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和車停在十餘步外,騎士們心驚膽跳,目瞪口呆,目送譚姑娘宛若流星破空的驚世快速身法,似乎眨眼間已冉冉遠出半里外,再一眨眼便已接近裡外的坐騎,快得不可思議,很難相信那是一個掠走的人。
如果沒有陽光,真可能被誤認是鬼影。
八表狂龍收劍入鞘,接過隨從奉上的韁繩與馬鞭扳鞍上馬。
「長上,那人跑掉了?」隨從不安地問。
「攔不住她。」八表狂龍呼吸有點不穩。目光落在不遠處半倚在車座上的柳思,「柳不思,你見過那兩個人的面目。」
「沒怎麼留意。」柳思懶洋洋精神不濟,說話有氣無力。
「你看到激鬥的情形。」
「太遠了,龍大人。」柳思坐正身體,箕水豹正驅車向前移動:「只看到劍光漫天徹地,劍氣飛騰塵埃滾湧。哪看得清激鬥情形?連劍光人影也分不清呢!憑我這兩手三腳貓武功,委實不知道你們是如何拚鬥的。」
「那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人。」
「是嗎?難怪長得像京師的兔二爺。」
「兔二爺,指男妓,奕童。
「少給我廢話,你看出多少線索?」
「老天爺!我又不是神仙……」
「閉嘴!你是調查線索的專家,耳聞目見皆是線索。」
「你以為我是什麼?看相卜卦下九流?」『我不管你是哪一流,趕到縣城之後,給我加勁查,查不出線索,你給我小心了。」
「這……」
「那兩個女人,一定會留在縣城落腳,不死心伺機騷擾,你必須盡快把她們的下落與底細查出來。」
一抖韁,健馬向前衝躍。
「曹老兄,你們跟著這種上司辦事,哪會有好日子過?」柳思向箕水豹苦笑,「說他暴躁,其實不是這麼一回事,如果真的暴躁,他絕對逃不過那個假公子的劍下。老天爺!你們這幾個人怎受得了他?」
「他的武功,』也的確令咱們折服。」箕水豹歎口氣,插鞭驅車,『咱們也伯他,受不了也得受,老弟。」
「日後你們可有罪受了。」
「其實他這人不難相處,順著他一點日子會好過的。說實話。咱們還真的心悅誠服跟隨他呢!」
「真的?」
「你知道鐵血團嗎?」
「名震天下的錦衣衛外圍組織,當然知道。」
「他們的總部就設在京都。」
「聽說過。」柳思隨口敷衍。
「不瞞你說,鄢大人的人,在江南甚至山東,都吃得開兜得轉。但在京都,就神氣不起來了,鐵血團的人,一直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自從龍爺來了之後,先後多次和他們在廣寧門牛市單挑,每次都大獲全勝,咱們在京都總算能揚眉吐氣抬頭挺胸了。」
京都的外城,是嘉靖二十一年建成的。奉旨修築的人,正是大奸嚴離的兒子嚴世蕃督建的。外城建成,把天壇包在城內了。
也因此一來,京都不再是四四方方的大城,南面凸出一大塊,共佔地週二十八里。最西的兩座城門,中間那座就是廣寧門,後來又改為廣安門。
廣寧門的牛市佔地甚廣,也是械鬥的好地方,外城的不良子弟。經常相約在這裡群毆。
「鐵血團的重要人手不在京都,大部份功臻化境的幹員分散在天下各地活動。所以這條龍在京都耀武揚威。」柳思用懶洋洋的聲調說,「你們的氣焰,一旦威脅到他們的權勢,你們的日子會很難過的,你老兄可不要沾沾自喜自我陶醉。」
「管他呢!」箕水豹又歎了一口氣,「這次南下,能否活著回去,誰也不敢逆料,日後的事誰知道呢?」
