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他是見不得天日的小鬼,對陌生人極為敏感,尤其對有坐騎的人深懷戒心,他腳下一陣遲疑,趕忙招手向樹下的一名小村童招呼。
小村童自從看到他之後,便一直注視著他,等他舉手一招,便急不及待地奔到,抬起骯髒的小臉問:「大叔,你叫我麼?」
「小弟弟,你認識我麼?」他和氣地問。
「認得,你兩天來一次。」
「三叔家裡來了什麼人休知道不?」
「三叔家裡今天來了什麼村的大叔,一早就來了!」
「他們是種地的?」
「不是。三叔說,他們是人家的打手,什麼是打手?」
「打手,是幫人打架的。謝謝你,小弟弟。」
打手他不怕,只怕官府裡的人。東陵鎮這幾天自顧不暇,不敢將人眼至各地找他的下落,如果這兩名打手是東陵鎮的人,早就會到山神廟去找他了。
到了三叔的門口,便看到兩個穿有抱的壯年人,在和主人三叔聊動似乎賓主之間十分融洽,不時傳出爽朗的洪笑聲。兩個壯年人一表人才,雄壯結實,英氣勃勃,一看便知不是低三下四的人,腰中懸創,帶了百寶囊。
三叔第一個發現他,含笑高座迎出叫:「老鄉到了,請進。」
「三叔有客人,方便麼?」他戒備地問。
「不要緊,他兩人都是老漢幾位堂侄的朋友,在曹縣替人做護院,午前不久因事經過寒舍,順便看看我,老漢午間請他們吃便飯。來,我替你們引見。」
年紀略長的壯年人離座抱拳行禮爽朗地說:「在下小姓雷,名震遠。
那位是兄弟的好友,姓賈名芳。看老弟英俊照人,雄壯如獅,定是在江湖走動的朋友,咱們多親近,老弟貴姓大名,仙鄉何處,在何處得意?」
對方表現得坦誠豪爽,他不能太小家子氣,也抱拳笑道:「兄弟吳智,有事至瞥州訪友,在此地等候朋友前來會合,小作勾留,想到濟南另謀生計哩!」
「濟南地方大,首富之區,不愁沒有出路。兩位對曹縣想必熟悉,兄弟向兩位打聽一個人。縣北十八里等家集,莘仲君墓西北兩里地,住了一位姓居名陵的地方縉紳,這人目下怎樣了?」
雷震遠來自京師,怎知曹縣的事?地方名流不能胡猜瞎謅,略一沉吟,說:「有錢有勢的人反正活得極為寫意,很好感!吳老弟到魯縣找這個人麼?」
「目前還沒打算找他。兩位今天是否動身啟程?」
「咱們要到東陵鎮找人。還沒急於上道。」
「到東陵鎮?」艾文慈鎮定地問。
雷震遠冷笑一聲,憤然道:「咱們與東陵鎮商家的教師護院藍廉結有樑子,早晚要敞開來算,死約會不見不散,必須一走,順道嘛,不能不去。」
「雷兄知道東陵最近的事麼?」
「沒聽說過。一年前兄弟栽在東陵鎮,那時東陵鎮只有三五十戶人家。姓商的不是好東西,所養的打手護院也是些臭味相投的傢伙。藍廉畜生早年曾經做過賊,居然搖身一變成為護院啦,咱們這次把帳算算,免得牽腸掛肚。」
「你們最好別去。」艾文慈善意地說。
「為什麼?」
「兄弟是一番好意,不為什麼。」
「老弟台言中有物,可否明告?」
「商家與人結有解不開的結,目下正真刀真槍地幹上了。你們前往尋仇報復,不是正好碰上他們有準備麼?」
雷震遠鼓掌大樂,說:「妙極了,咱們正好打落水狗,殺他個雞飛狗走豈不妙哉?」
艾文慈搖頭苦笑,好意地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也怕人多。你們兩人前往鬧事起火打劫凶多吉少。」
雷震遠立即臉色一沉,冷笑道:「閣下,你把咱們哥兒們看得如此窩囊不成?你閣下在門縫裡看人,把人瞧扁了,豈有此理!」
艾文慈一證,說:「雷兄,幹嘛火氣那麼大?兄弟不是小看了你兩位仁兄,而是……」
