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銘並不想死。
是的,他不想死;這世間,足可留戀的事多著哩!世間是那麼美好,春花、秋月、妻情、子愛,哪一樣不令人懷念?他為何要死?
他躺在山坡下,頭枕在臂彎裡,體溫逐漸消失,生命之火行將熄滅;似乎,他將走完了人生的全部旅程,將向這美好而又充滿罪惡的世界告別,老天正向他唱著驪歌。
狂風掠過他的軀體,涼颶颼颼;雨絲爬過他的臉孔,不但涼,而且帶點鹹味;因為其中有血摻和在內。
他真不想死,也不願死。可是,生命的火焰,已經在他的軀體內逐漸熄滅了。但他的靈魂仍是清醒的,思想並未漸漸模糊泯滅。
他這一生中,不知經過多少狂風巨浪,不知曾有多少次與鬼為鄰,與幽靈打交道。死亡的魔影,一再緊緊地釘住了他,躡在他身後。可是他沒有死,從鬼門關裡一再逃出,頑強地、無畏地、堅強地活下去。那逐漸在記憶裡消失與褪色的前程往事,紛至沓來,卻在這時從腦海中映出,歲月似乎已經倒流,已經被拉回來了;依稀地、有血有肉地、—一出現在他逐漸呈現散光的眼簾前。
依稀,他感到自己從荊襄的山區內走出。
依稀,他手中的長劍,正發出萬丈光芒,龍吟震耳。
依稀,他一聲長嘯,在流矢如雨刀槍映日中突圍,進入了莽莽江湖之中。
依稀,他看到親愛的嬌妻,手捧著白白胖胖的小娃兒,用那令他十余年來一直沉醉的笑容,出現他的的眼前。
這些事,像一團團雲景,在他腦中翻湧、顯現,然後消失,拉不住挽不回,也無法制止他們湧現。
最後出現的雲景,是相隨他二十年之久,飽歷風霜憂患,而毫無怨尤的愛妻正向他伸出雙手,含笑投入他的懷中,正用令他沉醉的嗓音,指著壁角搖籃裡沉睡的孩子,向他說:
“銘,放心地去吧!孩子有我照料。萬一你……我會培育孩子成人,然後相隨你於地下。”
他清晰地記得,她的後兩句話,是用血淚摻和在笑中說出的。當她替他佩起長創時,地下灑了無數淚珠。
在臨死前片刻,他只想起了妻兒;也只有妻兒值得他想。
急驟的馬蹄聲在前面響起,抄小路截來的人到了。
後面也響起衣袂飄風之聲,追的人也到了。
他被地面的震動所驚,神智一清,所有的雲景幻象,一一突然隨去。
他右手一緊,寶劍仍在手中。略一運氣,還好,除了已經被自己用手法閉住的穴道外,真氣仍可在重要器官內運行,只是太過遲滯而已。
他想站起,但左半身麻痺,難以如願。渾身已被雨水沾濕,右半身的傷口隱隱作痛。
他渾身共受了八處傷,三處致命的傷痕,仍未能要了他的命。這三處傷,一在左脅下,是劍傷,直達內腑。另一處是左腿根胯骨內側,透至骨盤。最後一處是脊心近左琵琶骨處,那是一枚五虎斷魂釘,奇毒已滲入內腑,有解藥也嫌太遲了。
臉上的輕傷也夠嚴重,但他不在乎。右耳丟了個耳輪,左額又擦過一劍,右頰槍傷裂至顎骨,左右肩皆有劍痕。他能活到現在,不是奇跡,而是他的修為深純,使他能支持到現在。
蹄聲近了,危機來了。
衣袂飄風之聲已至身後,死亡也將隨之而來。
他緊咬鋼牙,拼全力運起余力,准備一搏;因為他不願死,即使要死,也要死在搏斗之中,不能躺在地下任人宰割。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天涯過客林世銘”,豈能讓人在地下宰割?不成!他得站起來。
他拼全力掙扎的結果,只感到創口疼痛如裂,遍體顫抖,委實站不起來啦!
但他必須站起來,非站起來不可。
他吸入一口長氣,忍痛功貫右肢,緊咬鋼牙,正持強行爬起。可是,強敵已至。
他驀地咬緊牙關,不再掙扎,右手緊緊握著劍把,用耳力偵伺來敵。
追來的是三名手執長劍的中年人。後面,也有六名之多,繞過山嘴,便看到地下爬伏著的人影。
前面,八匹健馬狂風似的卷到,馬上共有八名面貌凶猛的男女,也看到了地下的天涯過客,歡叫著沖來。
後面三個中年人到得最快,同聲大叫:“在這兒了,這匹夫終於力盡而死啦!”
叫聲中,已接近至兩丈內,向前猛撲,撤劍聲暴起。最先那人左手前伸,急抓天涯過客的右肩。
最後那人落後丈余,驀地大吼:“大哥小……”
“心“字未出,手指尖已觸及天涯過客的肩骨,再進兩寸便可扣實,萬無一失了。
天涯過客突然扭右肩翻轉身軀,出其不意一劍揮出,劍出如雷電上擊.迅捷絕倫。
“錚”一聲清越的金鐵交鳴乍響,劍過手斷,鮮血飛濺。大漢的右手長劍在百忙中伸出,也被擊成兩截。
劍芒再閃,天涯過客已經站起來,他身形踉蹌,但確是站起了。
“哎……唷……”大漢狂叫,人擦過天涯過客身側,向前沖了五六步,拼命掙扎著站穩,“當”一聲丟掉斷劍,以手掩住腹下。那兒,共有三個劍孔,只能掩住兩個,血從指縫中流下,腸子從另一個劍孔中冒出。
大漢張口結舌,眼珠上翻,喘出一口大氣,向前走了兩步,終於向前僕倒,在地下略一翻滾,方寂然不動,死了。
同一瞬間,第二名大漢已經沖上,一聲厲吼,長劍急如星火,攻出一招“羿射九日”,連攻九劍,風雷乍起。
天涯過客左撇劍,錯開三劍;右一崩,另三劍又解;順勢上翻,振出一朵劍花,將最後三劍全點出偏門;劍花在震耳錯鳴聲中一鍥而入,風雷倏隱。
天涯過客右腿略退,身形一晃,但仍然站住了。
第二名大漢劍被崩出右方,“哎”一聲狂叫,上身向上一挺,右手一輕,“當”一聲長劍墜地。他胸前共中了三劍,在七坎穴上形成一個三角形,中間相距不足兩寸。
他上身向後挺,但下身卻向前沖。“噗”一聲碰上天涯過客的左肩,人向前僕倒。
天涯過客被碰得退了三步,仍站穩了。銀芒暴射的長劍上揚,指著最後一名大漢的身影。他臉上全是血,雨絲並不能完全沖洗掉,仍可看清他那英俊清秀的面容,目中神光正徐徐穩去。一身白緞勁裝,有血、有雨、有泥沙、有碎草屑,已沒有方寸乾淨處。
第三名大漢在百忙中剎住沖勢,向右飄掠。他怕死,不敢再往前沖。
天涯過客已看清傷在自己手中的人,喘息著說:“隆中三鳥已死其二,閣下已成了失群之鳥,為何不上?他們正等著你做伴。”
這一陣子拼斗,不過是極短的剎那,便有兩人濺血劍下,委實令人吃驚。他勉強說完,身形不住擺動搖晃,明眼人已可看出,他已經難以支持了。
最後一名大漢驚得三魂丟掉了兩魂,萬沒料到大哥死得那麼冤,粗心大意被快死的人一劍中的。二哥也在極短的剎那間,驚駭之余措手不及飲劍而亡。他看了天涯過客那極為冷厲的神情,心中早寒,怎敢再上前送死?
“林世銘,你臨死還能為厲,等會兒咱們要將你亂劍分屍,再比骨揚灰。”他凶狠地罵,卻不敢上前。
後面六個人,已狂掠而至。
八匹馬如狂風似的卷到,有人大叫:“用馬兒踹他,這狗東西可惡。”
另一人應聲大叫:“不成!地下有自己人的屍體。”
“下馬!”有人大喝。
馬兒左右一分,從兩側沖到,有七八個人飛身下馬,有一人卻向前驅馬急沖,一面怒叫:“我對付他,要他的命。”
馬向前沖,勢似奔雷。馬上人手舞流星錘,飛舞而至,狂怒地大叫。
林世銘眼前模糊,力斃兩人之後,他已感到不支,連身形也無法站穩了。
騎聲如雷,他仍可清晰地分辨,耳力尚在,聽風辨器術正用得上。他狂笑,嘎聲說:
“來吧!你們這群卑鄙的惡賊。”
馬兒還相距八尺,流星錘已破空射到。
天涯過客直待錘臨面門尺余,方發覺危機已到,本能地向下一挫,長劍上揮。
流星錘是軟家伙,金絲絨索被撥,錘頭立即折向拐彎,“噗”一聲擊中他的右肩後琵琶骨,人向前一栽。
馬兒到了,雙蹄劈面踹到。
在這千鈞一發間,天涯過客長劍一絞,絞住了錘索,噴出一口鮮血,拼全力向下一帶,身軀向左略偏。由於對方錘索上的勁道傳至,將他向下栽的身軀反而向上拉,沒倒下。
馬兒的右前蹄,踹在他的右胯骨上,他身軀立被沖得向外摜倒。
同一瞬間,他也將馬上人拉下馬來,在對方驚叫聲中,一劍揮出。
馬上人錘索被絞,索環扣在臂套上,已沒有機會解扣環,人向側栽倒。劍芒一閃。丟了半個腦袋;劍尖向下一帶.馬兒的肋骨也斷了三根,馬肚扣帶立斷,背墊也隨之裂開。
人吼、馬嘶、驚叫、亂成一片。
“砰”然一聲。兩人全倒了,在地下一陣翻滾。
馬地沖出三丈外,“轟隆”一聲,像倒下一座山,響聲令大地亦為之搖撼。
天涯過客琵琶骨裂開,鮮血直冒,連滾數次轉身,被只有半只腦袋的大漢屍體壓在地下。也許是回光返照,他竟然在這時產生了神跡.眼前重放光明,力量突然在體內產生,一腳將壓在身上的屍體踢飛,以劍支地踉蹌站起,有如馮河暴虎,厲吼道:“林某已夠本,誰再來?”他口中鮮血急湧,吞下一口血,厲笑道:“哈哈!林某前後手刃三十七人,本小利大,誰是第三十八人!”