「巡緝營與九華劍園的事,到底為了甚麼利害衝突?」柳思有意無意地探口風。
「我也不清楚。」箕水豹搖頭,「好像是說。南京巡緝營的。人,緝私鹽找錯了門路,套上了九華劍園的人,衝突時死了一位弟兄。」
「你們的人就毀了劍園,大舉興師問罪,趕盡殺絕而後快,報復未免太過分了吧?」
「這叫做騎虎難下呀!巡緝營的人辦事,任何大小事務從不肯善了,不然豈能保持權威?絕劍狂客不是善男信女,聲譽甚隆朋友眾多,就算他肯服輸,他的朋友也不會計心袖手旁觀。這一來,雙方除了全力以赴,別無他途,宰掉他是唯一永除後患的良方。」
「南京方面,為何要前來鳳陽與體們會合?你們快馬加較趕往南京,豈不省事?在南京乘船前往安慶,既秘密又安全,實在沒有必要來鳳陽會合。」
「預定趕來會合的人,是從蘇杭一帶以重金請來的高手名宿,會合之後秘密走陸路,經廣州越霍山,從潛山的背後封山窮搜。由南京的另一批人,走安慶虛張聲勢,也負責截殺吳家趕來聲援的朋友,徹底清除吳家有關的親朋好友,今後大江兩岸,沒有人再敢干預巡緝營的事務了。」
「晤!一石數鳥,夠狠的。」柳思苦笑,「你們將付出可怕的代價,難怪你有不知是否能活著回京的想法。你們的主事人,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八表狂龍身上,何其愚蠢?你們沿途鬧事,幾個正邪高手名宿,就把這條龍纏住了。如果我是絕劍狂客,只要乘機派幾個高手,騷擾行布迷陣,一定可以把你們鼻子拖住團團轉。」
「你是最精明的獵人,依你看,這些把我們殺得七零八落的人,會不會是絕劍狂客派來的?」
「絕劍狂客不是梟雄,老兄,他不會派手下或朋友來冒生命之險,更不可能請妖魔鬼怪行兇。」柳思用行家的口吻說。
但他心中一動:這兩個武功驚人的小姑娘。
「絕劍狂客不是梟雄,不會豢養有爪牙,但卻有一些交情深厚的熱心英雄朋友,激於義憤或交情,這些人會不顧一切作乾坤一擲。」他進一步解釋。
「長上要你去查。」箕水豹瞥了他一眼,「你支撐得住嗎?」
「三五十記拳掌,要不了我的命。」柳思臉上有怪怪的笑意:「我如果拒絕……」
「他會整得你更慘。」
「我知道,所以我不會拒絕。」
「那就對了,好漢不吃眼前虧,老弟。」箕水豹用世故的口吻勸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必須承認某些人是天生的強權,某些人注定了可以任意主宰他人的生死,反抗拒絕是沒有用的,認命吧!」
「我知道。江湖朋友如果不找強者投靠,混不出什麼局面來的,連要命閻王這些不可一世,橫行天下獨來獨往的凶魔,必要時也招朋引類狼狽為奸呢2所以,我會知趣地合作。」
「你的意思……」
「他要去查,我當然非去不可。而且樂意呢!」
「樂意?」
「是呀!不然,一天到晚跟在他身後,聽他呼來喝去打罵交加,把我當做跟班奴才,我那有機會辦自己的事?我這人受不了規律性的生活,當初我辭去七猛獸的工作,原因就是獵人的興趣消失了,我要過我認為值得探索的各種有情趣生活,其中絕對沒有做跟班奴才這一項。目下我承認他是強者,我任何時候,皆可以離開他的眼看手及範圍,辦我自己想辦的事。」
「逃走?」
「不.老兄,我看結果的興趣濃厚得很呢2」
「看結果?你……你打渾水摸魚的主意?」
「沒甚麼啦:老兄。」柳思的手,像老朋友話舊般,輕拍箕水豹的肩膀。「我所說的話,你一個字也沒聽到。如果有一天你能活著回京都,就有機會想起這些可笑的事,呵呵!」
