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鑰雖然擔憂,但做父親的,斷不會耽誤了兒子的前途。因此當他知道劉伯溫已足具赴京試的條件,便立刻答應讓兒子上京應試。劉鑰心道俗話說秀才造反三年不成,若基兒從文而不武,那凶險使可以減到最少了!
劉伯溫拜別了他的啟蒙先生鄭復初,臨走,劉伯溫有點不捨,手執鄭復初的衣袖,道:「先生尚有甚教我?」
鄭復初亦有點難過,他想了想,才道:「為人但求上無愧於天,下無負於地,便是吾等處世之道矣!」
劉伯溫決然點頭道:「是!伯溫謹記先生教誨!」
劉伯溫隨父親返回青田,打點行裝,又預備聘雇一位照應,人選也已確定了,是鎮中一位姓方的行商,與劉家份屬表親,剛好有事要赴大都,正好托他沿路照料。
誰知在劉伯溫動身前兩天的晚上,劉伯溫的娘親趙氏忽然病了,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時寒時熱,偶爾清醒,又說不出是甚麼地方辛苦。
劉鑰與趙氏患難夫妻,非常恩愛,當下連請了數位郎中回來診治,但接連來了三位,均難以診斷病症。
劉鑰急壞了,四處打聽,最後終於把一位姓馬的郎中請了回來,據聞此人專醫奇難雜症,手到病除,甚為靈驗。
姓馬的郎中在趙氏病床前面仔細把脈,好一會,才抬起頭來,輕輕的歎了口氣。
劉鑰忙趨前道:「馬先生!拙荊怎的了?」
馬郎中搖頭歎道:「夫人脈理散亂,毫無形跡,而且遊走不定,忽停忽走,忽快忽慢,教人如何判斷?這委實是在下數十年未見的奇症!」
劉鑰一聽,額上冷汗直冒,但猶帶僥倖道:「馬先生雖一時難以斷症,但想必會有甚妙藥,好歹先救拙荊一救!在下感激不盡!」
馬郎中苦笑道:「慚愧!慚愧!在下連症狀亦診斷不出,卻如何下藥?劉老爺只好另請高明了!」
劉鑰驚急道:「方圓一百里內的所有郎中,在下已請遍了,如何另請高明?」
馬郎中歎了口氣,道:「在下委實抱歉,既然連症狀也瞧不出,是決計不敢下藥的了!」
劉鑰又驚又痛,不禁軟軟地跌坐在椅上,腦裡昏昏沉沉的,沒了主意。
這時,守候一旁的劉伯溫忽然作聲道:「請問馬先生,若知道症狀,先生便能下藥麼?」
馬郎中驚疑地點點頭道:「若知道症狀,自然可以試下方藥,但夫人脈理紊亂,昏昏沉沉,口不能言,卻如何能夠診斷?須知醫道中望、聞、問、切,那是缺一不可的!」
劉伯溫輕聲道:「那好!等我試試好麼?」
劉伯溫說罷,也不待馬郎中答應,便走到娘親的床前,默默地俯視娘親一會,然後退開了一尺,盤膝坐在床前,右手搭娘親的左腕,左手向馬郎中仰了過去,輕聲道:「馬先生,我己可以代娘親言症矣!請先生隨意發問!」
馬郎中又驚又奇,無奈只好半信半疑的伸右手搭劉伯溫的左腕,依脈理仔細把脈。
一會後,馬郎中便輕聲道:「夫人全身感覺如何?」
趙氏不言不動,依然昏昏沉沉,但劉伯溫卻忽然接口道:「娘親說,她但覺全身痛楚,或左或右,或裡或表,如刀錐所刺!」
馬郎中一聽,臉上登時現出驚喜,顯然他在劉伯溫導引的趙氏脈象,竟與劉伯溫代傳的症有所吻合了!
