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供,當然有部份是真實的,所以能取信於人。長洲狐本來就是蘇州為非作歹的凶狠惡棍,平時對荀春陽南貨店有相當的瞭解。
三個惡棍得到所需的消息,非常滿意。最後長洲狐一掌把他劈昏,將一顆指頭大的丹丸塞入他口中,用手指頂入咽喉,這才興高彩烈地走了。
他直待三個惡棍消失,霍然而起,輕咳一聲,吐出丹丸仔細檢查。
「唔!是有定時性質的毒藥。」他眼中放射出陰森的冷電:「兩個時辰後毒發,猝然暴斃有如中邪。而毒發之前,渾渾噩噩精神不濟,像個夢遊者,不會說出所遭遇的事故,這三個混蛋不可能有這種毒藥,哼!」
不久,他變了一個人,原來的孫浩已經不存在這裡了,因為真的孫浩並沒前來虎丘。這時的他,誰也不會把他與孫浩聯想在一起。
他不但是化裝易容的專家,也是追蹤的能手,循三強粱留下的蹤跡,悄然追蹤速度奇快。
林中空寂寂,不見有人活動,但三大漢疾奔而入,前面突然幻現兩個身材修長的中年人。
是從樹上跳下來的,落地無聲,現身速度大快,所以似乎是幻現的鬼魅。
「如何?」一位中年人問。
「幸不辱命。」長洲狐得意地說:「一切全在意料之中,咱們辦事保證兩位不會失望。」
「謝啦!諸位……」
「在下也謝啦!」長洲狐手一伸,作出招物的手式:「一手交銀,一手交消息。」
中年人取出三張寶泉局的官會票,遞到長洲狐手中。
「這是尾款。」中年人冷冷一笑:「如果消息讓在下失望,後果諸位去想好了。」
「保證兩位不會失望。」長洲狐察看會票,三張票面額共三百兩釐金已付的銀票:「進行得很順利,消息是……」
三人將經過一一說了,長洲狐拍胸膛保證消息是準確的。
「閣下所給的丹丸,在下已經強塞入孫浩的喉內。」長洲狐最後說:「老兄,那是真的忘憂丹嗎?如果他醒來後沒把所經歷的事忘掉,在下將有大麻煩,希望你老兄的忘憂丹真的靈光。」
「保證一定靈光。」中年人的陰笑邪惡已極,笑容相當令人害怕:「如果不靈光,豈不前功盡棄?風聲一傳出,對你我毫無好處。有勞諸位了,希望下次仍有機會合作,謝啦,諸位可以走了。」
「真的希望能有再次合作的機會,保證合作愉快。」長洲狐得意洋洋,重申日後合作的誠意:「像這種押一兩個人問消息的小事,一兩銀子也有人干,兩位出手就是六百兩銀子,大方得令人願意為你們賣命效勞,死而無怨,所以……」
「所以,你們得死。」
「死了的人最可靠。」另一位中年人冷然接口:「而且你們說過,死而無怨。」
三惡棍聽出凶兆,不約而同扭頭飛奔逃命。
殺人滅口,天下間的人都知道這種規矩,而且只要有機會,人人都奉行不渝,奉為金科玉律。
三道電芒破空而飛,每一道電芒皆是追命符。
長洲狐逃得最快,也死得最快,電芒貫入後腦,是一把錐形暗器,擊爛腦髓立即致命。
「這些痞棍真不知道死活,一兩銀子也有人幹的事,收了六百兩,居然不知道得非份之財,要死於非命的道理,可憐。」中年人走近,搜回銀票喃喃自語,毫不動容地從顱內拔出暗器:「已經替你們備妥埋骨的屍坑,至少你們不至於曝骨被野狗做大餐。」
兩人將三具屍體往林左拖,拖至一座天然下凹陷的土坑,將屍體丟入,動手砍樹枝掩藏屍體。兩人在衣內暗藏了匕首,用匕首砍樹枝幹脆俐落。
正在興高采烈覆蓋屍體,突然覺一旁出現一個陌生人。穿淡藍色長衫,面孔帶蒼白,留了八字鬍,年約五十上下的中年人。