箕水豹眼中。本來湧起機警的神色,這時突然變成茫然,隨即注意力轉移至駕車的工作上。
前面,臨淮縣城在望。
***
這是一座時有時無。變化多端的小城,稱之為城,不如稱之為鄉鎮來得恰當些。
淮河的水災,比黃河好不了多少。
這座城有時消失在滾滾洪流裡,有時又重新建起來;有時在河北,有時到了河南。
它曾經有多種名稱:鍾離、燕、中立、臨淮。
最後,在乾隆十九年,這座縣城終於在人間消失了。
小小的土城牆圍成一圈,那就是縣城。城內城外街巷彎彎曲曲,房屋東一堆西一團,沿河堤一帶。街道向東西零零星星伸展,誰高於誰就可以建一座碼頭。總之,一切建設皆雜亂無章,誰也沒有做永久的打算。
怎樣做永久的打算?說不定明年就來一場大洪水,這一帶又成了泥淤平原,片瓦無存。
與西南二十里外的中部相較,一是天堂,一是地獄,根本不能比。
但這裡,卻是商旅的中心,活力澎湃,充滿朝氣,市面繁榮,交易活絡。
每個人活在天災人禍的陰影下,依然生氣勃勃,熱愛生命,鬥志高昂,勇於接受生活的挑戰。
淮河下游真是名符其實的水鄉澤國,天老爺在那一帶,派天神妖怪狠狠地踏裂、踩陷許多土地,形成無數河流縱橫,沼澤密佈,以收集各地雨水。
人散步在低窪的土地上,除了天就是水。所積的水也分向東流,左灌泅州,右入洪澤湖。後來,大泅州城也陸沉從世間消失了。
在淮河北岸一帶,馬匹成了罕見的無用牲口,既不能拉車坐乘,也不能耕田,小船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
那些血案如山的罪犯,只要弄一條小舟,往河流縱橫的地方一竄,躲上十年八年,活得十分如意。
沒有人能找得到他了,水鄉澤國生活條件相當豐裕寫意呢!
所以在鳳陽一帶犯案的人,只要能從臨淮一帶,偷渡過二四百步寬的淮河,跨上北岸一帶便安全了。
進入棧埠林立的市街,便進了龍蛇混雜的狩獵場。
八表狂龍一群人,住進靠近臨淮鈔關的鴻福老店,第一件事便是處理屍體,天氣炎熱,十四具屍體必須及早處理。
洪荒獅處理屍體的經驗豐富,天沒黑,十四具屍體便已入棺,寄居在南效的圓慧古剎,塵埃落定。
柳思一安頓停當,便無精打采出店打聽消息。
他向箕水豹表示,任何時候他皆可離開,不是吹牛,他的工作本來就是單獨秘密進行的,八表狂龍的人,根本不可能有效地監視他的一舉一動。
天黑之前,他已經摸清了城狐社鼠的活動。掌握了地方豪強的門路,連治安當局的線索他也搭上了線。
八表狂龍依往例包了一進客院,晚膳畢,在客廳召來了洪荒獅和柳思,急於瞭解當前情勢。
「我需要時間。」柳思充分發揮他調查的長才,「兩個小女人顯然在城郊隱身,在城裡查不出甚麼來的。幾個凶魔在咱們到達的半個時辰,落腳在東郊的龍王府,距街尾約三里左右,隨時都可能潛來鴻福老店撒野行兇。街西的悅來客棧,有四男兩女極為可疑……」
「不要理會這四男兩女。」八表狂龍立即打斷他的話:「只要你全力查出這兩個小女人的下落底細。」
「龍大人,你不要干涉我的調查工作好不好?該接近誰調查誰,那是我的事,那四男兩女如果與兩個小女人有關
「閉嘴!我要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八表狂龍又擺出主子面孔。
「洪荒獅洪老大抓我來替他跑腿,我聽他的。」柳思不再示弱,口氣轉硬:「你們僱請洪老大,替你們調查劍園吳家的下落,他有權拒絕吳家下落以外的差遣,你憑甚麼要我怎麼做?洪老大,你怎麼說?」