「而是認為咱們吹牛誇口,是不?來未來,在下讓你開開眼界。」雷震遠憤然地說,一面說一面往外走。
「你幹什麼?"艾文慈訝然問。
「叫你出去玩玩。」賈芳微笑道,嘴角綻起一絲莫測高深的詭笑。
「出去玩玩?」
「不錯,讓你知道他的武藝,是否可到東陵鎮鬧他個天翻地覆。」
「無聊。」艾文慈又好氣又好笑地說。
賈芳的臉變得好快,怒叫道:「好小子,你好無禮,打!」
說打就打,踏進兩步招出「黑虎偷心」,拳風虎虎兜心便搗。
艾文慈不得不接招,閃身避過正面伸手便搭對方的大拳頭,「帶馬歸槽」擒入。
賈芳反應奇快,半途撤招扭身逼進,左掌來一記「吳剛伐桂」,猛劈艾文慈的有脅腰,掌風呼呼,暗勁如山,赫然用上了內家掌力,捷愈電光石火,奇快絕倫。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艾文慈吃了一驚,百忙中扭身沉掌接招,不得不硬接這一掌,沒想到這位賈芳脾氣如此暴躁,一言不合動手,竟然用內家掌力進擊,不硬接就糟了。
「噗」一聲響,掌緣接實,人影乍分。
艾丈慈急退兩步,臉色一變,不悅地叫:「你閣下豈有此理,為何下毒手?彼此無仇無怨,下重手不嫌過份了些?」
他整條膀子發麻,如果不曾運功接招,不但手斷,也可能腰折,不死也得重傷,這位賈芳掌上的功夫十分高明,勁道之猛,大出他意料之外。
賈芳直退至壁根下,幾乎摔倒,倚在牆上臉色大變,左手不住發抖,像在抽筋,右手緊握住左腕,顯然掌上痛得受不了,駭然叫:「你……你好沉重的掌……掌勁。」
門外的雷震遠躍入堂中,不由分說大喝一聲,一掌當胸便拍,也是。
用內家掌力進去,神情像是惱羞成怒情急拚命。
艾文慈向側一閃,一躍出門,轉身喝道:「住手!為何無理取鬧?」
「雪震遠跟出作勢進撲,沉聲道:「你這廝定是東陵鎮的狗腿子,打了在下的朋友,你得連本帶利奉還。」
「胡說!你……」
「接我一掌!」雷震遠怒吼,不由分說,走中宮迫人,一掌擊到。艾文慈左閃避招,搶制機先迫進飛腳便掃。
兩人一照面,便各攻五招。雷震遠攻了七掌,四拳,三腿,兇猛狂野招發如江河滾滾,綿綿不絕,每一招皆用了全力,志在必得。
艾文慈沉著地應付,他不想傷人結怨,用游鬥術左閃有避,八方飄掠,不時回敬一兩招絕著,迫對方自救退讓。
換了四次照面,雷震遠攻了十餘招,徒勞無功,反而累得滿頭大汗,逐漸打出真火,大喝一聲,奮勇迫進來一記「推山填海」,雙掌疾取對方的胸膛,壓迫對方接招,形同拚命。
文文慈忍無可忍,左扭虎腰反掌便劈,疾取對方的右腕。
雷震遠右手反鉤,左掌隨身轉,猛劈艾文慈的右時彎。
艾文慈突然身形下挫,上身後仰,右腿外撥,發如電閃。「噗」一聲響,靴尖撥中對方的右膝外側。
「哎……」雷震遠驚叫一聲,驟不及防下盤不穩,扭身便倒。
艾文慈站在一分,叉手而立冷笑道:「閣下很不錯,但火候不夠精純。逞強對你沒好處。修為不夠深,經驗也稍欠,何苦和自己過不去?」
雷震遠狼狽地躍起,低吼著疾衝而上。
艾文慈向側一閃。大喝道:「住手!你想找死不成?剛才那一靴尖,如果在下不是腳下留情,你的腳算是完了,你不領情還敢逞強行兇?」
賈芳已經到了一夯,一面揉著痛手,一面強笑道:「震遠兄,提得起放得下方算好漢,願賭服輸,咱們認栽。」
雷震遠咧著嘴苦笑,向艾文慈拱手道:「在下魯莽,老弟海涵。剛才咱們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
「好說好說。其實,在下確是一番好意,只是兩位誤解了在下的意思,因此氣惱,說起來真不值得。」
