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絕劍空有一身驚世藝業,但艾文慈不與他接鬥,仗奇奧的身法閃避遊走,令他英雄無用武之地,被冷嘲熱諷得幾乎氣炸了肺。他想追,但看了艾文慈的去勢,便知追亦枉然,只好放棄追趕的念頭,回頭照顧兩名同伴。
宏光老道受傷並不重,掙扎著到了灑散在地的金珠前,貪婪地將金珠一把把往懷中塞。
「咦!這是俞施主所有的祖母綠寶石耳墜,乃是他去年十月間從杭州貨郎處得來的。」
三絕劍攙扶著無情劍向此地走來,說:「定是那兩個小花子在府城做的好事,貴觀的金銀顯然也是他們做的手腳了。道友先前遇上的那幫人是俞五的手下嗎?看來,其中定有蹊蹺。」
「果然可疑,很可能俞施主是追賊來的。」宏光點頭說。
「咱們尚未追上俞五,他帶了不少高手,或可相助咱們一臂之萬,留下那三個小輩出口惡氣吧。」
宏先將耳墜往懷中一塞,冷笑道:「道兄,得放手時且放手,咱們不再追究三個小輩………」
「哼!你這傢伙真沒出息,大概是見財心喜,忘了剛才所受之辱了。
好吧,你與敝師兄隨後來,我先走一步,或許可以追上三個小輩,很可能那個小輩志在追蹤俞五,貧道要把握住這次機會。」三絕劍冷冷地說完。
放下無情劍逕自走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他忍不住這口惡氣,必欲擒獲艾文慈而後甘心。
右頰有胎記的小花子受傷不輕,左肩腫起,肋骨幾被打斷。左頰有疤的小花子抱著同伴撒腿狂奔,遠走三兩里,右頰有胎記的小花子悠悠醒來,忍痛問:「賊老道呢?他們……」
「郎中正在阻住他們,料亦無妨。」
「小秋,他………他擋得住?」
「小姐請放心,他的身法神奧無比,三絕劍無奈他何。三老道有兩個已被他擊倒,三絕劍再高明,亦不足為害,小姐傷勢怎樣了?」
右頰有胎記的小姐噓出一口氣,苦笑道:「想不到宏光賊道居然神通廣大,請來了宇內雙仙相助,我們得趕快改裝易容,賊老道確是厲害,避之為上。我的傷不要緊,賊老道這一石力道委實驚人。放我下來。」
右面是河,左面是起伏的山嶺,附近凋林密佈,枯草叢生,大道迤邐北行,道上渺無人煙,最近的村落還在三里外,龜峰在望。村落北面五六里,是漢口巔谷村。谷村是府城與龍泉分道處,沒有官渡,要到府城需要乘渡船渡河。
兩人並肩而行,小秋攙扶著小姐,向前面的村落急走,不時報頭回望,看艾文慈是否已經跟來。遠遠地,便看到村口站著四名青衣村夫。
小秋說:「我們到村中等候,順便問問俞五那群惡賊的行蹤,小姐也可歇息,待小婢替小姐推拿活血。」
將近村口,四名村夫之一突然驚煌地叫:「小花子追來了,快稟報五爺。」
四個人倉惶奔入材中,走在最後的人順手將柵門扣上,急急通走。
「好哇,俞胖豬在此地,休走!」小秋喜悅地叫,扶著小姐急追,弄開了柵門,一湧而人,村中立即雞飛狗走,家家閉戶。
追出村北,前面半里地人影奔竄,大道穿過一座松林。俞五的爪牙們正狼豕突,竄入松林逃命。
正追間,路兩旁的溝中突然射出七八枚暗器,兩面攢射,向兩人集中急襲。接著虎吼震耳,六名青衣打手跑出潛藏的深溝,刀劍耀目,將兩人圍住了。小秋十分機警,而且早懷戒心,暗器射來,她已先一剎那將小姐帶倒,向下一伏,暗器險之又險地飛掠頭頂而過,呼嘯著落向遠處的草叢。她拔劍跳起,怪笑道:「阻路的,留下命來。」
小姐雖肩脅受傷,但仍可動手,只不過施展不開而已,兩枝劍一合,立即與六名打手纏上了。
六名打手居然藝來不見,形成劍中藏刀陣,採用游鬥術此進彼退,相互策應甚有章法。
加以小姐畢竟欠靈活,不能用真力相搏,小秋必須負責保護小姐的安全,也就不敢大意,有點難以兼顧傷了。
逃走了的人已經消失在松林深處,失去了蹤跡。
