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刑室已被閉死,石壁縫中放出了有毒的狼煙,漸漸下沉。不久,石縫中又滲出黑色的油液。老道們橫了心,要用火將他們焚斃在內了。
黃立暉知道天張老道熟悉他下室的機關,提醒君珂快找天張老道設法。君珂扶起老道一把脈門一按人中,歎口氣說:“糟!這家伙的膽快被嚇破了,恐怕難以救活唯!””
黃立暉狂叫道:“不行!膽嚇破了也得叫他活轉來,不然咱們全得死在這兒。誰有靈丹?”
崔碧瑤聞聲縱到,遞過一顆丹兒說:“用我的奪命金丹救這種賊牛鼻子,真該為靈丹叫冤。”
沒有人聽清她的話,救人要緊。天張老道因禍得福,靈丹入腹,藥力一沖,他便悠悠蘇醒,睜開眼了。
黃立暉一把將老道抓起,大叫道:“快!老道,再慢咱們便要變成燒豬了。”
這時,人群中已傳出驚叫和劇烈的嗆咳聲。
天張老道一蹦而起,叫道:“跟我來,無妨。”
他奔到剝皮台旁,伸手將掛牛耳尖刀的刀架一扳,“轟隆”一聲大震,一面三尺寬的石壁向下疾沉,現出一座石門,黑黝黝地。他叫:“快走!這是出路。”
君珂回頭向室內大叫道:“諸位,快由這兒出險。”
老道正想竄入,碧瑤已一掌按在他的背心上,冷笑道:“等會兒,讓他們先走。”
人群走了一半突然上面機聲軋軋,石頭徐徐下降,像是千斤閘。
老道大叫道:“千斤閘要放下了,快走!慢了便沒命啦!”
“等人走完再走。”君珂說。
“救多少算多少,別傻。”老道驚叫。
君珂飛掠而入,伸手將石閘托住了,一面叫:“快!快!這玩意好重。”
老道驚得腿也軟了,結舌道:“你這家伙真不知死活。力道確也值得驕傲。”
這時,狼狽的人群驚叫著狂奔,因為刑室中已經起火。有兩個幾乎是赤身露體的人,擦碧瑤身側而過。姑娘瞼上戴著面罩,看不出表情,但大眼睛的差意極為明顯,扭頭向側一閃,纖掌便離開了老道背心。
天張老道怎肯放過機會?向前一俯,便遠出三尺外,隨人潮溜走。
他脫出閘外,突然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從衣內拔出一把匕首,便待向姑娘脫手飛出。
君珂本是面向外托住石閘的,已看清老道的舉動,苦於無法拍手,便大喝道:“崔兄小心!”
碧瑤聞警轉身,眼角已瞥見白芒已將及身,她向後一閃,匕首貼著胸前掠過,一發之差勢將掛彩。
她大喝一聲,向前猛撲,但天張老道已經急急如漏網之魚,遠出五丈外,往人叢中一鑽,沒入黑影之中。
千斤石閘門下一沉,壓下了兩尺。君珂因說話分心,幾乎支持不住。但他大喝一聲,向上全力猛托,額上大汗如雨,渾身骨節格格作響。石閘升上了尺余,無法再升回原處,而且壓力愈來愈大,快支持不住了。
碧瑤本待將老道追回,但看了君珂吃力的景況,大驚失色,叫道:“林兄,放下算了。”
“不!還有幾人?”他無法回頭,所以發問。
“還有十幾名老弱。”
“崔兄,撬兩塊大石下來,不然你趕快離開。”
碧瑤怎能離開?她拔劍撬石,火花四濺中,她拼命向石壁攻去。
人群走完,石閘也壓下了三尺。君河這時是用肩頂住,傴摟著腰,渾身已被大汗濕透,想脫身已經不可能了。煙火已經到了閘口,炙烈的氣流迫人無法立足。
他叫:“崔兄,快走。”
碧瑤被煙嗆得喘不過氣來,她不走,“砰”一聲,她撬下一塊三尺見方大石,說:
“不!要走一起走,要死在一塊兒死,你把我看成只顧自己的小人?哼!”
“砰”一聲,又掉下一塊大石。
君珂只感到渾身脫力,大叫道:“完了!快走……”叫聲中,他噴出一口鮮血,肩一松,閘又沉下三尺。
碧瑤突感到頂門壓力壓到,丟掉劍一聲驚叫,向上伸手急頂,可是已來不及了,首先便被壓倒在地。
君珂坐倒了,千斤石閘以萬鈞重力向下壓到,砰然一聲大震,向底部急墜。
地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但聽十余丈外傳來黃立暉的切齒嗓音:“老雜毛,還有我黃立暉呢!你最好別妄動,不然體怪我雙尾蠍黃爺爺翻臉不認人。”
“你想怎樣?”是天張老道的聲音。
“想怎樣?哼!設法弄起石閘。”
“人已被壓成肉泥,弄起石閘有屁用。”
“不管怎樣,你非設法不可。我雙尾蠍人雖毒,但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要替他倆人收屍。”
“你算了吧,你拿口袋裝他們的碎屍麼?目下你我皆是亡命之徒。天洪道長絕不會放過我們。走吧!我領你和這一群該死的囚徒走後山秘道逃命,這條秘道只有我和天玄觀主知道。”
許久,方聽到黃立暉的一聲長歎,說:“好!我雙尾蠍認命。走……"突然,傳出天張老道一聲驚叫,急聲叫:“姓黃的,你……"“沒什麼,制住你的督脈,脫險時再替你化解,免得你弄鬼。”黃立暉冷冷地說。
“王八蛋,你果然夠毒。”
“四大魔君的門下誰不毒?我雙尾蠍還算是最好的一個。你這老雜毛狠心狗肺,比我還壞,不制住你,我也會被你出賣的。走!別廢話。”
朝陽從東面山頭升起,九華觀的琉璃瓦映著朝霞閃閃光。又是一天了。
後山一處山谷內,黃立暉押著天張老道從谷底石壁內出。後面,百余名男女老少魚貫而出,相摻相扶送入谷中林。
等人群走完,黃立暉冷然一笑,在老道背上拍了三掌.食指向下一滑,說:“老雜毛,你可以走了,找一處名山起間茅廬,過下半輩子的安貧生涯算了。”
“你……你這賊王八……”老道怒罵。
黃立暉淡淡一笑,揮手道:“別罵了,我已經對你夠客氣,一頓子皮鞭,把在下打得死去活來,你想我會甘心麼?留一條命,已經是黃某破天荒手下留情了。滾!”
天張老道死盯了他一眼,說:“咱們會有見面的一天的“在下等著。獨劍擎天的門下,不會隱姓埋名偷偷摸摸。"老道再投過一瞥怨毒的眼神,方瞞珊著走了。黃立暉發聲向林中喘息的人說:“諸位.你們已經出險,可沿山谷向西走,十裡外便是貴池河,快逃生去吧!”
一個中年人走出林中,大聲說:“請兄台留下大名,以作……"“不必了,在下也不是好人。”立暉答得頂干脆。
“那兩位恩公呢?”中年人仍往下問。
“死了。被千斤閘壓成肉泥,好慘。”
“死了?他……他們是……是誰?"
“在下只知一個叫林君珂,另一個是女的。”立暉苦笑著回答,聲落,人已如飛而逝。
龍華觀不見人跡,但陰森之氣懾人,所有的老道,全隱身在暗處,似有所待。
驀地,兩條人影從小溪對面閃電似掠來,在觀前倏然止步,人影乍現。
最前面那人,是一個鶴發童顏的高年老道,如銀白發挽了一個道上髻,臉如滿月,粗短的白眉,大牛眼,白髯拂胸,紅光滿臉,皺紋甚少。身材修長,穿了一襲已泛灰色的道袍。
他身上沒帶任何兵刃,大袍飄飄仙風道骨。
老道身後的人,是個身穿潔白儒衫,瀟灑英俊的青年人,個兒高大雄偉,劍眉斜飛,臉白唇紅,人如迎風玉樹,倜儻出群。唯一的缺憾,是他臉上似乎沒有笑容,而且嘴唇嫌薄了些,眼中的光芒也嫌太厲太冷。
他一身白色儒衫,沒帶頭巾,黑發結上有一只白玉發箍,系著青綢帶。腰上懸著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顯然他是個有兩手兒的練家子,不是裝幌子用的。
說兩手兒,未免太估低了他;看了他前面的老道,便可看出他定然是個非常人。
“咦!怎麼沒人?”青年人訝然叫。
老道冷哼一聲,說:“誰說沒有人?全在暗中等我們入伏。真陽,打進去。”
青年人名叫真陽,他躬身答:“謹遵師父金諭。”
一聲龍吟,銀芒電射,他撤下了一把銀芒耀目的古劍,白得令人望之心寒。
“喂!裡面的人聽了,在下要打進來了。有人,滾出來;有狗,爬出來。”
“彭”一聲巨響,他一腳踢中半掩的外觀門,“砰彭”兩聲,門向內飛倒,撞得四分五裂。他這一腳的力道,十分驚人,平常人要合兩人之力,方能將門掩上,但他一腳便將門報銷了。
紅影一閃,暗廊下截出兩個老道,迎門一站,暴眼同翻,右首老道大聲說:“無量壽佛!”施主為何如此放肆橫蠻……"
聲未落,但見白影一閃,接著是“叭叭”兩聲暴響,老道挨了兩耳光,狂叫著坐倒了。
另一名老道吃了一驚,一聲想叫,去拔衣襟下的長劍,可是晚了一步。
真陽身法之快,委實駭人聽聞,劍尖已閃電似抵在老道胸口,冷冷地說:“想活,趕快跪下去;想死.拔劍!”
