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車前面的一群男女旅客,住在淮河碼頭的悅來老店。
十一名男女騎士,則落腳在集南的鴻安客棧,是本集規模最大的一家客店,車房馬廄最完善。
千幻夜叉牽了坐騎,慢吞吞下了渡船,已看不見早已過河的大車。她不急,反正獵物一定會在集上投宿,有充裕的時間尋找他們的落腳處。
她無意殺掉那些人,只希望從這些人身上,查出祝堡主父子的下落。
她是暗殺的行家,雖則她不是女殺手。她的無影神針,與故意引人分心的透風鏢,都是暗殺利器,在人叢中暗殺一個人易如反掌。
“我像一頭伺鼠的貓。”她走上碼頭,向擁擠的碼頭出入柵口喃喃自語,鳳目中放射出怨毒的光芒;“我會用一輩子的時光,逐一送你們下地獄。”
鴻安客棧有五間店面,門外的廣場十分熱鬧,旅客們進進出出顯得十分忙碌,店伙計們更是忙得團團轉。
三名店伙。上前招呼十部大車駛入寬大的停車場。十一名騎士將坐騎交給店伙,有三個人跟著車隊照料,但只袖手旁觀,監督廿名車夫檢查車輛,領健騾上槽。
停車場已停了廿余部各式車輛,人人都在忙碌。一旁突然來了一個虯須大漢,虎背熊腰神情威猛,先瞥了三騎士一眼,目光轉至那面飛鷹旗上。
“你的?”大漢指指飛鷹旗,向正在檢查車篷是否關緊的車夫們問。
“是呀!”車夫們愛理不理。
“那代表什麼?唬人?”虯須大漢冷笑。
“閣下有何用意?”車夫也冷笑。
“這支飛鷹旗,是不是該插在揚州貴山門的門架上?在外面走動打出旗號,如果保護不了這面旗,會掀起江湖風波的,除非是故意向鳳陽地區的朋友示威。”
三騎士過來了,定在最後的人,是傲態十足的八表狂生,背著手像個旁觀者。
第一位騎士是個年約半百,長相有如大馬猴的中年人,不像一位武林健者,是屬於喜怒不現辭色,與任何人說話都死板板像個債主的人。
“在下無意向任何人示威。”騎士面無表情,語氣僵硬:
“這是代表在下身份的旗號,讓本會的弟兄知道是自己的弟兄以便照料,以免大水沖了龍王廟。敝會的弟兄,每人都有這麼一面旗,在下是敝會外堂的弟兄,有什麼不對嗎?”
表示身份而非亮旗號,雖則不合乎江湖規矩,但不無道理,其實道理並不充分。
黑道組合要求是秘密,除非同組合而事先不認識的人,打出同組合的盤道暗號,才可以用暗號報身份。公然亮身份,就必須有撐得起的分量,等於是示威,必須有接受看不順眼的人,或者仇家的挑戰准備。
“這是貴會自訂的規矩?”虯須大漢不滿騎士的答復。
“已經沿用一年了,閣下有何高見?”
“不久自知。”虯須大漢不再多說,扭頭便走。
而八表狂生默默後跟,到了一部輕車旁。
“借一步說話。”他趕上兩步超越,伸手搭住了車轅,擋住了虯須大漢。
“你也有旗號?”虯須大漢沉著地問。
“沒有。”
“你是貨主?”
“有旗的人才是貨主,他是徐州隆興棧的東主,他用自己的旗請沿途的弟兄照料,合情合理。請教老兄高名上姓,對鷹揚會有何不滿?”
“在下只是一個車夫,姓高,高天賜。”虯須大漢冷冷地說:“在下對鷹揚會並無成見,只是不希望江湖多掀起一次風波。”
“什麼意思?你能掀起風波?”
“在下不能,那輛車的人能。”高天賜指指對面的那輛一套雙駒的小馬車:“你們等於是向他示成。在下知道車的主人,最討厭某些門派公然亮旗號警告別人,耀武揚威會遭忌的。”
“哦!閣下倒是一番好意了。”
“不錯,出了事必定會波及旁人,而家主人希望平平安安過一宵,免受打擾。趕快把旗號收起,也許還來得及。”
“閣下知道那輛車的主人是何來路?”