洪荒獅大感尷尬,坐立不安。
「洪老大,你可別忘了你那一行的行規,你是受雇辦某件特定的買賣,而非替人做打手。你和僱主走在一起,本來就是犯忌的事。你看吧!調查的事還沒開始,你就受到連累,遭了池魚之災,死了七個人,你還在這裡幹甚麼?改行做奴才?」
這番話份量不輕,也理由充分。
「柳不思,你就少說幾句吧!」洪荒獅手足無措。
「他娘的!你為何把我抓來陪著你倒楣?」柳思氣沖沖地說,「我受不了你們這些人的窩囊氣,我要走了。洪老大,我不計較你綁架我侮辱我的過節,畢竟往昔咱們曾經有僱主的情誼,不要阻止我回徐州,好嗎?」
「你敢?」八表狂龍拍案怒叫:「洪老大已經將你讓給我了,今後你必須一切聽我的。
你如果膽敢逃走,巡緝營各地的人,都會把你當作要犯處治,各地官府也將有緝拿你的榜文。姓柳的,你最好不要惹火我。」
「天殺的混蛋!我變成被人多來賣去的奴才了。洪老大,你給我牢牢地記住,這筆帳,我會找你算得一清二楚。」柳思破口大罵,接著虎目怒睜,「姓龍的,你也最好不要惹火我。惱得大爺火起,我會橫下心,做一樁殺人放火的大案,把你這混蛋咬進去,狠狠地咬住不放。鄢狗官絕對庇護不了你,你這條想在天下稱雄道霸的狂龍,將是死龍一條。要不,太爺投奔江西袁州,投效一鷹一龍,唆使一鷹一龍對鄢狗官的人群起而攻,連狗官也性命難保,你將是困在淺水的蹩龍。」
「你試試看?」八表狂龍凶狠地說。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用不著試。」
「你……」
「我再次鄭重警告你,不要再擺主子面孔。今後辦事,你,最好不要橫加干涉,外行人干預內行人,永遠成不了事。今晚我要出去偵查兩個小女人的下落動靜,你如果派人跟蹤,一切後果自負,出了事我到對岸做水賊或者打漁,你無奈我何。」
「你最好給我安份些,哼!」八表狂龍口氣一軟。
「如果我有興趣,我一定可以跑到中都,大鬧皇城或者殺一些皇親國戚,狠狠地咬你一口,你將稱雄無望。霸業成空,所以,你也最好識趣些。」
「你辦得到嗎?」
「要不要打賭?」
洪荒獅不得不阻止他激怒八表狂龍,將他向外推。
「走吧!你去偵查兩個小女人的下落。」洪荒獅苫著臉,「我已經沒有人可派給你策應了,一切你自己小心在意。」
「你少給我貓哭老鼠假慈悲。」柳思不領情。大踏步往外走,「七猛獸已經死了兩猛獸,你最好及早回家善後,摘掉招牌另謀出路,你已經不配吃這碗獵人飯了,還來得及改行。」
「這混蛋可惡!」八表狂龍衝他的背影發狠:「你最好別讓我興起斃了你的念頭。」
柳思轉身回顧,冷冷一笑,一言不發走了。
***
城牆像土堤,象徵性的城門,夜間擋不住任何人出入,方便得很。
其實城外的街道比城內多,雜亂無章的房舍與城內混雜成一團,夜禁形同具文,河濱碼頭區,夜市通宵金吾不禁。
柳思在東郊活動了一個時辰,二更初正時分到了西碼頭一帶市區,小街把棧埠區與街市分開,街市這一面也就是碼頭區的精華地帶,各色店舖雜陳,旅店酒坊鄰比,小巷子則是藏污納垢的地方,出入的嫖客成群結隊。
他像一頭伺鼠的貓,在五福客棧對面街角的暗影裡,留意進出旅客的動靜,有耐心地靜候變化。
首先是四個穿了長衫,像仕紳般的中年人入店。
不久,偕同另四個相貌堂堂的旅客外出,其中一個梳了道髻,卻沒穿道袍,清瘤高瘦,頗有仙風道骨的氣概。