老道不想活,也不想死,手仍放在劍把上,冷笑道:“青年人,你怕貧道宰你……
哎……”
他還未說完,銀色劍尖突然貫入胸口五分深淺,刺入處在鳩尾穴下,巨闕穴上。這兒是脆蔽骨相交之處,人怎吃得消?
“狗東西,你……”老道痛苦地罵,搖搖欲倒。
“宰了他。”身後,真陽的師父冷叱。
真陽淡淡一笑,手向前一送,劍尖直透後心,手腕一撇,老道屍身向右倒下,封口鮮血激噴而出,抽搐了片刻,蹬腿了賬。
真陽跨前兩步,劍尖向下一垂。
被耳光擊倒的老道,剛拭掉滿嘴鮮血,掙扎著爬起,剛好劍尖正等著他。
“問問他。”身後,真陽的師父又冷然發話。
“徒兒遵命。”真陽答。劍尖一滑,點在老道的左乳上左鷹窗穴,關問道:“呵呵!
老……仙長,好好回答在下的問話。”他本想叫老道,猛想起自己的師父也是老道,便改口叫仙長。
這瞬間,鍾聲大鳴,紅色人影—一現身,各處暗影中皆有老道出現。代觀主天洪道長率領著十名高年道人,從大殿中飛射而至,大喝道:“施主請住手,貧道……”
真陽根本沒將老道們放在眼下,似若未見,仍向被制的老道發話,眼中的冷電令人心悸,說道:“快准備回話,希望你不想死。貴觀觀主何在?說!”
天洪道長搶至老道身側,冷笑道:“貧道乃是代觀主,有話沖貧道來說。”
“你是代觀主?好極了!道長上下如何稱呼?”真陽轉臉向天洪問。
“貧道天洪。”
真陽呵呵一笑,笑是笑了,沮臉上肌肉未帶任何表情,他這種笑委實令人害怕.說:
“原來是二當家,失敬失敬,天玄當家道長可在?”
“沖貧道來也是一樣。”天洪冷然道。
“好吧!就沖你也是一樣。”真陽說。突然對肘一送,劍無情地在受制的老道鷹窗穴上一吐一收。
“哎……”老道慘叫,左手一撥。不拔倒好,撥了手也斷了。
天洪道長大吼一聲,閃電似撤下長劍,撲上出劍,吐出百十道劍芒,攻出一招“天外來鴻”,斜攻真陽上盤。
真陽也一聲暴叱,以攻還攻扭身出劍。
剎那間,風吼雷鳴,罡風四射,劍氣的銳嘯聲懾人心魄,銀芒如萬丈波濤,白光似電光急射,互相糾纏沖擊,旋撲,人影依稀。
鍾聲急鳴,吶喊聲雷動,一二百名紅衣老道,紛紛仗劍從各處角落裡搶出,將觀門口的兩個侵入者團團圍住了。
門口兩團創芒經過片刻糾纏,愈迫愈近.突然傳出了令人心向下沉的錯鳴和雙劍撞擊聲,像一連串鞭炮炸啊。
“錚!錚錚!錚錚錚……”劍氣直蕩丈外,地下沙石飛射。
銀芒一迸,再進,又再進,將白光逼近了觀門了。
十名老道同聲大吼,拔劍向前一湧。
“錚錚!”人影乍分,真陽飛退八尺,再退了兩步,站住了,銀劍斜指,臉上神情更冷。
天洪老道踉蹌退至現門後,臉上冒出汗跡,額上青筋跳動,持劍的手微顫。
“退!”他沉喝一聲,人向前緩緩舉步重行逼進。
十名老道聞聲後退,在後成半圓形列陣。
許久未出聲的灰衣高年老道,這時突然發話道:“小輩叫你們的人全上,看我老前輩殺得光你們麼?”
天洪道長一聽對方口氣狂妄,心中一懍,沉聲道:“尊駕是誰?看尊駕的裝束,也是吾道中人,上門生事,到底所為何來?"
灰衣老道哼了一聲,向真陽說;"先別告訴小輩們為師的名號,只告訴他為了何事。”
“徒兒遵命。”真陽答。轉向天洪老道說:“貴觀主是致書天下武林,要在“下月初五日在這兒舉行建幫大典麼?”
“正是。”天洪點頭答。
“是叫黑龍幫?”
“不錯。”
真陽探手人懷,取出一支小小的白旗,上面繡了一條黑龍,脫手扔出說:“接著!”
白旗呼嘯著出手,天洪不敢大意,斜身一把扣住,上身晃了晃,展旗一者說:“這是本幫的信旗,尊駕由何處得來?”
真陽眼中神光一閃,冷笑道:“你承認了,很好。半月前,龍江府湖口縣縣南,邵陽湖中的青山湖濱,有一家謝姓大戶,午夜全家被殺。凶手不小心,在奸殺謝家大小姐之際,遺落這支小旗在床內。好了,你們的東西,拿回去算了,但有交換的條件。”
“條件?哼!閣下想得不錯。”天洪冷笑著答。
真陽沒理他,向灰衣老道說:“稟師父,請示知條件,讓徒兒轉告二當家。”
灰衣老頭點點頭,漠然地說:“好,你數數著,他們共有多少人。”
真陽環顧四周,良久,稟道:“稟師父,能看到的計有一百零九人。”
“青山謝家共死了多少人?”
“大小共二十四口。”
“以五償一,還少十一人,是麼?”
“稟師父,是的。”
“那就連宮觀全算上。”
“稟師父,是燒掉麼?”
“自然燒成白地算了。這兒地方雖是不錯,可是沒有為師的青城行宮好,要來何用?而且為師下月在湖康九疑山有約,沒空善後。”
天洪老道大吃一驚,因為他聽到“青城行宮”四字。據說,三仙中最凶狠冷酷的青城煉氣士申公亮,在青城各處山谷有四座行宮,宮中沒有任何人居住,只有他一個人獨自往來,任何人如果誤闖,必死無生,列為武林禁忌。
他心中大駭,變色問:“仙長仙號如何稱呼?尚請見告。”
“你為何不問貧道與青山謝家的淵源?”灰衣老道反問。
“晚輩請教。”
“三十年前,貧道曾得了謝施主一株三尺高的珊瑚,彼此有些香火緣。”
“一些香火緣,便要一百二十人償命?”
“還算便宜你們呢。”
“那謝大戶乃是魚肉鄉民的……”
“呸!用得著你管他的為人?安慶府衛家,四代良善,你們也將他的老太太擄來,勒索黃金一萬兩,像話?哼!你想用懲貪官劫惡霸來掩飾你們的罪行?”
“前輩真要如此見責,晚輩有口難辯。目下敝觀主不在,可否請在三天後……”
“呸!別說三天,三刻也不行,貧道有事等不及,要趕朋友的約會。而且,我青城練氣士申公亮從不喜歡拖泥帶水。真陽,動手!我收拾這小輩。”
天洪道長心膽俱裂,“青城煉氣上申公亮”,天!這魔頭天生的殺人狂,五十年前有一次在長沙府岳麓山下,天下群雄設擂印證絕學,他趕來參加。合該有事,一名三流武師有眼不識泰山,罵他方外人不該也來爭名奪利,狠毒地挖苦了他一番。這老魔凶性大發,一口氣殺了一百二十名武林高手,英雄擂煙消雲散。時至今日,武林中人談起此事,仍感毛骨悚然,汗毛直豎。
天洪心中一涼,這一百零九名不太高明的同道,真不夠老魔頭消遣哩!這三二十年中,傳說老魔頭已經成道了,竟然在這兒出現.還帶了一個門人,這還了得?糟!死定了,在劫難逃。
他不想死。也是想活,不等老魔頭有所行動,他突然向後飛射。
他距真陽約有兩支余,距老魔更遠,有七八丈,來得及。人似電閃,從後面十老道中間閃過,進了觀門。
“你走得了?”青城煉氣土沉喝,像幽靈一閃即至。
真巧,十老道奪路向觀中逃命,將觀門堵住了。
青城煉氣士大袖一揮,罡風乍起,但見紅影飛拋,慘叫聲驚心動魄。
天洪得十老道替死,他已進了廊下,突然伏地一滾,滾入一個陷坑中不見。一陣罡風掠到,廊柱“咋喀”一聲倒下了。
所有的老道,狂叫著四散逃命,狼奔豕突,齊向觀中逃生,速度奇快。
真陽一聲厲嘯,人化白虹.劍似狂龍,八方飛躍追殺,片刻間便宰了十余名。
可是兩個人攔不住四面奔逃的百十個人,再快也沒用,觀中處處皆可藏匿,顧得東,顧不了西。
“放火!在外面等,出來一個殺一個。”青城煉氣士怒叫。
東殿火起,沒有人出來。
西殿火焰沖天,也沒有人出來。
大殿成火海,怪!也沒看見有人出來。
“這些賊骨頭在下面建有地道,可惱!”青城練氣士怒吼,但無可奈何。
糜資百萬的一座九華觀,在烈焰飛騰中被火德裡君接收去了。黑龍幫的建幫大計幾乎胎死腹中。
青城練氣士活了一百二十歲,殺人如麻,造孽天下,這次卻做了他一生中唯一的好事。
其實這也是偶然的事,三十年前他偶然放舟邵陽,舟泊青山之下,聽船夫說青山有一位謝大戶極為富有,而且為富不仁,家中珍寶如山。他不管富不富仁不仁,聽說有珍寶便動了心,上門拜望謝大戶,要看風色。謝大戶不是等閒人,一看便心中了然,頂豪爽,捧出一株上品血紅珊瑚,送與他作為神前供品。那時,珊瑚是最寶貴的禁品,三尺高的珊瑚,不多不少值黃金二千兩。
恰好碰上青城煉氣士情緒正佳,也就不為已甚,老實不客氣收下帶回青城,結下了這段香火情。
