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是個年屆古稀的乾瘦老人,青袍飄飄,佩劍寶光四射,站在瓦脊上屹立如嶽峙淵亭,點塵不驚,並未將四周合圍的人放在眼下。
歡喜佛哈哈狂笑,說:「原來是起鳳莊主羅檀樾,難怪神不知鬼不覺直入大雷音寺,呵呵!」
一名青衣人一躍而上,和尚喝道:「退回去!在起鳳莊主沖天鳳羅起鳳之前,不可無禮,退!」
「弟子遵命。」青衣人退出三丈外欠身答。
沖天鳳大笑道:「和尚,你好神氣。」
「你看不順眼?」歡喜佛笑問。
「老朽怎敢?哈哈!大師做了老朽半月近鄰,而老朽卻一無所知。慚愧慚愧。」
「呵呵!羅施主的起鳳莊在江東岸,相距足有八十里,怎算是近鄰?施主莊務煩瑣,哪管得了大雷音寺的鬧事?呵呵!請問施主有何見教?當然你不是來燒香禮佛的。」
「哈哈!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事方到菩薩前。」
「呵呵!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不知貧僧能否接待得下施主呢。」
「客氣客氣……」
「道明來意。」歡喜佛說出正題。
「有事請教。」
「打開天窗說亮話。」
「向你討一個人。」
「誰?」
「銀菊西門姑娘。」
「這……」
「你不會說她不在你手裡吧?」
「呵呵,問得好。」歡喜佛怪笑著說,怪眼中凶光暴射。
沖天風也哈哈大笑道:「西門姑娘是老朽的故友之女,大師包涵一二。」
「呵呵!不錯,人在貧僧手中。」
「大師放了她,老朽多感盛情。」
「哈哈!如果貧僧不放呢?」
「你會放的,是麼?」
「哈哈!羅施主,你知道貧僧一生別無所好,唯一的所好是美如天仙的美人。」
「大師好色,在江湖大名鼎鼎。」
「哈哈!你認為貧僧會放棄千嬌百媚的銀菊?」
「你會放的,因為你不想用大雷音寺的毀滅來冒險,呵呵!」
「哈哈!你要答覆?」
「對,要答覆。在答覆之前,你得想想。強龍不鬥地頭蛇,你該是客人,附近的武林群豪群起而攻,大雷音寺……」
「你在威脅我麼?」
「不敢。呵呵……」
歡喜佛一陣怪笑,笑完說:「你可以走了,十天半月後再來。」
「你的意思……」
「等貧僧捋了這朵鮮花,十天半月之後再交給你。」
「這是你的答覆?」沖天鳳沉聲問。
「哈哈!貧僧言出如山。」
沖天風徐徐撤劍,說:「好吧,老朽只好得罪你了。」
劍出鞘冷電四射,是一把吹毛可斷的神刃,映日生光,森森劍氣直追丈外。
歡喜佛手一揮,一名弟子奉上一把戒刀,笑道:「沖天鳳,你未免太狂了。」
一名青衣人大叫道:「有事弟子服其勞,弟子砍下這老匹夫的狗頭來。」
聲落人撲上,劍如長虹經天,身劍合一飛刺而上。
沖天風冷哼一聲,神劍輕搭叫:「你找死!」
「掙!」青衣人的劍突然爆裂,寸斷而飛。
電芒一閃,在青衣人的胸口一吐一吞。
「砰!」青衣人摔倒在瓦面上,骨碌碌向下滾。
禪房中玉芙蓉,低叫:「印兄,你要喝酒行功麼?」
印佩斷然搖頭道:「不行,目下有人人侵,行功受到驚擾,必定前功盡棄。」
瓦面上,歡喜佛已追近至八尺內,笑道:「羅施主寶劍未老,可喜可賀。」
「誇獎誇獎。」沖天風冷冷地說。
「你接我一刀。」歡喜佛說,輕飄飄地一刀劈出,似乎毫無力道,不像用了真力。
怪的是沖天風竟不敢硬接,斜移八尺說:「好精純的一陽神功,你已練至由神返虛境界了。」
歡喜佛並不急於搶攻,逼進笑道:「哪比得上你的以氣馭劍術,再接一刀。」
「有何不可?」沖天鳳答,一劍斜揮接招。
刀與劍相距尺餘,便傳出了風雷聲。
「錚!」刀劍相交。