“知道。”
“在下請教。”
“太湖西洞庭山林屋洞天,左神幽虛之天棲霞幽園的人。”
八表狂生臉色一變,但隨即冷冷一笑。
“我以為什麼驚天動地的人物呢!原來是棲霞山幽園的人。”八表狂生傲然地說:“宇內雙仙的幽虛子,已經升了天許多年了,他的後人重出江湖活現世,只能唬唬一些三流混報而已,那能重振雙仙往昔的聲威?這兩年他們的人,除了偶爾唬唬人之外,從沒聽說他們干了些什麼驚世大事。高老兄,你太抬舉他們了。”
“是嗎?不久自知。”高天賜仍是那句老話。
“他們最好識相些,哼!哦!貴主人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凌雲鳳葛瑛。”
八表狂生臉色又是一變,扭頭便走。
高天賜搖頭苦笑,開始整理輕車。
武林十一高手中,五龍六鳳七僧八尼,六鳳就是凌雲鳳葛瑛。
這位大名鼎鼎的女俠客,廿余年前情場失意,從此不問江湖恩怨,遨游天下絕口不提當年如煙往事,難怪高天賜說主人希望平平安安過一宵。
目下仍在江湖耀武場威,或者行俠仗義的人,只有四客、五龍、十丐、十一道。其他七個人泰半凋零,即使能在人間,也不再插手江湖事了。
八表狂生回到同伴身邊,不久終於把旗取走了。他口說不在乎棲霞幽園的人,其實深具戒心。
千幻夜叉是以男人身份落店的,當然不便住大統鋪。以她窮漢的身份,也不配住上房,只能住一處比上房低級的小單間,浴廁皆須使用公用的,十分不便。但為了避免暴露行藏,不得不委屈自己。
說巧真巧,剛隨店伙提著行囊入室,便看到院子對面的走廊上,有一個熟悉背影走動。
“他怎會在這裡?”她感到驚奇和興奮,心中暗叫:“也許他知道一些事,會不會因為同一目的而來?”’
她是化裝易容專家,一眼便看出那人的本來面目。
梳洗畢,天色尚早,信步到了對面廊下,伸手輕叩小單問的房門。
“誰呀?”裡面有人間。
“送茶水來的,客官。”她用男人的嗓子回答。
“門沒上閂。”
她向下一挫,伸腳推開房門,門內側果然伸出一條粗胳膊,五個指頭像鋼鉤。
她卻像蛇一樣,伏地滑入房中。
“還不夠機警。”她竄起嬌笑,回復女性嗓音。
“是你,好機伶。”掩上房門的北人屠臉一紅,一抓落空頗感尷尬:“還真像店伙,佩服佩服。床上坐,這鬼地方連轉身的地方都沒有。”
江湖男女,沒有所謂便與不便,扮那一種人,就得像某一種人。她大方地在床口坐下,瞥了一眼藏在枕下的潑風刀一眼。
“你沒跟在他身邊?”她問。
心照不宣,北人屠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
“他不要當我的主人,我怎能死纏著他。”北人屠歎了一口氣,坐在唯一的方凳上:
“大力神另找地方創業,和我一樣同感失望。我們倆曾經苦勸他,要他在江湖上轟轟烈烈干一場,必須廣交朋友網羅羽翼。”
“褚兄,他不是這種人,我知道。”她笑笑說:“我和他是同一類型的同類,過憤了自由自在的冒險生涯。我闖蕩了幾年,先後有不少人在我身邊,有人可用固然方便,但不斷的生離死別難免心酸。上次在天長堡,失去我最忠心的侍女,迄今仍感到心痛,所以我不再帶人同行了。你們在何處分手的?”
“孟律。”北人屠臉上有得意的表情:“他以為先打發我們過河,就可以擺脫我了。”
“奸哇!你知道他的下落?”
“對不起,我不能說。”北人屠笑得神秘:“霍姑……小霍,恕我冒昧,你多少芳齡了?”
“廿二歲,老了……”
“你沒有打算成家?”
