」
「你是誰?為何要見她?」
「我是誰以後自知。昨晚與她一同前往子城大鬧城守營衙門的人,敝長上要知道人的來歷。必要時,你們必須把他交出來!」
「你是見了鬼了!」姑娘說:「本姑娘今天約人在此地會面,不是為了要打聽昨晚城守營賓館鬧刺客的事,希望知道究竟是什麼人敢持狂龍的龍鬚,轟動全城人人稱快,這一男一女真了不起。」
「這……那劍術通玄、輕功已臻化境的女人,是不是你們纖雲小築的門人幻雲姑娘?」
「咱們根本不在城中住宿,昨晚在大隱屏過夜,遠得很呢!奇怪!你們怎麼想到會是我們所為?」
「幻雲姑娘曾經向敝長上的公子……」
「她要尋仇報復的話,也只限於向王樹公子報復。冤有頭債有主,我們怎會向狂龍尋釁?我們的眼線,一直就監視著江州老店,昨晚玉樹公子住在店中,與他的妻子凌雲燕大吵特吵,吵得全店雞犬不寧,真要動手,該在江州老店也不在子城城守營賓館。」
「唔!就算不是幻雲姑娘所為,但你仍然得帶我下去見她。也許,在下可以化解雙方的過節仇恨。」
「辦不到,你還不夠份量。」假村姑一口回絕。
「辦不到也得辦。」中年文士沉聲說,臉色一變,露出猙獰面目。
「哼!」
「不要哼,小姑娘,不要給臉不要臉。」
刷一聲響,折扇打開了,一面黑一面白,九合金絲所織,兩面用黑白綢粘合,白的一面畫了一具骷髏。
「陰陽奪命扇!」假村姑吃了一驚,不自禁地驚呼。
「現在,你認識我扇魔了。」中年文士冷笑。
假村姑地從棉襖下拔出一把晶亮的短匕首,轉身倒跳出亭外。
「你走不了的。」扇魔獰笑,也一躍出亭。
亭兩側近水處,生長著十餘株合抑大的我禿禿柳樹。
一株大柳樹後,閃出一位年近花甲的穿表道袍佩劍老道,臉色陰深,滿臉皺紋,目光陰森,令人一見就心中發毛,長像與氣勢都令人害怕。
「扇魔!轉身!」
扇魔應聲轉身,陰陽奪命扇形成最有效的保護網,不怕有人偷襲或用暗器襲擊。
「鬼劍張道!」輪到扇魔吃驚了。
天下四大劍客之一,喜怒無常心狠手辣的張道,江湖朋友聞名色變的煞星,誰沖犯了他,他就給誰沒完沒了,他最令人稱道的德性,是決不向差勁的人主動挑釁,除非對方不服氣主協向他挑戰。
「沒料到是我吧?」鬼劍張道指指另一株大柳樹後面:「那兒幾位不長眼的混帳,他要在此地與什麼人約會,要趕黃道走,貧道一耳光就把他打昏了。看來,他約會的人必定是這位姑娘。閣下是不是也要趕貧道走?」
「在下豈敢……」
「諒你也不敢,但如果你們十神十魔有兩個以上在場,你就慘了。」鬼劍張道語利如刀。
「這……」
「貧道聽說狂龍包庇了煉魂真君,可有其事?」
「那是誤會,敝長上從不包庇任何人,而是煉魂夫君誠心投靠敝長上,提供江湖的情勢線索,向敝長上效忠,今後將追隨敝長上在天下各地辦案。道長是不是與煉魂真君有過節?