「老弟,咱們打個商量,怎樣?」
「不知雷兄有何見教?」
「兄弟在曹縣混飯餬口,任護院兼教師,月銀二十兩。還有其他外快….〞「雷兄錯愛,要抬舉兄弟混日飯吃麼?」艾文慈搶著問。
「不,兄弟想請老弟幫個忙。」
「你的意思是……」
「兄弟冒昧,咱們不打不成相識,相識便是朋友,特請老弟助咱們一臂之力。」
「兄弟如果力所能逮,自當略盡棉薄,」
『希望老弟鼎力相助,咱們走一趟東陵鎮。」
「什麼?」
「咱們到東陵鎮鬧他個雞犬不寧,打他個落花流水,」
「對不起,兄弟愛莫能助……」
「鬧一場見好即收,咱們並不想和姓藍的以及他的主人商苑拼老命,兄弟願以白銀五十兩為酬,請老弟助拳。」
艾文慈正缺少盤纏,心中一動,去東陵鎮鬧事的人愈多愈好,而且有銀於收入。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但口中卻婉拒道:「不成,在下可不願做作奸犯科的事。同時,三個人晝間前往鬧事,搞不好還得賠上老命,敬謝了。」
「私人仇恨械鬥,並非作奸犯科。這樣吧,咱們晚上去鬧,怎樣?。
艾文慈心中暗笑,故意沉吟片刻,說:「依得兄弟三項條件,咱們晚上去鬧一場。」
「老弟說說看,那三項條件?」
「其一,銀子先付。其二,晚間前往,白天咱們同找歇息的地方,不許遠離左右。其三,入鎮鬧事的時地,須由在下選擇,兩位不得異議。」
雷震遠笑道:「一言為定,反正你比咱們行,該由你作主。在下也有一個條件。」
「說說著,只要合情合理。大可商量。」
「在日落之前,咱們必須接近東陵鎮,以便指出藍賊的住所。」
「這個……」
「如果亂鬧,就沒有意思了,所以必須先看準方位,如在平時。還得先前往探道哩。鎮南有一座臥龍岡,林深草茂,岡阜連綿十餘里,咱們隊岡南小徑抄出,至岡項可望到東陵便可。從此地向南繞走,全是偏僻約荒林野丘,到臥龍岡不會被人發現,這一帶兄弟不算陌生。」
艾文慈略一沉吟,點頭道:「好,依你,兄弟答應了。」
雷震遠走近坐騎,在鞍旁革袋中取出五錠十兩十足紋銀官錠,遞過笑道:「好,這是你的銀子。」
「兄弟收下了,咱們到兄弟的住處商量。請三叔快替在下準備食物與馬料。」
要一個時辰方可到達東陵,繞道荒野更需預留一刻時辰以防迷失方向。因此,三人必須在申牌初正之間出發。當三人離村,準備到山神廟歇息養精蓄銳時,三叔立即親自找到本村的村主。不久,一匹健馬奔出村北,向官道急馳而去。上了官道,馳向東陵鎮。
艾文慈不知岳琳兄弟追蹤到東陵鎮,還以為他們仍在京師瞎找呢,自然更不知霄震遠和賈芳兩人,是岳琳帶來幫助追蹤的好朋友。
申牌初正之間,雷震遠一馬當先,向東陵人莽莽荒原。
在東陵鎮,形勢有了變化。秦五前晚被南郎中嚇得魂飛天外,驚出痛來了,第二天口吐白沫,發高燒不省人事,滿口吃語字音難辨,服下了不少藥物,入夜時分方行清醒,但仍然神智混亂。
這天近午時分,秦五終於完全清醒,高燒已退,恰好商大爺派人前來探間病情。這傢伙猶有餘悸地將前晚南郎中迫供的事說了,並決心作離開東陵鎮暫避風頭的打算。
商大爺心懷鬼胎,立即暗中派出大批爪牙,挨戶查問這幾天來的動靜,嚴詰有關南郎中的消息。鎮民膽小如鼠,但經過這次變故後,不再顯得懦弱服貼了,一問三不知,表面恭順暗中拒絕合作,對商家父子不許吐露內情的嚴厲警告置之不理。
接著是郜家亭楊家傳來了消息,告知南郎中迫供的經過。
商大爺鬼精靈,心中有數,料到此中必有古怪。南郎中是受害人,那天的情景豈有不知之理?為何要秦五和楊老人重說一溫,有何用意?