“你……”
“你別誤會,我做你老爹綽綽有余,只是同過患難,我關心你。像玉面狐,這次就打算與天涯浪客正式成婚,不再扮演情婦角色了,在江湖做女光棍終非了局。”
“可是,我……”
“眼界高,我知道。”北人居苦笑:“現在,你青春仍在,你可以挑選,你可以隨意擺布那些追逐在你裙下的人,但……”
“別說了,褚兄。”她不勝煩惱。
“你知道虹劍電梭,為何禁不起八表狂生一挑逗,就……”
“八表狂生的人才武功,值得她傾心相愛呀!”
“你算了吧!連你都知道那是一個繡花枕頭。你知道嗎?那女人已經廿四歲了,快要饑不擇食啦!”
“胡說八道!”
“少年夫妻老來伴,少年夫妻才算真正的美滿人生。小霍,你再蹉跎消逝得很快的青春,貪圖女光棍的生涯,你將失去太多太多的人生美好事物。”
“你要我找個阿貓阿狗嫁掉,退出江湖認命?”
“那得由你的心來決定,沒有人能勉強你。”
“好了好了,你在故意岔開話題。”
“小霍……”
“他在那裡?”她將話題拉回。
“你沒有找他的必要,小霍。”北人屠誠懇的說:“我看得出,你與他格格不入,你幾乎每句話都帶有傷人的刺,他卻以嬉笑嘲弄大而化之,走在一起,早晚會相互傷害。”
“可是……”
“他不是八表狂生,你也不是虹劍電梭。”
“人會改變的,我知道我的態度不對,其實,我只想……只想……”
“我想,他會喜歡幻劍飛虹李春萱那種女孩。”北人屠歎了一口氣:“可惜那丫頭膽子小,一害怕就悄悄溜掉了。”
“我膽子不小。告訴我,他在何處,好嗎?”
“他昨天走的。”北人屠說:“往西,到廬州,好像准備辦事。”
“哦2你怎麼知道?”
“這兩個多月以來,我一直有耐心的跟在他身邊。在南京,我才知道他要到廬州辦事。
他帶了一個侍女扮書童,前天就在這家客棧投宿。”
“你不跟去?”
“跟去礙事?知道去向,急什麼?他這人辦事從不急躁,等他布置停當再會,尚未為晚。”
“他要辦事?”
“不知道,我在等機會策應他,但看情形,似乎用不普我動刀。”北人屠伸伸懶腰,對不必動刀感到乏味。
“你是說……”
“他打扮得像少年書生,客店流水簿留名是秋五岳,京都國子監的生員,文采風流極為出色,顯然沒有動刀劍的必要,所以用不著我。”
“那可不一定哦!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也好,咱們明天動身。”北人屠欣然應充。
“可惜!”
“可惜什麼?”
“可惜只好暫且放棄跟蹤八表狂生的機會了,我是從揚州跟到徐州,再跟到此地來的,我希望從他身上,找出祝堡主父子藏匿處,我不甘心。”
“我看到那混蛋入集。”北人屠說:“原來你是跟蹤他的,不要在他身上浪費工夫,小霍。”
“為何?”
“我聽到一些風聲,那混蛋在天長堡大亂時,不顧道義先期從堡後溜走的。祝老狗在中原的朋友,恨之切骨正在等機會宰他呢!你想在他身上找出祝老狗隱匿的線索,豈不白費心機?”
‘“你是說,我已經浪費了不少時日?我真該廣布眼線打聽的,死心眼找錯了方向,真霉。”她不勝後悔:“看來,得另辟蹊徑了,要不要宰了他拉倒?”
“何必呢!畢竟柏亭阜的事與他無關,他在天長堡作客,不是他的錯。”
“嘻嘻!你心軟了?”她寬心地笑,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北人屠解開了她的心結,心情已有明顯的改變。
“無所謂心軟,你剛才說人會改變的,適度收斂些仇世的態度,日子要好過些。跟蹤禹老弟期間,我不但沒動刀動手,耐性與修養已有豐碩的收獲。該死!我這人屠的綽號可能完蛋了。”
“我也希望我不再是夜叉。走吧!到集上走走,找地方填五髒府。你我都是大財主,但扮成這鬼樣子,可不能上酒樓大快朵頤啦!晦氣!”
