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外是一座店堂,飛環浪子拉開門,突然臉色一變,腳下遲疑。
客堂中,坐著一個白衣中年人,大馬臉,深眼眶,吊額眉,臉白如紙,高顴癟嘴,長相之惡,委實令人一見難忘。
腰間栓了一根細小的銀鏈、右手挾了一根喪杖,坐在那兒不言不動,一雙鷹目發出像尖刀般銳利,似可透入肺腑的冷電寒芒。
飛環浪子身後的藍衫客劍眉深鎖,說:「出去吧!沒有什麼可怕的。」
飛環浪子心中發虛,低聲道:「咱們先歇歇,等會再出去好了。」
藍衫客瞥了一眼白衣人、泰然地說:「你等一會就是,在下必須出去一趟,天黑之前,在下必須將附近摸清。也許美髯公這兩天可以趕到。」
他知道,飛環浪子被白衣人嚇住了,顯然這位白衣人大有來頭,飛環浪子四個人也無可奈何。
白衣人鷹目一翻,站起用冷森森的嗓音說:「站住!你是藍衫客姓辛的?」
他聞聲止步,冷冷地說:「不錯,正是區區在下,有何不對嗎?」
「你殺傷了老陰婆。」
「任何人也可以告訴你這件事的經過。」
「老夫要聽你親口說。」
「抱歉,在下忙得很。」
「什麼?你拒絕我白無常的要求?」白無常厲叫。
「你已經聽清了,難道要在下再說一遍不成。」他也不容氣地頂了回去,針鋒相對,互不相論。
「好小子,你活膩了,目無尊長、不教訓你你還會造反呢!打!」
「打!」字出口,左袖一揮,驀地風雷驟發,罡風以雷霆萬鈞之威,向他兇猛地湧來。
他臉色一沉,雙掌一分,一無風聲,二無勁氣,而湧來的排山倒海袖風,從他身旁無聲無息地掠過,消散在走道中。
白無常大驚,哭喪杖伸出了。
他左手握住劍鞘向上徐提,劍把便向上徐升,徐徐移向他的右手處,只消右手一動,便可將劍拔出。
他劍眉一跳,一字一吐地說:「白無常,在下與你無怨無仇,你為何出於使用屍毒邪功襲擊?」
你太過分了,如果辛某事先不提防,豈不死在你歹毒的邪功下麼?閣下,你得還我一個公道。」
白無常心中凜然,吸口氣,功行百脈,哭喪捧徐徐伸出,冷冷一笑道:「你瞧著辦吧!
小輩。」
「你在門外偷聽許久了,該記得在下所說以牙還牙的話。」
「哼!你……」
「所以,為你自己的生死全力一拼吧!」
「鏘!」劍嘯似龍吟,他撤出長劍。
劍出鞘,他像是換了一個人,神色莊嚴奇冷奇靜,任何人想從他的神色上找出他內心所蘊藏的意向,必定失望。
白無常久走江湖,從未見過一個面臨生死關頭的人,有如冷靜漠然的神色表露,不由心中吃驚。在意念上,已落於下風。
劍尖徐升,風雷隱隱。行家一看便知,他在用內力御劍了。滑進.爭取先機。
白無常一咬牙,大喝一聲,哭喪棒搶制機先,一杖點出。
「錚!」劍花疾吐,杖劍接觸。
哭喪杖的尺餘杖尾,突然崩散碎如粉末。
劍光流轉,快逾電光石火,跟蹤追擊,如影附形。
白無常駭然側飄,斷杖一沉,封架往電射而來的劍虹。
「錚!」劍杖第二次接觸,生死關頭已到。
藍衫客辛五的劍招,與武林中各門派的劍術完全不同。
天下間門派甚多,號稱無雙絕學的劍術也比比皆是。
不論任何門派,皆講究以神御劍,動如脫兔。靜如處子,講究功架不妄出招式,攻守之間有章有法。
而他的劍術正好反是,劍出已具備搶攻的本能,招不發則已,發則宛如雷霆萬鈞,綿綿不絕勢若長江大河。
任何方向、任何角度,皆無孔不入,無所不屈,兇猛狂野一發不可遏止,有動沒有靜,不得手絕不中止。如果沒有精純的內力,不可能如此綿綿不絕地御劍。