兩人突然停頓,刀與劍像是吸住了。兩人的臉色逐漸在變,汗開始沁出,衣袍無風自搖,向外飄舞獵獵有聲。
一個冒失鬼突從沖天鳳身後撲上,雙刃斧勢似崩山,向沖天風的脊心猛劈。
沖天鳳左手的劍訣向後一拂,像是背後長了眼。
冒失鬼的雙刃斧,距沖天風的脊心還有尺餘,兇猛急驟的劈勢倏止,反而向後上方揚。
「彭!」雙刃斧飛落在三丈外的屋簷上。
「嗯……」冒失鬼叫,身軀一震,如中電殛,扭身摔倒。
這瞬間,歡喜佛大吼一聲,戒刀脫出劍的鉗制,刀勢疾變,反削而出,恍如電光一閃,刀鋒接近了沖天鳳的右脅。
沖天鳳劍尖疾沉,也奇快絕倫地向側急架。
刀風劍氣接觸,似有一股無形的怪勁相排距,不再吸引,雙方的身形同向側移。
刀光就在這瞬間再次閃動,人影也流轉如電。
沖天鳳突然破空而飛,飛向三丈外的另一座彈房瓦面,輕功之佳,已到了超凡人聖境界。
「噗!」一隻髮結跌落瓦面。
歡喜佛哈哈狂笑,將戒刀拂動兩次,說:「沖天風,寶劍未老,你人卻老得不中用了。
割發代首,下次不饒。」
沖天鳳短髮下披,臉色鐵青,呼吸一陣緊,厲聲道:「老夫即邀集安陸荊門兩地的朋友,再向尊駕討公道。」
「佛爺等你三天。哈哈……」
「一言為定。」
「三天後,別忙了送賀禮來,祝賀佛爺與西門姑娘參歡喜之禪,佛爺開無遮大會歡迎你們。哈哈……」
「老夫準時前來相賀。」沖天鳳咬牙切齒地說,如飛而去。
「恕佛爺不送了,哈哈……」
沖天鳳的身影,已消失在遠處的花樹叢中。
歡喜佛向一名弟子叫道:「傳話下去,這幾天特別當心。速至後谷將八弟子喚來,為師要一舉剷除百里內的群豪示威,三天後大開殺戒,不可有誤。」
「弟子遵命。」
「把禪房內的兩位年輕人,送至新建的密室看守。」
「是,弟於遵命。」
印佩心中叫苦,被兩個人挾扶至偏殿後新建的密室中安頓,酒壺被沒收,失去了大好的機會,心中暗暗咒罵沖天鳳該死,不該在這重要關頭闖來寺中。
密室是堅牢的一排磚造小屋,每室寬僅丈餘見方,留了一個半尺大的小窗透風,堅牢的室門在外加閃,看格局便知是未來的囚房。
室中一無長物,有人送來了一堆乾草,一隻便桶,向兩人說:「你兩人在此安心養息,此地警衛森嚴絕對安全。這幾天寺中可能有人人侵,為了你們的安全,因此送來此地安頓,不管有何動靜,切記不可妄自走動。」
印佩關心的是酒,問道:「老兄,咱們是囚犯麼?」
「不是。」
「那……有酒食款待麼?」
「咱們此地每人每天只許有半斤酒,一斤肉。」
「在下每饗要三斤酒……」
「哼!你又不是酒囊飯袋。」
「半斤酒委實壓不住酒蟲造反,可否……」
「不行,師父將你們看成未來的弟子,酒食與咱們相同,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你少嚕嗦。」
「老兄……」
「你給我安靜些,不然休怪在下對你不客氣。」
「砰」一聲響,室門閉上了,外面上了網。
玉芙蓉叫苦道:「糟透了,那該死的沖天鳳坑死人。印兄,怎辦?」
「咱們希望未絕。」印佩語氣肯定地說。
「咱們已插翅難飛。」
「酒不夠使用,我得設法。」
「印兄,是否仍打算找俞百川?」
「恐怕不可能,這裡已不屬他管了。」他信口答,目光突然落在便桶上。
他走近便桶,欣然道:「有希望了,咱們每天可存下一斤酒,三五天工夫,便可夠我使用了。」
便桶是新的,發出新木的清香。
「如何存下?」玉芙蓉問。
他將便桶放在壁角,說:「這是新制的,可派用場。只是這幾天,得在壁角方便了,來,你鋪草為床,我去掘便坑。」
他悄然取出臂套內的青鋒錄,悄然挖出壁角的兩塊地磚作為便坑。原來他被招魂鬼迷翻之後,一再易主,銀菊並未搜他的身,歡喜佛也沒料到他身上帶有兵刃,爪牙們也忽略了這件事,並未將他當作仇敵看待。