八表狂生萬分不願意地取下飛鷹旗,愈想愈不甘心。
即將屆臨掌燈時分了,他出現在第三進東跨院的上房區,隱身在一處花台旁,像貓似的窺伺第四間上房的動靜,有耐心地監視出入的人。
他看到店中負責伺候的僕婦進出,看到一個穿得樸素,但氣質雍容的高貴清麗中年女人,態度溫和與僕婦打交道,既不像下人,也不像身份高的主婦,眉目如畫,四五十歲依然可以看到往昔的美麗風華。
最後,他看到美婦伴同一位少女外出。
他愣住了,張口結舌。
一股發自心底的本能沖動驀然湧升,血脈加速流動,心跳的速度加快了一倍。
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美得令人屏息的少女,那雙烏溜溜深潭似的明眸,好大好黑好亮,美好的胴體曲線在月白色的春衫羅裙外,呈現出極為動人的線條。挽住美婦的臂彎,晶瑩紅潤的面龐,流露出天真無邪的自然微笑,似乎在向美婦撇嬌。
“好好好,別纏人了。”美婦溫和親呢的嗓音十分悅耳,仲手擰了擰少女的白嫩粉頰:
“帶你去覽淮摟大快朵頤,但你得答應不生事。”
“好啦好啦,姨。”少女嫣然雀躍:“我不理會別人就是啦!”
他神魂入竅,悄然溜走。
他知道覽淮樓,那是河邊以供應精美菜餚,名滿鳳陽的高級灑樓,王公巨賈才有資格登臨的地方,一桌酒席一二百兩銀子是常事。
“這雙大小天仙化人似的老少女人,出現在任何地方都會出事。”他一面溜走一面暗村:“幽虛子俗家姓夏,這小美人如果姓夏,我必須把她弄到手不可,真是天賜其便,小美人,你是我的。”
覽淮樓是高尚的宴會所,經常有女眷出現,燈紅酒綠,衣香鬃影,有兩位美麗端莊的女人光顧,決不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
樓上的雅座,設有活動的畫屏間隔,可隨意隔出需要的空間,兩三桌圍在一起,可容納眾多賓客。有時賓客要求四面隔絕以便與女賓放浪形骸,便成了套間式的小廂,十分方便。
但大多數貴賓,皆概略的隔開兩側,留一面過道,另一面倚窗,可觀賞淮河全景。
中年美婦要了一副雅座,畫屏兩隔與鄰座保持距離以免互相於擾,幾味精致的菜看,加上一壺琥珀色的淡酒女兒紅,憑欄小酌,一面觀賞河景。
河上船只往來不絕,一盞盞桅燈在夜空下閃爍,側方不遠處的碼頭區,更是燈火通明,人聲隱約可聞,入夜時分依然忙碌。
“娩,不要直接去徐州好不好?”少女嬌滴滴的銀鈴嗓子悅耳極了:“我們轉往南走,去游南唐古壽州,聽說……”
“不行,那會多耽擱好幾天。”美婦斷然拒絕:“而且那條路不好走,路上泥濘,不適合這種華麗的小馬車行走。你要是弄壞了你梅爺爺的車,下次你再到南京游玩,休想借得到車了。”
通道中,出現輕搖折扇,穿碧黛色長衫,英俊瀟灑的八表狂生。
“集中找得到良駒,乘馬游壽州比乘車寫意多了。”八表狂生笑吟吟的說,擺出最佳風度微微欠身:“在下對壽州頗為熟悉,願為兩位小姐向導。”
中年美婦與少女,皆向他注目,但不苟言笑,就這樣用目光平靜地瞪著他,既不搭腔,也沒有歡迎他進來坐的意思,似乎他是個可供瀏覽的無生命擺設。
要向女性搭訕,必須臉皮厚,膽量大,不怕碰釘子,用纏功必可引起對方的注意。
八表狂生對自己的相貌才華,皆有絕對的信心,年輕貌美尤其是天真無邪的少女,很難拒絕他獻殷勤,自信有足夠的魅力,打動含苞待放少女的芳心。
今天的情勢似乎不一樣,他不喜歡這種情勢,既不表示歡迎,也不變色表示斥責無禮,平平淡淡盯著他,似乎在說:看你在耍什麼把戲花招。
投產生預期的效果,他略一遲疑,挺了挺胸膛,合攏折扇,笑吟吟地舉步走近。