六名打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明顯地表示志在遲滯追兵,死纏不放,避實擊虛前後呼應,不時抽冷子用暗器襲擊,令人防不勝防,甚為有效,兩個小花子不但衝不破他們的包圍,而且不能不接鬥,想脫身追趕俞五勢難如願。
如果小姐不負傷,六名打手決難支持片刻。假使僅小秋一個人,六打手也休想纏得住她,小秋已看出形勢不利,向小姐低叫:「先突圍,再收拾他們。」
她想將小姐先送至安全處,再獨自對付六打手。可是,六打手已看出機微,怎肯讓她如意?同聲怪叫,陣勢一緊。
許久許久,小秋漸感真力損耗甚巨。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小姐得躺下啦!正焦灼不安,遠處人影來勢如電射星飛,艾文慈的叫聲也及時傳到:「留幾個給我,休放他們走了。」
六打手聞聲失驚,一聲怪嘯乍起,六人同時撤招跑退,向兩側落荒而逃。
「是俞五的走狗,俞五已走了許久啦!」小秋向急掠而來的艾文慈叫,保護著真力將竭的小姐,不敢放膽追趕逃散了的打手。
等艾文慈趕到,六打手已遠出二三十丈外,備奔東西,有兩個逃至河邊,不顧一切跳水逃命,不在乎溪水徹骨奇寒,逃命要緊。
艾文慈奔近,惶然向小姐問:「老弟傷勢如何?快找地方歇息,還有九還丹嗎?快吞下一顆保住元氣。」
小姐強打精神,苦笑道:「不要緊,左肩脅各挨了一擊,已經吞下了九還丹,只是力竭而已。」
「快!我扶你找地方歇息。」
「不可,救人如救火,俞五約在前面兩里左右,追,我還挺得住。」
「這怎麼可以?你必須……」
「大丈夫行事有始有終,你豈能因我的輕傷而半途而廢?不要多說了,快追。」小姐斬釘截鐵說,語氣極為堅決,奪步便走。
他先是一怔,然後大踏步向前,猛地雙手一抄,突然抱起小姐,喝聲「走!」舉步如飛,展腳急趕。
小姐略一掙扎,最後閉上了眼睛,問:「三絕劍惡賊道呢?」
「在下扔脫他了。」
「你勝了他?」
「不曾真正交手,他無奈我何。真要拚搏,還不知鹿死誰手。在下並未低估他,他可能是在下一大勁敵,但我並不怕他。」
「你的身、步兩法神奧莫測,可否以師門見告?」「在下藝自家傳,身、步兩法乃是不久前,一位陌生僧人所授,名稱在下不曾問及,只知確是奇奧而已。」
「難怪你可以輕易扔脫惡賊道,你與紅娘子有何仇怨?」
他淡淡一笑,神色徐變地說:「在下很難解說,總之,在下與那賊女人勢不兩立,只怪在下學藝不精,曾經一度栽在她手中,幾乎送掉了命。
總有一天,在下台和她算總帳的。」」『你怎知紅娘子曾在府城出現過?」
「這個……江湖上以穿紅出名的人不多見,除了紅娘子以外,還有一位以懲貪官治惡霸享譽江湖的隱紅姑娘,那晚在俞家出現的紅衣女人,並不否認是紅娘子,所以猜想必是她了。」
「宇內雙仙兩個妖道,不是說紅娘子在江西贛州大風山莊嗎?」
「傳言並不可靠,須待證實。」
「你認識隱紅?」
「不認識,聞名而已。老弟,在下有一件事百思莫解。」
「兄台對何事生疑?」
「老弟的劍術,在和雙仙交手時,似未發揮威力,看老弟的為人,不像是怯戰的人,為何對老道似存懷念?聽說雙仙是武當的逐徒,而老弟身懷武當至寶九還丹,其中是否另有隱情,雙仙為何來的如此突然。」
「咦!你懷疑我與雙仙有勾結不成?」小姐睜開雙目訝然問。
他淡淡一笑說道:「這就是可疑之處,兩位不像是雙仙的合夥人。
三老道為金銀而來,但在下身懷巨金,兩位並無所知,似乎不勞兩位費心。同時,你們如果是同謀,便用不著以寶貴的九還丹,救在下的性命了。」
「那麼,你認為……」
「在下認為是巧合,但願雙仙不是俞五的走狗。」
「如果紅娘子是俞五的幫兇,你應付得了?」
「紅娘子已被在下認出身份,她是朝廷要犯,豈敢再在俞家逗留?