顯然另有作用,必定是南郎中帶了官府中人,或者邀請了兗州車店的人套取反證了。他立即當機立斷,作逃亡的打算,馬匹上鞍,分配心腹黨羽的逃亡方向,組成突圍,掩護等等小組,靜候變化。
他心怯是有原因的,南郎中宛如纏身的冤鬼,可怕地在附近鬧事。
鐵臂卞綸三十餘名高手賴著不走,埋頭查證,一個個神情冷峻,套不出任何口風。更有持有廠衛勘合的岳琳兄弟五男女藉故逗留,來愈不善。
而且經常發現鎮中有不明身份的怪影出沒,用急難測。同時兩縣的丁勇巡捕雖已撤走,但仍留下幾個幹練的巡捕遲遲不去。這一切皆令他憂心仲仲,寢食不安。
紙包不住火,南郎中帶了廣化寺的僧人前來殺人放火,而他又無力保護所有鎮民的生命財產安全,目前鎮民的情緒已在轉變,再鬧下去,激起公憤並非不可能。那麼,誰敢保證沒有人挺身而出向官府或卞綸一群人告密?只要有一個人登高一呼,必將全鎮響應,說出那天的經過,豈不一切都完了?
廣化寺的僧人如果招出他泰山賊的身份,後果如何?
做賊心虛,他愈想愈心寒,除了及早打算逃亡之外,他別無抉擇。
好在家眷早已送走,女兒也在被悟淨擊倒的次日,不再逞強離開了東陵,剩下的人,全是可以一拼的死黨,發覺情勢不利,任何時候皆可脫逃。準備停當,他仍捨不得偌大一份家業,不急於脫逃,仍固僥倖看看風色,終於落了個鋃鐺入獄,家破人亡,果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他在注意村中動靜,留心一切變化。
末牌左有,岳家兄弟與飛霜姑娘回來了,但雷震遠與賈芳卻不見蹤影。
申牌初,卞組的手下兄弟全部靜悄悄換下了勁裝,有十餘位高手悄然外出,散佈在鎮內各處。
留下查案的六名幹練巡捕,與卞綸閉門商談,鬼鬼祟祟行動可疑。
他心中漸緊,懍然心驚,看出氣氛有點不對了。
申牌正末之間,曹縣方向塵頭滾滾,一匹健馬絕塵而來。
他的正宅是一座三層高的大樓,站在窗口便可看到鎮外四周的景物。看到塵頭,他心中一動,趕忙下樓找到長子商樣,匆匆地說:「曹縣方向來了一人一騎,來勢奇急,不知有何要事。快,帶兩個人跟著我,攔住來人問問。」
「爹,是不是我們的人?」商樣問。
「不會是。快,少問,為父心中甚亂,聽我吩咐就是。」
四個人從後門匆匆外出,繞道巷口,劈面遇上一個卞給手下的弟兄。那人腰間纏了一根練子槍,身材高大,膀寬腰圓。雙方照面,那人一怔,拱手道:「商大爺行色匆匆,有事麼?」
商大爺商苑生得像條竹竿,鷹目鼠嘴,兩腮無肉,給人的印象是陰騖刻薄,久病纏身。
他堆下笑,說:「沒什麼,去看看一位剛到的親友。
楊師父,有事麼?」
「沒事,閒來四處走走而已。」
「哦!東陵小地方,楊師父來自兗州,大概住不慣吧!對不起,少陪。」他匆匆說完,抱拳拱手為禮,匆匆舉步。
楊師父不知趣,跟在身後亦步亦趨,一面說:「在下也是生長農家的子弟,敝鄉比貴鎮更為偏僻,哪有住不慣之理?」
商大爺心中大急,這位楊師父跟來,不好辦事哩!趕忙向右折人一條小巷,扭頭向楊師父歉然道:「對不起,兄弟到了,少陪。」
商樣相當機警,上前輕叩一座後院門。
楊師父不好再跟,淡淡一笑道:「大爺請便。」但卻不肯離開,直等到商大爺四人進了院門,方冷冷一笑,背著手打量附近片刻,方施施然離開巷口。
經此耽擱,商大爺想迎上問的希望落空,四人繞出柵門,健馬已到柳門外十餘丈了。
商祥火速檢出柵門,舉手叫:「勒慢,下馬。」
來人是個村夫,依言勒住坐騎,下馬欠身問:「小的是西安村的人,奉村主之命前來傳信。」