馬郎中心頭一振,立刻又凝神把脈,道:「夫人食慾如何?」
劉伯溫道:「娘親道喉咽如鯁,食如噎,繞臍四周而退,因此食不知味,更無丁點食慾也!」
馬郎中又道:「夫人自覺心內是冷是熱?」
劉伯溫道:「乍寒乍熱,熱時無處不惡,寒時沉沉默默,不知其所苦!……」
馬郎中默默地沉思了好一會,忽然擊掌歎道:「可矣!夫人所言症狀,竟與公子所代傳脈象相同!這委實教人不可思議!」
劉伯溫緩緩站了起來,道:「然則馬先生已可診斷娘親症狀了麼?」
馬郎中驚奇地連連點頭道:「是極!是極!在下曾聽吾祖言及,江浙一帶,有種病症稱為屍鬼之產,所患者病情變幻,竟至三十六及九十九種,大略使人寒熱;沉沉默默,不知其所苦,而無處不惡,累年積月,漸沉漸滯,若延之數年,後禍及旁人,乃至滅門!此乃百年少見的首惡之症也!……」
劉鑰心中驚惶,一直由得劉伯溫施為,因為他根本就沒了任何主意。但這時一聽馬郎中之言,登時嚇得心膽俱裂,失魂落魄的道:「馬先生!就憑小兒此胡亂施為,便可斷症麼?這豈非視同兒戲?」
馬郎中微笑道:「不然!君曾聽說懸綿診脈的故事麼?在下雖無此驚天本事,但於脈理症狀是否吻合,卻敢自負斷無差錯,天下任何事均可作假,但人之脈理卻是決計假裝不來的!由此可以足證,貴公子施為斷非兒戲!委實是一種驚人的神奇本領!」
劉鑰把劉伯溫扯到身前,急道:「基兒!你老實告知為父,你方才是否確實聽到娘親的心聲?此事關乎汝娘的生命,萬萬不可胡鬧!」
劉伯溫斷言的點頭道:「爹爹放心,孩兒所說,句句皆出自娘親的肺腑,絕無半句虛言也!」
劉鑰道:「娘親一直昏迷,根本沒說過一句話,你如何可以聽到她的說話?」
劉伯溫道:「孩兒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孩兒只要凝神貫注於某人身上,便可與對方的心意相通。方才孩兒正是用此法與娘親心意互通交流的!」
劉朗一聽,登時作聲不得,他深知此子出處奇特,這時他既然這般說,顯見並無虛言了!但劉鑰立刻更覺驚慌,因為若基兒所施為無誤,那馬郎中所斷的症狀自然亦是干真萬確了,這種百年難見的首惡之症,卻如何救治?只怕娘子是死定的了!
劉伯溫雖年僅十四歲,但處事非常鎮靜。他見父親驚慌失措。便走到馬郎中身邊,輕聲道:「馬先生既已斷出症狀,想必便有妙藥以對症了?」
馬郎中苦笑沉吟道:「實不相瞞,在下雖蒙公子奇能相助,瞧出病症,但解救下藥,卻絕無把握,而且人命關天,萬一下錯方藥,那在下便成了殺人庸醫了!」
劉伯溫緩緩道:「小子有聞,天下行醫者皆父母心也,為父為母者豈會坑害兒女?劉家豈會怪馬先生?」
馬郎中依然沉吟不語。劉伯溫以目向父親示意,劉鑰忙道:「基兒所言甚是!馬先生只管下藥,拙荊是生是死,在下自行承擔罷了!」
馬郎中歎了口氣,終於道:「哎!事到如今,也只好勉強一試了!」
劉鑰道:「好!好!死馬當活馬醫便了!」
劉伯溫卻輕聲對父親道:「爹爹放心,據孩兒所知,娘親斷非短夭之命,只要渡過這場災劫,孩兒擔保娘親有鶴壽松年!」
劉鑰見兒子突然又說出這等術家之言,驚道:「你難道連陰陽術數亦知悉了麼?」
劉伯溫微笑道:「孩兒不敢瞞爹爹,這種本領,孩兒是從鄭先生處學回的,據孩兒觀之,鄭先生的五行術數已達出神人化之境地矣!」
劉鑰一聽,登時又作聲不得,心道這又是「伯溫扶乩逐元蠻」的故事了!豈料鄭復初與這事競扯到一塊!這當真是避無可避!