這次師徒倆經過江西,順道跑了一趟青山,到得不是時候,謝家在頭天晚上家破人亡,二十四具屍體還等著官府前來勘驗。
師徒倆先勘驗了一番,找到了遺下的黑龍旗。青城煉氣士一向不管武林是非,江湖的事他不了然。但他的徒弟不簡單,立即著手查訪。
他的徒弟姓冷,名真陽,本是帶藝投師的小伙子,為人聰明伶俐,眼光過人。冷真陽能拜青城煉氣上為師,也是偶然,那是三年前的事。
三年前,冷真陽十八歲,少年英俊,佼佼不群,懸劍邀游江湖,不可一世,憑手中一把銀劍一襲白衣,以“銀劍白龍冷真陽”的名號,在江湖歷練闖蕩,手底下確有過人能耐。
只是,他的身世和出身門派,諱莫如深,誰也不知道他的底細,更弄不清他的來龍去脈。
世間事,一個緣字委實神秘難解,他能拜青城煉氣士為師,只有一個緣字可以解釋。
青城煉氣士為惡一生,從未收過徒弟,二十余年未蒞江湖,他靜中動了游興,偶然到湖廣九疑訪友,回來時取道貴州返川,到了峨嵋碰上了一個不知死活的和尚,兩人為了佛道二教,斗起口來。
青城煉氣士確是張道陵的教下門徒,講的是奉神事鬼,煉汞燒丹,飛升成道登仙。那和尚挖苦他的教,說他們是邪魔外道,藉佛教而生,騙誆戒民,不倫不類。
恰好冷真陽路過那兒,一時興起駐足而聽。他家中也供的是神道,對來自天竺的外國佛教不感興趣,愈聽愈不是味道,不由火起,一時性起。拔劍將和尚宰了。
就這樣,青城煉氣士收他做了門人,帶往青城苦修三年,傳了他不少玄門絕學。
師徒倆在江湖逛了一圈,到了青山碰上了謝大戶這椿事。冷真陽神通廣大,不消半月便將九華觀的底子摸清,引起了這一場大火。
師徒倆站在火場外,直至大殿垮下方准備離去。
青城煉氣士看實在找不到人可殺,便說:"這些家伙們溜了,日後你留意些,遇上了那個天玄老道,斃了他。”
“徒兒留心就是。”冷真陽恭敬地答。
“我即往九疑山,何時返回青城,不一定。你在江湖歷練,多加小心,別壞了我的名頭。在你未煉成罡氣之前,最好別提起我。明年六月三十日前,你必須返回青城完成功候,我再傳授你日後稱霸武林的絕學。剛才那老道比你差了三成,為何不用天罡劍法制他?讓他接下了十二招,丟人!與人印證,可以用花招,免得讓人偷招盜藝。拼命,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出手制故死命。乃是上上之策。記住了。”
“徒兒謹記師父的教誨。”
“你走吧,明年青城見。”
冷真陽跪下大拜四拜,說:“徒兒去了,請師父保重。”
他再拜起身,倒退出三丈外,方轉身走了。
地道中,由於外面有青城煉氣士師徒在搗窯子,所有的手全離開了。大火一起,老道都避入了後山秘室,機關已無
H人控制,發揮不了作用。
君珂和崔碧瑤並沒有死,當然不會被石閘壓成肉泥。崔姑娘已挖下了兩方巨石,千斤閘也並非突然一墜而下的,被巨石頂住了。
但君珂已受內傷,噴了兩口血,躺在閘下動彈不得。
姑娘先前也嚇傻了,好半晌方回復清明。她拖了君珂,慢慢爬出了石閘,喂了他一顆靈丹,他方能活動。
他連忙坐起說:“崔兄,你先走一步,我要調息半個時辰。”他還不知碧瑤是女人,真沒出息。其實也難怪他,他自小在深山裡長大,極少出山,一輩子除了他母親之外,沒見過女人。
雖然踏入江湖已半月之久,在街上可以看到不少女人,但他沒和她們接觸,一無印象。
崔碧瑤戴有頭罩,只需一雙眼睛,他又沒有時間去打量她渾身上下,怎知她是女人?不錯,她身上確有奇異的幽香逸出,卻並不足以證明她是女人;因為許多少年子弟,家庭處境好的,用香薰衣並非奇事,香並非女人的專有享受物。
而且在這期間,他崔兄長崔兄短胡叫,姑娘也不否認辯解,更大膽地稱他林兄,他更沒留意啦!
半個時辰中,姑娘提心吊膽替他仗劍護法,深怕有人闖來誤了大事。皆因行功療傷一事,乃是內家高手修為到家的絕學,可以將內腑納歸原位,驅出經脈中的淤積,十分管用。
好則好矣也相當風險,如果受到外力干擾或打擊,即所謂真氣走岔,輕則傷勢加重,重則一命嗚呼,大意不得。
姑娘知道他受傷定然不輕,不然也不會在危機重重中冒此風險,便在旁仗劍戒備,心中懍懍。
半個時辰後,他霍然站起,笑道:“崔兄,謝謝你。”
“謝我?”她莫明其妙地問。
“是的,該謝你,你的靈丹乃是無價至寶,我感激不盡。而且,還勞駕你替我護法。”
“啐!你怎麼婆婆媽媽地?算不了什麼,我還沒謝你呢,你是來救我的,該謝你才是哩!”
“好吧!誰謝誰都是一樣。走!去看看那些受難的人走了沒有。”
她有點生氣,氣憤地說:“早走了,全是些沒有心肝的人,不顧我們的死活,他們走他們的路。”
君珂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一面笑道:“怪他們不得,誰不想先逃出死穴?咦!崔兄,這條路是天然石孔道,不是人工開辟的,風由前面來,怪冷地,可能前面是出口,快走。”
“快走?不怕有機關麼?”
“看光景不像有機關,快出去找老道們算賬。”
轉了兩個彎,前往約十余丈,君河突然向壁上一貼,輕聲道:“有人來了,咱們正好找他們帶路。”
姑娘功力比他差不了多少,也輕聲說:“有兩個,你我各擒其一。”
“最好不用劍。”他笑答。
碧瑤噗嗤一笑說:“你還恨我那一劍麼?”
“恨倒沒有,但有點害怕;你的劍可削鐵如泥,亂晃一氣,我吃不消。”他也笑答。
“你的劍夠重,也夠利哩!"
“利倒不利,是定造的;我用不慣輕劍,重些趁手。”
她突然伸手扣了扣他的膀子,低聲說:“你好雄壯,臂力到底有多少斤兩?”
“不知道,五七百廳倒還馬虎。”
“你客氣,那千斤閘力道何止千斤?”
“不然,那是緩緩壓下的,如果突然掉下,不被壓成肉泥才怪。准備了,來啦!”
兩名黑影已轉過前面壁角,向這兒摸來,一個說:“真糟!咱們走到秘道裡來了,要被發現腦袋准得搬家,但願沒人發現咱們才好。”
另一個哼了一聲,憤憤地說:“怕什麼?逃命嘛!准顧得了那麼多?要是責怪我們,未免太不通情理。”
“哼!要講情理,誰願做亡命之徒?廢話。”
說著說著,已到了兩人隱身處。君珂目力超人,但亦只能看到一叢黑影而已”
“啪!”他一掌拍出,正中後面那人的耳門,一聲未吭,人便昏倒了。
同一瞬間,姑娘也伸掌出道中,一觸來人的胸前,便摸清了方位,突然扣住了對方的肩並穴內力驟發。
“哎……”那人只叫了半聲,人便軟了。
君珂將人抓起,一推他的巨闕穴,人便蘇醒。
“你該死!擅入禁地。”君珂沉聲說。
“饒命!容弟子稟明……”
“別稟了,帶路上去。”君珂不和他胡纏。
老道方發現不是自己人,驚怖地問:“尊駕是……是……誰?”
“我,書生林君珂。”
老道心驚膽跳,結結巴巴地說:“公子爺要……要往何……何處去?”
“到大殿找天洪老道。”
“天!上面大火如海,怎敢上去?”老道叫。
“什麼?大火如海,什麼意思?”君珂驚問。
老道便將青城煉氣上今晨率徒前來,殺人放火的事—一說了,最後說:“小道師兄弟兩人逃慢了些慌不擇路,誤闖入秘道,所說句句是實。”
君珂兩人都吃了一驚,青城煉氣士出現江湖,委實是駭人聽聞的大事,似乎令人難信哩!
“真的麼?”碧瑤驚問。
“小道怎敢撒謊,確是字字皆真。”老道差點要發誓。
“天洪老雜毛呢?”君珂問。
“誰也不知誰的下落,大家只顧逃命。”老道確是不知。
“秘室在那兒?”
"小道如果知道,也不會誤闖到這條秘道上來了。”
“這秘道通往何處?”
"後山。"
"有多遠?"
“沒走過,聽說有五六裡。”
“滾!饒了你們。”君珂叫,將人推開。
兩老道如漏網之魚,跌跌爬爬逃之夭夭。
君珂問姑娘說:“崔兄,咱們走,這家伙的話,不像有假。唉!可惜。”
姑娘跟在他身後,問道:“可惜什麼?”
“可惜我那一筐子書,定然被火燒掉了。”
姑娘笑得幾乎打跌,差點兒要撞上他的後肩,說:“你真是書呆子,為了幾本書惋惜,怎不替這些人命惋惜?不像話嘛!”