「哦!你是西安村的,到何處傳信?傳給何人?」
「到貴鎮傳信,有書信面交從京師來的雲騎尉岳大人,請爺台指引小可去見岳大人呈上……」
商大爺上前笑道:「岳大人住在商家,這樣吧,信交給我,我替你傳交。」
村夫一陣猶疑,說:「敝村主一再叮吟,這封信務必要小可面陳,不得假手他人……」
「你不相信我?」商大爺笑問。
「爺台是……」
「在下商苑……」
「哎呀!原來是商大爺,小可該死,失和失禮。」村夫惶然叫,欠身行禮,態度極為恭順。
「少禮,咱們算是近鄰,只因為隔了一縣,所以與貴村的鄉親顯得有點疏遠,但到底相隔非遙,以後彼此之間倒該多來往才是。天色不早,你還得趕回去,信我替你轉交好了,放心麼?」
村夫在懷中取出書信奉上,笑道:「有什麼不放心的?那麼,謝謝大爺了。」
商大爺接過信,示意商祥賞村夫一錠碎銀,打發村夫上馬。村夫的馬馳出十丈外,商大爺便迫不及待地從油中取出書信,冷笑一聲,伸手拆封。
墓地,柳門左後方的一株槐樹下出現一個人影,語聲清晰震耳:「有勞商裡正了,那是舍弟的信吧?」
商大爺心中叫苦,扭頭一看,赫然是騎尉岳珩,正舉步向他走來。
岳珩神色肅穆,穿一身青勁裝,腰懸長劍,脅掛百寶囊,威風凜凜,不怒而威。
商大爺天膽也不敢反抗,乖乖地堆下笑,極不情願地迎前呈上書館說:「可能是貴友送來的書信,想必有急事稟報,請大人過目。」
岳珩將書信納入懷中,冷笑道:「商裡正在附近果然深獲人望,三言兩語便將須面呈書信的信差打發走了。」
「大人誇獎了……」
「請記住,下次本官不容許有同樣的事情發生。」岳珩滿臉肅殺他說。
「在……在下……」
岳珩冷哼一聲,扭頭便走。
商大爺驚出一身冷汗,感到心涼肉跳,呆在當地渾身發冷,久久方向商樣說:「看來大事不妙,回去交待所有的人,二更初出鎮,各奔前程。」
做賊心虛,凡事疑神疑鬼,這封與他無關的信,促使他自行暴露自己的弱點和罪行,真是天意。
不久,岳琳兄弟偕飛霜姑娘飛騎出鎮,馳向臥龍岡。
鐵拳卞綸目送三人騎出去遠,心中一動,立即帶了兩位得力弟兄,乘坐騎出鎮,循蹄跡追蹤,到了岡下,見蹄跡升上岡項,也立即下令藏好坐騎,改為徒步追趕。
艾文慈與雷、賈兩人在黃昏光臨前,從臥龍岡的南面進入。岡埠坡度不大,只是林深草茂,不宜乘馬趕路。三人在一處窪地的密林中藏好坐騎,徒步向北走。沿途,艾文慈始終走在後面。到了一條寬約兩文左右的小溪旁,溪中架了一權獨木橋,雷震遠讓在一旁,向艾文慈伸手應讓,說:「老弟,請。」
他客氣,艾文慈卻下領情,笑道:「兩位先請,別客氣。」
雷震遠踏上獨木橋,扭頭笑道:「老弟似乎處處提防,是對咱們兄弟懷有戒心麼?」
「好說好說。」艾文慈含糊地答。
「咱們是合夥人,似乎不應該互相猜疑吧?老弟是否擔心咱們另有所圖?」
艾文慈呵呵笑,說:「兄弟生性如此,兩位別多心。」
「老弟是否不放心咱們兩人?」
「經驗告訴我,決不可走在邀作合夥為非作歹的人的前面,以背向人,十分危險,兄弟深信這種經驗十分有道理,呵呵!」艾文慈笑著說。
「咱們可不是邀你為非作歹。」
「乘夜尋仇,似乎也不算是好事。」
「哈哈!老弟似乎很怕死。」
「呵呵!所以在下仍然活著。」
雷震遠再發出兩聲乾笑,泰然渡過獨木橋。越過不少岡阜與密林,逐漸接近了鎮南最高的一座岡頂,夜幕徐降,在林中行走,視線逐漸模糊。雷震遠腳下加快,說:「咱們趕兩步,天快黑了,再不起快,登上岡項也看不見東陵鎮啦!」
找到一條樵徑,林木漸稀,從林隙中,已可看到兩里外最高的岡嶺了。樵徑直抵岡下,從岡右繞過,這是鎮民入岡採樵的小徑。