八個人談談說說,進入不遠處的鍾離酒樓。
街燈明亮,他認識四個長衫客,是城外東碼頭區,臨淮鈔關西街的悅來客棧內,那四男兩女可疑、旅客中四個男的。
他也進入酒樓,登上二樓的食廳。
鍾離酒樓規模甚大,連五家店面。
樓下是水客船夥計小飲聚會的五座大食廳,樓上則有三廳兩進雅室,供有身份地位.捨得花錢的食客設筵。攜有女眷的旅客,可在以屏風隔開的雅室冶宴。
八個人在臨窗的一副座頭,叫了一桌盛餚把盞言歡。
柳思只有一個人,必須在角落的小桌自斟自酌。
樓上燈火明亮,三座並聯食廳,已有八成座。
酒萊香撲鼻,人聲嘈雜,有了幾分酒意的人,在比誰的嗓門大。
在酒樓食店,是唯一不受傳統食不言,睡不語禮俗所拘束,可以放浪形骸的地方,也是反傳統的表現場。
他發覺那八位仁兄的鄰桌,另有四位年輕英俊的食客,穿得體面,氣概不凡。
只是,有點娘娘腔,不像個大男人,大概是從中都來的大戶人家少爺公子。
可是,逃不過他的法眼。
四個都是女扮男裝的假貨,有兩個正是悅來老店的可疑女旅客。
可疑的男女在一處進食,絕不是巧合。
看到那位梳道髻的人,左額角那塊錢大的亮疤,也就知道這人的底細了。
他在天下各地遊蕩、冒險、雲遊、浪跡,耗去八年歲月,見聞廣博熟知江湖掌故武林秘辛,以各種不同的身份,與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訂交道,博聞強記,過目不忘,他的才華是多方面的,他有遊戲人間的充足本錢。
這個梳道髻的人,其實是真的老道,一個天師道不守清規,無惡不作的不法道人。
「這妖道怎麼與人結伙了?難道想在中都禁地作案?」他心中暗付,大感詫異。
再留心四個女份男裝的女人。她們一面進食,一面悄悄低語,不時留意鄰桌八個男人的動靜。
定下神,他停止進食。
剎那間,吵鬧的酒樓,在他耳中萬籟俱寂。
並非萬籟俱寂,八男四女所說的話,在他耳中清晰地傳來。
這種以心神意識探索的神技,天賦足的人也要參修二十載方能有成。
不久,他離開了酒樓。
***
龍王廟距市區約三里左右,位於河濱的一處土丘頂端,草木森森,四野罕見人跡。
除了漲洪水,或者鬧乾旱,人們平時忘了這位龍王,有旱有澇才請他吃冷豬肉。
要命閻王五個老凶魔,就在這毫不引人注意,人跡罕至的龍王廟落腳。
攝魂骷髏與一個門人,也和五凶魔在一起,這凶魔損失了兩個門人,恨比天高。
門人負責守夜警戒,六個凶魔在破敗的殿堂中,商量對付八表狂龍的計謀。目下多了仰止山莊七個勁敵,他們必須好好策劃,謀而後動。
神案上點了兩枝大燭,殿中的光線仍然不夠,顯得陰森森地,加上六個凶魔相貌猙獰,真像六個魔鬼在這裡舉行會議。
闖來的人如果膽氣不夠,真可能被嚇死了。
「我反對在這裡大舉襲擊。」冷劍公羊不方是主張謹慎行事的人,不同意攝魂骷髏打鐵趁熱,不論何時何地,不斷襲擊的辦法,「在城市動手打打殺殺,很可能受到官兵的彈壓。
這些狗東西已將屍體寄厝在圓慧寺,顯然急於就道,去向必定是南京。下南京必須走定遠縣山區,任何地方咱們都可以發動,偷襲或打埋伏最為有利,殺一個算一個,一擊即走,避免與那條龍決戰,逐一剷除爪牙之後,再全力埋葬他。」
「鄧老哥,我也主張在荒郊野外地宰他們。」要命閻王說:「在街市襲擊,一比一,咱們擋不住那小狗,萬一被堵在那一條死巷子裡,那就偷雞不著蝕把米啦!荒郊野地可以來去自如,主動權控制在咱們手中。鄧老哥,不要操之過急,少些挫折,影響不了咱們的威望,只要埋葬了這小狗,誰還介意咱們的挫敗?」