「喂!怎能用這種方法掩埋死人?」陌生人背著手,站在坑對面旁觀,用不以為然的態度說:「既然謀財害命,準備在這裡毀屍滅跡,事先也該準備鋤鍬一類器具呀!除非你們不怕案發償命。」
「咦?你是怎麼來的?」那位發射奪命錐的中年人大感驚訝:「這附近根本不可能有人涉足。」
「我不是在這裡嗎?」陌生人冷冷一笑。
「你看到不該看的事。」中年人凶狠地說。
「謀財害命當然不該看,但碰上了無可奈何啦!俗語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看了不該看的事,本來是災禍,但我如果去報案,說不定可獲得一筆賞金……」
另一位中年人從一側繞近,堵住了陌生人的退路,手中的匕首冷電森森,是近乎寶刃的利器。
「老黑,小心上當。」這位中年人提醒同伴的注意:「這傢伙是衝咱們來的,他在戲弄咱們。」
陌生人一聽老黑兩字,眼神一變。
「老黑。」陌生人順口叫:「你這頭黑妖狐,破了你自己的規矩,也破壞了行規。天殺的混蛋!你們是不該殺人的,何況用這種可恥的手段殺人。」
名震天下的四大飛賊,神出鬼沒作案遍天下,很少以真面目在公眾場所露面,知道他們盧山真面目的人不多,他們的綽號卻天下聞名。至於他們的真姓名,江湖朋友眾說紛壇人言人殊。
他們的綽號頗為響亮,很容易引人注意。
黑妖孤、蝠神、夜遊鷹、乾坤盜鼠。
這就是天下聞名的四大飛賊,據說他們曾經在京都紫禁城皇宮出入,曾經留下他們的圖案標記,是否真的出入過,就無從證實了。
這表示他們任何地方,皆可出入自如。
賊,是不會傷害事主的,傷人就是強盜了,賊以技術取勝,也是這一行引以為傲的傳統。
這個叫老黑的人,如果是名震天下的黑妖狐,就不能用這種手段殺人,這不是四大飛賊的作風,四大飛賊從沒沾惹血案的麻煩,因此不論在官府的檔案中,或者在江湖道上,他們不是格殺勿論的要犯,所有其志在他的人,緝拿他以便追髒是第一目標,他們不是凶殘的殺人犯,只是身手了得的賊。
冒充孫浩的人,是旱天雷姬玄華。他不認識四大飛賊,只希望能見到四大飛賊互相利用。
他只聽說四大飛賊已到了蘇州,官府也獲得同樣的風聲,四大飛賊是否真的來了,誰也不敢肯定。
這人叫老黑,事涉蘇州第一大富商,因此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本能地認定這人是黑妖狐,大膽的假設,他並不寄望自己估料正確。
可是,他估料正確無誤。
「該死的混蛋!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中年人一口承認身份,身形一閃即至,欺近至八尺內,眼中流露出極端警戒與凶狠無比的厲光:「我黑妖狐不在作案時殺人,並沒違反行規。平時殺人是天經地義的事,你憑什麼指責我?你算老幾?亮你的名號。閣下。」
「但你殺人與日後作案有關,而非因其他的事故而殺人。」他暗中戒備,神色保持原狀:「我明白了,你下一個苦主,是荀秋陽南貨行,你實在很卑鄙。江湖朋友對四大飛賊風評甚佳,原來卻是一個浪得虛名的謀殺犯,欺世盜名的爛貨。呸!我還想與你各取所需呢!」
「你是誰?」