沒有讓對方獲得靜的機會,決不容許對方易位喘息,更不許可對方有閃避游鬥養力的餘暇,可怕極了。
杖劍第二次接觸,暴響傳出。碎屑同時崩散。
哭喪杖又斷了尺餘,劍光飛射而進,直指白無常的胸腹要害,像是撤出了千萬道銀芒。
白無常大喝一聲、斷杖脫手向襲來的無情劍芒疾擲而去,飄身暴退,總算避過了致命一擊。
「錚!」擲出的斷杖應劍崩碎而散。
異嘯刺耳,白無常腰中奇異的細銀鏈抖出了,長有丈二,雖粗僅如繩,但十分沉重,顯然不是真的銀鏈物,抖出時的破風異嘯之聲令人心驚膽跳。
藍衫客摸不清這是啥玩意,倏然後撤。這是他第一次被迫主動停止搶攻,謹慎地看看對方的招路。
銀鏈甚長,一揮落空,鏈尾突然拂過一根合抱粗的廳柱。
「錚」一聲輕響,大木柱似乎並末擋住銀鏈,銀鏈毫無阻滯地一掠而過,似乎房頂稍微撼動了一下。
木柱中斷,但切口整齊,如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斷痕。如果銀鏈抽中人體,那還了得?
藍衫客臉色一變,心中一凜。
白無常沒料到一鏈落空,心中一跳、一聲怪叫,揮鏈衝進。
藍衫客哼一聲,左手一揚,喝道:「接飛刀!」一飛刀化虹而飛、射向白無常的胸口。
銀鏈一圈,擲向電射而來的飛刀。
這瞬間,藍衫客形同鬼魁幻形,乘機切入,劍光奇快地拂過白無常的左手脈門。
「叮!」一聲輕響,銀鏈硬生生地勒斷了飛刀。
「哎……」白無常驚叫,身形一晃,銀鏈飛舞著拋出丈外。「嗤啦啦!」一陣怪響,嵌入牆壁內三寸以上,駭人聽聞。
人影倏分,勝負已判。白無常的右手脈門血如泉湧,傷口貼骨。
藍衫客的劍尖,冷冰冰地抵在白無常的咽喉下,冷然地說:「我說過的,將會以牙還牙。」
白無常臉色死灰,強自鎮定地說:「你使用飛刀偷襲,算不得英雄。」
「你怎麼說都成,發飛刀在下已經按規矩出聲示警。在下是不是英雄不關宏旨,反正生死相拼,誰留得命在,誰就是英雄。」
「咱們到外面河北闊處一拼,再公平一決。」
「你已經沒有機會了,人的生死只有一次。」他冷酷地說。
飛環浪子四個人,被剛才的兇猛惡鬥驚呆了。走道上還有幾個人,驚恐地旁觀。
白無常見對方不受激,知道大事不妙。勇氣全消,油然代之而起的是恐怖,口氣一軟悚然地說:「在下認……認栽……請……請讓我止血。」
他冷笑一聲道:「你何不動手?」
白無常戰慄道:「你……你的劍……」
他不加理睬道:「劍不礙事。」
誰說劍不礙事,聲落勁發,劍尖上抬,白無常如不抬頭,咽喉必被穿破。
練氣之人,如果傷了血脈,便氣散功消,決難抗拒刀劍。
何況藍衫客的劍已用上了內家真力,能傷得了有氣功相護的腕脈,當然可以刺入氣功已散的咽喉要害。
白無常驚恐地抬頭,恐懼地叫:「請……請高拾手……」
「在下正在高抬右手。」他冷厲地說。
「老天!你……」
「我怎麼啦?」
「我的血快……快流盡了……」
「在下正要你的血流盡。」
「老天!你……你要我……」
「我要你死,以牙還牙。」他斬釘截鐵地說。
「放我一馬!」
「你的綽號叫白無常,曾經放過誰一馬?」
血流過量,便會昏厥。白無常已感到暈眩不支,但不敢不忍痛支持,劍尖抵在咽喉下,上抬的壓力有增無減,只能拼全力控制意識支撐。只消稍感不支,劍尖必定無情地貫入咽喉,真是苦不堪言,就要崩潰了。
「快來救我!」白無常魂飛魄散地叫。
綵衣姑娘到了,排眾而出嬌叫道:「辛兄,手下留情。」
藍衫客哼了一聲,冷冷地問:「他是你的人?」
綵衣姑娘嫣然微笑道:「是不是我的人無關宏旨、問題是他已經認栽討饒了。按武林規矩……」