雷震遠走在最前面,心說:「快到了,好小子,你再機警也逃不掉啦。」
正走間,後面的艾文慈突聽到身後傳來幾聲低低的彈指聲,警覺地扔頭一看,看到草叢中升起一個人影。
他的手立即抓住了刀把,人影已升高,原來是鐵掌卞綸,不由一怔。
卞綸伸指按口,示意不可聲張。接著向前面的雷震遠兩人背影一指,再用掌在喉下比比,表示殺人。最後伸兩指交叉晃動,示意趕快溜走。打完手式,人向下一伏,不見了。
他機警絕倫、心中一懍,急急轉身。
「老弟,怎麼啦?」走在中間的賈若沒聽到腳步,扭頭訝然問。
他不在意地笑笑,跟上說:「沒什麼,兄弟嗅到一陣古怪的氣息。」
「什麼氣息?」賈芳一面走,一面信口問。
「危險的氣息。」
「危險怎會嗅得到?別開玩笑好不?」
「信不信由你。喂!兩位等一等。」他一面說,一面止步站住了。
前面的雷震遠聞聲止步,轉身問:「老弟,怎麼啦?」
「咱們不往前走了。」
「怎麼?你……」
「咱們改走鎮北。」
「走鎮北?」
「不錯,走鎮北,咱們小心為上,再往前走可能會碰上鬼。」
「老弟你……」
「你們走不走?」
雷震遠心中暗暗咒罵,口中卻說:「好吧,走鎮北,從前面繞出便了。」
艾文慈扭頭便走,說:「跟我來,這一帶兄弟比你們熟。」
往回走怎麼可以?雷震遠心中大急,叫道:「繞得太遠有損元氣,你「你們到底走不走?」艾文慈扭頭不說地問。
口氣堅決,雷震遠知道糟了,功敗垂成,太令人洩氣啦!心中一轉,冷笑道:「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你閣下原來是騙子,騙到雷某頭上來啦!
閣下,你是不是存心找咱們開心?」
「在下可沒有找你們開心的心情。你們如果想省勁,這樣好了,咱們鎮中見,可好?」
艾文慈沉著說。
「哼!這傢伙定是東陵鎮的人。」賈芳怪叫。
「咱們聯手對付他。」雷震遠說。
「吠!」賈芳怪叫,拔劍疾衝而上。
雷震遠發出一聲長嘯,拔劍猛撲,身劍合一進擊,劍尖吐出宛如長虹經天。艾文慈向左一閃,橫掠八尺,單刀一領,立下門戶待敵。
兩人撲空,賈芳相距要近些,大旋身迫進,劍尖指出,斜身急步接近。
艾文慈沉著應戰,拉開馬步,臉上神色冰冷,虎目不向對方注視,卻凝視著橫在眼前的刀身,似乎毫不理會身外事,站在那兒像一尊石保,冷靜得令人望之發冷,摸不清他的意向,也不能從神色中猜出他的下一步舉動。賈芳從未看過這種架式,也從未見過動手前如此冷靜,漠視一切無動於衷的人,心中一凜,打一冷戰,情不自禁地停止進招,在丈外怔在當場。
雷震遠卻是看不出危機,狂風驟雨般搶到,挖出「天外來鴻」,掄制機先攻上盤,先下手為強。
來勢如電,兇猛無匹。劍將及體,人影乍合,似乎艾文慈存心挨劍,竟然紋絲不動,木無表情。
驀地,「錚」一聲暴響,火星飛濺,在劍已及體的剎那間,艾文慈的刀光一閃,震開了眼看要貫體而入的長劍。大喝一聲,連人帶刀撞入雷震遠的懷中,扭身一旅,刀下沉貼體旋身一記「腰環玉帶」,發揮了拚命單刀的威力。
「嗤」一聲輕響,雷震遠的腰帶和脅衣裂了縫,有血沁出。
「哎……」雷震遠徑叫,拖劍疾遲八尺,幾乎跌倒。
艾文慈恢復原姿勢,徐徐轉身,面向上前搶救的賈芳,目光仍落在自己的刀鋒上,他這種出奇冷靜的神情十分可怕,搶上的賈芳驚然止步,怔在當地。
雷震遠以左手掩住腰間的創口,邊上叫道:「纏住他,不可貿然出手,他的刀法已出神入化,可怕極了,不可近身。」
艾文慈握刀的手一振鋒尖凝結的一滴鮮血被震落。冰冷陰森地問:「你們是商者狗的人是麼?」