「我擔心夜長夢多,以後的情勢不易控制。」攝魂骷髏也知道在城市襲擊有困難,只是復仇的念頭過於殷切,過去從沒遭遇過如此慘重的失敗,難免有點急躁,「小狗似乎並不打算急於動身。也許打算等候機會偷偷溜走呢!」
地府魁星突然跳起來,手本能地落在盛魁星筆的筆袋裡,警戒的目光,表示已有所發現。
「怎麼啦?」要命閻王警覺地問。
「我聽到異常的聲息。」地府魁星低聲說,同時打出噤聲的手勢。
「不要疑神疑鬼了,不會有人前來討野火的。」攝魂骷髏說:「四周已布下了攝魂散,我還真希望有人闖來送死呢!」
廟門是洞開的,這時多了一個人。
「是嗎?」是一個穿青直裰的蒙面人,用濃重的鳳陽腔官話接口:「攝魂散在有風的曠野,效用有限得很。」
要命閻王右手一抬,要有所舉動了。
攝魂骷髏跳起來,左袖提起了。
「先別動手。」蒙面人搖手示意,泰然踏入殿門,「在下是販賣消息的人。生意不成仁義在,談不攏諸位如果不甘心,再動手還來得及,是嗎?」
「你是誰?」攝魂骷髏聲音俱厲,功行雙袖隨時皆可發動猛烈的攻擊。
「呵呵!干咱們這一行的人,通常秘密交易,非必要不露名號。」
「老夫不信任你。」
「理由何在?」
「你不配。」
「在下……」
攝魂骷髏哼了一聲,一袖疾揮,罡風乍起,鼓風聲似隱隱風雷。
蒙面人屹立如山,衣袂飄飄,像站在狂風的中心,勁烈的袖風撼動不了他。
「咦!」要命閻王一驚,似乎不信老魔這一記裂石碎碑的袖勁。沒能將蒙面人震飛,是不真實的事。
相距不足八尺,袖樁前端,距屹立的蒙面人僅兩尺左右,正是袖勁最可怕的威力圈內,足以將一個一流內功高手,震裂軀體飛拋出廟門外。
一聲冷叱,攝魂骷髏右手一抬,無形的指風破風,傳出破風的銳嘯。
蒙面人左手一拂,指勁斜飛一洩而散。
攝魂骷髏吃了一驚,但不死心,踏進一步,青灰色的左手掌伸出袖口。
這瞬間,蒙面人近身了,快得不可思議。
旁觀的五個凶魔根本沒看到蒙面人移動,似乎蒙面人早就與攝魂骷髏面對面貼身而立了。
「你再撒野,我要你生死兩難。」蒙面人的左手。扣住了攝魂骷髏的右手脈門。左手五指如鉤,按在老魔的臉上,食指與無名指的指尖,搭住老魔的雙目,只要多加半分勁,就可以把老魔的眼珠戳破。
攝魂骷髏心膽俱寒,只感到右半身像是虛脫了,完全失去反抗力,護體神功已失去護體作用。
「你……你是誰?」老魔快要崩潰了:「老夫橫……橫行天下半甲子,從來沒……沒有人能在一……一照面伺,在老夫已發動攻擊時制……制住老夫……」
「就算是第一次吧!滋味不好是不是?」蒙面人信手一推,將老魔推出八尺外,「不要問在下是誰,在下今晚前來是善意的。」
一聲厲叫,攝魂骷髏羞怒地拔劍。
「你準備再撤野了。忽視在下的警告。」蒙面人歷聲說:「劍出鞘,毀你的手,說一不二。」
「你……」攝魂骷髏失去拔出劍的勇氣。
「你不信?在下輕易地釋放你,沒繳你的兵刃,讓你有機會撤野,你居然不醒悟,讓在下有毀你的借口和機會,你到底是哪一種天才蠢蛋?在下如果沒有把握主宰你的生死,會讓你有撒野的機會嗎?」
任何一個不笨的人,也知道他說的是實情,即使不是仇家,也會先將人制住再打交道。
「閣下,你到底想怎樣?」要命閻王知道情勢不妙,心虛地上前打交道。
武功與妖術,皆超塵拔俗的攝魂骷髏,一照面便成了待宰的老牛,結果未免太可怕了。
其他的人哪堪一擊?