君珂也忍不住笑了,一面走一面問:“崔兄,你救的人是誰?"姑娘歎口氣,惋惜地說:“是一個姓衛的老太太,祖上四代都是大善人,被妖道們擄來要勒索,黃金一萬兩。天!一萬兩挑也得六七個人才挑得動,衛家全部家當,也值不了一千兩。是我路經安慶府,聽到消息忍不住要管閒事,差點兒死在地底。如果沒有你趕來,一切都完了。林兄他們真是要請你做軍師?”
“誰知道是真是假?我是聽他們自己說的。黃立暉那家伙不是玩意,沒安好心,難怪見面那麼豪爽,呸!見鬼。要不是我精靈,幾乎上了大當。”
姑娘不再往下聊,轉變話鋒問:“請問林兄仙鄉何處,今年貴…貴庚?在江湖真是游學探勝麼?”
“寒捨在湖廣鄖陽府……哦!你在套我的口風,真壞!你先前不告訴我,別想在我口中得到什麼。快走!要是出口被堵死,麻煩著哩!”說完,向前急走。
總算不壞,出口沒被堵死,他們亦由後山谷中出口走出,重見天日。
君珂掀籐外出,吸入一口大氣,看了看地下凌亂的草跡。喃喃地說:“被囚的人,都由這兒出險了,謝謝天!我總算改了心。”
姑娘拉掉了頭罩,傍近他說:“你怎知他們已出險了?不為我們慶幸麼?”
他並未轉身看她,仍在細察足印,林緣有點潮濕,所以看得真切。他說“請看這些腳印,全是赤足,且有婦女的弓鞋印;不會是九華觀的老道。至於我們出險當然也值得慶幸。
崔兄……”他轉身看她,如中電觸,怔住了,突然退遠三步。
他眼前出現了奇跡,是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少女面孔,頭上流了三丫髻,簪了三只珠花圈兒,那是大明未婚少女的標志,名花無主,光棍朋友可以一追。新月眉,大眼睛深如海洋,泛出頑皮的笑意,無所顧忌地凝注著他。美好的挺直瓊鼻;弓形的櫻桃小口,嘴角略向上挑,不笑時也含了三分笑意。晶瑩膩骨泛著桃紅的臉頰,令人看了真想咬上一口。
可惜,一襲黑色直裰掩住了她裡面的緊身夜行衣,看不見她渾身的曲線,遺憾之至。她身材相當高。有六尺以上,比他矮半個頭,定然是個剛健婀娜的美人兒。
她沖他微笑,扇形的漆黑長睫毛略閃,大眼睛亮晶晶似在說話,像在說:“你還胡叫?
看還能稱兄道弟麼?”
他目定口呆,將話咽回四中,半晌方說:“咦!你……你是女孩子?”
她噗嗤一笑,以手掩住櫻口,可見她極有教養。大眼睛一眨,笑說:“咦!誰告訴你我不是女孩子?”
“我叫你崔兄,你不是沒反對麼?”他扳著臉說。
“古人稱姐為女兄,叫兄又有何不可?”她頑皮地反問。
“你強辯,不和你說;我要走了。”
“是回池州麼?”她問。
“不!”
“你要到那兒?”
“不告訴你。”他搖頭答,又道:“我要四出游學,隨遇而安,走到那兒算那兒。”
“好,我也性喜山水,陪你逛逛江南,如何?”
他朝她一撇嘴,哼了一聲說:“你?算了吧!一個女孩子……"她雙手叉腰,這次可顯得野了,迫近說:“怎麼?女孩子又有何不對?你說。”
他向後退,搖手道:“沒什麼,女孩子很好,很好。尤其是你,可算得巾幗英雄,膽氣超人一等,夠了吧?但如果和你走在一塊兒,蜚語流言我倒不怕,你可禁受不起,再說……
"
“不怕!一千個不怕。我可以換男裝,挽發結易欽而笄。再說什麼?”她貝齒咬著下唇,泛著頑皮的笑容。
他不住搖頭,說:“不說也罷。總之,我有大事待辦,你也有你的要事待理,走在一塊兒,必須耽誤一個人的事。後會有期,告辭了。”他拱手長揖,轉身走了。
她默在那兒,突又叫:“林兄,請告訴我你今後何往?”
他轉身搖頭道:“在下曾說過,今後將隨遇而安。崔姑娘,你這一身打扮委實岔眼,仍可看出血跡,千萬小心,免得惹起麻煩。珍重再見。”
她閃身掠出,攔住了他,臉上布滿哀容,苦笑著問:"林兄,說真心話,你是否討厭我?別敷衍我。”
他一怔,咦了一聲說:“什麼話?崔姑娘,我為何會討厭你?怪事!”
‘我……我刺了你一劍,所以你討……”
他爽朗地笑了,打斷她說:“你真傻,怎會呢?在那種境遇裡,換了找我也會揮劍的,這是人的求生本能。我不僅不怪你,反而怨我自己冒尖,該先出聲招呼的。”
她仍然幽怨地說:“你言不由衷,看你的神態,對我像是敬鬼神而遠之的模樣。你如果不對那一劍耿耿於心,能將我當小妹妹看待麼?”
“崔姑娘,在下確是心無芥蒂,尚清放心。”他用微笑答復她,又誠懇地問:“恕在下冒昧能請教姑娘的芳齡麼?”
‘我……我虛度十六春……”她忸怩了。
“我知道你定然是小妹,呵呵!所以不稱你女兄。小妹再見了,珍重。”
他含笑一揖,飛縱入林。
姑娘剛斂衽回禮,他已掠走了。她一怔之下,正想追,突又止住了,向他的背影喃喃地紅著臉說:請你往哪兒走,我會盯住你的。哦!他……他真……”
當天,山城石埭來了一個俊美的雄壯青年人,在這兒購置衣物行囊;他就是林君阿。他的書篋和衣物丟了,但銀錢與重要物品是隨身帶著的。
這裡且表表這座小山城。這個縣確是小,轄境只有五鄉,長方只有百余裡,怎能不小?
本名叫做石城縣,乃東吳時所建,幾經變遷更易,梁朝大同二年,正式稱為石埭縣,因為貴池河的上源在這兒,有兩座石壩將溪水攔住,便以此為名。所謂埭,也就是壩,兩岸設有絞盤,可將舟船絞上,與目前的水壩稍有不同而已。想想看,那時的“埭”工程有多大?該在縣西一百七十裡石埭鄉中,位於貴池河與大洪嶺河合流處,不僅可將輕舟拽過石埭,載貨的船也同樣可以拽過。水壩可以行船,我國的水利工程值得驕傲。
除了石埭之外,這小城最膾炙人口的還有一段神話,就是陵陽山的竇仙壇。據說,竇仙名子明,曾任陵陽令。陵陽山在縣北三裡,有一條山溪繞山而過。有一天他到這兒釣魚,釣起了一條白龍。他老兄於心不忍,將白龍放了。數年之後,他又來釣魚,又釣起一條白魚,他不再放了,剖魚作羹,白魚腹中有一部道書,教他燒煉修真之術。
他按書修練,大有所成。三年後,白龍來迎,他跨上龍背白日飛升。此後,鄉民就在他飛升處建祠,據說極靈驗,香火不絕。
縣南與徽州府的黟縣交界處,有一連串的高峰峻嶺,那就是舒溪的上源。舒溪,有人叫施溪,流經縣城南面,直抵寧國府的涇縣,會合了徽河,叫做賞溪,也叫涇溪。再往下,會合了南陵縣的淮水,便叫做青弋江,從太平府蕪湖縣縣西南魚港巡檢司流入大江。
距石埭縣縣南三十裡,舒溪左岸有一座小村莊,正位於一處山腳下,靜靜地安謐地座落在那兒。這就是有名的彭家村,彭都指揮彭勝安的家鄉。
村中的村民約有五十余戶,耕種著河兩岸的一片廣闊的田地,與世無爭,安貧樂道。村中雖然出了幾個有名人物,但並不失其山村淳樸的風氣。
可是,自從八年前發生了彭勝安的族弟,全家二十二口午夜飛頭的慘劇血案之後,這兒也就成了氣氛沉重的山村。
不光是這件事,另一件事也令全村村民喘不過氣來。
彭勝安一家不知下落,在血案發生的前一夜舉家失蹤。他一走,彭家村頓時失去了支柱,沒有一個有名望的人在村中坐鎮,便會受到鄰村的騷擾;因為他們的鄰村,是真正的強鄰。
上游五裡地,也有一座小村,約有六十戶人家,叫做石弓村。村中人有三姓,荊、曾、雍。這座村,建村不過百十年。荊姓人最多,荊家的子弟最強悍。
荊家的族長叫荊榮,人倒沒什麼;可是他的兒子荊百祿,卻是橫行無忌的一方之霸,不是個東西。
石弓村的人是在本朝初從外地遷來的,來得太晚,好的土地輪不到他們,只好向上游荒谷中開墾發展,對下游彭家村的肥沃土地,虎視眈耽,吞沒土地趕走彭家村戶的念頭,在石弓村三姓子弟的腦海中,念念不忘,要找機會實現。
到了荊榮這一代,彭家村出了一位都指揮,算起來是正二品堂堂大員,統率大軍掌握虎符還了得?石弓村三姓子弟,天膽也不敢討野火。
當然啦!十年風水輪流轉,沒有幾輩子全當大官的人,彭勝安獲罪致仕在家閒居,聲勢大降,但石弓村仍不敢惹事,皆因彭勝安兩膀有千斤神力,一根槍一柄劍勇猛如獅,百十人近身不得,不然怎能沖鋒陷陣?