「吠!」賈芳低叱,一劍點出,出劍遙攻,要誘艾文慈出招。
雷震遠也一劍揮出,左有夾攻。
艾文慈退了一步,再問:「說!你們是誰的爪牙?」
雷震遠與賈若用窿攻作為答覆,八方遊走劍影飛騰,只不近身進擊,以游鬥術周旋,要等埋伏的人起來。
艾文慈不知內情,果然被纏住了,兩人配合得直,此進彼退一沾即走。
正纏鬥間,三個人影如飛而至,喝聲震耳:「是南郎中,抓住他,休教他走了。」
艾文慈一怔,來人不是卞綸和兩名車店的保縹師父麼?卞綸示警在先,為何又出面攔截?正感到奇怪。卞綸的叫聲入耳:「雷兄,攔住他,快去請雲騎尉岳大人來擒他。」
艾文慈恍然大悟,大吃一驚,一聲虎吼,衝向剛向側閃的雷震遠,迅捷絕倫。
雷震遠大驚,暗罵卞給該死,身形未穩,百忙中揮劍自救。
賈芳無法跟進,艾文慈掏出了真才實學,太快了。
「錚」一聲暴響,艾文慈將雷震遠的劍架開,一腳將雷震遠踢翻在地,扭身將刀向上前搶救的賈芳擲去。
「掙」賈芳一劍將擲來的刀震開,身形一頓。
艾文慈已奪下雷震遠的長劍,一躍兩丈。
「追!」剛到的卞綸大叫,跟蹤便追,超越賈芳,故意腳下放慢,反而擋住了賈芳,使賈芳無法全力施展輕功,也無法發射暗器。
岡腳下,岳珩兄弟與飛霜姑娘,正以奇快的輕功狂趕而來。
追了兩里地,暮色四起,艾文慈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空山寂寂,草木蕭蕭,偌大的丘陵區,到何處去找一個機警絕倫的人?
八個人垂頭喪氣地回頭。雷震遠將經過說了,最後苦笑道:「岳兄,兄弟技不如人,丟人丟到家了,想不到這小子如此高明。不是兄弟長他人志氣,滅自己的威風,我和賈兄都不是他的敵手,日後即使追上他,也是枉然。有咱們兩人在,反而誤事,不如就此告辭,恕兄弟愛莫能助半途而皮了。」
岳琳一肚子火沒地方發洩,向裝得垂頭喪氣的下綸怒吼道:「卞店主,在下已經警告過你,你為何冒失地前來打岔?豈有此理!」
卞給攤開雙手,尷尬地說:「岳大人只說要活的,並未禁止在下出手擒人。老實說,在下要活擒他的心比大人更為殷切,讓他逃掉了,在下的損失可說無法估計哩!」
「要捉人你動手就是,叫出在下的官銜姓氏,是何居心!」
「草民自承世不如人,而雷、賈兩兄又屈居下風,首民不叫他們兩位去請大人出面擒人還要請准?草民不敢直呼大人的姓名,只好稱官銜了,難道草民叫錯了麼?」
卞綸的語氣似乎表示委屈,也有點不平的意味。
岳琳早已疑心卞綸與艾文慈有勾結,兩夜秘密外出委實可疑,可是無法抓住證據,豈能亂入人罪,恨很地說:「姓卞的,你那些鬼鬼祟祟的勾當,在下會查出來的,你給我小心了。」
卞綸也冷冷一笑,說:「在下查證敝店驛車被劫的事,守規守矩守法,正正當當合情合理。大人如果不許查,只消請官府派人前來告示便可,在下等著。」說完,帶了同伴腳下一緊,憤憤地先走了。
岳琳幾乎氣炸肺了,恨很地咒罵:「這傢伙可惡,我要好好治他。」
飛霜姑娘拉了他一把,笑道:「琳哥,何必和這種人一般見識?剛才雷大俠說,南郎中要到曹縣找人,何不循這條線索去查?」
「他向我打聽縣北事家集一個叫居陵的人,莘塚集在縣北十八里。」
雷震遠說。
「好,只有到曹縣查一查了。真糟!這一來,日後找他,不知又得費多少工夫了。我會捉住他的,哼!」岳琳恨恨地說。
「岳兄在曹縣有朋友麼?」雷震遠問。
「曹縣兄弟沒有朋友。不過曹州東門外五里閘橋的干手神猿邢璞老前輩,是家父的好友,交情不薄。」