十四個男女臉上變色,切齒怒吼,四面八方合圍,有人大叫道:“先用暗青子招呼他,把他的腦袋用匣兒盛了,以傳諭江湖。”
眾人紛紛探囊取暗器,全向中間比擬。有人叫:“退!一個一個上,免得傷了自己人。”
眾人徐徐後撤,直退出三丈外。
中間天涯過客重新感到眼前模糊,但仍勉強站穩,他的劍已無法舉起,向下徐降,纏在劍上的錘索,滑下了被雨水濕透的草地上。
雨愈下愈大,視界朦朧。兩條黑色的勁裝人影,正從斗場北面的山林下飛出,向下猛撲。
在天涯過客的正前方,驀地響起一聲厲吼:“我寒風掌冷沛年先上,打!”
喝聲中,他向前急射,左手一伸,三道銀色電芒從袖底飛出,無聲無息射向天涯過客的胸前。他不用巧勁分射,而用直線打法每枚相距五寸,連珠似射向一點,這一點,是胸間蔽骨中鳩尾穴。
暗器出手,人卻從旁掠出,繞半匝退回原位,讓第二個人掠出。
三道寒芒一閃而至,快得令人難以分辨是何種暗器。但由來人所報的名號,便知那是震懾武林的霸道暗器冷焰鏢,一種淬有奇毒,可令人血肉冷凝的歹毒玩意。
天涯過客想閃避,但力不從心,麻木了的左半身不聽話,但仍抬到振出,向右略移,向下略挫。
“叮叮”數聲脆響,劍震掉兩枚冷焰鏢。“嗤”一聲,最後一枚乘虛而入,打入左肩骨。
他身軀猛烈地顫動,突然屈左腿挫倒。
另一人也在這剎那間掠到,“卡卡”數聲,袖底打出三支袖弩,人由左掠回。
三枝袖箭有兩支射中,一在左膝,一在左脅,人肉兩寸余,外露兩寸。
天涯過客向後坐倒,右手一抬,長劍疾飛而出,劃出一道電芒,向前飛射。
第三個人剛掠近五六丈之近,暗器柳葉刀還未擲出,電芒已到,相距太近,要躲已來不及了。
“哎……”他狂嚎一聲,身軀連蹦兩次,三把柳葉刀墮地,長劍插入他的腹中,盡偃而沒,劍尖由脊骨旁穿出,沒帶絲毫血跡,依然寒芒暴射。他第三次蹦起兩尺高,“砰”一聲摔倒,嗚呼哀哉。
一名虯須大漢舉手一揮,大吼道:”一起上,這廝臨死還如此凶悍,上!”
眾人同聲厲吼,向前沖出。
天涯過客將劍扔出,人已力盡,如玉山頹倒,長歎一聲向後一栽。
同一瞬間,兩個黑影如同幽靈般出現在北面。
“啊……”一聲震天長嘯在左首黑衣人口中發出。
“哈哈哈哈……”令人氣血下沉目暈頭眩的長笑,接著從右首黑衣人口中響起。
剛向前沖出的十三個人,同時身形一頓,齊聲驚叫,愕然向北注視。有三名功力稍差的人,頹然坐倒,伏地調息,如同死人。
“終南隱望崔庭勞。天!這老鬼!”有人輕聲驚叫。
黑影如電,閃電似到了場中,左右一分,護住地下的天涯過客,龍吟過處,兩把寒芒如電的長劍出鞘。
眾人直待人影倏止,方看清來人面目。那是兩個花甲老人,身穿黑色勁裝,足踏爬山虎快靴,黑色頭巾,黑色絲絛,渾身黑。但臉上卻是紅光滿臉,皺紋極少,黑色劍眉入鬢,僅鬢腳略泛灰色。說明他是花甲老人。兩人面貌極相酷似,大眼睛神光閃閃,鼻梁挺直,大耳貼鬢,下頷飄著一部黑油油的三絕長須,人如龍氣如虹,站在那兒令人刮目相看。
“不要臉!你們是什麼東西?”右首老人忽聲問。
“大哥,宰了他們。”左首老人冷森森地說。
眾入緩緩地變色後退,徐徐撤下兵刃,沒人回答。
“誰是主腦?站出來。”右首老人厲聲問。
驀地,三枚電芒由兩人身後一名大漢手中發出,分射兩人腰脊和背心,一閃即至。
右首老人恍若未見,左手一抖,“支溜溜”厲嘯突發,三道電芒回頭反飛,以更快一倍令人肉眼難辨的奇速,反擊發射電芒的人。
“哎……哎唷!”那人發出低人心魄的淒慘歷叫,以手掩腹,倒轉身旋了兩圈,突然踣倒,竭力嘶叫,蝟縮成拳,最後手腳一伸,躺臥在雨中。
右首老人恍若未覺,可把眾人嚇得屁滾尿流。他冷哼一聲,接著說第二遍:“誰是主腦?站出來!”
沒有人站出來。正僵持間,正西方走出一個修長身形,大踏步仗劍走出。
右首老人向左面老人說:“桂弟.看看能救麼?”
左首老太低頭略一察看,探囊將一顆丹丸塞入天涯過客口中,突然收劍將人抱起說:
“傷勢沉重而且中毒甚深,生命殆危,我們可盡人事,但希望不大。”
右首老人點點頭,向走來的俊秀中年人沉聲問:“咱們並不陌生,我似乎曾經在那兒見過你的?”
中年人生得劍眉虎目,英俊修偉,氣宇不凡,怎麼看也不像個為非作歹之徒。他收劍抱拳行禮,朗聲說:“前輩問的是主腦,並未問其他。這主事的人,正是晚輩莊清河。”
“唔!你就是出道不久,在南京鎮江府北固山,大打龍虎擂奪得龍旗的主人,被人稱為濁世神龍的莊清河。怪不得我說面熟,那次我也在場袖手旁觀,所以記得。咦!你出道不到十年,剛掙得名頭不久,怎麼就墮落得與賊同流?未免太糟蹋自己了。哼!憑你,也不夠主事、雖則你的名頭夠響亮。退回去!叫主事的人出來。”
濁世神龍傲然一笑說:“前輩可是人稱終南隱叟的崔前輩昆仲麼?”
“我,正是終南隱叟崔庭芳;那是捨弟庭桂,怎樣?”
“前輩是要架梁子?”
“呸!見不平拔劍相助,架甚麼架子?”
“一切所為乃是晚輩所促成,前輩可推晚輩是問。”
“那就好。”終南隱叟泰然上前,又厲聲道:“誰下手殺了彭都指揮全家?”
“一切乃是晚輩所為。”濁世神龍朗聲答。
終南隱叟冷哼一聲說:“叫你們十三個人一齊上,老夫打發你們,血債血償,報應不爽。”
濁世神龍舉手後揮,一面撤,沉喝道:“諸位快退,莊某獨當一面。”
終南隱叟狂笑道:“要讓你們全身而退,我崔庭芳早在江湖除名了。哈哈哈哈……”
他一笑不打緊,那足以令人氣血狂湧,可以降龍伏虎的奪魄神音,以雷霆萬鈞之威麇臨,直薄眾人耳膜。
“哎……”有人狂叫,翻身栽倒。
濁世神龍急斂心神,仗劍凝神行功,抗拒那難以抗衡的神奇音波,額上汗珠摻和著雨水,往下直滴。
寒風掌冷沛年,坐在地上凝神行功。
哈哈狂笑聲未落,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震天長嘯,音源似在五裡外,向這兒轟傳。
終南隱叟突然止笑,向乃弟說:“高手來了,聽嘯音,可能是千手如來李寧那假賊禿,正是主腦,天下間只有他有如許高深的功力。你先走一步救人,我要教訓他一頓,免得他狂妄得不可救藥,再令生靈塗炭。”
崔庭桂卻搖頭道:“不打緊,靈丹有效,這人有救了,即使再拖一個時辰料亦無妨。”
笑聲一落,眾人即如大夢初醒,全站起了,一個個臉上變色。終南隱叟向濁世神龍冷冷地問道:“誰走得了?走給我老人家瞧瞧啦!”
濁世神龍臉色一正說:“前輩要找的人是首腦,晚輩就是,似不應牽連他人。言而無信,前輩不怕被人恥笑麼?”
“你真要甘心為人頂罪?”老人家沉聲問。
“事實如此,談不上頂不頂。”濁世神龍泰然地答。
這時,寒風掌突然接口道:“莊老弟,咱們斃了他。”
老人家呵呵一笑,指著他說。“你這荊襄余孽,死有余辜,還敢在這兒逞英雄?呵呵!