「在下不屑與你這種爛貨打交道。」他徐徐向後退:「不要轉惡毒的念頭,閣下。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與你這種賤賊站在一起,我也感到羞恥,但願日後彼此不至於因利害衝突而碰頭。」
「你要走了嗎?」黑妖狐兩人,以同樣速度跟著他移動,保持有效的攻擊距離。
「不錯,要走。在下對你的惡毒行為深痛惡絕,眼不見為淨。」
「你走得了?」黑妖狐凶狠地說:「我能容許你活著胡說八道嗎?」
「我才懶得揭破你的卑劣面目。」
「但我不得不防止你閒得無聊,或者醉後胡說八道呀!你死了,就不會有人知道今天所發生的事了。坑底那三個雜種就是榜樣,他們已經不能說出任何事了。」
「哦!我知道,你很會玩殺人滅口的把戲。」
「不玩行嗎?閣下……」
「非把我也弄下坑去不可?」
「那是必然的事。」
「你給我聽清了。」他不退了,虎目怒張聲色俱厲:「趕快放棄這愚蠢的念頭,不要自掘墳墓。你殺了那三個混蛋我不介意,因為那影響不了我的計劃,但你如果想埋葬我,你將付出可怕的代價,激起我的殺機,我將毫不帶感情殺死你。少陪……」
「你死吧!」
聲發暗器已先一剎那脫手飛出,奪命錐有如奔雷掣電,用的是連環飛錐法,第一枚是誘餌,二三兩枚射向他可能閃避的方向,是致命的、志在必得的殺著,真有快逾電閃的可怕威力。
他曾經目擊黑妖狐出神入化的發錐手法,能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三把錐同時擊殺分向逃走的三個人,那簡直是神技手法,難怪四飛賊橫行天下多年,迄今仍然無人知悉他們曾經下毒手殺過人。
生死關頭,他掏出了平生所學。
人影一晃,驀地形影俱消。
三枚奪命錐一掠而過,他的身影也同時幻沒幻現。這乍隱乍現的時間太過短暫,速度超越極限。事實上黑妖狐兩個人,並沒看清他是如何移動隱現的,卻認為他運氣好,恰好位於奪命錐飛行的空隙夾縫中,因而僥倖不死。
「你這混蛋的暗器可怕極了。」他臉色微變,破口大罵:「狗東西!天知道你用這種歹毒的暗器,謀殺了多少人,你真該下地獄。」
黑妖狐以為暗器落空,心中暗懍,總算知道百發百中的暗器,也有失手不靈光的時候。
「我不信你還有第二次運氣。」黑妖狐咬牙說,左手再揚,電虹再次破空,仍然用上了連珠手法,三枚奪命錐全速暴射。
這次,錐的間隔空間小了一倍,不容許龐大的人體通過窄小的空隙,中錐的人很可能被兩枚擊中,決難逃過這雷霆一擊。
怪事出現了,三枚錐一閃即逝,而對方屹立的人影並沒倒下,似乎錐透體而過毫無阻攔。
另一位中年人這次留了心,旁觀者清。
「老黑,他中了一枚奪命錐。」中年人興奮高叫,只看到兩枚錐飛出三四丈外,當然有一枚中了啦!值得高興慶賀。
「在這裡。」他右手一伸,向上拋起一枚六寸長光亮的奪命錐,「來而不往非禮也。黑妖狐,我要將錐完壁歸趙,你準備了。」
「我也有東西給你。」另一中年人及時替黑妖解圍,身動手揚,冷電破空,也是用暗器攻擊。
黑妖狐也同時發動,第三次發射三枚奪命錐,配合同伴雙方同時發射,中心點以旱天雷為交叉會合點,交織成可以追魂奪命的暗器網。
中年人所發射的三枚暗器,正是暗器中極為霸道的追魂鐵翎箭。
暗器最理想的目標,是頭部和胸腹,射中手腳造成的傷害有限,小利器如想殺人,必須擊中頭部和胸腹要害,因此射擊的目標注重在上盤。