兩村在百十年來,不是爭地就是爭水,結下難解的仇恨,像將爆發的火山。
石弓村的子弟,他們也練武,卻不是練長槍大戟,而是江湖朋友的高來高去,劍如龍刀如虎。
彭勝安舉家失蹤,他的族弟遭了殃。自此,彭家村走了霉運。
不到五年,石弓村看彭勝安確是沒有返回的消息,便開始鬧事了。
第六年,他們建壩攔水,絕了下游彭家村灌溉的水路。
彭家村的人奮起而爭,但一敗塗地,死了十幾名子弟,只好建水車取水灌田。
第七年,石弓村開始劃田,又械斗了一番。
第八年,也就是這一年。
彭家村的田地,禾苗欣欣向榮;但石弓村的人卻開始侵入村中鬧事,彭家村的子弟慘受凌虐,萎枯了。
荊百祿每天帶了百十名如狼似虎的三姓子弟,每天在彭家村逛蕩,只消看見彭家村的子弟帶棍持棒,便動手揍個痛快。白天來,晚上走;呼嘯而來,狂叫而去,像一群土匪,雞犬全倒了霉,橫暴逐漸加到婦孺身上了。
他們揚言:如果不搬出這條河水兩岸,彭家村不久將和八年前一樣,血案重現。
忍,實在忍不下去;拼,枉送性命。彭家村在石埭縣上告,縣太爺大怒之下,曾派人下鄉勒察,要抓人充軍殺頭。可是不知怎地,不到半月,怒火熄了,人也沒有再派來了,只派一位縣丞到了彭家村,曉諭彭家村的族長,說這是雙方的世仇,百十年也無法調解,難予處理,著他們自己和解,別再麻煩縣太爺傷神,縣裡事多著哩。
官府不管,私斗無力,怎辦?他們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搬村。搬村說來簡單,辦起來卻寸步難行,又不是游牧民族,如何搬?往那兒搬?
第二條路是花錢買刺客請打手,拼了!
但辦來不易,要請上百打手,勢比登天還難,沒有人敢來應征,也找不到那麼多。
彭家村的人忍辱輸生,惶惶不可終日。
有兩家受不了,搬走了。
又有三家搬走了,難以忍受嘛。
石弓村的人,大概知道彭家村的人早晚要被逼走的;加以四月底正是農忙之際,派來的人也少了。人少,當然不敢入村,怕彭家村的子弟拼老命,所以只在村外監視。
又是一個艷陽天,早上下了一陣雷雨,空氣特別清新;快到黃梅雨季節了,必有一段晴朗的好日子。
彭家村通往縣城的小徑,走著一個英俊雄偉的青衣書生,手提書篋兒,脅下掛著小包裹,腰中是一把三尺六寸的長劍,鞘尖斜垂,距地面還有半尺,可見他身材夠高。他就是林君柯,被他找到群山中的河畔彭家村了。
他不能直接去找人詢問彭恩公的下落,得費一番心機從村民的口中套出,怎樣套?他准備住一段時日再說。那時,讀書人最吃香,到那兒也會受到歡迎。
彭家村村前有一座松林,由林隙中,可以看到村前的柵門,到了。
松林中,倚樹坐了兩個敞開衣襟,挾著栗木齊眉棍的大漢,正用不屑的眼神,盯注著緩緩而來的書生。
君珂信步而行,信口吟道:“只解勸人歸,都不留人住。南北東西總是家,勸我歸何處?去住總由天,天意人難阻。若得歸時我自歸,何心閒言語。”
他吟的是宋朝陳鼻的卜算子,信口吟來,搖頭晃腦,踏入了松林。
兩大漢撇撇嘴,腿伸至路中,一個說:“哦!原來是條書蟲。”
另一個瞇著眼笑笑,輕蔑地說:“有這麼大一條蟲,真可成為活寶哩。”
君珂一怔,心說:“什麼?彭家村的人竟是這般橫蠻無禮?”
他有點不悅,但為了要在這兒稍事逗留,生氣不得,仍含笑向前走。
兩大漢的腳伸得直挺挺地,將路擋住了,如要過去,必須從他們的腿上跨過,要不就繞道。
君珂需和村民建立交情,且和他們扯扯再說,在兩人腳前站住了,含笑道:“兩位大哥請了,請教這兒是什麼所在?”
大漢半躺在地上,一個說:“喂!書蟲,先別問,你剛才雞貓狗叫我沒聽懂,不過倒有點味道,比城裡的粉頭唱得好,只是嗓子不夠嫩,哈哈!可否再唱幾句聽聽?捏著鼻子放輕些,也許會動聽些。”
另一個怪聲怪氣地說:“廢話!把鼻子割掉他也變不了女人,把那活兒割掉也不成,最多變成太監,免了吧!"
君珂仍沒生氣,說:“兩位大哥哥取笑了。小生乃是過路之人……"一名大漢指指腿,哈哈大笑道:“別廢話!你腰懸寶劍,大概想學當年的韓信,帶著劍唬人的。偌偌偌!在腿胯下爬過,不讓古人專美於前,九泉下的韓將軍有伴同道了。”
君珂歪著頭打量,搖頭笑道:“兩位的腿放得太低,委實難以爬過。小生不敢媲美古人,不爬也罷!”
大漢怪眼一翻,哼了一聲說:“這兒是彭家村,除了咱們石弓村的人以外,從來沒有帶劍的人。你如果想過去,把劍留下,不然……”
君珂已聽出端倪,這家伙是石弓村的人,而不是彭家村的,心中大惱,但仍含笑岔口:
“不然又怎樣?”
“怎樣?哼!有你受的。郎中們有生意了,有碎骨頭讓他們醫哩。”
“呵呵!小生倒是第一次聽說哩。兩位,你們是石弓村的人?”
“是的,你想怎樣?”大漢氣勢洶洶地問。
君珂笑道:“不怎樣,不怎樣,小生只是過路的人,又能怎樣?不過,小生掛劍路過,並未犯皇法,不會有人打碎我的骨頭的。”說完,繞道舉步。
兩大漢一蹦而起,伸胳膊一欄,沉喝道:“由原路爬回縣城,此路不通。”
“咦!為什麼?”君珂問。
“為了你帶有劍。而且,彭家村不許外人經過。”
“怪!兩位既不是彭家村的人,為何不許小生經過彭家村?”
“沒道理可說,少羅嗦。”
他們在吵,村柵門擠著七八個青年人,往這兒緊張地觀望,卻不敢過來。
君珂畢竟年輕,漸漸有點忍不住,臉上神色依舊,但心中已經大大的不悅,說:“如果小生要過呢?”
“大爺拆了你的骨頭。”大漢傲然地說。
“唷!你們不怕王法?”
“王法三文錢一斤,便宜得緊,這兒沒人要。”
君珂打量對方好半晌,咧著嘴說:“噴噴!了不起,了不起。你要拆小生的骨頭,胳膊有多少斤兩?行麼?”
大漢將大拳頭在地面前豎起,拳外尖距君珂的鼻尖不過半分遠,狂妄地說:“瞧,試試看,拆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蟲骨頭,看是否游刃有余?”
君珂瞠目結舌,倒抽一口涼氣,驚惶地說:“天!這拳頭好大,可以在上面站人。”
“胳膊上還可跑馬。”大漢加上一句。
“跑得,跑得,瞧!胳膊多粗?天!我摸摸看肌肉結實不結實。”君珂裝得真像,大袖一抖伸出他那細皮白肉的手掌,果然要去摸大漢的胳膊。
大漢看了他那軟綿綿的細皮白肉手掌,撇撇嘴,哼了一聲,功行右臂,肌肉成了一團團,說道:“書蟲,摸摸著。”
君珂輕扣大漢的肩上三角肌,再滑下雙頭肌,說:“好棒,好結實,你是怎麼個練法的?”
“書蟲,你讀上一千萬本書也練不成。”
君珂手向下滑,到了肘彎,大拇指一壓曲池穴,說:“沒練到家,這兒就不成。”他用了半分勁。
大漢“嗯”了一聲,渾身一款,成了根面條,要向下軟倒。君珂放了手,大漢像條死蛇躺下了,牛眼睛似要凸出眶外,似乎仍不信這是事實。
君珂似乎慌了手腳,驚叫道:“不好!不好!這位大哥中風,快!快請郎中,救慢了他要死,快!”
另一大漢吃了一驚,丟了栗木棍向前抱人,急叫:“怎麼了?老四,老四……”
君珂去翻出篋地,手忙腳亂地說:“慢些兒,別動他,我翻翻醫書,看可有救急單方。”
又要快,又要慢,話都讓他說盡了,另一大漢見同伴額上直冒大汗,只能亂推亂拍。
被制的大漢大概明白了三分,也大概曾經聽說過點穴術,身軀被制,口中仍可說話,虛弱地叫:“逮住這書蟲,他……他弄鬼。”
大漢一蹦而起,大吼一聲,伸手抓君珂的左肩,急沖而上;左手搗出一拳,攻向君珂的右脅骨。
君珂向左一閃,驚惶地大叫:“使不得!使不……”他右手信手一撥。
大漢以餓虎撲羊的姿勢向前沖,直沖出三丈外,“叭噠”一聲,跌了個狗吃屎。如果不是沖向小徑,沖向松樹時,不撞個腦袋開花才怪。即使是沖向地下,他也爬不起來了。
君珂驚叫一聲,提起衣尾,向村柵門撒腿便跑。在跨過曲池被制的大漢身傍時,腳尖一撥。震開了大漢的穴道,但也踢松了他的肘筋,讓他暫時不能逞凶。
柵門口的人,全感到莫名其妙,相距有一二十丈,自然無法看清是怎麼回事。
君珂搶入了柵門,立即恢復原狀,搖頭向人群說:“諸位請了,貴村是怎麼回事?那兩位大哥真嚇人,一個發病一個發瘋,你們怎不救救他們?”