“在下姓江,草字人傑,在此作客。”他臉上有令異性著迷的笑容,信心十足自我介紹:“兩位小姐想必來自南都……”
少女大為不耐,伸一只春筍似的纖纖玉指,向外一指,再拂動兩三下,意思是趕人,既不說話,臉上也沒有慍怒的表情。
“小姐人生地不熟,在下是一番好意……”他不死心,笑意更濃繼續努力想改變傷勢。
少女另一手突然一揮,酒杯一閃,酒化為急雨,整杯酒拔在他臉上,手指第二次作出要他滾的示意。
上次他在柏亭阜食店,被禹秋田用菜看潑身;這次,他被少女用酒淋頭,兩次他都欲閃無力,太快了。
“小姐別生氣。”他極有風度的保持原有笑容,甚至笑得更濃:“請別誤會……”
“你那面飛鷹旗收好了嗎?”中年美婦總算說話了,語氣有點森森寒氣流露。
顯然兩女知道他的底細,甚至知道他與高天賜打交道的經過。
他總算明白高天賜的確是一番好意;並沒有存心唬他。
“小姐明鑒。”他不慌不忙,隨機應變,反正挑逗對方理會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下一步必須好好利用:“那面旗確是本會弟兄的標志,決無亮出示威唬人的意思。在下知錯,所以命一位弟兄收起了,以免引起兩位小姐與江湖朋友的誤會。兩位小姐真是棲霞幽園的仙女了,請接受在下的道歉,幸會幸會!”
少女的手,捏住了菜碟。
“你再不走,那就很難看哦!”中年美婦急急伸手,按住了少女的手臂說:“你說過不生事的。”
他再笨也該明白了,少女根本就沒將他這個英俊瀟灑,沒有女人能抗拒他的大眾情人看在眼裡,一切打算和希望落了空,再厚著臉皮纏下去,那碟菜很可能會沒在他臉上啦!接二連三的恥辱怎受得了?
他聰明地退走,不願再受這種毫無代價的侮辱。
愛與恨在男女間來說,是一體的兩面,愛不到就是反面的恨,什麼怪事都可能發生。
街對面是另一家不登大雅之堂的食店,千幻夜叉與北人屠,看到八表狂生咬牙切齒出了覽淮樓的店門,腳下沉急,眼中有怨毒的火焰燃燒,大感驚訝。
“這混蛋一定吃錯了藥。”北人屠沖八表狂生憤怒而去的背影說。
“不,吃了炸藥。”千幻夜叉說:“快要爆炸了。”
八表狂生與虹劍電梭,已經是公開的情人。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並非大逆不道的事;在講倫理的人心目中,卻是不可原諒的姘頭。
他們早就雙宿雙飛,眾所周如的無名有實江湖情侶。
上房中,氣氛不尋常。
“你一定要幫我用電梭斃了他們。”八表狂生羞怒不但末消,而且更旺:“五毒殃神公孫星主,已經在她們房中放入洩毒管。你在外廊守候,策應公孫星主。”
“人傑,公孫星主的五毒,十分靈光,他一個人就夠了,用不著我呀!難道你對他沒信心?”
“防備意外。有此必要。”八表狂生陰森森地說:“棲霞幽園的人,以煉丹修仙見稱,體內的辟毒功能,必定比一般的人強。如果她們發覺有異,中毒不深沖出房外,就得靠你的電梭了。”
“我不去,人傑,不要逼我濫殺。”虹劍電梭總算有良心,拒絕用電梭殺人。
“你……”
“人傑,我與她們無冤無仇,而且……”虹劍電梭幽怨地注視著他:“而且,我知道並不是她們為了飛鷹旗的事,存心折辱你,而是……而是……”
“你說什麼?”八表狂生扣桌而起,怒容滿面。
“人傑,難道不是你有意去勾引她們?”虹劍電梭嚇了一跳,可可憐憐地哀求:“不要招惹她們,求求你,如果失敗,後果極為嚴重的,棲霞幽園夏家的人,武功道術宇內稱尊……”
“你少給我說洩氣話。”八表狂生粗暴地揪住她半掩的胸襟,溫地一推,將她推至床口,幾乎倒在床上:“我如果有意去勾引她們,為何不改用迷魂藥物活擒?”