夜來了,酒菜從小窗口送人,他獲得了一斤酒。
男女共一囚室,一切不便。
玉芙蓉起初極感狼狽,但不久也就認了命,只好隨遇而安。
這一夜,兩人在草堆中各自安歇,窗口隱隱傳來獸吼聲,和刺耳的鳥啼。印佩久歷風霜無所謂,玉芙蓉卻輾轉反側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午間!又獲得一斤酒。
他心中大定,向玉芙蓉欣然地說:「今晚便可試行運功排毒,成功有望。」
玉芙蓉卻顯得軟弱,苦笑道:「印兄,如果失敗……」
「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反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成功固然好,失敗一死而已。」他堅定地說。
「如果失敗,你可以委曲求全……」
「那是不可能的。」他一字一吐地說。
「你是說……」
「在下淡泊名利,能忍能屈,但變節投師是不忠不義無誠無信,在下決不偷生苟全。」
「那……你是說,七天之後……」
「七天後生死立判,不是他死便是我活。」他神色凜然地說。
「那魔中之魔藝臻化境……」
「在下也不含糊,鬥智鬥力皆可與他一拼。」
「我與你生死同命。」玉芙蓉莊嚴地說。
「你犯不著……」
「你這位大丈夫能慷慨而死,我也不含糊。」
「目下言之過早,咱們還有六天工夫呢。」
斗室中狹窄,身軀軟弱,心情惶急,有翅難展,果真是度日如年。看看熬至申牌初,門外突傳來人聲。
「三哥,怎麼囚房裡老是傳出酒香?」
「確是怪事,難道裡面有酒泉不成,進去搜搜看。」另一人說。
四室門開了,兩個看守大踏步入室。
酒的揮發性頗為可觀,無蓋的桶不可能令酒不至蒸發,從門縫和小窗透出的酒香,引起看守的懷疑。
兩名看守人室搜查,令印佩心中叫苦,想阻止已來不及了。
室中一無長物,一搜便著。
「咦!你這兩個小子不喝酒?」一名看守問。
「他們不喝,下次咱們留下自己享用。」另一名看守喜形於色地說。
印佩心中大急,叫道:「不許動,這是在下留來一醉的,每饗只有區區半斤,不夠潤喉,因此在下要留著,存夠了方能一醉。」
一名看守大笑道:「笨蟲,酒放著會走氣,放上一天只剩下水啦!你還想留著喝醉?見鬼。」
另一名看守也怪笑道:「便桶裡留酒,奇聞,你就不怕噁心?下次不給你酒,大概你們不喝,免得糟蹋東西。」
他歎口氣,苦笑道:「在下一頓可以喝上十來斤,千杯不醉,一頓半斤委實令人難受,老兄,下次可否多給些?」
「送酒菜是廚下的事,咱們怎能多給你?算了吧,小子,囚房是不供酒的,你們能獲半斤,已是異數了,咱們的弟兄,一饗也只有半斤呢,不要不知足。」
另一名看守卻臉一沉,冷笑道:「這小子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忘了他自己的處境了!豈有此理!」
聲落,一腳將便桶踢翻,酒倒了一地,點滴不剩。
印佩在對方起腳時,心知不妙,本能地撲上搶救可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手腳發軟跟不上心念,僅遲鈍地邁出一步,搶救不及。
這一來,他心急搶救的神色惹火了看守,冷哼一聲,「噗噗」兩聲,在他的小腹上搗了兩拳,把他打得連退四五步,「砰」一聲撞在壁上,呻吟一聲摔倒在壁根下。
「你給我規矩些,不然大爺要你吃不消得兜著走。」
看守狠狠地說,兩個看守退出,房門閉上了。玉芙蓉搶近,抱住他憂急地問:「印兄受傷了麼?你……」
他臉色泛青,吁出一口長氣,苦笑道:「還好,這傢伙的拳頭好重。」