柵門口共有八個人,三位老人五位青年,全用奇怪的眼神注視著他。一名老者伸手一攔,惶急地說:"相公,你犯不著冒生命的危險,快!轉回縣城。”
“轉回縣城?”君珂訝然問。
“是的,返回縣城後也不可逗留,城裡有他們的狗腿子,那兒也不安全。”
“他們能殺人放火?”
“能的,這兒久已沒有了王法。相公,快走。”老人又轉向幾個少年,低聲說:“為了這位相公的安全,去,把那兩個家伙捆回放入地窟,爾後再說。”
君珂伸手一攔,說:“老丈,且慢!小生足跡遍天下,沒聽說過有這種無法無天的所在。小生既然惹了事,自然由小生善後;但有事向老丈請教。”
“相公的意思……”
“他們為何如此窮凶極惡?”
老人家長歎一聲沉痛地說:“一句話,他們要趕走彭家村的五十戶人家。”
“為什麼?”
“為了要奪彭家村的田地。這三年來,我們逆來順受,前後已死了二十三名子弟,無法相抗了。唉!今年秋收之後,大概彭家的祠堂勢將拆走了。”
君珂冷笑一聲說:“什麼話?反了!對方是些什麼人?”
“就是南面五裡地的石弓村,主事的是荊百祿那無賴,不知由何處請了來幾個驃悍的中年人,下手不留情,殺人如兒戲。其中還有一個女的,美得像朵花,一雙手簡直像閻王的催命符。她帶了一把劍,幸而從未見她拔出,不然……唉!不說也罷!相公,出門人……”
君珂淡淡一笑說:“老丈放心,小生理會得。”
他大踏步轉身,走向松林。那兒,兩個大漢在跌跌爬爬,還未爬起來呢。他在兩人身前一站沉下臉說:“好漢們,別裝孩子,站起來!豎起驢耳聽我說話。”
跌了個狗吃屎的大漢,滿臉的血和泥,正用栗木棍當拐杖,支起了身軀,驀地怒吼一聲,咬牙切齒一棍掃到。
君珂右手一抄,木棍到手,叱道:“你替我滾!”
大漢怎能不滾?撒手丟棍,向側“砰”然倒地,滾了幾滾方被樹干擋住。君珂一聲冷喝,將棍脫手飛擲,“嗤”一聲響,枝葉一陣震撼,松針紛掉而下。”
六尺長酒杯粗,堅硬無比的栗木齊眉根,貫入一株合抱大的巨松干上,兩端露出一般長短。
兩大漢心膽俱裂,如見鬼魅,乖乖!沒有萬斤神力,怎能辦到?君珂突然撤下長劍,比擬著兩人,聲色俱厲地說:“你們聽了。我姓林,名君珂,一個游學的書生,卻天生有管閒事打抱不平的怪毛病。今天你們找我的麻煩,我自然也要以牙還牙。我要在這兒逗留數日,你們走著瞧,動拳腳,林某亦用拳腳回敬;動刀劍,這把劍要貫穿你們的胸膛,仔細瞧,看看長劍利否?”
“克察”一聲,身側一株約三圍大的松樹,應劍而折,撲簌簌倒下了。
君坷收了劍,又道:“回去告訴你們的主人,明天,我到貴村走走。今天要找我,我在彭家村等著。林某與彭家村無親無故,但相信他們不會趕我。滾!快滾!記住:明天已牌正,林某要到貴村拜會貴村的厲害人物。”
他目送兩個臉色死灰的大漢,狼狽著走向村旁河岸急遁,方大踏步走向村中柵門。
柳門左右,這時已圍了三四十名男女老少,一個個目定口呆,全用奇異的眼神向他注視,並紛紛自行讓路。
他走向先前老者身前,含笑放下書篋長輯說:“請老丈行個方便,小生要打擾貴村兩天。”
老人臉色仍是默默地,慌忙回禮說:“相公明鑒,村中怎敢留相公的大駕?非是小老兒不通情理,委實是大家的身家性命……”
君珂也知不可勉強,說:“貴村可有無人居住的空屋麼?”
應聲閃出一個年輕小伙子,向老人大聲說:“三伯,請讓侄兒接這位相公去住。我一條命,拼了。”
老人未否置答,君珂問:“大哥是一個人住麼?”
小伙子苦笑道:“家人早搬走了,我在守家,也准備到時拼命。”
“大哥尊姓大名?”
“本村人全姓彭,小弟叫繼宗。”
“好,繼宗兄,打擾你了。”他又向老人說:“請老伯告訴大家,說小侄住在繼宗兄處,他們來找我的話,可告訴他們,小侄打發他們走路。”說完,拾起書篋兒,隨繼宗走了。
村中不大,只有五十戶人家嘛!中間是祠堂,村北村南是村柵門,每戶人家相距都有一段距離,便於建曬谷場和牲口欄,看去甚為凌亂,但房屋卻是宏大寬敞,建材和格局都不俗。
祠堂西面不遠,是彭勝安的府第,大廳五間九架,瓦獸屋脊,用青碧繪飾。大門是三間五架,大門陸離已脫剝不堪,獸面錫環已現黑灰色,門關得緊緊地;顯然,主人已經離開太久了。只有側門可以出入,有兩個老家人在內照管;過些時候,可能面目全非了。
繼宗的宅院,正好在彭勝安的大宅後端,是一所三間的宅院,明窗淨幾,倒也潔淨清雅。
繼宗家裡並不是一個人,還有一位堂叔,這位堂叔,叫凱良,只有三十余歲,人也相當雄壯,也是個隨時准備拋頭顱的拼命三郎;因為他排行第三,曾受了三次重傷而不死。
凱良聽繼宗說了經過,高興得上了天,親熱地和君珂寒暄,並親為他打點宿處,並請一位大嬸下廚治酒食果品。
叔侄倆陪君珂在廳中聊天,凱良便將百年來兩村的結怨經緯,以及這三年來所受的凌辱情形—一說了,最後說:“論人丁,石弓村並不比我們多,但他們請來的人個個武藝高強,全是殺人不眨眼的外地人,委實拼不過他們。我們村中的男丁全願意拼命,可是有老有小,奈何?總有一天,我們會拼的,目前等秋收之後,先把老少婦孺外盤,留下能拿刀槍的人生死一決。我們的刀槍都埋藏得好好地,為保家園,我們的血經常准備流,腦袋隨時准備搬。
小兄弟,你來得好,咱們三人好好干一場。”
君珂一直靜靜地聽完,接口道:“目前小侄還未摸清石弓村的底細,暫時請三叔和繼宗不必插手,等摸清之後再定行止,請兩位拭目以待,在沒有必勝的把握前,小侄不願驚動貴村的人.以免帶果你們玉石俱焚。”
繼宗搖頭苦笑道:“老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咱們三人已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這時想逃也不可能了。且別說誰帶累誰的話,你老弟確是為彭家村而招來的禍患,我村中的父老兄弟皆因此而萬分抱歉。”
這時,族長派人從後門送來了一席酒,交代凱良叔侄,說如果林相公不敵,可往村左山中暫避。
廚下的大嬸理好酒菜,搬出前廳後,也惶然走了。
君珂愈看愈不是味,著實惱火,他說:“別說抱歉的話,俗語說:禍福無門,唯人自找;咱們都是自找的,誰也別怨誰。哼!官府既然不管,好辦,人命不關天,好說話。”
凱良肅客人座,由繼宗把盞,舉杯道:“林公子,我先敬你一杯,感謝你為敝村的事,而卷入漩渦兩肋插刀的豪俠義舉。敬完這杯酒,咱們不必客氣了,先裝飽肚皮,等會兒石弓村的人快來了。”
君珂舉杯干了,含笑問:“三叔,他們會來?”
“會來,即使是罵了他們的人,他們也會湧來找人出氣,何況打了?”
“請三叔注意,千萬不可亂插手,聽小侄招呼行事,讓他們嘗嘗滋味回去。小侄敬兩位一杯,先別管打架的事,先干為敬,請!”
三人酒到杯干,灌上啦!叔侄愈來愈心中佩服,小書生根本沒將生死大事放在心上哩!
已有了七成酒意了,外面找麻煩的人也來了。
一群凶猛的石弓村村民,擁簇著九名勝貌猙獰的中年大漢,分成三排,挾槍提矛,竟然以軍伍的陣容,大踏步到了南村口。
九名猙獰的中年人,長相極為獰惡,一個個雄壯威猛,身材高大。最先那人背插一根沉重的竹節鋼鞭,眉心有一條刀疤向下拉過右額,一臉胳腮亂胡子,委實唬人。
後面四人背系長劍。更後兩人懸單刀。最後兩人一使三截棍,一使兩節的雙懷杖。
全隊人數,總計是三十八人之多,踏著整齊的步伐,昂然走向柵回。
彭家村的村民,全將門打開了,除了婦孺之外,全在門口用怨毒的眼神瞪著這群凶神惡煞。
踏入了柵門,為首的有刀疤大漢舉手一揮,人全站住了,走出一個刀隱肘後的青年人,向最近一家大門口走去。
門口站了八名老少,青年人突然將刀抖出,指向一名小伙子的胸膛,厲聲說:“小狗!
那姓林的狗東西在那?”
小伙子哼了一聲,瞪了他一眼說:“繼宗哥的家,你該不會陌生的。”
“誰是繼宗?”