你認為千手如來那假賊禿來了,便可如意了麼?你少做清秋大夢,那家伙只接得下老夫三招,不信等會兒便可分曉;假如你不走,可以留下見識見識,只怕那時你想走也沒有機會了。”
濁世神龍一聽老人家口氣已松,分明已有網開一面之意,趕忙轉向寒風掌叫道:“沛年兄,請領朋友們退。”
“不!斃了這兩個欺世盜名的老匹夫再走。”寒風掌冷沛年似乎堅決地存心一搏了。
“退!”濁世神龍沉下臉叫。
“什麼?你竟敢攆我走?”寒風掌訝然問。
“是的,小弟斗膽。”濁世神龍的語音益厲。
寒風掌眼中閃過一道冷電,轉首向兩側同伴看去。他們臉上的神情極為詭譎,皆用難以了解的目光向他注視。他無法分辨那是祈求的眼光,卻認為是對他輕視的表情,只覺臉上無光,羞憤難當,突然一咬牙,一聲不吭扭頭便走,三兩起落,便消失在煙雨蒙蒙之中。
眾賊一看寒風掌動身,全問濁世神龍頷首,面泛愁容舉手示意,便待回身。
崔庭桂懷中的天涯過客,突然虛弱地說:“老前輩,請叫他們站著,晚輩有話說。”
他的話,只有兩老可以聽清,終南隱叟立即大喝道:“站住!林世銘有話對你們說。”
眾人吃了一驚,變色而立不敢妄動。天涯過客接著說:“老前輩,請叫他們不可再胡作非為欺善怕惡,多殺無辜。彭大人的家小,他們如不放手,林世銘必定教人追他們到海角天涯,劍劍殊絕。請告訴他們,我如果不死,定能辦到,必須辦到,我會活著回來的。”
終南隱叟將他的話傳出,最後說:“你們記住,老夫也將回這兒來。這兒是池州府石埭縣,距黃山近在咫尺;老夫在黃山有朋友,經常到黃山盤桓,所以我會回來。彭家村如再有風吹草動我惟你們是問。滾!”
天涯過客突然竭力大叫道:“我會回來,或者我的孩子回來……”叫完,昏了過去。
十一個人走了,只留下濁世神龍。終南隱空對他冷然一笑,沉聲道:“你站在那兒,老夫等會兒給你一次公平的機會。”
濁世神龍傲然一笑,夷然地說:“晚輩隨時恭候教益。”
終南隱叟點頭淡淡一笑,突然仰天長笑。怪!附近只聞到些少音浪,但他似乎已用上了神功。
等了許久,沒有任何反應。抱著天涯過客的崔庭桂冷笑道:“假禿驢不會來了,他已聽出是我們的奪魄神音。”
隱叟凝神傾聽良久,除了風雨之聲,沒有任何聲息,便轉向濁世神龍道:“青年人,你走錯了路了。怪!你為何與荊襄余孽走在一塊兒,慘殺無辜?”
濁世神龍神情木然,說:“前輩錯了,千手如來李寧兄乃是湖廣沅州的殷實人家,在沅州素有善名。寒風掌冷兄,也是南召有名的武師,前輩怎可說他們是荊襄余孽?那狗官彭勝安為官不仁,在荊湖慘殺多少無辜,前輩可曾知道?”
“你與冷李兩賊結交多久了?”老人家冷然問。
“一年余,打出來的交情,彼此欽服,結為知交。此次為友誅仇,義不容辭兩肋插刀。”
“呸!你這糊塗蛋無藥可救。”
“前輩有何所指?”
“哼!你簡直荒唐糊塗。這事我已打聽得一清二楚,晚了一步,致令賊子們膽大胡為;要不是林世銘及時趕到,彭家村豈不完了?你自命英雄不凡,反被聰明所誤。那千手如來乃是李胡子的得力悍賊,恐怕還是李胡子的堂弟。這家伙與劉千斤劉通的手下惡僧尹天峰是師兄弟,他自己並未落發出家。劉千斤被擒,與苗龍等四十名悍匪同被磔死,建立的偽漢只有一年零五個月的壽命;凶悍的石和尚也只多活了半年。尹天峰也在古口山被誅。千手如來幸而逃得性命,投入李胡子一伙,聲勢更大.流毒千裡,前後死了好幾十萬人。七年前李胡子伏誅,千手如來乘亂逃命,到沅州落籍。在家他便是李縉紳,仍怙惡不悛,結交亡命;外出他便成了假和尚千手如來。至於寒風掌冷沛年,正是李胡子的得力臂膀。呸!你這蠢東西為何不打聽打聽,使貿然計事?真是嘴上無毛,做事不牢。那彭勝安都指揮,乃是都御史項忠手下的勇將,項忠虐殺流民數十萬,與彭勝安無關,而且,在他手中存活的無辜,不下上萬之數。天涯過客林世銘,就是在他手中得全身家之人,所以感恩圖報,聞訊趕來捨命搶救彭勝安闔家老小的。他成功了,但你們卻誤殺了彭勝安的堂弟一家二十二口。呸!你這蠢材!
你可知道干手如來和冷沛年兩個狗東西,因何要殺彭勝安而不敢找項忠?又因何要追殺林世銘要傳首江湖?”
濁世神龍汗如雨下,分不清是雨是汗,頰肉不住抽搐,好半晌方說:“晚輩不知其詳,尚請前輩不吝指教。”
“所以我說你是蠢材,無可救藥。彭勝安久厭戎行,目前辭職賦閒在家。而項思目下雖被貶為民,但他潛勢力仍在,兩臂有千斤神力,家中養有死士,高手如雲;而且他一生剛直,甚得部屬愛戴,如果想找他必將被他的部屬認出,群起而攻,天下亦無其容身之地,所以不敢找。當年項忠用兵荊襄,縱兵斬殺,不分是賊是民,雖三尺童子亦在誅殺之列。林世銘那時隱居九道梁河附近墾荒,仗一把劍護送家小沖出賊人與官兵的重重包圍,三晝夜力盡,恰好逢上彭勝安一支大軍,不但全活他一家,同時被救護退出山區安頓的流民,為數不下五千之多。也在那次,另一支大軍由副使余洵與都指揮李振率領,直搗竹山寨賊巢,活擒李胡子,賊人幾乎全軍被屠盡。事後千手如來逃出,認為是林世銘出賣了他們,所以銜恨切齒,要得他而甘心。據我所知,千手如來到晚了一步,不知林世銘來了,不然將唆使你們全力相圖。”
濁世神龍呼吸沉重,插口道:“前輩怎知其中詳情?”
“老夫有一知交,早年也是遷入山區拓荒的流民,被遣返陝西,安頓在漫川裡,與林世銘居處相距不遠。老夫這次至漫川裡盤桓,與在附近落籍的流民相過從,方探知其中詳情,因敝友也是那次幸而逃出賊人與官兵大劫者之一。在安置流民的鄖陽府附近,皆知千手如來要在今年三月初一日動手,屠盡彭勝安全家。林世銘得訊先期趕到,總算保全了彭勝安全家。老夫趕晚了一步,總算救了林世銘。好了,廢話我說夠了,你還有話問麼?”
濁世神龍像是失了神,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麼。
老人家哼了一聲,又道:“老夫號稱終南隱叟,自不該管世俗之事,但你們做得太絕;彭勝安是個難得的好官,林世銘更是個血性男兒,老夫焉能不管?這事你做錯了,竟又肯替朋友力肩重擔,將事攬在身上,看你如何善後?林世銘的事,老夫管了,日後他自會處理他自己的事,今後恩怨牽纏麻煩亦多了。念你年少無知,本性也不是惡徒,饒你一次;回去告訴千手如來,他如不從此安份守己,老夫少不了要到沅州找他,揭了他的底。滾!你這蠢貨!”
濁世神龍汗流使背,默默行禮告退,身形一閃,便消逝在大雨滂沱之中。”
終南隱叟掃了地下的屍體一眼,搖頭道:“想不到一怒之下,重又手沾血腥。唉!身為俠義門人,要談隱修不問世事,真不易哩!走吧!他們會來收拾屍體的。”
兄弟倆冒雨向北飛射,隱入山後林深草茂處。
濁世神龍茫然而行,心中百感交集。他生性豪放,只是稍欠思考,以豪俠自命,興之所至,與武林人物濫行交往,卻不打聽對方底細。這次隨千手如來到了池州,說是要找在荊襄濫殺數萬無辜的前都指揮彭勝安,為枉死的流民出口怨氣。他一生最討厭與官府往來,更恨貪官污吏,被千手如來一挑唆,竟貿然與寒風掌帶來的近百名亡命,越九華直奔石像彭家村。
但千手如來並沒來,在九華被好友留住了,便囑寒風掌與濁世神龍先行前往下手,認為一個退職小官,出動百人前往,定然可以手到擒來啦!
豈知數有前定,彭勝安命不該絕,林世銘恰好聞訊趕來,趕早了半日。
林世銘是三月初一日午後趕到的,立即促彭勝安一家大小趨避,他自己在屋中候賊,單人獨劍無所畏懼。
三更天群寇湧至,林世銘暴起發難,挺劍逐賊,展開了惡斗。
寒風掌殺入屋中,找不到人,將彭勝安的族弟全家二十二日殺光,還認為是正主兒呢!