「這些傢伙都是些性情變幻莫測的人,應付時千萬得小心。」
他挺身坐好,搖頭道:「酒被他們倒掉了,功敗垂成,咱們失去脫身的機會了。彭姑娘咱們必須作最壞時打算啦!」
玉芙蓉黯然地說:「我已經有所決定,目下我感到心中平靜得很。」
「咱們還有五六天工夫,希望天無絕人之路,好好休息吧!也許,能製造出脫困的機會呢。」
玉芙蓉一頭紮人他懷中,低低地說:「傻瓜!你……你……」
他心中一跳,忖道:「老天!你這位黑道巨孽的女兒,我避之惟恐不及,還敢與你談情說愛?」
玉芙蓉見他悶聲不響,抬頭低問:「佩哥,你……你想什麼?」
「沒想什麼。」他含糊地說,那一聲親呢的稱呼,令他心中一震。
「你……你喜歡我麼?」玉芙蓉追問。黑夜中相擁而眠,這位情竇初開的小妮子,膽大得令人吃驚。
他只感到玉芙蓉的胴體熱力增加,心跳可聞,伸手一摸,摸到對方潤滑而灼熱的臉頰,只覺心中一蕩。
接著,他立即收斂心神,收回手歎口氣說:「彭姑娘,你也許不知道,我是個孤零零的人,一個沒有根的江湖浪人。」
「佩哥,你……」
「不是我存有門戶之見,而是……」
「我……我不要聽,我……」
「不,你得聽。漢中彭家威名顯赫,你是彭家的千金掌珠,嬌生慣養,寵愛有加,而我……」
「我只知你討厭我,你……」
「我一個江湖浪人,有時身無分文,得替人作工維生,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寸土……」
「我不計較這些,我……」
「彭姑娘,你聽著,你不計較我計較。大丈夫立身於無地間,不能給妻子溫飽,這算什麼?」
「我自己積下不少珍寶……」
他漠然地一笑,說:「我不是甘心一輩子抬不起頭的人。」
「天!你……」
「我的想法很可笑,是麼?一個人在世間,如果活得心安,這是人生二大樂事,你想我計較這些,我會活得心安麼?」
「佩哥,你……」
「我打算在江湖闖蕩三五年,決定自己的事業,再言其他。」
玉芙蓉一字一吐地說:「不要說三五年,三五十年我也要等你,甚至等你一輩子。」
「你又說傻話了,姑娘。」
「我是當真的。」
「歲月悠悠,世事蒼茫白雲蒼狗,變幻無常,人活著,是不能完全自主的,江湖人更是生命無常,生與死決於瞬間,誰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活得到明天……」
「佩哥,你的想法好可怕啊!」她喟然地說。
「你不感到生命無常麼?」
「我……我不知道。
「因為你不曾在逆境中長大。」
「可是,我……我也曾經歷過凶險……」
「但你不曾在謀生的困境中奮鬥過。家先師落魄窮儒,在江湖名號響亮,滿腹才華,但他卻潦倒終生,為了下一天的衣食他曾替人寫經,寫書,甚至寫碑銘,寫輓聯,骨風嶙峋,從不受不義之財,但為了行依仗義,他毫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姑娘,這就是大丈夫的人生。」
「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
「你是說彭家是……」
「姑娘不要多心,我對尊府毫無印象。睡吧,天快亮了。」
玉芙蓉突然抱住了他,在他懷中飲泣,久久方說:「家父是黑道之霸,我……我不該生在彭家。」
「不許胡說。」
「我……」
這一夜,兩人皆心事重重難以成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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