馬郎中這時取出筆墨,在紙上飛快地寫了一方。其方寫道:「取桑樹白皮,暴干,燒為灰,得二斗許,著甑中蒸,令氣洩便下,以釜中湯三、四斗,淋之又淋,凡三度,極濃止,澄清取二鬥,以漬小豆二鬥,一宿,曝干,干復漬,灰汁盡止,乃濕蒸令熟。更以羊肉及鹿肉作羹,進此豆飯,初食一升,至二升,至飽乃止。」
劉鑰接過藥方,迅速讀了一遍,忙道:「此方所列各物份量如何?須備若干?」
馬郎中道:「實不相瞞,此方乃在下曾祖所傳,從未用過,更無從知道最終份量。」
劉鑰一聽,大急道:「既無份量,卻如何入藥?」
馬郎中歎了口氣,苦笑道:「此方百年來無人首試,吉凶禍福只怕得由天定矣!在下委實難以妄判。」
劉鑰又作聲不得,重人像跌返一盤冰水裡面。
劉伯溫忽然接口道:「那請教馬先生,若此方靈驗,卻有甚麼徵兆?」
馬郎中道:「此點吾祖倒有論及,只道若有效者,病人自覺體內疼癢淫淫,然後大復。」
劉伯溫點點頭,謝道:「如此,多謝馬先生!爹爹憂傷過度,有失禮之處,請馬先生宏諒,日後再容拜謝。」
馬郎中見到劉伯溫小小年紀,處事甚有法度,不禁點頭道:「好!好!公子小小年紀,便能從容面對危難,委實令人佩服!在下先行告辭,改日再來診視令母。但公子亦請放心,令母雖然病重,但短期之內尚無生命之憂,那方藥好歹試試便了!劉家能出公子般人材,委實是劉家的福氣。」
馬郎中說罷,收了診金,便先行告辭走了。
劉伯溫把馬郎中送走,回來時,見父親仍在呆呆的發怔,便把他扶回椅子裡,慰道:「爹爹放心!娘親的生命,包在孩兒身上便了!」
劉鑰見劉伯溫如此孝順,又處事鎮靜,竟把自己亦比下去了,心中又悲又喜,道:「難得基兒一片孝心,但你的學業要緊,莫因娘親的病耽了前程,你只管準備上京應試,娘親的病,為父自會料理。」
劉伯溫知父親已然方寸大亂,他如何放心上京應試?便決然道:「不!爹爹!娘親的病一日未復,孩兒決計不會赴京應試!」
劉鑰道:「基兒不為自己的前程功名著想麼?」
劉伯溫慨然道:「功名於孩兒眼中,垂手可得,但娘親生命只得一次!娘親的病未復,孩兒決計不想功名之事!」
劉鑰見兒子意態決然,深知不可勉強,而且亦不忍拂逆了他的一片孝心,便只好暫時按捺住此事,先行打點藥方所需的各物,救人要緊。
藥方中的各物,桑樹白皮、小豆、羊肉等倒易找,但所需的鹿肉卻大費周折。
因為青田鎮附近百里,均無以獵為生者,而且附近亦無深山野嶺,如何有野鹿等生息出沒?因此休道新鮮的大量鹿肉,就連一片干制的鹿肉乾亦極為少見。
以桑樹白皮汁漬的小豆倒泡製好了,羊肉也預備了幾十斤,但主藥之一的鹿肉卻毫無著落,趙氏的病也日見沉重。
劉鑰急得長吁短歎,但又毫無辦法。
劉伯溫問父親道:「爹爹知道甚麼地方有野鹿生息麼?」
劉鑰道:「鹿於北地多見,江浙一帶是絕無僅有的!」
劉伯溫聽了,點點頭便沒再說甚麼,第二天一早,劉伯溫便忽然不見了。
劉鑰急壞了,四出尋找,但毫無蹤影,最後,卻在劉伯溫的書房中發現一張字條,字條上面龍飛鳳舞的疾書道:「北行一報三春暉,但教娘壽與天齊;休道回天苦無力,萬難誓攜鮮鹿歸!」
劉鑰一看,登時作聲不得,他委實難以想像,一個十四歲的公子兒,為了救娘親的生命,竟不遠千里赴北地求藥,休道他一個大娃娃,就算成年人出遠門赴北地,也非要仔細打點準備一切才敢成行!
但劉伯溫卻說走就走,這時,他大概已遠在幾十里之外了,欲追尋阻截那是決計辦不到的了,這等勇氣和孝心,當真令劉鑰這位做父親的驚奇萬分!