應該也不敢出面幫兇,在下大可放心。」
已經是已牌末,天色逐漸轉壞,天宇中烏雲密佈,罡風愈來愈勁烈,狂風掠過山林荒野,聲如萬馬奔騰,看光景,晚間極可能有暴雪。
漢口巔漸近,谷村在望。人得材來,但見家家閉戶,野犬狂竄亂吠,似乎村中人已逃避一空了。
三人疾趕渡口,下游兩河合流處水聲隱隱,急流嗚咽。道路分道處在村西,渡口在西北腳。
渡口不見有人,渡船泊在對岸,不見渡夫。
「他們過去了。」小秋說。
「他們為何不弄沉渡船?」他雙眉深鎖地說。
「船在對岸,帶走渡夫,便不怕咱們過河追趕了。」
「咱們出錢找村人將船弄過來,遲早會趕上他們的……」
「我去找人來弄船。」小秋急接口,重行人村。
他將小姐放下,口中仍喃喃:「此事大有蹊蹺,也許咱們上當了。」
不久,小秋找來了五名村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村民找來了木板和干竹,迅速地紮了一座木排,小秋在村民口中,問出不久前確有一批人過渡,威迫村民閉戶,不許外出探視,因此人數不詳,但確是渡過河岸去了。耽擱了許久,三人終於平安渡過河對岸,仍由艾文慈抱著小姐,撇開大步狂追。
他們卻不知,老奸巨猾的俞五好似鬼,發覺小花子追來,便知大事不妙,逃不掉的,只好改道,派一部分渡河趕回府城,引誘追兵向府城。
他自己帶了另一半爪牙,帶著俘虜改走至龍泉的大道,希望趕到雲溪左岸的武溪績。那兒是雲和與龍泉兩縣交界處,西距雲和四十里,從谷村到武溪巔,僅三十里左右,是縣西的要道,也是西面的要隘。
巔下有一座小鎮,稱為武漢隘,最險要的地方,是隘東十里的七尺渡,那兒群山西谷,溪流橫豆其中,疊石架樑以通行旅,有一條間道可以北至松陽縣。
七尺渡的東西,是武溪亭村,那兒住了一位浙南頗有名氣的土霸,姓冉名峰,綽號稱飛天鼠,據說,這傢伙是個坐地分髒的大盜,與浙西浙南一帶的綠林匪寇稱兄道弟,潛勢力極為雄厚。武溪亭的人,對這傢伙的底細略有風聞,但誰也不敢胡說八道,在飛天鼠的高壓手段下逆來順受,噤若寒蟬。村中有近百戶人家,皆靠山產過活,誰要是拂逆了冉爺或冉爺手下狐群狗黨,必定平白失蹤或橫死山野溪底。
冉峰在府城設有一家山產店,以掩護他的身份,與俞五交情不薄,也是俞五唯一不敢得罪的人。俞五為逃避兩個小花子的追逐,想到了武溪亭村的冉峰,用上了金蟬脫殼計,帶著俘虜奔向武溪亭村投奔冉峰暫避風頭。到了武溪亭村,已經是申牌正末之間了,冉峰的宅第,是一座倚山面水,仿中原碉寨型的建築,壘石為牆,依山建壁。只留一面進出,前有深壕,上建吊橋,一旦有警,拉起吊橋便與外界斷絕往來,附近半里之內,不許村民建屋采薪,列為禁地,不許任何村民走近。前面半里地,可以看到溪流石樑可通龍泉的路。
骨瘦如柴的冉峰,與肥胖如豬的俞五,形成強列對比,極不相稱。
這傢伙恰好在家過年,接到稀客大喜過望,少不了熱情相待。
俞五帶了十八名打手,不好意思說是被兩個小花子所追逐,謊稱帶人擒了三個對頭,在此等候已赴龍泉的次子花花太歲返回。冉峰倒也相信,殺豬宰牛款待臭味相投的府城巨富。
這一來,冉峰毫無戒心,並未派人至村中潛伏,也未派人加強警戒。
艾文慈中了俞五的金蟬脫殼計,追了三十里方發覺上當,抓住了俞五的幾名爪牙,問出內情,惋惜不已,趕忙往回趕。經此耽擱,到達武溪亭村,天色已晚,踏入村口已是掌燈時分。
天氣奇寒,下了一陣小雪,村中家家閉戶,不見燈火。
小秋主僕已可行走,小姐不需艾文慈抱持而行。人得村來,艾文慈說:「看地勢,這兒想必是武溪亭村了,咱們先拔地方打尖,找機會摸清形勢,知己知彼萬無一失,不能冒險從事。」