「你少給我妄論武林規矩。按規矩,奇技異能的致命絕學,只能用於生死關頭情勢危急時全身自保,他卻一照面便以屍毒功向一個素不相識人的突襲,是他先不遵守武林規矩,因此在下有權取他的性命。」他沉聲答。
「辛兄,這就怪你一招重創了老陰婆,高明得令人心驚膽跳,也就難怪他以屍毒功突襲哪!」
「哼!強辭知其所窮……」
「沖賤妾薄面,請饒他一次吧!」綵衣姑娘客氣地說,用軟功夫誘他罷手。
他就是那種吃軟不吃硬的人,收劍退後,冷冰冰地說:「白無常寄下你這條命。下次,哼!希望沒有下次,你最好離開辛某遠一些。」
白無常驚魂入穴,趕快握住傷脈,搖搖晃晃狼狽而逃,好像突然衰老了十年。
他擲劍入鞘,冷然向走道舉步。
綵衣姑娘蓮步輕移,攔住去路媚笑道:「辛兄,請留步。」
他淡淡一笑,止步道:「姑娘,在下已經看出你是身懷絕技的人,在下也不弱,希望咱們不致於拚命,那將是可怕的兩敗俱傷局面。」
「喲!瞧你說得多難聽,放心啦!我相信你我之間,不致於兵戎相見。」姑娘嬌滴滴地說。
「很難說。利害衝突,勢難避免、除非有一方讓步;而在下是不會讓步的。」
「辛兄,不要說得那麼嚴重,世間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我姓燕,小名霞。」
「在下辛五,姑娘該已知道了。」
「但願這是你的真名,李兄,咱們出外走走,以便彼此深入瞭解、看是否有折衷的辦法,避免雙方的利害衝突。」
「這個……」
「沒有什麼不對吧?我相信彼此瞭解之後,必定彼此都有好處。」
他正打算打聽對方的底細,正中下懷,泰然地笑道:「對,江湖朋友的信條,是寧可交一百個朋友,不可樹一個敵人。你說得不錯,天下間沒有解決不了的困難,咱們出外走走也好。」
兩人一走,飛環浪子洩氣地說:「完了,英雄難過美人關,藍衫客如果與梅林小築的人聯手,咱們毫無希望了。」
閒雲尊者冷冷一笑,徐徐道:「施主,咱們仍有希望。」
「你是說……」
「九幽娘與你小有交情,不錯吧,」
「不錯。可是,她這次……」
「她這次與咱們志同道台,並不衝突,再說,藍衫客與梅林小築的人如果聯手,她同樣毫無希望。」
「哦!這倒是真的。」
「因此,她非與咱們合作不可。」
「她能辦什麼事?」
「你忘了她是個風流寡婦?」
「哦!這……」
「論勾搭男人的絕活,與欲死欲仙的床上功夫,燕家大小姐一個黃花閨女哪能與她相比?」
「哦!和尚,你說這種話,就不怕佛爺降災?哈哈!咱們得試試,是麼?」
閒雲尊者臉一紅,笑道:「你放心,佛爺不會降災給我這個六根不淨的酒肉和尚。快去啦!咱們坐等好消息。」
「好,我這就去。」
燕姑娘伴同著辛五,先在堡內各處走了一圈,再出堡外察看各處的形勢。
當他倆出現在人前時,不啻在平靜的古井中投下一塊巨石,立即引起一陣騷動,不安的情緒從各人的臉色中可以明顯地看出來。
這意味著可怕的藍衫客,已和梅林小築的人聯上手了。
人人都在想,暫且相安的局面已被打破了。
梅林小築的實力本來最雄厚,但也不致於比美髯公李家老小強多少。如再加上藍衫客,豈不是如虎添翼?
這一來,應付李家綽綽有餘。
那麼,還需要其他的人壯聲威?願意旁人分一杯羹?毫無疑問,礙事的人勢將被剷除。
暴風雨在醞釀中,人人自危。有人暗作撤走的打算,紛紛準備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