因為勝安的族弟,居所就在隔鄰,房捨相連,弄錯了。
林世銘自從遷居天河上源後,即正式進入江湖行俠仗義,一面吸引李胡子的余孽,免得他們找上新居。他自號天涯過客,曾與千手如來狠拼了三次,每次皆小勝一二招,功力不相上下。他並不想多造殺孽,除了引千手如來的伙伴追蹤之外,極少向他們下毒手。
他浪跡江湖,飄忽如煙,引得賊人疲於奔命,無奈彼何。每半年,他必悄然返家與愛妻團聚一月,兢兢業業,聚少離多。他的大孩子算來已經十二歲了,另一個孩子也滿了周齡。
長子取名君珂,是在連天烽火刀箭如林的危境中,沖出地獄而保全的一條小生命。
可是老天爺似乎要不饒苦命人,光和倒霉人過不去。他們是成化七年十一月脫險的,次年春正在天河上源落籍。那時,小君珂剛滿六歲。就在前年十二月,都御史原傑將鄖津以西的南門堡,設立鄖西縣的那一年歲終之日,小君珂竟然平白無故失了蹤;這時,君珂已經十歲了。
君珂失蹤時,世銘已返家半月,與妻兒度歲,人失了蹤,可把夫婦倆急得上天無路,找遍了這一帶崇山峻嶺,找不到絲毫痕跡。
世銘夫婦悲痛之余,心灰意懶,他也就不再在江湖行走,准備隱居終老余生了。
總算不錯,去年他們又得了一個小娃娃,夫妻倆已近中年,有了孩子又恢復了人生樂趣。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真是不假,禍事來了。
為了安置荊襄近百萬流民,原傑這位一代名臣開始了艱巨的工作,奏請朝廷開設鄖陽府,前年十一月開始劃定行政區。割竹山分置竹溪縣;割鄖津分置鄖西;河南割南陽、汝州、唐縣,分置桐柏、南召、伊陽三縣;陝西則割商縣分置商南,山陽兩縣。從此,這些飽受摧殘的流民,正式成為大明皇朝的臣民。
但這些散處各地的人丁中,仍有李胡子、小王洪、太平王王彪等人的余孽,暗中為非作歹,暗通消息。果然,逃走的千手如來李寧和寒風掌冷沛年,開始了殺官報仇的大計。
天涯過客在暗中探得消息,知道賊人要找的人中,竟有彭都指揮在內,大驚失色。他的妻子梁氏是個女中丈夫,可惜只會防身的拳腳,不能派用場;但她卻忍痛鼓勵世銘火速前往援救彭恩公一門老小。想當年,如果沒有彭恩公網開一面,護送他們出境予以安頓呵護,怎會有今天?武林中人恩怨分明,受人一恩不惜殺身以報,這就是古春秋豪俠留下的傳統,萬載不朽的武林圭臬。世銘便毅然拋妻別子,慷慨走上了征程,救了彭恩公全家,他自己也險些肝腦塗地。
回頭且表表濁世神龍。他早年在鎮江北固山大打龍虎擂,奪得龍旗一舉成名,創下濁世神龍的名號,功力自不等閒。但比起天涯過客,他仍相去甚遠。上百成名人物大包圍中,死掉了三十七人,仍未能將林世銘斃了,心裡難受已極。等到終南隱叟兄弟出現,奪魄神音一出,群寇喪膽,像是小巫見大巫,差得太遠啦!他為了江湖義氣,送走了寒風掌一群亡命,他一肩擔承,准備與二老一拼。但兩老愛惜他一份罕見的豪情,也不願多沾血腥,給了他一頓臭罵,指出他的愚昧放他走路,他心裡的難過自不待言。
這兒是池州府屬石埭縣南,舒溪河的上源,北距彭家莊約有十裡地的萬山叢中。
雨仍在下,暮春的寒風涼颼颼地。他不想向北行走石埭出池州府,想南下翻過黟山走祈門,折回徽州府取道百丈峰,走杭州府返天台故居;那兒是他的家,有妻兒等著他。
他後悔無及,發誓不再行走江湖,懷著滿腔悲憤與惶愧,茫然走上歸程。
走了五六裡,越過一座奇峰,正想覓路找人詢問出黟山的方向,真巧!前面果然有人。
半裡外是一座密林,從山腳直伸展至山顛,所有的樹木全茁出了嫩綠的枝葉,綠草遍地;如果不是雨天,春景定然夠撩人。
密林旁,有人影移動;雨絲令視線模糊,看得不十分真切,分不出人的身份。“大概是當地的土著吧!”他想。
他向密林奔去,沒用上輕功,懶洋洋地。
近了,人也不見了,怪!
“喂!有人麼?”他叫。
“誰?”林中深處有人答,枝濃葉茂看不見人影。
他不管,先找到人再說,便大踏步往林中趕,一面說:”小可是迷路的,特向老兄請示路途的。”
“來吧!這兒有道路,專等尊駕上道。”
他心中一懍,聽口氣不對哩,倏然止步,沉聲道:“誰?請閣下出林相見。”一面說,一面向後退,凝神戒備,如臨大敵。自決定退出江湖後,他的膽子反而小了。
“是我,清河兄,想不到吧?哈哈!”聲如梟啼,人影出現,赫然是寒風掌冷沛年。
接著,右首有人影出現,左面也有了人影,後面也有。
先後趕出七個人,連冷沛年共八名。其中四人,是剛才脫險的同伴,正好分八方將他圍住了。雨灑在他們的臉面上,顯得面色極為陰沉。
濁世神龍一看不對,對方來意不善。他站住了,臉色一正,木無表情地說:“沛年兄,諸位這種態度……”
“小意思,與兄弟你商榷商榷。”冷沛年搶著答。
“是麼?但不知冷兄有何見教?”他的語音變了,稱呼也跟著變,愈來愈顯得生疏。
冷沛年桀桀笑,背手一站,翻眼撇嘴,獰笑道:“清河兄怎不走池州?難道說,就此不告而別麼?”
濁世神龍淡淡一笑,泰然地說:“在下即將東返,已無法再與冷兄同行,請在李兄前代為致意,在下無暇往辭了。”
“真的?”
“千真萬確,冷兄當知在下不是輕於言諾的人。”
“是麼?相助兄弟行事的諾言,似乎也出之於吾兄之口哩!”
“在下確曾允諾至彭家村斬誅惡官。”
“為何半途而廢?”冷沛年的語音漸冷。
“冷兄共殺了多少人?”濁世神龍的語音也冷了。
“還有林世銘的生死未卜。”
“此行在下並未算及林世銘,林世銘也非惡吏貪官。”
冷沛年被濁世神龍堵住了,他還認為殺了的二十二口人丁,是彭勝安全家呢。便說:
“清河兄與那兩個老鬼說了好半天,不知說了些什麼,能見告麼?”
“冷兄是在左近麼?”
“不錯,可惜相距太遠,聽不清。”
濁世神龍歎口氣道:“兩位前輩用心良苦,他指示在下做人的大道理,要明辨是非;更重要的是,交朋友須小心謹慎。冷兄,你說對麼?”
“你後悔了?”冷沛年陰森森地問。
“懸崖勒馬,並未為晚;雖則在下嫌晚了些。冷兄,在下請教一事,尚請明告。”
冷沛年笑容依舊,說:“莊兄有事請說。”
“請問冷兄與荊襄巨寇李胡子有何淵源?”
冷沛年心中大吃一驚,但神色未變,淡淡一笑道:“冷某祖居南召,李胡子乃新鄭的市井流氓;莊兄問冷某與李胡子有何淵源,請問有何用意?”
“在下別無用意,只是感到困惑而已。想當年主持剿寇大計的人,先是朱永,興寧伯李霞,提督湖廣軍務太子少保白圭;爾後是都御史項忠。而殺人最多的是項忠,檢討張寬、御史劉潔、總兵李進。那彭都指揮不但沒濫殺,反而活人無算,為何要找他?據說,進兵竹山寨的也不是他,但確是他策劃的,所以賊人恨之切骨。冷兄,在下這些話已夠明顯,還是不說話的好。”
“這些話,誰告訴你的?”冷沛年變色問。
“終南隱叟。”濁世神龍答得頂干脆。
“你不信任咱們多年來的友情?”
“世間事皆不可信,咱們沒有可說的了。”
“那很好,咱們的交情至此情斷義盡。”冷沛年陰森森地說,突然舉手一揮。
響起清越的金鐵清鳴,八個人徐徐撒下兵刃。
濁世神龍冷哼一聲,緩緩撤劍說:“諸位,別忘了剛才莊某以身獨當終南二老,讓諸位全身而退的情義。人無良心,天地不容;諸位三思。”
“為了你誤了咱們誅去二老的機緣,非殺你不可。”冷沛年狂妄地發話。
“哼!說得好聽,你不過是想籍機滅口而且。莊某今後閉門謝客,脫離江湖,不管任何人的閒賬;但如煎迫,也不甘束手就斃。莊某手中劍的斤兩,諸位知之甚詳,憑諸位八個人,絕攔在下不住。”說完,張目環顧,語音一沉,厲聲又道:“誰讓開,誰可留一分情義;不然,體怪莊某翻臉無情,心狠手辣,讓路!”
喝聲一出,劍化萬道銀蛇,向前急撲寒風掌冷沛年,驀地一聲長嘯,不等冷沛年出招,人突向後急飛。
“錚”一聲龍吟,後面兩人劍斷人飛,向兩側閃開。
冷沛年左手急抬,三枚冷焰鏢出如像電。
濁世神龍由於終南隱史的臭罵,頓悟前非,油然生起遁世之念,懺悔他一手所鑄成的大錯。同時,他不再管干手如來李寧的閒事,所以仗劍突圍,並未真想傷人。君子絕交不發惡聲,他何必在臨歸隱前翻臉傷人?