相信並不是什麼太嚴重問題……」
「你沒當幾天走狗,居然就具有十足的走狗嘴臉,真是難看。」鬼臉張道毫不留情地出言挖苦:「貧道對與操生殺大權、威振天下的狂龍為敵毫無興趣,他抓他的逆犯,他不擇手段發財儘管發好了,但最好不要在貧道身上轉什麼不好的念頭,我鬼劍張道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孤魂野鬼,誰惹火了我,絕對得不到任何好處的。」
「敝長上十分尊敬江湖道上,那些潔身自好,不招朋引類,不組幫結伙的高手名宿,所以對道長十分……」
「對,潔身自好的高手名宿獨木不成林,不足為害,必要時除去也不難,所以狂龍從不在這種人身上浪費精神,除非這種人真的妨礙了他的事。近些年來,好像他正在有計劃的培植他那寶貝兒子玉樹公子,建立兒子的威望,直接由兒子出面綱羅人才!」蓄死士,頗有成效。看來,玉村公子與纖雲小築的姑娘小有誤會「桀桀桀……」京鬼張道怪笑:「剛才你對這位姑娘的態度,也是小誤會了。好,貧道不過問身外身事,只想解決自己的問題,現在,我要你替我傳話。」
「道長有何……」
「叫狂龍把煉魂真君打發走,不要再派人搜尋貧道的下落。現在,你可以走了。」
「在下一定把話傳到……」
「那你怎麼還不走?」鬼劍張道咄咄迫人。
「在下要將這個女人帶走。」扇魔向假樹姑一指,語氣相當堅決。
「不行!」鬼劍張道斷道然絕:「那會耽誤你傳信的時效。」
「在下的事十分重要。」
「你拒絕貧道的要求了?」鬼劍張道要發作了。
「張道,你不要得寸進尺欺人太甚。」扇魔也翻了臉:「不錯,敝長上不想與你們這種人計較,不在你們這種人身上浪費精神。
「但你說過的,除非你們這種人真的妨礙了敝長上的事。張道,你現在已經真正妨礙了敝長上的事了,你真以為我扇魔怕你嗎?」
「我知道你並不怕我鬼劍張道,你只擔心貧道誤了你擒人的事,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羅!對,你閣下正神功默運,準備用你的陰陽奪命扇攻擊了。」
「不要圖一時快意,張道,何苦與咱們這些人為敵?敝長上不會容忍挑釁的人……」
「是他向貧道挑釁,閣下。」鬼劍張道陰森森地說:「他包庇煉魂真君在先,接著派走狗搜尋貧道的下落……」
「敝長上只想為你們兩人化解過節,請相信敝長上的誠意。」
「他的誠意只要於想乘機要我聽命於他,可借我鬼劍張道對向任何人低首下心毫無光趣。他狂龍雖則走狗眾多,但想要貧道屈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你給我上船滾,給你十聲數送行。一!」
扇魔狠盯了鬼劍張道一眼,收了扇向系舟處舉步。
「不需叫數送行,在下自己會走。」扇魔一面走一面說:「你定會有後悔的一天,而這一天將會很快地到來,咱們後會有期,山不轉路轉……」
轉宇餘音未落,且陽奪命扇向後一拂,破風厲嘯刺耳,三枝扇骨像三道電茫,兇猛地成橫列射向身後丈餘的鬼劍張道。
人防虎,虎亦防人;鬼劍張道闖了大道輩子江湖,見過無數希奇古怪的殺人方法,早知扇魔的底細,暗中早已留了神,怎會上當?
劍以更快的速度出鞘,風雷驟發,響起三聲鏗鏘的震嗚,三枚精鋼打磨、鋒利如刀的扇骨,在劍尖前幾乎同時向側方飛走了。
人到劍到,數道電虹射向已轉過身來的扇魔。
陰陽扇乍張,黑光白芒熠熠耀目,剎那間暴響震耳,連拍三下換了兩次方位,劍被扇拍偏壓力大減。
可是,第四劍卻不可思議地從扇風的空隙中射入,看似不中,但恰在扇來不及封擋的部分一換而入。
「哎……」扇魔驚呼,飛退丈外,拖在腦後的長辮子斷了一大半,左外肩也被劍劃破了狐裘和錦衣,可能肌膚已掛了彩。
「再接貧道幾劍,好手難尋,機會不可錯過。」鬼劍張道傲然說,其實心中暗驚,似乎沒料到對方能接下這詭異霸道的一劍。
不等劍張道撲上,扇魔已轉身飛躍,兩三起落便躍登小舟,拉斷系索腳一蹬湖岸,小舟有如離弦之箭,破水飛駛水聲嘩嘩,直衝出二三十步以外,這才駕起長槳,向對面的湖岸劃去。
鬼劍張道跳上假村姑的小舟狂追扇魔。
「船是我租的……」假村姑急急尖叫。
合興居是一家賣糕餅,普賣時鮮果品的小店,外面搭了茶棚,夏秋之間,這裡是附近居民品茗聊天,打發日子的公眾活動處所。
在鄉村,鄉老們聚在一起話桑麻;在合興居,人們談江上的活計和見聞。
總之,日子並不難過,只是人丁日繁,遠赴外地謀生的人漸多,見聞也就比往昔廣闊。
比方說,江寧方面所發一的重大事故,不出十天,便會在九江轟傳。