「不可落店,咱們找一座村旁的住宅借宿,免露行藏。」小姐說。
「老弟有道理,在下上前叫門。」他點頭道,向村頭走去。
小巷的盡頭,有一棟位於梅林中的小木屋,屋四周栽了六七十棵臘梅,落花凋零,但餘香猶存,他上前叩門,並朗聲叫:「打擾主人,小可是錯過宿頭的旅客,尚請主人方便,請開門。」
久久門縫中漏出燈光,裡面有個婦女的聲音說:「毓兒,開門看看是些什麼人。」
「是,孩兒遵命。」宏亮的聲音答,聲浪直透屋外。
大門徐開,燈光耀目。門內站著一個雄壯如獅的少年人,眉清目秀笑容可掬,跨出門外閃在一旁,含笑欠身道:「新春期間,氣候惡劣道路難行,旅客不多見。諸位請進,歡迎光臨。」
艾文慈一怔,看少年人器宇不凡,談吐不俗,荒山小村有此熱誠好客的主人。委實罕見,趕忙抱拳施扎,笑道:「小可三人從府城來,錯過了宿頭,且因囊中羞澀,無力落店投宿,不得已打擾老弟台一宵,尚請方便。」
一面說,他的目光掃過廳堂。廳堂不大,正面是神案,供著尚氏歷代祖先的神位,一看便知主人姓尚,按姓氏猜測,不像是祖籍本地的人,廳中收拾得一塵不染,四張竹椅,兩條短几。八仙桌上一盞油燈,翻開一本書,廳側有一座紡車,一位中年婦人坐在紡車前,停下紡紗的活計,正沉靜地注視著來客。婦人五官清秀,年約四十餘,有一雙依然明亮的眼睛,荊釵布裙,掩不住她雍容的氣質。
她徐徐整衣起立,離坐招呼道:「諸位爺台不必客氣,貴客光臨,篷蓽生輝,只是蝸居不堪,只恐招待不周,尚請諸位爺台休嫌簡慢,諸位請坐。毓兒快奉茶。」
艾文慈本來就年輕;兩個小花子又矮又小,在這位氣度雍容的中年婦人面前,怎敢放肆?放下行囊謝坐,顯得有點拘束。
毓兒奉上三杯香茗,笑吟吟地說:「諸位大哥請用茶,辛苦了。」
艾文慈離座接茶,笑道:「謝謝你,兄弟。小可姓李,行三,請教老弟中年婦人含笑接口道:「老身尚氏、小犬名毓,今年十八歲。寒家在此落村十年,自耕自足尚能度日。」
右頰有胎記的小花子放下茶杯,說:「小可姓蕭,名玉,那是舍弟,名秋,流落江湖,浪跡天下,好教伯母見笑。」
尚氏不住向兩人打量,眼中湧上神秘莫測的微笑,說:「三位貴客想必尚未進食,毓兒陪客人聊聊,為娘下廚替客人準備食物。」
「媽,孩兒去捉隻雞來,可好?」毓兒興匆匆地說。
「不要你插手,為娘自會張羅。諸位請小坐,老身少陪。」
「打擾伯母,甚感不安。」蕭玉欠身說。
「哪裡哪裡,客人言重了。荒村僻野,難得住客光臨,諸位皆是在外見過世面的人,幸勿見笑,毓兒,男兒志在四方,你不是也想出外見見世面嗎?可以向三位大哥請教了。」尚氏含笑說完,下廚去了。
蕭玉破近桌旁,隨手翻過書面,念著書名道:「聖學心法,卷四。」
尚流趕忙走近,掩上書笑道:「蕭大哥見笑,閒來無事讀書消遣。
蕭玉淡淡一笑,問:「恕兄弟魯莽,請問令尊在否?」
「這個……家父不在……」尚毓臉色變了。
「出外謀生嗎?」
「不……不知道………」
「尚兄讀過經學?」蕭玉追問。
「讀過。」「讀過經學,再讀聖學心法,第四卷是子道。那麼,尚兄自然是知道令尊的去處,孝思可感卻又無可奈何,惟有讀此書以自慰,尚兄,你是個孝子。」
「蕭大哥……」
「尚兄,有何困難,尚請見告。賢母子一片赤誠,待人難真,值得小弟為賢母子協助解決困難,幸勿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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