“人傑……”她珠淚流下雙腮。
“飛瓊,不要誤會我,好嗎?”八表狂生收起猙獰面目,走近坐在床口,溫柔地挽抱住她並排坐,在她頰旁綿綿地親吻:“這是有關本會聲威的事,你我的榮辱是一致的,必須除去仇敵,保持本會的聲威。何況你去策應,只是以防萬一而己,公孫星主的成功率有八成以上,可能根本用不著你出手。聽我的話去做,我知道可以信賴你,別讓我失望,好嗎?”
緊接的撫慰行動,皆在表明,八表狂生是花叢老手。從親粉頰移至小嘴,從粉頸吻到香肩。
“哦!我可愛的小飛瓊……”情意綿綿的呢喃,手也更動得熱烈,拉開了衣襟,吻上了晶瑩如玉的胸懷,手貪婪地撫弄裸露的兩座銀山。
一聲嚶嚀,虹劍電梭倒在錦衾上,臉上的激情可愛極了,半裸的胴體,熱烈地回報情人的激情愛撫,嬌喘吁吁,裸露的玉臂像蛇一樣,纏住了壓在她身上狂熱的身體,情欲之潮已升至頂點。
“我……去……”她如醉如癡的呢喃。
燈突然熄滅,傳出令人血脈賁的聲浪。
內間的小窗外,千幻夜叉縮小得像一頭貓,用耳貼在窗縫上,傾聽房內的聲息。
窗已密閉,無法看到房內的情景。裡面兩男女都是拔尖的高手,她怎敢撬窗窺伺。
她感到全身起了異樣變化,心跳如小鹿亂撞,一咬銀牙沒有勇氣再聽,悄然退走。
將近三更,中年美婦這才挽了少女的手,蓮步輕移踏入院子,繞過走廊。
客店仍在忙碌,燈火通明,有些晚到的旅客,還在忙著洗漱或要店伙送膳食。上房區的照明燈籠迎風搖曳,不時有店伙走功,有女眷的旅客們,大多數都安歇了。
走廊的後端,壁角突然移出兩個人影。
美婦與少女毫無戒心,向自己的房間走。少女從腰帶問取出房門鑰匙,准備開啟房門的小長型套鎖。
“喂!你說。”千幻夜叉的男人嗓音學得並不像:“如果你房中有人放了致命的毒,你怎麼辦?”
“換房間呀,真笨。”北人屠也用變嗓回答:“不過,你說的是廢話。”
“怎麼是廢話?”
“我又不是沉魚落雁天仙化人的美女,那一個神經病會花工夫在房裡放毒計算我?”
少女剛抓住鎖,放手游目四顧。
院子對面的走廊,有一間客房虛掩的門,本來推開一條縫的,這日十完全關上了。
在對面的人,不可能看到門縫的閉合。
但美婦卻像未卜先知的神仙,身形一閃,便越過三丈余寬的院子,現身在走廊上。
左掌虛空按出,房門似被巨錘撞擊,猛然急啟。狂風一湧而入。
這間上房住了一雙中年夫婦,直挺挺和衣死在床上,是被擊中天靈蓋,震裂了顱骨殺死的,已經死了將近半個時辰了。
後窗已毀,人是從破窗逃掉的。
陰謀敗露,怎敢不逃?