劍出如狂龍飛舞,立將兩柄長劍震斷,劍氣將人迫退,阻路的賊向兩旁急閃。
同一瞬間,寒風掌冷沛年在後一聲不吭,脫手打出三枚江湖上聞名色變的歹毒暗器冷焰鏢。
激斗處在樹林中,大雨傾盆,嘩啦啦的水聲與枝葉的暴擊聲震耳欲聾;加以冷焰鏢尖細而體積不大,飛行時速太快,即使是最高明的聽風辨器術,也無法發現暗器射到,聽不到任何聲息的。
濁世神龍命不該絕,前面有一株古樹擋道,他向右一閃,更待從樹叢中穿出。
這一閃,閃得正是時候,閃得妙,閃過了兩枚冷焰鏢,只覺右手脈門一麻,身形一頓。
他倏然轉身,劍芒一閃,劍鍔將曲池穴制住了,再一閃,左手齊腕而斷,鮮血激射。
地下,手掌齊腕而斷,脈門上,插了一枚銀芒閃爍的細小冷焰鏢。
他劍鍔再動,將左手的經脈制住,止住血,厲聲道:“冷沛年,這算是天罰我,咱們情義已盡,希望你自愛些,別來打擾我,不然我必定殺你。今後,濁世神龍的名號,從此在江湖除名。
說完,一聲長嘯,快逾流光逸電,出林走了。
地下的手掌浸在雨水中,神經仍在跳動,不住伸縮滾轉,令人心驚膽跳。
另七人全驚得呆了,倒抽了一口涼氣。
寒風掌冷沛年卻一聲大喝,向前急追。但出了林,莊清河的身影已遠在十丈外,去勢如電,追之不及了。
從此,濁世神龍果然在江湖中消失。
從此,天涯過客也不見了,大概是“過”去了,這個“客”人終於向“天涯”告辭了。
寒風掌目送濁世神龍的身影消失,招呼同伴上路,覓路直趨先前激斗之處,要收拾死了的同伴屍骸。
繞過了山嘴,斗場在望。雨已停了,看得真切。
“咦!那是什麼人?”寒風掌訝然叫,向那兒急掠。
七個人隨後急射,但臉上全變了顏色。
那兒躺著五具屍體,卻有三個活人站在那兒,身材高大,穿一襲已被雨水淋透了的長大黑袍。三個人將五具屍體堆在當中,分三面對立。
正東那人頭梳道上髻,發已發黃,山羊眼不帶表情,突出一張大嘴,貼出一口獠牙,沒留胡須,臉色姜黃,皺紋不多,看年紀約有七十余,腰帶掛著長劍,脅下掛著一個大革囊。
正北那人並不太唬人,身高八尺,灰黑色的臉盤,像在灶洞裡爬出來的懶貓,雙眼凸出,冷電四射。大鷹勾鼻,留有掩口的五綹白胡子。腰帶上,懸著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怪兵刃。
西南角,也是個身高八尺的怪物,臉紅如火,沒有皺紋。有一個酒糟鼻。有一雙奇大的火眼金睛.四方下顎吊著一部火紅色的長山羊胡。連眉毛也是紅的。腰懸一把火紅色自尖至雲頭全紅似火的長劍,十分岔眼。腰帶下掩在腹前,掛著一個火紅色扁革囊,鼓鼓地,觸目驚心,這是他的大招牌。
相距十余丈,三個怪物停止了爭論,全轉身面向飛射而來的八個人。
紅面老人呵呵一笑,說:“呵呵!別爭了,有人來啦!叫他們做見證,自然可以分出高下來了。反正屍體少一具,可以宰一個活人補上,公平交易,免得耍賴。”
他的聲音如同洪鍾狂震,直震耳膜,語氣驚人,似乎宰人是家常便飯的事哩!
他們的形狀,把八個人嚇了一大跳。寒風掌看清了,驚叫一聲,伸手急攔,令眾人停下來。
“過來!小鬼們。”灰黑臉盤老人叫,咧嘴一笑。乖乖!他那一笑,獰惡之態令人毛骨悚然。
寒風掌驚得張口結舌,不敢出聲。
山羊眼梳道士髻的老者,齜著獠牙叫:“怎麼?叫你們過來你敢站住?”
寒風掌神魂飄蕩,招呼眾人上前,爬下叩頭大聲說:“晚輩冷沛年,參見三位老前輩。”
紅臉怪物火眼一翻,怪叫道:“怪!你這小磕頭蟲認得我們?”
寒風掌打一哆嗦,說:“家師姓鄭,人稱兩儀陰神;晚輩隨家師行道江湖十年,故而由諸位老前輩的相貌風標,知道老前輩們的名號。”
紅臉老人怪聲怪氣問:“你知道我是誰?”
寒風掌叩頭答:“老前輩叫赤焰神叟,周公昶。”
灰黑臉盤怪物接著問:“我呢?”
寒風掌又叩頭答:“老前輩是地府冥君公孫永初。”
山羊眼怪物陰陽怪氣地說:“小子,你走然也認識我羅。”
寒風掌再叩頭答:“老前輩是百毒真君趙公福安。”
地府冥君突然上前,一腳踢了他一個大筋斗,說:“呸!你也算得是四大魔君的門人,為何如此膿包,只會做磕頭蟲?不看在兩儀陰神老匹夫的臉上,我埋了你。”
寒風掌痛得齜牙咧嘴,暈頭轉向,站起抹掉臉上的泥漿,抱拳行禮道:“晚輩知錯,老前輩原恕。”
另七人屁滾尿流,趕快站起在旁肅立。
赤焰神叟向七人一指,向寒風掌問:“他們是誰?”
“乃是晚輩的弟兄。”寒風掌恭敬地答。
“有何交情?”
“獻血為盟,義結金蘭。”寒風掌硬著頭皮扯謊。
“好!饒了你們。”赤焰神裡叫,又向兩怪物說:“不必用兩具屍體印證了,每人一具,只准用一種神功。”
地冥神君踏前抓起一具屍體,退回說:“好,一具也成。”
百毒真君也抓了一具,嘀咕道:“一具難分勝負,但聊勝於無。”
赤焰神叟伸手虛空一抓一引,相距八尺,屍體竟然滑至腳前,他說:“地下有雨水,對我大大的不利。老毒鬼,你還埋怨?”
寒風掌吃了一驚,急道:“老前輩……”
“不准鬼叫,我們用屍體印證,看誰可以先將屍體化完,別打擾咱們。”赤焰神叟怒叱。
“老前輩,那是晚輩的兄弟,慘死仇家之手……”
“住口!你要掃咱們的興?”
“晚輩不敢,但……”
“那就成。咱們江湖中六大怪物四大魔君,平時碰不在一塊兒,誰都久聞大名,誰都認為自己了不起。目前六大怪物到了三個,正是印證的好機會。你要是掃了咱們的興,連你也拿來試招。”
“晚輩……”
“滾開!小鬼們。”地府冥君凶狠地叫。
寒風掌怎敢再說?乖乖地逼在一旁。
“小子,你替咱們作證,要好好看清,誰的功力高,誰所化的屍體便先消失,雖一指一甲,亦算在內。”火焰神要向他吩咐。
寒風掌汗毛直豎,暗暗叫苦。這些怪物誰都不敢招惹,等會兒他如何宣布勝負?弄得不好,一百條性命也完了。但他又不敢拒絕,真是啞子吃黃連。
三個怪物同時伸出大手,赤焰神裡叫:“小子,下令!“寒風掌硬著頭皮,正要發令。
“慢著,算我一份。”遠處林中突然響起了兩聲語音,細如蚊蚋,但直貫耳膜。
三個怪物臉色一變,齊向北面半裡外密林看去。
林綠外,鬼魅似的飄出一個人影,灰袍飄飄,生得五短身材,一頭披肩的銀發,渾身上下,竟未沾上一滴雨水。遠遠地,可以看清他的面容和裝束。小眼睛,白眉從眼角掛垂,長有寸余。是膽鼻,虯結如球的兜腮大胡子。腰中系了一條小山籐,手中拖了一條六尺長的小竹杖兒。正咧著嘴嘻嘻笑,大袖飄飄,袍尾搖曳,大踏步向這兒走,每一步竟有七八尺長短。天!看去慢,其實快極,他像是用縮地術,不然怎會那麼快?
地府冥君一聲怪叫,轉身扭頭就跑,去如流星下瀉,瞬即遠出十余丈,溜了。
赤焰神叟大概還不認識來人,大喝道:“什麼人?哼!真是膽大包天……”他突然發覺地府冥君溜走了,心中大駭,把話嚇回肚中去啦!
相距還有三四十丈,老怪人尖叫道:“咦!地府冥君,慢點兒,怎麼?你跑?我老不死的,閻王不收,你怎麼也不收?不像話。”
百毒真君這才著了慌,臉色大變。武林中,提起六大怪物四大魔君,連死人也得發抖;十個宇內怪人的功力,彼此相去不遠,相差不會太多,全修至功力通玄、藝臻化境的無上境界了。他們游戲風塵,喜怒無常,亦正亦邪,亦魔亦怪,殺人不眨眼,拿人命當兒戲,碰上他們高興,准有人倒霉。江湖人對這些性情古怪的十個老不死,避之唯恐不及,寧可繞道而走敬鬼神而遠之,也不願和他們碰頭;雖則有幾個是正道奇人,也沒有人敢和他們親近。像六大怪物中,枯籐怪姥李姥姥和九指神龍柯湘,他倆人就是嫉惡如仇,了不起的白道奇人,可是個性不近人情,同樣沒人敢和他們打交道。四大魔君中,雷火判官皇甫聖,也是個血性怪人,在江湖上主持正義,惹火了他,他會迫你到天涯海角,化骨楊灰方肯罷手。但他也沒有朋友,只有仇人。
百毒真君一看地府冥君叫著開溜,便知不妙,如果對方不是了不起的人物,有三個宇內一等一的絕頂高手在場,還用得上逃走?
他心中一動,倒抽了一口冷氣,猛想起武林中還有兩個已修至仙凡之間,享譽江湖一甲子而盛名不衰的怪人來。這兩人,合稱武林雙奇,一叫銀河釣翁,一叫四明怪客沈明昭。在六大怪物和四大魔看中,吃過兩人的苦頭,被戲弄得暈頭轉向的頗不乏人,十分可怕。
他再看來人的古怪打扮,便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但他不服氣,向赤焰神裡叫道:“周老兄,聯手。”
“聯手?笑話!天下還有值得咱們聯手的人?你未免太輕現了自己。”赤焰神叟撇著嘴說。
“非聯手不可,四明怪客沈老鬼來了。”
“什麼?”赤焰神叟驚問。
“這老鬼是四明怪客沈明昭,武林雙奇之一。”
人的名,樹的影,赤焰神塑大吃一驚,一聲長嘯,左手一抖,打出三顆朱紅色的赤焰流光彈,如飛而逃。
百毒其君也探囊揮手,空間突然出現一團淡綠色的輕霧,迅速地四散,人在霧後一閃而逸。
寒風掌一聽“四明怪客”四字,突然如飛而遁,大叫道:“哥兒們,快走!”