“你忘了?前年幾乎打扁你的頭那就是他。”
青年人左手疾揮,“啪”一聲揍了小伙子一耳光,恨恨地說:“小王八蛋,有一天我要活劈了你。”
小伙子銼了銼牙齒,冷冷地說:“你除了用刀逞凶之外,敢與我赤手空拳公平相搏麼?”
青年人回頭走,一面說:“還沒到時候,會有你送命的一天的。”
一群人在青年人的引領下,向繼宗的房捨走去。所有的村民,全默默地向那兒走。
彭勝安的宅後,本有一塊後院花圃,稍後更有空地約南余。大明的官員住宅,四周留有空地不許其余居民接近,這是規矩。繼宗的家位於彭宅之後,屋前有曬谷場,所以屋前的空地,足有三四畝大小,容得下三四百人。
石弓村的人到了曬谷場上,左右一分,三方散張,向外挺刀槍戒備。
彭家村的人足有三百余,在四周圍觀,沒有人做聲,全用怨毒的眼神作無言的抗議。
正中間,九名凶猛大漢半環形列開。
先前問路的青年人,挺刀向大門闖去。
在曬谷場上,已可看清廳中的三個人。君珂高據主客位,面向外自然將場外情景看清。
他將凳旁的長劍系上,站起舉杯向繼宗瞇著醉眼大聲說:“繼宗兄,敬你一杯。海內逢知已,天涯若比鄰;承我兄盛情,留小弟暫駐三五日,這份情義,小弟銘感五衷。呃……小弟醉了,呃……借花獻……獻佛,呃……干!”
他干了,照了照杯,又將酒斟滿。
提刀的青年人,恰在這時跨入大門。
君珂呵呵一笑,推椅而起,舉著酒杯說:“呵呵!來了不速之客,妙極!借東道主人一杯斷腸之酒,敬這位貴客一杯。”他向青年人迎去。
青年人大概不知厲害,用刀一指怒叫道:“王八蛋!你就是林君珂?”
君珂逼近刀尖,令旁觀的人直替他捏一把冷汗,急死人,他卻瘋瘋顛顛地說:“怎麼?
你……你明知我……我叫林………林君珂,還敢罵……罵我?呃!我好……好意敬你一杯斷……斷腸酒,你卻不……不識抬舉,敬酒不……不吃吃罰酒?”
“王八蛋!你敢裝瘋?”青年人怒叫,刀尖指向君珂心坎。
“你……你又罵人了。呃!將這白棍子拿開。"青年人將刀尖壓在君珂胸衣上了,冷笑道:“真是不知死活的……”
“我叫你把刀拿開。”君珂沉喝。
青年人吃了一驚,突又大怒,將刀向前一送,他要下毒手了。
“叭”一聲脆響,單刀飛出丈外,“錚”一聲撞在牆壁上。不知怎地,但見人影一閃,青年人已被君珂扣住後脖子,將酒向他口裡灌,狂笑道:“我說你生得賤吧?敬酒不喝喝罰酒。”
門外曬谷場中,九名大漢同聲怒吼,要往內闖。
君珂信手一推,將青年人摜跌出門外,嘴撞在階石上,撞掉了兩只大門牙。君珂向外叫:“老兄們,別嚷嚷,有你們一份,小生就來。”他向裡伸手叫:“請斟滿杯,小生要敬他們。”
繼宗心驚膽跳,替他斟上了酒,太多了,酒漫出灑了一地;他看了這許多人,心中暗叫完了,幾乎提不起酒壺啦!
君珂踉蹌舉杯向外走,到了九大漢之前,瞇著醉眼打量人,心中已經了然,這些小腳色不是敵手,人多派不上用場。
他俊臉紅似火,步履不穩,酒杯裡的酒不住晃動,一滴滴往地下掉,十足是個醉漢,直向眉心有刀疤的人走去。
有刀疤大漢雙手叉腰,也獰笑著向前迎去。
雙方逐漸接近,四周寂靜如死。
君末踉蹌而至,相距五步,打著酒嗝說:“呃!呃……好家伙,我敬你一杯。”他將杯向前遞。
大漢冷哼一聲,左手撥杯,右足踏進一步,右掌疾如電閃,在同一瞬間一掌向君珂左頰上摑去。
君珂右手一沉,讓對方的手從杯上掠過,左手由下向上一崩對方的右手,“砰”一聲一拳上勾,擊中對方下頷。
“哎……”大漢如中巨錘撞擊,疾退八尺,站不牢仰面跌倒,狂叫出聲。
君珂搖搖晃晃,怪叫道:“怎麼了?酒沒喝就醉倒啦!起來起來,敬你一杯,小生是誠心的……”
話未完,另一名背劍大漢已疾沖而上,一招“力劈華山”,掌如利斧斜劈而下。
“別急,給你!"君珂怪叫,酒杯向前一傾,“嗤啦”一聲酒潑了大漢一頭一臉。
大漢“嗯”了一聲,向後一仰,雙目難睜,連退四五步。君珂乘機搶進,杯突向撲來的另一名大漢扔出,雙手左右開弓,閃電似連抽四記。
“啪啪啪!”響聲如連珠,接著“砰”一聲響,一拳擂在大漢的肚子上。他一聲狂笑,退回原位。
大漢臉上挨了四拿,肚子又挨了一拳,雖未用勁,怎吃得消?像倒了一段枯木,先仰面再下俯,倒了。
同一瞬間,“啪”一聲暴響,酒杯在三丈外將撲來的另一名大漢,打得鬼叫連天,以手掩胸也倒了。
一照面間,便倒了三個,用的全是粗俗的手法,但十分干淨俐落,先後不過是剎那間事。這一手閃電似的重擊,把所有的人全鎮住了。
另六名大漢同聲怒叫,拔兵刃向前一擁。
有刀疤的大漢正掙扎著站起,大喝道:“退!我要親手砸扁了他。”
他不佳搖頭,不住咧嘴,用衣袖拭掉口角的血跡,臉色極為厲惡,雙手十指不住張合,咬牙切齒向君珂逼去。
君珂背著手,哈哈大笑道:“老兄,何必裝成這鬼樣子?難看極了,像抓老鼠的凶勁兒唬不了人哩!來來來,上!”
大漢真聽話,聞聲撲上,左手“雲龍觀爪”猛抓,右手突然登出,居然內力呼呼,力道甚猛。
君珂向右一閃,右手反勾了對方的左爪;轉身,出左腳急旋,一扭虎軀,將人從身側凌空向後扔,“叭噗”一聲,跌了個大馬趴;說俗氣些:餓狗搶屎是也。
君珂存心戲弄他們,下手極有分寸,不輕不重,恰到好處。他指著在地下掙扎的大漢,大笑道:“老兄,你別客氣,五體投地的重禮,小生可受不起。哦!我錯了,你不是向我行禮,真不好意思。起來,起來,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像樣的,哈哈!”
大漢狼狽爬起,瘋虎似的沖到。
君珂伸手等他,一面叫:“老兄,撒鞭,徒手相搏你不行……"叫聲未落,人已沖到,“漁陽三槌”三拳已到,拳風虎虎,力道奇猛。
君珂屹立如山,“雙盤手”連撥兩拳,左手一刁第三拳,向左下方一帶,大漢人便向前沖。君珂左膝急抬,“克”一聲再次擊中大漢下頷。大漢一聲未吭,上身一仰,直挺挺地倒下,昏倒了,滿口都是血,亂虯須一片猩紅。
一名使三截棍的大漢,撒棍從右沖到。使雙懷杖的大漢,也分握兩杖由左沖上,兩個人有七截家伙,四節鋼三節銅,來勢洶洶,同聲大吼:“小輩撤劍!”
君珂身軀仍在晃動,醉態可掬,點手兒叫:“上!上!老兄們,用不著劍,我的劍你們受不了。”
三截棍先到,像一個金色光球,飛滾而至,突然破空射來,可及七尺之遙,居然勁風呼呼。
雙懷杖一攻胸腹,一點地掃到,十分凶猛,捷如電閃。這兩種兵刃都可折向,不易招架,也不易使用,雙手配合得宜,方能得手應心。
君珂比他們快多了,在棍杖及身的剎那間,突然一聲長笑,向前一閃,由兩人中間掠過,引兩人變招。
果然料中,兩人左右急旋,棍如靈蛇猛點後心,雙懷杖“上下交征”分攻上下,快!真快。
君珂向右一閃,懶得回頭,左大袖閃電似卷住了三截棍的第一節,不等棍尾點到,就喝聲“滾”!
大漢丟了棍,被棍上傳來的奇大震勁,震得向左飛撞,撞向使雙懷杖的同伴右肩脅。
使雙懷杖的人驟不及防,還來不及躲閃,撞個正著。“哎唷”兩聲,倒了。
不等他們爬起,君珂已旋身反撲,手握棍的中節,向前一振,分點兩人背上脊中穴,應手而中,認穴奇准。
他認為玩夠了,大喝道:“站住!聽我說。”
另四名大漢本待一擁而上,被這一聲焦雷也似的斷喝驚呆了。君珂丟掉三截棍,繼續往下說。“滾回去告訴你們的主人,少前來獻寶,丟人現眼。殺你們污我之手,你們這些人還不夠塞林某的指縫。明天,巳牌正林某准到貴村拜候。滾!快滾!”
一名使劍大漢定下神,沉聲問:“尊駕是彭家村請來助拳的……"話未完,君珂往前逼進,厲聲道:“豎起你的驢耳聽了,林某乃是游學路過之人,你們的人不講理對林某無禮,所以林某架了這段架子,你滿意了麼?,還有,我知道你們都是些高來高去的江湖惡賊,今晚必然前來找我,我警告你們,不要命的可以來,不會有目下的好相與了。滾!”