「販賣消息。」
「甚麼消息?」
「性命攸關的消息,事關你們幾個凶魔的死活。」
「廢話。」
「是嗎?八表狂龍也許說狂話,但不說廢話。」
「咦!你是他的……」
「在下如果是他的人,結果如何?沒知識。」
「開出價碼來。」
「一百兩銀子。」
要命閻王從腰袋裡,掏出兩隻十兩金錠拋過。
「八表狂龍第一批從南京來會合的高手,已經到了,我查出來了,諸位,半個更次之後,他們一定會來的,須及早為謀。」
「趕來會合的是什麼人?」
「已知的有十二個男女,其中之一是西嶽煉氣士子虛散人魯大剛。」
「咦!這……這可怕的.妖道,怎麼可能做別人的走狗?」地府魁星大吃一驚,意似不信:「你……你是不是眼花,看錯了人?」
「他左額角那塊疤,是四年前雲遊山西絳州,看到路旁涼亭中,有一位美麗的少女歇腳,驚為天人,被慾念沖昏了頭,用妖術劫色,被途經涼亭的一個人,一刀削掉了一層皮肉,幸好及時用遁術逃得性命。那少女是遊戲風塵的女傑迎春花。砍他一刀的人,叫柳心田,當時途經該處的目擊者,有關中八傑的四位豪傑。這件事,江湖朋友知道的人不在少數。」「老夫聽說過……」
「你們可以等他來,就可以證明是不是他了。及早為謀,再見。」
聲落,光影一閃即沒。
「天殺的!快走!」要命閻王變色而走。
「可能這傢伙就是柳心田。」攝魂骷髏也臉色大變,「也就是鐵血鋤奸團第一可怕刀客、霹雷虎柳心田。他也不是好東西,專砍大豪大霸腦袋的殺神。遷地為良,我可不想在這裡等西嶽煉氣士。」
片刻,人去廟空。
***
老凶魔們落腳在龍王廟的消息,是柳思查出來的,剛來乍到他便杏得一清二楚,已充分表觀了他的才幹。
八表狂龍竟然相信他的消息可靠,當然也是洪荒獅在旁替他吹噓的結果。
老凶魔們剛走,五個黑影已接通而至。
五個人,以八表狂龍為首,只帶了一個芳蘭玉女,這位美艷的少婦是他的忠實擁護者。
另三個是從五福客棧與鴻福老店來的人,由正式穿起道袍,懸了八寶乾坤袋,背繫七星劍的西獄煉氣士率領,另兩個是一男一女。
五個人表現得非常狂妄,毫無顧忌地快速衝近廟前廣場,似乎沒將六個名震江湖的老凶魔放在眼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搗中樞。
廟門是大開的,小型廟宇廟門也是殿門,裡裡外外黑沉沉,鬼影俱無,既沒有警哨出面攔截,更看不出曾經有許多人住在這裡。
「那個小混蛋的消息不可靠。」領先向廟門闖的八表狂龍,一面走一面罵柳思靠不住。
「慢!」後面的西嶽煉氣士突然高叫:「貧道趕他們出來。」
「子虛道長,裡面沒有人。」八表狂龍怒氣未消,但總算止住腳步。
「你不信貧道的判斷?」西嶽煉氣士也是一個目無餘子的人.說的話充滿挑釁性。
「就算有人,何所懼哉?」八表狂龍傲態畢露。
「那你請便吧!」西嶽煉氣士冷冷地說,乾脆閃到一邊袖手旁觀。
八表狂龍也冷哼一聲,一拉馬步,雙掌一錯,吸口氣功行百脈,袍袂無風自搖。
西嶽煉氣士猛地急退兩步,吃了一驚,似是被一股無形的強烈勁道所逼,總算能及時後退消去壓力,這才知道這條狂龍,的確具有狂傲的本錢。
掌一翻,八表狂龍跨過門檻。猛地一掌吐出,罡風驟發,隱雷殷殷。
這瞬間,砰一聲大震,勁氣進爆變成急劇流轉的氣旋,大開的六扇廟門砰啪急震,聲勢驚人。
八表狂龍馬步一亂,疾挫八尺,幾乎被尺高的門限絆倒,右手拾不起來了。
西嶽煉氣士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暴叱,一顆雞卵大的青磷毒火彈破空射入大殿,砰然大震中火光一閃,綠焰飛濺,刺鼻的青煙怒湧。
一聲劍吟,所有的人同時撤劍戒備。
沒有人衝出,裡面綠光眩目,青煙瀰漫,毫無動靜,不像有人。
「嘿嘿嘿……」
屋頂突然傳下刺耳的陰笑,一個黑影站在殿脊上。