劉鑰無計可施,只好立刻把那位姓方的表親請來,千懇萬求道:「仕心兄呵仕心兄!如今小弟一家的生命便須拜託你了!若基兒萬一出了事,不但拙荊無望,就連劉家唯一血脈也斷掉了!」
表兄姓方名仕心,方仕心知道事情始未,慨然道:「難得伯溫侄兒如此孝心,愚兄立即動身北上,希望趕上他,沿途照應便了。」
方仕心當下不敢遲緩,立刻返家打點北上去了。
※※※
這時,劉伯溫卻已在距青田百里外的仙居鎮了。
劉伯溫雖年紀尚幼,但處事甚有法度,他雖然從未遠離家門,但深知出門遠行缺了銀兩那是寸步難行的,因此早就把為他上京準備的盤川攜在身上。
他處事從容鎮靜,根本不似一位年僅十四的大娃娃,因此途上不敢怠慢輕侮。他非常聰明,先雇了一架馬車,到一個地方,打探好路徑,再雇另一架馬車前行,因此別人很難發覺他的行蹤,神不知鬼不覺的,他已安然抵達仙居鎮。
這時已是傍晚時分,劉伯溫又累又餓,便決定先歇宿一宵再行趕路。
他大模大樣地走到一家客店,客店掛出一塊橫匾曰「聚仙樓」。劉伯溫心中暗笑道:「聚仙樓!難道前來歇宿的人便皆成了仙麼?」
他向櫃檯後面的掌櫃走去,鎮靜地道:「老闆,在下要一間客房。」
掌櫃卻是一位笑口吟吟的老闆,笑老闆微笑著盯了劉伯溫一眼,道:「小客官!你知道聚仙樓歇宿一晚需多少銀兩麼?你討得起?」
劉泊溫道:「多少?」
笑老闆微笑道:「也不太多,三兩銀而矣!上等客店,這算便宜的了!」
劉伯溫點了點頭,他也沒多想,便解下包袱,在裡面取出四兩銀,推到笑老闆面前道:「這是四兩,店租加一頓飯,足夠了吧?」
笑老闆瞥了一眼劉伯溫漲鼓鼓的包袱,臉上的笑容登時更歡甜了,眉開眼笑道:「夠!夠之極了!原來是一位公子爺,在下失敬了!」笑老闆說著,又把那四兩銀推還劉伯溫,道,「敝店規矩,照例是離店結帳,公子爺只管放心住下去,待走時一併結帳便了。」
笑老闆接而高聲叫道:「丁小二!帶這位公子爺上西廂客房,切記好好招呼!」
丁小二答應一聲,滿臉含笑,把劉伯溫引上二樓的西廂客房。然後又飛快的送茶送水,道:「公子爺請先用茶洗臉,待會便有晚飯送來了。」
劉伯溫謝了丁小二,便解下包袱,小心的墊在床上的被下面。然後洗臉,坐下來喝茶。一會有人拍門,原來是晚飯送來了,送飯的人竟是笑老闆自己。
劉伯溫站起來,向笑老闆道謝。笑老闆笑道:「不必謝!不必謝!在下唯恐小二哥粗心大意,侍候不周,這便自行送飯來了!公子爺需要甚麼,只管吩咐!呵呵!」
劉伯溫見老闆甚是熱誠,便趁機向他打探道:「請教老闆,此地可有新鮮鹿肉兒吃?」
笑老闆一聽,略微一怔,似乎意料不著劉伯溫有此一問,但隨又笑道:「公子爺說笑了,此地平原地域,如何會有此山珍美味?公子爺是久走江湖的麼?便知道新鮮鹿肉兒好吃?可憐在下虛活了數十載,連味道也沒聞過呢!」
劉伯溫笑笑道:「並非我吃,而是拿去救人用的!」當下他把娘親病重之事說了。
笑老闆一聽,登時滿臉含笑,讚道:「好呵!不想你小小年紀,便有這般孝心勇氣!此地委實沒有新鮮鹿肉兒,但在下聽說距此地三百里的秦嶺地域,常有鹿群出沒,若湊巧碰上,休說三幾斤,便捉一隻回去,也並非難事。」
劉伯溫點點頭,把笑老闆的話記在心內,默默地思索,笑老闆見到劉伯溫不動筷,便連忙笑道:「公子爺請用膳呵!莫非你嫌菜做得不好?公子爺若不吃完,在下無論如何不會安心的。」
劉伯溫見笑老闆如此熱誠,他畢竟只是一位十四歲的娃娃,便不忍推卻,在笑老闆的相陪下,吃起晚飯來了。
這頓飯倒也飯熱菜香,劉伯溫暗道就算在家裡也沒吃過這般美味的菜飯,因此眨眼功夫,便把四菜一湯都吃光了。
笑老闆瞧著,呵呵地笑了,似因劉伯溫欣賞菜飯而歡欣無限。
飯後,笑老闆再閒扯幾句,便告辭道:「好了,在下也不打擾公子爺休息,就此告辭,公子爺只管安心歇息,在下一切均替公子爺打點好了!」
笑老闆說罷,滿臉笑容歡欣無限的走了。
劉伯溫心中暗笑道:「什麼公子爺?小子身邊不外多了幾兩銀攸了,莫非便因此賺了這公子爺麼?……哎喲!怎的腦袋有點昏眩?……」
劉伯溫忽然吃了一驚,正欲往下思索時,卻無論如何難以運轉腦袋,因為他眼前的一切已開始旋轉,終於他軟軟的跌倒在地上,呼呼的昏睡過去了。
往下發生的事,劉伯溫就根本無從知道了,因為這時他只覺自己已飄飄然的來到一座綿延廣闊,無邊無際的聳山峻嶺。山嶺中雲霧飄渺,如幻如仙。
忽然,劉伯溫但覺自己穿行在聳山峻嶺間,天上的太陽猶如輪圓盤,上面有無數金色的文字,閃閃發光,刺人眼目,他心中一驚,不知那是什麼東西,但隨即又心道如此峻嶺,為甚竟無野鹿出現?