隨著暴喝聲,響起兩聲清脆的暴響,大漢“哎”一聲驚叫,被兩記迅捷無倫,不輕不重的耳光擊倒在地。
另一名大漢沉喝道:“退!咱們認栽。”又向君珂道:“咱們明天見,巳牌正敝村恭候大駕不見不散。”
說完,命人背起昏厥了的人,一群人威風盡失,在四周村民激動的目光下,狼狽地匆匆而遁。
彭家村的族長,就站在彭勝安的後園旁,這時激動地奔出,正要向君珂跑去。突然他站住了,他看到君珂在向他搖手,耳中聽到清晰的聲音:“老伯,叫兄弟們退去。石弓村好手未至,勝負難料,小侄不願連累你們,退!”
老族長怔了一怔,只好點點頭,向四周人群默默地揮手,將人—一趕退。
晚間,大廳中一燈熒然,桌上有幾味下酒菜,一壺酒,只有君何一個人自斟自酌。
三更正,時辰到了,三更,是夜行人活動的時刻,是不成文的規矩;三流人物,卻不願守這規矩,寧可到四更下手,或者提早至二更。
君河往靠椅上一靠,俊面上紅似榴火,拔出長劍一振,再彈指而歌,清朗的吟聲,有鏗鏘的劍鳴相和,如珠走玉盤,字字透人心坎:“把酒花前欲問君,世間何事可留春?縱使青春留得住,虛語!無情花對有情人。
任是好花須落去,自古,紅顏能得見時新?暗想浮生何事好,惟有,情歌一曲倒金樽。”
最後是幾聲鏗鏘的劍吟,徐徐隱沒,卻響起他一聲長笑,劍尖一挑,尖上多了一杯酒,虛空手舉,豪放地說:“姑娘,小生不才,雖非江湖混混,亦非無能之輩,明日定然准時赴約,不勞姑娘芳駕盛意相邀。明日已牌之後,不知你死我活;今晚權且小休,也許這是人生最後一次良宵,何必血肉相見?小生請姑娘小留片刻,借花獻佛敬姑娘一杯美酒。”
劍尖移向東面明窗方向,他也站起了。
綿紙糊的明窗徐徐移張,紫影一閃,進來了一個渾身裹在紫色夜行衣內,透凸而豐盈的蒙面人,身材看去極為噴火,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完滿曲線,在燈光下著實誘人犯罪。
人入廳,香風也入廳,一雙大眼睛發射著令人心動神搖的媚光,可惜看不見她頭罩下的廬山真面目。
此外,她還有兩樣反光的裝飾品,一是背上的長劍,柄上鑲的大紅寶石紅光閃閃;另一樣是薄底子快靴前端的鋼尖兒,銀光閃亮。
她輕盈地向桌邊徐徐舉步,一雙水亮大眼睛死盯著君珂,小蠻腰輕扭,豐臀地搖,長劍系結在胸前隨著乳波兒蕩漾,不徐不疾走近,銀鈴也似的語音,在面罩下揚起:“歐陽修寫得好,你吟得更好;可是,有美中不足之處。”
君珂淡淡一笑說:“好說,好說。請教其理安在?”
她已迫近劍前,泰然拈起劍尖前擱著的酒杯說:“這首詞你用彈鋏相和,不是太不合情調麼?”
君珂收了劍,伸手虛讓客座,笑道:“姑娘,小生身畔無弦相伴,奈何?權借劍聲相和,確是不適,小生承教了。”
夜行人坐下,放下杯問:“你怎知我到了窗下?”
“幽香陣陣,焉能不知?姑娘,夜行人最好不用香薰衣。”
“你不請教我的姓名?”
“免了,明天自會相見。”
“要否看看我的真面目?”
“免了,小生知道姑娘定然美絕塵寰。”
“明天你准時赴約?”
“准時赴約,小生不是無信之人。”
“好!干一杯,為明日的你死我活干杯。”她掀起一角頭罩,喝干了杯中酒。
兩人照了杯,一聲後會,她閃電似的穿窗而逝。
君珂目送夜行人消失在窗外,燈火搖搖,幽香裊裊,夜風將幽香直送入鼻端。
“這鬼女人好高明的輕功!將是我一大勁敵,明日之會,吉凶難料。”他喃喃自語。
他掩上窗,慢慢轉回桌邊。也許是酒力在他心中發酵,不知怎地,夜行人那被夜行衣裹得曲線畢露,健美豐盈撩人綺思的身影,似乎在他眼前隱現;那令人興起遐思的幽香,更令他難以或忘。
他不是個好色之徒,也沒和女人相處過,這是與生俱來的天性;而且他已二十出頭,正跨入壯年,壯慕少艾,這是極為正常的現象,不足為怪。
由這個女的夜行人,他想到了數天前在九華歷險所救的崔碧瑤,那女娃娃臉蛋之美,美得令人目眩,可是在美中,透露出高貴的氣質,令他這個深山裡長大的孩子,感到有高不可攀的感覺。而且,崔姑娘在外面罩了一件直裰,看不清她的身材,掩住了女性最吸引人的曲線;在他的心目中,尚無其他感受。
“這女入不同,真的不同。”他想。
“哦!如果她有崔小妹的臉蛋那麼美,真可算得十全十美,天生尤物了。可惜!她走錯了路。”他又想。
他正在胡思亂想,廳後已傳來凱良的聲音:“林公子,那女人走了麼?”
他走下神說:“走了,今晚不會再來了。三叔,請出來喝兩杯。”
凱良轉出大廳,坐下搖頭苦笑道:“這鬼女人,比羅剎婆母夜叉更狠上三分,含笑殺人如同兒戲,心腸之辣無與倫比。”
“她姓甚名誰?”
“不知道,只聽人稱她吳姑娘。”
“她心腸歹毒,容貌也歹毒麼?”
“正想反,看了她的清麗脫俗臉容,誰也不信她會是這類女人。在本村的姑娘中,沒有人能與她一較短長……哦!也許如珠侄女長大時,可以和她比美。”
“誰是如珠?”
“是本村第一位獲得二品功名,出掌虎符的勝安弟的千金。可惜!要是他在,石弓村的人怎敢如此欺凌我們?”
君珂心中大喜,上了正題了。他敬了凱良一杯酒,若無其事地問:“彭勝安?哦!他不是池州府大名鼎鼎的彭都指揮麼?”
“正是他,在咱們池州府,他確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哦!近年來,倒沒聽到提起都指揮大人了,據說已致仕在家,怎又不在呢?”
凱良歎口氣道:“說來話長,八年前……唉!不說也罷。”
“都指揮大人正當壯年,為何歸隱?”
“一句話,朝廷不用人才。”
“是否已經起復,故而不住本鄉?”
“沒有起復的可能。”
“目下居住在那兒?”君珂向本題單刀直入。
凱良沉吟良久,搖頭道:“目下確是不知,不然早將他請回了。”
“半點消息都沒有?”
“沒有,前些時聽說在仙霞嶺隱居,曾派人前往尋找,可惜已不知遷往何處去了。”
“這些年來.他設和村中有書信往還?”
“極少,根本沒聽說過;目下的族長是他親叔父,也不知他的下落。”
“誰又知道他曾經在仙霞嶺隱居過?”
“是他早年的一個部屬,曾在仙霞嶺見過他一面。唉!別談了,這些事乃是本村的秘密,我多言了,請公子不可向外人談及,免得麻煩。聽說朝廷也在找他,是否起復抑或治罪,難以逆料。”
“按理,朝廷該找得到他的。”
“不然,目下雖建有天下黃冊,可令各州縣細查;但深山大澤之中,政令不行之地,仍可以隱藏,不易找到的。林公子,我敬你一杯。夜已深,明日你還得赴約,該早些兒歇息了。這些話千萬不可外洩。”
從彭家村往南走,沿江而上五裡地,就是石弓村;村右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五丈高的巨石極像豎起的一張弓,因而取名石弓村。
村莊傍山偎水,約有六十戶人家,但村莊卻比彭家村小,房屋倒還像樣。朝北一面起了一座牌樓式的村門,近河一面,有一條繞村而過的小徑,可以通向徽州府的祈門縣,但走的人不多。
進村有一條石板路,通過一二十間農捨,可直達村中心的三姓祠堂,全程約有五十丈左右。
一早,三姓祠堂人聲嘈雜,村中青年和壯年子弟,百余人全在調堂中聚會。祠堂寬敞,大廳的兩排大柱旁廊下,全坐滿了人。正廳中,村中三姓父老和族中主事人,分坐長案兩側,神情肅穆。
中間另設有一張長案,高坐著二十名凶猛獰惡的大漢,昨日慘敗而歸的九個人,也在座中湊數;昨天挨了狠揍的人,今天精神萎頓,顯得臉上無光,垂頭喪氣。
正中間,倚坐在大環椅上的,赫然是一個粉面桃腮,有雙令人想做夢的大眼睛、千嬌百媚的女人,頭梳了一丫髻,是個未婚的女郎哩!五官無一處不美,都是經過精工雕塑的完善藝術品。她穿了一身窄袖子勁裝,一色紫,紫得令人神經發緊,襯出她那一身令人想人非非的三圍更為突出,也更為撩人。
她身傍扶手上,擱著一只百寶囊,一把長劍。劍把上鑲有兩顆大紅寶石,光華奪目。
百寶囊外有水湖綠綢子作套,外側用紫色絲線繡了一頭栩栩如生的飛鳳凰,極為搶眼。
她臉上神色有點茫然,嘴角微含笑意,用她那纖纖玉手,信手撫弄著劍把雲頭上的絲穗兒。她的目光,由於是半昂著臉,自然地望向屋頂,似乎沒留心聽眾人的議論,只自顧自在想她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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