合興居就在興隆棧和興記醬完之間,這條城西街人們能常叫作鈔檣關街,東面兩里外是帆牆林立的鈔關,西面街尾通向海天堤,小路連結海船窩。晚膳後,人們三三兩兩來於合興居湖上一茶壺,一些下酒的乾果,一坐就是好半天,直至燈火闌珊,這才回家睡大頭覺。
左首有一家小小的店,但沒有店名,再過去就是興記醬園了。
小店的店主,是一個半百年紀的乾瘦漢子,幹的是新興七八十年的行業剃頭。
剃頭修腳最下作;這一行業委實令人洩氣,被列為賤業。
剃頭行業的業主,即使子孫們萬分聰明萬分俊秀,讀了一千車書,也不能參加朝庭的搶才考試。
便他們的生意,卻是怪興旺的。
以往,男人的頭髮長了,可以自己剪。換了朝代,那就非得做剃頭匠不可啦!前半部腦袋要剃光,後半部頭髮要結辮,自己怎能動手剃?確是大麻煩,所以剃頭匠應而生,而且生意不錯。
這位剃頭匠姓沈,人生得乾瘦,手藝卻不含糊,真有一刀在手,問天下頭顱幾許的氣概,在本地甚有名氣,街坊戲稱他為沈一刀。
已經是未牌是分,江風凜冽,街上行人稀小,有些店舖乾脆關了店門,掌櫃和夥計在店堂烤火取暖,顧客自會推門進來交錢。
合興居的店門下了重簾擋寒風,店門便沒關上。
沈一刀的剃頭店,門是掩上的。
王國華坐在酒客稀小的合興居店堂內,一個人佔了一桌,兩壺酒,兩碟乾果,花生炒豆都是酒鬼的最好下酒菜。
目前他就像足了一個酒鬼,風帽塞在腰帶上,拉開老羊皮外套的掩襟,古銅色的臉膛油光閃亮,酒意上眼有點朦朧,兩撇大鬍子沾了酒渣,吃像甚惡,一條腿支在條凳的另一端,左手的酒杯捨不得放下,右手抓五香豆一顆顆往嘴裡丟。
這副德行,真像碼頭上的腳夫,更像一個混混,實在惡劣。
兩個店伙閒得無聊,坐在廳堂中間的大火盆烤火。火盆旁的大水壺,水已經成了百沸湯,從壺口不住噴出蒸氣,並且發出噴噴的怪聲。
門簾一掀,冷風隨著食客進入店堂。
一名店伙急急離開火盆,含笑上前招呼。
「道爺請坐,喝兩杯酒擋寒呢,抑或是徹壺茶?」店伙一面清理桌面一面問:「大冷天,喝兩杯暖暖身子真不錯,只是小店沒有熱菜供應,十分抱歉。」
是鬼劍張道,劍隱藏在寬大的青道袍內。
「這位道爺不渴酒,給他沏壺茶。」鄰桌的國華似知非笑盯著張道說。
鬼劍張道一怔,陰森的目光像利欽般向國華投射。
「你胡說些什麼?」鬼劍張道不悅地問。
「呵呵!在下不是說得清楚明白嗎?」國華笑容可掬:「道爺,你真的不能喝酒。」
「你說得出道理嗎?」
「喝了酒,手會發抖,大有關係。手發抖,運劍就不夠靈活,不能神動劍合,那是十分危險的事。」
「唔!好小子,你是沖貧道來的。」鬼劍張道的眼神又變,變得列陰森,更可怕。
「沖,有善意的沖,有惡意的沖……」
「你是善意呢,抑或是惡意?」
「善意的。」
「但願如此,你認識我?」
「天下四大劍客之一,晚輩怎能不識?」
「說說你的善意。」
「前輩落腳在後院裡,出人越牆不走店門。」國華指指西壁,意思是指隔壁的剃頭店:
「自以為很秘密,可惜忘了這裡是五爪蚊的地盤。右鄰的興隆棧,就是五爪蚊解興隆開的,附近有風吹草動,他會第一個知道,地頭蛇是有些神通的。」
「你也是地頭蛇?」
「不是本地的。」
「你的意思是貧道有危險?」
「是的,除非前輩立即遠走高飛,走得遠遠的,走了就不要回來,更不要被那條過江的強龍看到。」
「貧道要辦的事未了,不會遠走高飛,貧道也不見得怕那條過江的強龍。」
「前輩,不要固執,更不要估計錯誤。」
「小輩你說什麼?」鬼劍張道冒火了,聽不進逆耳忠言,自負的性格愈老愈難改變。
「前輩請先別生氣。你以為狂龍不願與你為敵,犯不著為了一個二流高手煉魂真君和你反臉成仇。
「可是,你要知道,煉魂真君的煉魂魔笑,可以制倒一流高手,對狂龍有利用價值,所以他不放棄替他效忠的煉魂真君,前輩明白晚輩的意思嗎?」
「貧道明白。哼!貧道等他們來。」
「他們會來的。如果晚輩所料不差,先遣高手已封鎖了剃頭店,不信可出店瞧瞧,便知晚輩所言不虛。」國華喝乾了碗中酒,放下碗:「而且,這間店片刻之後,就會有人進來察看了。要走,還來得及。」
「你為何通風報信?」
「同仇敵汽。」
「貧道不認識你。」
「晚輩姓王,王寄。」
「好,貧道領你一份情。」鬼劍張道離座,走到國華的桌旁,拎起酒壺,喝乾了半壺剩酒。
「得趕快走了,前輩。」國華關切地催促。
「你不走?」
「他們不會找一個不相關的人物。」
「你不會是小人物。」鬼劍張道陰笑:「敢在貧道面前談笑自若的後生晚輩,貧道還沒見過呢!小子,咱們後會有期。」
「好走,不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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