七名伙伴不是毛頭小伙子,耳朵又沒聾,還待招呼?已經在同一時間撒腿就跑。有一個不夠機靈,跑慢了些,被淡綠色的輕霧追及,突然向下一僕。
“哎……”他只叫了半聲,略一抽搐,便暈厥在地。
四明怪客已到了十丈內,疾沖而至,毫無異樣地沖過綠色淡霧,一掌扔出,三彈直打入地中兩尺余,怪叫道:“怎麼?你們學兔崽子溜得這麼快?百毒真君,你放起屁來了,留下,留下!我老人家要拆你的骨頭,塞住你的屁門,打斷你的狗腿。”
他叫,但並未真追,大概早已聽清他們的話,知道地下的屍體並非他們所殺。也就不再追究了。他探囊取出一粒豆大丹九,塞入已暈厥的喊人口中,拍了他一掌,一只手吊起他說:“小兔崽子,埋了你的同伴,不許偷懶。為人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你跑什麼?可見你定然不是好東西。埋了人,你自己滾蛋。”
“噗”一聲將人扔了.草鞋聲踢踢拖拖,向百毒其君等人逃竄的方向走了,一面還在叫:“兔蛋們,哪兒走?我老人家來了,嘻嘻!”
賦人爬起,抹掉臉上的泥漿,驚得渾身發軟,一面倒抽一口涼氣,一面拾起一把劍掘土,說道:“天!兩世為人,這些瘋子!怪物!可怕得緊。”
終南隱叟兄弟倆人,在九華山南麓一間茅捨中,一住十五日,替林世銘療傷。庭芳既名為隱叟,定然是在窮山惡水間流連的人,對醫道藥理自不等閒,身上有的是靈丹妙藥,內外傷和奇毒難不倒他,十天中,林世銘已經起死回生,可以下床走動了。
可是,他已經完全變了一個人,額角顴頰留下了顯明的傷疤,右耳輪丟掉半個,往日的英俊面容,已經在疤痕缺耳中消失,但仍可依稀地看出往日的英風豪氣。
這天,終南隱叟兄弟對他說:“世銘,老朽必須返回終南一行了。你已經復原了八成,可在這兒療養十天半月。目前你的相貌已變,江湖中已無人再認出你的本來面目。你要不要老朽在江湖放出訊息,說你已離開塵世?這是值得的,爾後不會有人再找你了。”
林世銘稱謝不已,說:“前輩明鑒,晚輩仍不願在江湖除名,讓賊子們有所顧忌,免得再找彭恩公的麻煩。”
“短期間是不會的,他們還不知彭勝安一家並未死去。這也好,讓賊人專心找你,免得再到彭家村鬧事。世銘,你這種捨命酬恩的行徑,替咱們武林留一佳話,令老朽深感慚愧。
別了,後會有期。”
林世銘大拜四拜,恭送兩人出門,跟在身後直送下小道中。老人說:“你回去吧!千裡搭長棚,終須也有盡日;後會有期,好好珍重。”
世銘躬身相送,顫聲說:“兩位前輩珍重。他日有緣,當詣終南叩謝兩位前輩!臨危援手起死回生的大德。”
“哈哈!你也落俗套了。”兩老在大笑聲中,飄然而去。
半月後,一個孤零零的青色人影,晝伏夜行翻江而上,由漢陽府折向北行,走漢江急趕襄陽府。
鄖西縣,位於湖廣河南陝西之中,設縣不到兩年,原稱南門堡。這一帶,在荊襄匪亂之前,是萬山叢中的小天地,被列為禁區,平民百姓不許進入,卻成了盜匪的巢穴。自從元朝中葉以後,直至前年匪亂平伏之前,這一帶與湖廣四川交界的廣大山區一般,都是逃丁流民的天下,大明皇帝管不住他們,他們也不敢出山。三省的大官們也互相推倭,說不是自己所管的轄區,便任由山區的人自生自滅,也任由巨寇強徒在內潛伏,滋生、蔓延。
直至劉千斤作亂,建立偽“漢”,年號“德勝”,便向外搗亂大明的江山。這一搗,搗掉了數十萬人的性命。還好,這一帶總算被搗入大明的版圖,平靜了一二十年,暫時安靜,爾後經常發生麻煩。直至明朝末年,這一帶又成了人間地獄,血流成河,屍堆成山。
過了鄖陽府,崇山峻嶺中鬼打死人,虎狼成群,奇禽怪獸經常出沒;單身客人走這條路,等於將腦袋提在手上,隨時可能提不動掉下來,完蛋大吉。以往,在漢江附近方有人煙,沿河西上是到陝西白河縣唯一的一條水道。白河縣原屬鄖陽府,與鄖西同時置縣;原稱白河堡,屬陝西與安州河陽縣。去年九月,仍劃歸陝西與安州,湖廣算是損失了一個縣。
這孤零零的青衣人,就是歷劫歸來的天涯過客林世銘。過了鄖陽府,他用不著晝伏夜行了。
他手執木杖,身上沒有任何行囊,也沒帶兵器,沿漢江北岸西行。走了百余裡,便向北一折,沿一條小河急上;這小河便叫天河。
這是一條河谷,林蔭蔽日,古木參天,但聽獸吼禽鳴,令人毛骨悚然,也心曠神怡。四月天了,大太陽曬得人懶洋洋地,卻沒有燠熱的感覺,反而有點涼習習。
他的腳程奇快,半天趕了百余裡。太陽偏西,他越過小河,進入西北接天奇峰的叢莽中。
他仰首前望,一面喃喃輕呼道:“佩玉,我回來了。彭恩公一家得以保全,我險些卻血濺荒山,總算吉人天相,得遇貴人援手,保全性命。我回來了,但劫後余生的我,已經不似當年的我了,不知你還認識我麼?”佩玉,是他的愛妻的名字。
他眼中現出稀有的光彩,微笑著向一座山谷內趕去。山谷內部,有一座小村落,那是百劫余生、被安頓在這兒的荊襄山區內的流民。
他繞山而走,避免與村人照面。連翻數十座峰巒,到了一座山谷,天色已是入暮時分了。
山谷四周,是插天奇峰,這兒也可以說是盆地,但有南面兩座山形成的低拗,洩出谷內小溪的積水山洪。
谷地寬約五六裡,有一塊土地被開辟了,但大部份仍被遠古森林所占據。
這兒,真算得是世外桃源,由小溪南行,約二十裡方可到達一座小村。平時,須日正當中前後時辰中,方能在小徑上行走,免被猛獸所傷。午時一過,猛獸便開始活動了。
附近的村民,每年舉行四次規模極大的狩獵,全力獵殺猛獸,但仍未能使威脅減少。
林世銘他不怕猛獸,歸心似箭,展開輕功狂掠,那些虎豹豺狼還來不及咆哮發威,他已經飛越而過了。
進了山坳,驀地黃影一閃,接著是一聲震天咆哮乍起,兩頭猛虎從左側山壁上沖出,迎面截住了。
“咦!你們跑到我的禁區內撒野來啦,饒你們不得。”他自語,手挺木棍沖出,大吼道:“孽畜該死!”
雙虎見了人,竄出唬人;咆哮無效,人反而撲上,它們反而嚇了一大跳,向側分閃。
世銘豈肯讓他們溜跑?暗說:“這八尺長的巨大白額虎,為何竟然怕人又竟會閃避?怪哉!“
他一聲大吼,棒出“狂風掃葉”,要將虎腿打折,捧上風雷俱發,攻勢凶猛絕倫。
兩虎向左右再縱開,齜牙咧嘴咆哮,卻不向前攻撲,也不退走。”咦!這兩個畜生倒像狗哩,光窮叫發威卻不上撲,這種怕死的老虎罕見哩。”
他發出一聲震天長嘯,先通知乃妻,接著大吼:“怕死的畜生,不搶上就讓開。”
兩頭猛虎以吼聲作為回答,就是不讓開。
“著!”他大吼,人急沖而上,捧出“泰山壓卵”,要擊斷虎腰。老虎這玩意並不太可怕,只是太嚇人;銅頭鐵爪豆腐腰,用重家伙誘它前撲,閃在一旁在它腰背上來上這麼一記,准可將它放倒。說來簡單,有把握的朋友不妨一試。
猛虎竟然通人性,居然向後疾退,連聲怒吼,讓過了一律,怪極!