「那麼好辦,邢老前輩威鎮曹州,朋友眾多,曹縣名武師穿雲燕金百碌聽說已做了巡捕,眼線遍全縣,他是邢老前輩的師侄。只要能獲得邢老前輩幫忙,南郎中除非不到曹縣,不然插翅難飛。」
「雷兄可否有始有終,陪兄弟到曹州一行?」
「這個……好,但願這次不再誤事。」雷震遠慨然應允。
飛霜姑娘欣然道:「琳哥,曹縣我並不陌生,兩年前我曾經在那兒住了七天,披雲樓一帶我熟。這樣吧,到了曹縣之後,你和珩哥到曹州拜望邢老前輩請求協助,我留在曹縣暗地留意,可好?」
賈芳接口道:「兵貴神速,必須急取時效,以免小賊遠遁。如果從曹縣轉赴曹州,遠了百里左右,須多耽擱一天。從東陵鎮北的小徑,可直接到達定陶,豈不爭取了一天光陰?」
「那我一個人獨自到曹縣,在披雲樓等你們好了。」飛霜姑娘沉吟著說。
「那怎麼可以?我怎能放心你一個人前往?岳琳關心地說。
「琳哥忘了我獨自在江湖揚名立萬的事麼?」
「愚兄怎能忘懷?凝雪飛霜,隱紅逸綠,誰不是單人獨劍闖出來的名號……」
「那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那小賊機警萬分,狡詐絕倫……」
「哼!在池州那次,如不是凝雪祖孫倆作怪,他難逃我的手下。」
她的性格剛強,自傲而任性,岳琳已摸清她的個性,無法阻止她一意孤行,只好答應了。眾人決定次日啟程,一早分途就道。預定四天後在曹縣城北的雲樓台合,這期間,飛霜姑娘如無必要,即使發現了艾文慈的下落,也不可貿然下手。
他們趕到東陵鎮,東陵鎮亂得一塌糊塗。
商家父子在天黑後不久,率領所有的打手護院,六十餘騎突出鎮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衝破四面兗州車店群雄的監視網,擊斃兩名攔截的人,出了鎮西,分五路四散而遁,留下了被擊落馬下的六名打手屍體,一哄而散。
群雄不知商家父子走哪一路,狂追四五里,事先未曾準備坐騎,警匆匆備馬狂追,賊人已經去如黃鶴逃之夭夭了。
鐵掌卞綸趕回鎮中,追賊的人未轉回,他並不抱怨為了救艾文慈而誤了大事,沉著冷靜地會同留駐鎮中的六名幹練巡捕,立即拘捕證人。
商家父子棄家潛逃,全鎮人心大快,鎮民不待傳訊,紛紛挺身而出作證,揭發那天事發詳情,也揭發了商家父子兩年來魚肉鄉里,橫行不法的種種惡跡。驛車案終於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了。
鐵掌卞給指派了幾位弟兄,協助官府善後,也同時發出十萬火急的書柬,分遞各地站店。稟報現於濟南的店東生巨無霸卞三爺騰較,動員山東全境的朋友,窮搜商家父子的下落。他自己帶了幾名弟兄,向西追向曹州,返回故鄉冤句,把能用上的親朋子侄全部派出,全力追索商家父子啦!
艾文慈逃難臥龍岡,不敢回去找坐騎,不向外地逃,反而繞回東陵鎮。他是個恩怨分明的人,卞綸冒萬千風險救了他,他豈能一走了之,至少也該探聽個結果,東陵的劫車案也必須徹底解決,因此,他回到東陵鎮。
可是,他到得太晚,東陵鎮的罪案已不用他擔心了。岳琳兄弟也無奈卞綸何,總算沒有他的事了。
他膽大包天地混入鎮中探消息,並弄到一匹坐騎,連夜西下,直奔曹縣,到達城郊天色尚未大明。此時,飛霜姑娘正單騎離開東陵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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