芳蘭玉女驚叫一聲,掩耳伏地渾身戰抖,受不了直撼腦門的怪笑聲,她是內功與定力修為最差的一個。
西嶽煉氣士急劇旋舞,右手劍左手袖外張,袍袖飛揚風聲大作,口中吟吟有詞,怪眼似乎綠焰閃爍。
驀地一聲沉叱,左袖底魚貫飛出七道青芒,向遠在五六丈外的屋脊激射而去。
「桀桀……格格……」
黑影的怪笑聲換了嗓調,有若粟啼鬼號。
第一道青芒在丈外爆炸,爆碎成一團青色的飛星,第二道銜尾而至,也爆散成火星飛墜,然後是第三道……
最後一道青芒爆炸的同時,黑影發出一聲長號,搖搖晃晃向下挫,軟倒在屋脊上。
西嶽煉氣士喜極若狂,衝前數步飛躍而上,單足一點瓦,身形急衝屋脊。
屋脊空空,仆伏在屋脊的黑影失了蹤。
「咦!」
西嶽煉氣士半途剎住身形,站在距屋脊丈餘的瓦面訝然輕呼。
一聲爆震,西嶽煉氣士突然斜飛而起,砰一聲摔落在近鴟吻處,再反彈拋出,劍先一步拋出三丈外。
「桀桀桀……」
怪笑聲再起,但不見形影。
「砰!」
西嶽煉氣士摔落地面,地面似乎亦呈現震動。
「哎喲……」西嶽煉氣士的狂叫,驚心動魄。』「仙長……」西嶽煉氣士的一個同伴,奔出搶救,駭然驚呼。
距仍在掙扎的西嶽煉氣士仍有丈餘,突然飛拋而起,手舞足蹈遠出兩丈外,砰然摔落,狂叫救命。
女的隨後衝到,到了西嶽煉氣士身側,身旁黑影幻現,啪啪兩記耳光聲清晰入耳。
「恩……哎……」女的狂叫,仰面便到。
八表狂龍從側方衝到,但黑影一閃即沒。
「桀桀桀……」
怪笑聲從廟側的樹林中傳出,笑聲搖曳,漸漸遠去。
「不……不是攝魂骷……髏……」搖搖晃晃站起的西嶽煉氣士驚恐地厲叫:「是誰戲……戲弄貧道?」
夜黑如墨,蟲聲四起。
廟後的蘆葦上螢火飛舞,似乎有不少鬼火飄浮,就是不見人跡。
***人都走了,幸好沒有死人需要處理。
久久,龍王廟一如往昔般死寂。
屋脊終於升起一個人影,身材嬌小玲瓏。
廟側人影衝霄而起,戲弄西嶽煉氣士的黑影,重新出現在屋頂,站在梅上方搖搖欲墜。』「你真與那些老凶魔有關連?」黑影用剛才的嗓音問,並沒打算撲上,可知已經看出嬌小身影的身份,所以沒流露出敵意。
「我不認識他們,聽說過而已。」嬌小的黑影的女性嗓音已表明身份,她是譚姑娘。
「那你為何而來?」
「希望能減少他們的壓力。」
「他們都是人人皆曰可殺的凶魔。」
「雙方結怨的起因在我,錯不在這些凶魔。」譚姑娘為自己的行為辯護:「在一般人心目中,他們也許真的該殺,但這次錯不在他們,我只希望能減輕心中對他們的虧欠。」
「原來如此,你看到了經過。」
「是的。」
「你能替凶魔們擋災嗎?」
「不能,但可以減少他們一些壓力,我的武功不錯,但剛才那人用怪異的七道奇光、從遠距離向休襲擊,但不知是何種霸道的暗器?」
「那不是暗器,是用元神駕馭的兵丸。」
「飛劍?」
「不是,叫天罡追魂箭,可在三十步內貫穿人體,普通刀劍一觸即崩碎寸斷,七八成內功也僅能將箭震偏,但仍會折回連續攻擊。每枝箭有連續攻擊七次的後勁,以後碰上這個人,知道如何應付了吧?」
「這……」
「不必謙虛,小姑娘,我知道你很了不起,八表狂龍奈何不了你。而據我的估計,如果不是在黑夜,八表狂龍可以用躲閃反擊的真才實學,擊毀七枝箭並無困難。」黑影等於是告—訴她,如何對付西嶽煉氣士:「你與九華劍園吳家有何關連?」
「你對九華劍園有成見?」譚姑娘反問。
「何以見得?」
「你在幫助這些人人皆曰可殺的凶魔。」
「誠如你所說,這次錯不在他們。小姑娘,你不能逃避問題。」
「我無可奉告。」
「如果我逼你呢?」
「你最好不要。」譚姑娘不甘示弱。
「要不要試試?」
「你無奈我何……」何字聲落,人一閃不見。
黑影並沒追趕,搖搖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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