就在此時,劉伯溫眼前就忽然出現一群鹿群,鹿群中跳出兩隻強壯的雄鹿,緩緩地接近!雙方均如癡如醉,如癲如狂,眼露凶光。兩頭雄鹿甫一接近,便拚死劇鬥。無休無止,直至其中一頭雄鹿不支倒地,另一頭雄鹿渾身血跡斑斑,卻甚為得意,楊首長嘯,它後面的幾十隻母鹿竟全部俯伏在地,似在向這位得勝的夫君拜賀。
然後雄鹿便在母鹿群的簇擁之下,紛揚而去。剩下山地上的那只雄鹿在垂死呻吟……
劉伯溫忽然悟道,這豈非如人類中的雄者相爭美女麼?看來,為女性爭鬥,這是歷久相傳的了!
這般一想,劉伯溫忽然就想起娘親的病,娘親是女性,他自己是否又在為女性而爭鬥?劉伯溫不禁好笑,笑自己太癡了。他眼見那只雄鹿已失去任何抵抗能力,心中一喜,暗道我為什不趁此時上前把它逮住,帶回家去,便可救活娘親了。
這般轉念,劉伯溫立刻撲上前去,卻撲了個空,他大吃一驚,忙睜眼一瞧,原來自己依然躺在客房的地上,但此時已是天色微亮了。
劉伯溫又好笑又好氣,暗道自己為甚竟這般糊塗,躺在地上就睡著了。但這時天色已亮,心想趁早準備一下,夭一放亮便可出發上那大山便了。劉伯溫這時斷定,笑老闆所說的那座大山附近,必然可以買到新鮮的鹿肉。
劉伯溫爬起身來,雖覺渾身依然有點發軟,但幸而並無大礙。他走到床前,打算取出包袱,便準備下去結帳上路。
但一摸之下,他的心突突地跳,因為被下的包袱不見了!劉伯溫大急,連忙一手掀起被子,把全床都搜遍了,但那包袱竟已不翼而飛!劉伯溫不禁怔住了。
就在此時,忽聽門外有腳步聲輕輕走近,接而又傳來了小二的聲音道:「他尚未交店祖!萬一被他悄悄走了,卻到哪裡尋他?這會兒是店中最安靜的時候,他若要溜走呵,那就最合適不過了!偏掌櫃你又說照例不必先收房租,這豈非便宜了這小子麼?」
笑老闆道:「呵呵!不打緊,你若知道他是有錢的公子爺,你就不會擔心短了這區區三兩銀了!怕什麼?我等先去歇息,待天亮時再找他結帳便了!」
兩人說罷,竟走遠了。
劉伯溫卻嚇出一身冷汗,暗道若在此時進來收帳呵,那就完了,包袱已失,所有銀兩都沒了,哪兒有錢結帳?若告到官府,必定是詐騙的重罪,我這一坐牢不打緊,娘親的生命就沒得救了!
劉伯溫這般轉念,登時慌了,心道三十六著,溜為上,那丁小二不是說此時是溜走的好時機麼?說不得亦只好行此險著了!