他心中一懍,暗說:“咦!這兩個孽畜居然和人斗智哩!如果它們潛伏……糟!不如佩玉怎樣了,這兩頭畜生如果曾經進入了山谷內……”
他心中大急,佩玉只會些普通防身拳腳工夫,萬一這兩頭凶猛而兼陰譎的怪虎曾經進入過山谷,乃妻豈不危險?他一急之下,勃然大怒,且先斃了這兩頭畜生再說,便向前揮棍急射。
兩頭猛虎也知危機已到,一聲咆哮,向兩側一分,腥風暴起,山谷為之應嗚,左右盤旋,突然一上一下疾狂地撲上,比平常的猛虎不知快了多少倍。
世銘心中一震,手上加了十成真力,棒影如山,攻入腥風黃影之中。
兩虎一撲即閃,沙石飛旋,四爪急抓,鐵尾狂掃,縱跳如飛,但見黃影八方閃動。
兩盤旋之後,世銘的木棒有兩次與虎爪錯過,只覺反震力奇大,棒上所發的真力,竟無法將虎爪擊傷。
這怎成?打兩頭無知畜生也如此吃力,豈不謊謬絕倫?他驀地收招,木棍前指,猛地一聲大吼,專攻向一頭猛虎,不貪多,一條一條收拾。
被襲擊的猛虎突然縱起,雙爪前伸凌空下撲。
另一頭猛虎一聲低哮,貼地竄起,突然旋身一尾掃出,攻向世銘的膝後彎,配合得十分巧妙。
世銘棒化“朝天一柱”,迎面向上連吐三棒,同時縮腿上躍,閃過下盤襲來的虎尾。
“拍拍……叭!”三聲怪響,下撲的巨大虎爪連拍,接下了三棒。
世銘向下一挫,身軀墮地。
猛虎也一聲咆哮,向側縱落。
“好孽畜!該死!”世銘大叫,翻身沖近另一頭剛收尾的猛虎身後,舉棒便砸。
這剎那間,一條小青影由谷內射出,相距十余丈,脆嫩的叫聲先到:“大黃二黃退!住手!虎不咬人。”
世銘一驚,百忙中撇棒,扭身猛旋,棒由虎臀側方掠過,他棒下留情。
雙虎向兩側分縱,世銘也轉過身來,恰好迎住小青影,他驀地驚呼:“咦!你……你是……是君珂兒麼?”
小青影在丈外止住沖勢,聞聲一驚。身形一止,便可看清他的相貌了。喝!好俊秀的小娃兒。
黑油油的長發用青綢發結綰住,圓圓娃娃臉紅馥馥,大眼睛白少黑多,亮晶晶地如同午夜朗星,挺直的鼻梁,朱唇如火,嘴角略向上彎,微含笑意;修長的黑眉,眉梢入鬢而略彎。好一個俊秀的小娃兒!
他穿著一身青色勁裝,身材已有五尺高,渾身肌肉似要繃出衣外,結實得像頭乳虎。
小娃兒一聽對方叫出自己的名字,而又是一個臉上有刀疤,缺掉半只右耳輪的人,不由一怔。聽口音,叫他為“兒”,他怎能不詫異?
他的大眼睛現出迷惑的神色,定神一看,也驚憶了一聲,怔住了。對方那雙眼睛,以及修偉的身材,甚至口音,太熟悉了。
“咦!你是誰?怎麼知道我叫君珂?”他訝然叫。
父子久睽兩年余,算起來不算太久,所以見面便認出了;但世銘臉貌已有極大的改變,難怪君珂不敢相認。
世銘扔掉木棒,喜極垂淚,顫聲叫道:“孩子,我是你爹。你失蹤兩年余,天哪!
你……”
君珂向後退,大聲說:“不!你不是我爹爹,你的聲音相像,但面貌……”
不遠處小徑中,由林裡搶出一個青衣中年美婦,手持一把雙股獵叉,向這兒尖聲叫:
“世銘,世銘!世……”語音急促抖切,人向前急奔。
世銘向前急迎,狂叫道:“佩玉!佩玉!佩……”
相距兩丈余,佩玉突然站住,丟了叉驚叫道:“世銘,是你麼?你……”
世銘苦笑,也站住說:“彭恩公全家得免,我手刃三十八名惡賊,百劫余生,兩世為人……”
佩玉失聲尖叫,向前飛撲,投入他懷中,又哭又笑情難自己。她顫聲呼喚,淚下如繩:
“世銘,苦了你了,苦……”
小君珂奔至兩人身旁,手牽世銘衣袂,跪下輕喚:“爹,恕孩兒剛才無禮。”
世銘伸一手挽他入懷,三個人擁抱在一塊兒,抹掉眼淚向谷中相挽而行,走向谷旁三棟茅屋。兩頭猛虎低聲咆哮,閃入兩側巖石茅草之間。
三棟茅屋依山而築,外面用合抱粗的三丈高木為柵,防止猛獸侵襲。棚內,奇花異草井然有序,是一處大好的園圃這兒,是世外洞天。
晚間,廳中油燈光亮,世銘換了小君珂佩玉抱著已睡熟了的周歲幼兒,並肩坐在自造的小凳兒上,細訴月來變化。首先由世銘說出此行經過,少不了悲喜交集。
接著是小君引免出他失蹤兩年來的經過。
據他說、前年冬天,他追逐一只罕見的火狐,從東北追上了高山。火狐,比狐狸大了三倍,原產地在遼東長白一帶。中原罕見此物、毛色火赤,乃是上好的裘料.尤以冬天的火狐皮,其名貴不下於貂裘。他小小年紀,本已練了一身出色能耐,膽識更超人一等;在兵荒馬亂中闖蕩的孩子嘛!膽識超人不是奇事。
火狐竄得快但他也不慢,一人一狐在大雪掩蓋的山林間追逐,竟越過了四座高山,到了天河上源一處谷地。
小君珂從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恐懼的是乃母威脅他說不愛他,也唯有他的母親可以阻止他頑皮;這時離家甚遠,誰也管不了他啦!
一條狐狸也追不上,像話麼?他一發狠,拿定主意今天非逮住這畜生不可,那怕追至天邊,也必須將這畜生弄到手。
火狐向已被冰凍了的河床狂奔,連滾帶爬速度奇快。小君珂也不慢,狂風也似的往下趕。
這兒是天河上源另一支源頭,群峰羅列中,有一個大有三十余畝的深壑寒潭,平時水色碧綠深不可測。但這時已結了冰,上面還鋪了雪。千百年來,真正到過這兒的人,恐怕數不出幾個,猛獸倒是不少。
到了谷底,沒有樹林阻擋,火狐的速度,便比不上君珂了。小家伙渾身汗濕,卻愈追愈有勁了。
相距只有兩丈余了,畜生逃不了啦!前面是古木包圍住的雪壑,往那兒逃無可遁形。
在小動物中,狐狸最狡猾,跑得也最快;可是碰上了機敏絕倫的小君珂,他可真遇上了克星呀;雪地裡無草可藏,無穴可鑽,除了狂奔,沒有別路可走。
小君珂追得火起,緊釘不捨大罵道:“孽畜!你跑吧!反正抓住你,必定剝了你的皮。”
火狐竄入一叢大樹,發現前面是遼闊的平地;那是深壑,寒潭已被冰封,所以平坦。外圍是參天古木,枝柯低垂。眼看前面走不得,它繞壑旁大樹急走,東繞西轉,奇快無比。
小君珂心中一動,順手折下樹上掛下的兩段冰枝,他想:好家伙,你轉圈子比我快,太過靈敏,我只好用冰枝揍你。
他算准火狐繞轉的速率和慣性,看個真切,猛地雙手齊揚,冰枝脫手。
“噗”一聲悶響,一擊而中,火狐一聲哀鳴,滾了幾滾便嗚呼哀哉。
小家伙狂喜,奔上前一把抓起狐頸皮,吊將起來歡叫:“好家伙,快我不行,追了你三二十裡,累得我好苦。哈哈!你這一張好皮,在好給媽做件狐皮外襖。”
他將火狐背上,覓路回家,無意中向谷底一看,“咦”了一聲,怔住了。
谷底在正北,那兒有一座古林向山峰上延伸,近潭處有數十株參天古木,全覆滿了冰雪。最近潭邊一株古木下,有一個髯眉全白,銀發披肩的老頭兒,正坐在雪地裡垂釣,一身銀灰色白袍遠遠地不易發現那兒有人。
君珂僅是個十歲的小娃娃,不知危險為何物,好奇心正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背著火狐向那兒走去。
近了,已可看清老人的面目。身材高大,慈眉善目,臉上皺紋甚少,紅光閃閃,銀色長須直拂至腹間,看年紀,當有百歲以上了。
老人手中,持著一根銀色的釣竿,非竹非金,看去彈性極佳。釣絲金光閃閃,乃是千百條金色細絲所編成,近竿處粗如小指,愈往下愈細。
深潭釣絲放下處,有一個酒碗大雪孔,可看到七寸下深綠色的潭水,釣絲就由孔中放入。
老人凝神注視著釣絲入水處,目不稍瞬;小君珂走近,他似若未見。
“大雪天釣魚,這位老公公雅興不淺。”小君珂心中自語,卻不敢出聲打擾,靜靜地站在老人身側,也向雪孔中凝神細瞧,他也入了神。
許久許久,他鼻中嗅入一股腥而辛辣刺鼻的氣味;那是猛虎的異味,可是他並未在意。
古林中,相距約五六丈,兩頭猛虎像兩只大貓,倚伏在一塊兒,正用那金黃色的大眼睛,緊盯住君珂的背影,似無敵意,狀極悠閒。
驀地,釣絲一抖,“刷”一聲竿向下一沉,“嗤”一聲尖響,釣絲竟切入冰穴旁五寸,絲並未折斷。
老人手腕一帶,突然長吁一口氣,喃喃地說:“這畜生好精靈,他又勝了。”
他徐徐舉竿,收起了釣絲,絲端有一個寸大金鉤,那捆鉤處的釣絲,卻只有半分大小。
“老公公,你拉慢了些。好大的魚。”君珂急急插口,也歎口氣為老人惋惜。
老人並不因身旁有人而驚訝,一面查驗金約一面說:“放下你的火狐,到後面林中提我的魚籃來。”
君珂也怪,似乎並不感到奇怪,他放下火狐,向林中奔去。
突然,他倏然止步.向後叫:“老公公,快往樹上爬,有老虎。”
兩頭猛虎伸懶腰站起,同發低吼,氣勢洶洶地向他走來,齜牙低咆,猙獰可怖,但並未撲上去。
君珂向後瞧,見老人並未走,如同未見,仍在好整以暇理者釣絲。他心中大急,尖叫道:“老公公,快走,爬樹。”
叫聲中,他抓起兩團雪,脫手飛擊兩頭猛虎,他好大的膽。
雪呼嘯而至,兩虎突向左右一閃,便躲過了兩塊雪團,一聲怒吼,向前猛撲。
君珂向後退,又抓起兩團雪,叱道:“孽畜!揍你。”叱聲中,雪團再次出手。
兩頭猛虎突向下沉,舉爪一拍,雪團粉碎。
後面老人的口音突然傳到,不慌不忙地說:“小娃娃,折樹枝趕大貓走路,雪團不成。”
他竟然聽話,順手折了一段酒杯粗的樹枝,一聲怒叱,由側方折向撲上,全力向右首猛虎背上抽去,並喝道:“孽畜!滾。”
怪!兩頭猛虎不等他抽下,突然轉頭飛躍,黃影一閃,竄入林中去了。
猛虎走了,君河突感到毛骨悚然,危險過去了,他反而感到害怕,剛才趕猛虎的勇氣,不知洩到那兒去了。他急退而回,氣結地叫:“老少公,這……這地危險,你……你還是走吧。”
老人滿不在乎,轉頭向他微笑道:“娃娃,你害怕麼?”