千幻夜叉與北人屠,也向暗影中一竄,繞出一條隊火巷,登上屋瓦如飛而去。
“店伙,換房間。”兩人竄走時,清晰的聽到少女憤怒的叫喊聲。
八表狂生失了蹤,這是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人。
店中出了兩條人命,店東的麻煩大了。
旅客的流水簿上,中年美婦留下的姓名是梅貞姑,與甥女夏冰,從南京來。
兩女不走了,釘牢了十輛大車的主人,徐州與隆棧的東主周興邦,毫不客氣提出警告:
八表狂生如果不出面了斷,後果自負。
周東主怎敢動身一走了之?死賴在店中等候變化。
第三天一早,十輛大車加雇了當地廿余名潑皮,護送大車隨著大群旅客,慌慌張張駛向鳳陽,結隊而行,不怕有人公然行凶打劫。
兩女的車並沒有動身北上,車和行李皆寄放在店中,人卻飄然遠游,蚌埠集的人不曾看到她們的蹤影。
天剛黑,集南的荒野中,三個黑影俏然急行,時走時停小心翼翼。
大道兩旁都是田,人不能把毫無規則的田埂當路走,只有這一帶有些荒野,是僅有的夜間秘密離開的通路,越野而走利閒草木掩身,應該是安全的。
遠出兩裡地,右面是結穗累累稻田,荒野的范圍縮小,必須沿左面的小段荒地通過。
集南的大道通向盧州,要前往鳳陽南京,必須走集東的官道。但那條路一出集便是田野,無所遁形。
領先的人隱身在一叢茂草旁,向前面用目光搜索可疑征候。
下弦月即將西沉,星光朗朗,田野中蛙鳴震耳,荒野裡蟲聲唧唧,大地黑沉沉的,視線有限。
“過了前面荒野,便可繞向東北。”這人向跟來的八表狂生兩個人低聲說:“六七裡便可岔出至鳳陽的官道了,但願不要發生意外。”
“不可能有意外。”八表狂生信心十足,伸手拉近跟在身後的虹劍電梭:“飛瓊,你也走在前面,發現可疑的人,務必用電梭殺死他。”
“也好,我和公孫星主走在前面。”虹劍電梭乖順的說,舉步向前。
“禁聲!”走在前面的五毒殃神公孫浩低喝,身形盡量挫低:“左前方的卅步,有物移動,小心!”
不是有物在動,而是人在談話。
“那鷹揚會的狂小輩,以為小姐只有兩人,所以一定先躲一些時日,再悄悄溜之大吉。”一個洪亮的嗓音清晰的傳來:“這一帶分配給咱們幾個負責撒網,很可能等到幾條小魚。不過,我估計他們還得躲幾天,這兒晚咱們用不著太辛苦。”
“那可不一定哦!”另一人說:“那個什麼周東主已經走了四五天,狂小輩一定十分著急,很可能冒險逃命溜之大吉,如果讓他逃掉,咱們棲霞幽園的人,臉往那兒放?諸位千萬不可大意哦!”
八表狂生三人心中一涼,暗暗叫苦。
對方說撒網,必定人手充足,伏在暗處等魚兒入網。對付必須走動的人,先用暗器擊倒再捉人,十拿九穩,顯然前面埋伏的人相當多,想偷越封鎖線危險極了。
“糟了,棲霞幽園果然有眾多人手,暗中保護兩個鬼女人。”八表狂生沮喪地說:“幸好咱們這是逐段潛行的,幾乎一頭栽進他們的網裡了。”
“怎辦?還闖?”虹劍電核心虛的說:“如果不能一舉快速殲滅這幾個人,那就……”
“那是不可能的,改暗我明。”五毒殃神更是心虛:“而且棲霞幽園出來的人,全是武功超絕,道術通玄的高手,來暗的更是威力倍增,誰受得了’?”
“那兩個通風的混蛋真該死,我要把他們查出根底剝他們的皮。”八表狂生咬牙切齒怪責千幻夜叉與北人屠,可並不知道兩人的身份:“天殺的鬼女人,我們總不能一直躲下去,先回集再說。”
他們一直在集內藏身,蚌埠集是水陸交通中樞,市況比鳳陽更繁榮,人口上萬,是鳳陽附近最大的市集,在集內躲藏十分容易。
回集躲藏是唯一安全的辦法。除非能扮爬蟲,從稻田中爬行,否則休想安全通過封鎖線。
要他們爬稻田,虹劍電梭怎能爬?
“如果我所料不差,集附近恐怕已有人撤網了。”五毒殃神反對折回集中躲藏。
“你有何打算?硬闖?”八表狂生問。
“他們封鎖了東行的路。”
“那是一定的。”
“他們不可能久留。”
“應該和我們一樣,急於離開。”
“咱們先往南走,出其不意必可成功。”
“往南?”
“走廬州暫避風頭。”五毒殃神肯定地說。
“這……”
“廬州我有朋友,避一年半載毫無困難。”
“好吧!往南!”八表狂生當機立斷:“到廬州繞至南京,多走三兩百裡路而已。”
說走便走,三人悄然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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