劉伯溫當下不管三七廿一,悄悄地開了房門,四下一瞧,果然靜悄悄地。他悄悄的溜到樓下,櫃面門口處竟也空無一人,劉伯溫不敢遲疑,三幾步竄了過去。
劉伯溫擦過櫃面時,情不自禁往裡面溜了一眼,他唯恐那笑老闆躺在後面,但卻見櫃檯上放了一錠銀,估摸約是三幾兩,劉伯溫咬了咬牙,一手便把那銀子抓往懷裡,然後弄開店門,如飛地跑了出去。
幸而神不知鬼不覺的,一切都平安無事。劉伯溫才鬆了口氣,但想到自己不但白住了一晚,還順手牽羊偷了笑老闆的幾兩銀,他就不禁苦笑道:「老闆呵老闆!小子並非存心賴帳做賊,委實是情非不得矣!你若怪便怪那狠心的偷銀賊罷了!」
劉伯溫自怨自艾地走遠了。劉伯溫若知道聚仙樓那笑老闆此時的笑容,他只怕就沒有半點內疚了。
劉伯溫直到天大亮,才走出仙居鎮,因為他這時連僱馬車的錢也不夠了,況且他還知道要留著吃飯填肚子,直到此時,劉伯溫才知道銀兩在這世上的可貴。
劉伯溫這一路向北。白天走路,不熟路徑就向人打探,晚上他也不敢在任何客店歇宿,因為他自知再也付不起渡宿費了。
肚子餓了,劉伯溫便在路邊的小擋買點心喝茶了事,走累了。隨便躺在屋字廟角歇歇再走。這般一直走了三日三夜,終於抵達距青田幾百里外的白鶴鎮。
劉伯溫這時衣衫襤褸,蓬頭垢面,活脫脫的乞兒模樣。
但說也奇怪,他自踏入白鶴鎮,疲憊的身心便突然心神一振,就如久旱之人,喝進了一口甘露。
劉伯溫向鎮中最熱鬧的街道走去,街上的人眼見他是一名乞兒,也沒怎麼理會他,他也懶得理會別人。
但走著走著,忽然有人輕輕地拍了一下肩頭,劉伯溫吃驚地扭頭一看,原來是一位托缽化緣的遊方和尚。
劉伯溫奇道:「大師,你拍我怎的?」
遊方和尚微笑道:「小施主!你怎的弄致如此田地?」
劉伯溫失笑道:「我這是乞兒模樣,但大師你也差不多呵!彼此彼此罷了!」
遊方和尚點點頭,道:「不錯!不錯!小施主果然甚有慧根!稍點即明,天下間富即貧、貧即富,一群人等皆彼此同根生也!就如小施主吧,今日乞兒模樣,又焉知他日常伴君王?不是不應,時辰未到而矣。」
劉伯溫心中暗笑道,這大和尚竟也來道陰陽五行術數,他豈知碰上的是一位陰陽學家的高徒?這般相人氣色隨口亂道之言,我比你弄得還好呢!
遊方和尚緩緩地隨在劉伯溫後面,雖然劉伯溫沒理他,他也不以為意,依然不緊不慢地跟隨在後面。
就這般的一直走了大半天,劉伯溫肚子餓了,便向路邊的茶水檔走去。
他剛坐下,那遊方和尚便也落在他的身旁。劉伯溫又好氣又好笑,便道:「大師呵大師,小子明擺著這副乞兒模樣,銀兩自然不多,你就算要化緣,也只好另謀高就啦!」
遊方和尚微笑目注劉伯溫,也不言語。
劉伯溫苦笑道:「好!好!小子只能吃二個饅頭加一碗茶,大師想必也餓了,你的化緣缽中又空空如也,便照樣多叫一份給大師便了!」劉伯溫生性豪爽,也不待遊方和尚答話,果然就喊了四個饅頭和二碗茶。
劉伯溫餓急了,抓起饅頭就大嚼起來。遊方和尚也不客氣,倒比劉伯溫吃得更快,劉伯溫吃了半個,他已把其餘的三個饅頭吃光了!
劉伯溫又驚又奇,怔怔地瞪著遊方和尚,道:「大師便這般老實不客氣麼?」
遊方和尚笑道:「小施主說請客,貧僧自然就不好推辭了!」
劉伯溫道:「但也不該喧賓奪主,把小子的一份也吃了呵!」
遊方和尚大笑道:「普天下僧道本是一家,既然如此,還有什麼喧賓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