“是的,老公公。”他的聲音仍未正常。
“剛才你並不害怕呢。”
“君兒不知道,剛才也許是見老公公還未走,所以不怕。這時反而害怕了,我斗不過兩頭猛虎。””一頭行麼?”
“行是行,但我不能制,倒不怕它傷我。”
老人微微一笑,轉過話鋒說:“你說的是實話,人在危險突然而來時,是不會害怕的;危險一過,也定然愈想愈害怕。你叫君兒?”
“我姓林,名君珂。老公公,你老人家還是走吧!”
老人擱下釣竿笑道:“娃娃,不要怕。虎有五德,如果他無意傷人,便不會再回頭的。
放心啦!”
君珂心下一定,正式轉過身來,看到老人在發抖,他看清老人的銀色長衫竟是單衣,急道:“老公公,你冷?”
“天!怎不冷?我在這個鬼冬天裡,連一條魚也未釣上,無錢購置寒衣嘛!““老公公,可憐!你老人家住在那兒?”
“我?唉!我沒有家,孤苦伶仃,真苦咦!”
“老公公,如果你老人家腳下方便,可到我家裡過冬。大冷天,釣魚苦著哩。”
“你家在那兒?”
“由此往西南,翻過四座山便到了。”
“不行,太遠了,我冷,走不動。”
君珂拾起火狐,圍在老人腰中說:“老公公,你老人家等會兒,我先回家要我爹來請你老人家,千萬不可亂走。”
他正要往回走,老人一把拉住他,在他臉上狠狠地打量半刻,慈目中突然神光似電,看得君珂遍體生寒。他叫:“老公公,你……你的眼神好……好怕人。”
老人一把將他拖倒,無可抗抵的潛力使他無法抗衡,兩手按他在雪中,不住按撫他的渾身筋骨。他掙扎著叫:“老公公,你……你不是好人,你……”
老人家放手,呵呵大笑道:“好筋骨,好心地,完全是天生的俠義奇材,我找了這些年,總算找到了。呵呵!找到了,無意中找到了,我這一身零碎,用不著帶入墳墓了。娃娃,你師父是誰?”
君珂拍掉身上雪花,吸著小嘴說:“我沒有師父,有也不會告訴你,你不是好人。”
老人大樂,他告訴了人,還說不告訴呢!便往下問:“你練過拳腳,怎沒有師父?”
“不告訴你。”
“不告訴就拉倒,你定然是偷學了?”
“呸!胡說!是我爹教我的,誰偷學了?”
“光學拳腳沒有用,你定然只學了些三腳貓功夫。”
“哼!拳腳算不了什麼,但我還學了運氣吐納術……,哦!不告訴你了。”
老人哈哈大笑,站起說:“你練的功夫,都不是上乘,如果拜我為師,我教你一些了不起的玩意。”
他一面說,一面探囊取出一塊奇香撲鼻的金黃色干肉,約有掌大,鉤在魚鉤上,竿兒一抖,食餌不偏不倚落入冰孔之中,好高明的手法。
君珂不住搖頭,說:“我爹了不起,我要學他,誰願拜你為師?不干。”
“不干也得干,不然我叫老虎咬你。”
“我不怕,老虎追不上我。”
“刷”一聲,釣絲向下一沉。老人手腕一帶,身軀向下一挫,腳隱入雪中近尺,釣絲繃得死緊。他喜極大叫道:“上鉤了!上鉤了!哈哈!我釣了你三年,這次我勝利了,娃娃!
你帶來了好運。”
他右手握竿,左手連揮,但聽罡風怒發,雷鳴風吼,潭面的浮雲激蕩,七寸厚的堅冰碎裂,距老人站立處兩丈之內,水花飛濺,浮冰擠扎之聲刺耳。
釣絲急劇地游動,破冰聲急響。片刻,浮冰不住翻騰,水花沖射八尺高,水聲雷動。
老人逐步後退,臉上神情肅穆,雙手握竿,手上肌肉繃結如球,銀竿彎如滿弓,但也不時向上挺。
君珂怔住了,怎麼?這潭中竟有這麼大的魚?看浮冰和水花的洶湧光景,這條魚最小也不下百斤哩!
“娃娃,讓開些。你要被魚咬上一口,九條命也保不住。“’老人家沉聲叫。
潭裡的魚會咬人?奇聞!但老人神色莊重,絕不是開玩笑,君珂只好後退。
嘩啦啦水聲如雷,金芒大盛,一條金色大怪魚出水了,果然不下百斤。君珂駭然,替那小小的釣絲捏了一把汗。
老人向上帶,雙足直陷入雪中,及膝而沒,雙手一帶一拖,魚上了岸邊,“拍”一聲躍起八尺,跌伏在雪地裡,四只此臂粗的矮腳,在地下亂爬,和老人較起勁來了。
君珂吃了一驚,心說:“乖乖!好一條巨大的金鰻魚。”
約絲長有五丈,竿只有丈二,老人換左手拖繩,右手握竿尖,銀芒一閃,“叭叭叭”連聲暴響,竿柄連擊十余竿,把金鰻打得“哇哇”狂叫,亂蹦亂跳,力道逐漸消失。
老人向後拖,將竿扔過一株古木橫技,慢慢將半死的金鰻向上拖,掛在樹上了。
“娃娃,這是什麼魚?”老人喜悅地問。
魚長六尺,粗如象腿,大圓扁頭,綠豆小眼,大嘴巴占了頭部一半的體積,排列著三列尖利巨齒。四腿粗短,有腳連著五指。有一條寬扁的大尾,有點像鰻尾。魚身金光閃閃,膩滑的體涎滑不留物,厚有半寸。金約鉤住了下唇,仍在掙扎,啼聲如嬰兒。
“是鯢魚,但是金色的,金色的鯢兒少見哩!”君珂答。
老人折下一條樹枝,全力向金鯢抽打,魚身著技,一面冒出金色的液體。老人說:“你錯了,這不是魚兒,而是產於歷-河的師魚。”
小君珂看金色任色的形狀與啼聲。認為是鯢魚。鯢兒,也叫山椒魚,因啼聲如娃娃,俗稱娃娃魚。嚴格說來。這玩意不算是魚,是兩棲動物中最大的家伙,不過五尺以上的倒是少見。幼時有鰓呼吸,長大後鰓消失改用肺。體色暗褐,有些是墨綠,背有黑斑,渾身有涎護體。在我國西南一帶山區數省的溪流中經常可見,乃是最美的佳餚,以五六斤重的味最鮮美。但老人告訴他,這叫師魚而不是鯢魚。他不信,說:“老公公,分明是鯢魚嘛!我家附近也有。”
“有金色的麼?”
“沒有。”君珂忸怩地答。
“你知道古歷-河?”
“君兒不知。”
“歷-河源出北饒山,北距碣石山約有千余裡.流入黃河上源,南有沂山和燕山,遠得很。這家伙叫師魚,五百年以下體包青黑,千年變為金色,體有奇毒,食之必死。”
“天!你老人家釣來則甚?”
“瞧!用鞭打出它的毒,卻是天下美味。而且,它體內的血和膽汁,乃是練氣的人無上珍品練縮骨功游牆術可以速成,練先天真氣兩年便可收發由心。我釣了它三年,今天才把它釣上。娃娃,這是你我的機緣。這些金汁中有奇毒,卻又可以以毒攻毒;如果體內有毒,服之則解;體內無毒,服之即死。有大用哩!”
老人轉身入林,取來一個大魚簍,伸手入內提出一個大陶甕,用手將師魚的脖子扣牢,括下金汁盛入甕中。最後一掌將仍在哀鳴的師魚拍昏,捉起尾巴,探囊取出一包黑色粉末,往尾上一陣塗抹。
魚尾不久變成紅色,金芒隱去。老人袖底抖出一把小尖刀,“嗤”一聲刺入尾部,刀幾乎彎折。
他扔了刀,一手按住創口向君珂叫:“娃娃,先喝個飽。”
“不!你說過有毒,我不吃。”君珂拒絕。
“小笨蟲,許多人想吃也沒有緣份哩!來吧!喝了保證你冷熱不侵。”
“老公公,你衣服單薄,既然寒暑不侵,你老人家喝了吧。”
“多著哩!來!”
君珂略一猶豫,最後上前說:“多謝公公,君兒喝兩口夠了。”
“不!咱倆兩人也喝不完,盡量喝,對你有好處。”
君珂紅著臉就老人手上將嘴湊上刀口,魚血如噴泉,直往喉中灌,鼻中嗅到些小腥味,但入口鮮美異常。
“盡量喝,娃娃。”老人喜悅地叫。
不由君珂不盡量喝,老人已用左手按住他的背心,咕嚕嚕魚血直下丹田,灌了一肚子魚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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