三錐三箭,射的都是上盤,要一擊便將勁敵送下地獄,射向就有點偏向上方。
他早有提防,算定中年人不會袖手。在對方聲出手動的同時,他已向下前仆,左手在著地之前,已將奪命錐發出,一著地便斜飛而起。
「哎……」黑妖狐驚叫,右膝貫入奪命錐,腳下一亂,突然失足摔倒。
中年人沒料到三箭落空,看清情勢不妙,趕快再探囊取箭,仍想用暗器攻擊。
慢了一剎那,旱天雷已狂風似的刮到。
「呔!」中年人顧不了取箭,右手的鋒利匕首,向狂野地撲來的人影揮出,匕首吐出人已近身。
一匕落空,右肘卻挨了一擊,五指一鬆,匕首墜地。
接踵而至的打擊,有如狂風暴雨,掌劈頸肘攻肋,小腹又挨了一膝,最後左頰挨了一耳光,眼前一黑,不知天地在何處,受擊處痛楚光臨如狂濤,痛得厲叫一聲,摔倒在地蜷縮著掙扎呻吟。
黑妖狐也不好受,奪命錐傷骨貫肉,剛摔倒便被人在脅下踢了一腳,似乎有兩根肋骨斷了,厲叫一聲,也痛得蜷縮成團。
等他兩眼前不再發黑,這才發現被人利用他們的腰帶,捆住雙手吊在橫枝上,雙腳不沾地不住晃動,完全失去掙扎的機會。
「你一定是另一大飛賊老福。」旱天雷將拾來的追魂鐵翎箭的尖鋒,擱在那位中年人的紅腫右頰磨動,語氣陰森充滿殺氣:「也是浪得虛名的卑劣賤賊,你們騙死了所有的江湖人,都以為你們是值得尊敬的賊,卻沒料到你們骨子裡卻是可怕的殺手。我要把你們與三具屍體留在這裡,叫附近的村民鳴鑼報官,不但拆穿你們的真面目,而且你們會上法場。」
老福,指四大飛賊之一的蝠神。這傢伙作案時,喜歡在現場留下一隻筆畫簡單,相當神似的蝙幅圖案,表示案是他作的,所以綽號叫蝠神。蝠與福同音,所以也稱福神,在苦主們來說,見了圖案是禍而非福。
一旁,從坑底拖出的屍體,相貌猙獰可怖,三具屍眼皮沒閉攏,一看死狀,便知他們死不瞑目。
「老……兄……」蝠神用走了樣的嗓音說:「你……你的武……功超……超絕武林,該……也是江……湖同道,你……你不能把……把我們交……交給官……官府……要不就……就殺了我……們……」
「在下沒有殺你的胃口,那是蘇州官府的事,所有的公門人,都在大舉搜索你們四大飛賊,居然迄今毫無線索,你們依然往來自如,任意行兇殺人。這也難怪他們無能,他們誰也不認識四大飛賊,也沒料到四大飛賊以殺手的面目混跡蘇州,怎能查獲你們的線索?你這狗養的自己破壞行規,卻又要求在下按江湖道上規矩,不要將你們送官,簡直豈有此理。」
「老……兄……」蝠神厲叫:「殺了……我……」
「江湖人有千百種,至少有一半應該與官府合作協助官府,清除江湖敗類,預防犯罪,免傷無辜。你兩個混蛋的身價相當高,任何府州都會給三百兩的賞格活捉你們。蘇州近郊肥田只賣八兩銀子一畝,我發財了。六百兩賞銀,我可以到太湖附近買一百畝田,我哪肯把你們殺掉?死的四飛賊值不了二十兩銀子,你他娘的想阻止我發財?」旱天雷得意洋洋地說,將鐵翎箭的尖鋒,在蝠神的眉心劃了一條裂縫,鮮血汩汩流下鼻側。
「你……你到底是……是誰……」黑妖狐大叫:「我黑妖狐橫行天下十餘年,從沒失手栽過。你舉手投足便制住了咱們兩大飛賊,決非默默無聞的小人物,亮你的名,休讓我黑妖狐死不瞑目。」
「在下不是欺世盜名的人,你可以好好猜,猜不到的話,你得向地府的閻王或判官清查了。」
「你混蛋!你……」
腳步聲從東西傳來,有人快速循聲飛掠而至。
「有人來了,妙哉!」旱天雷欣然高叫,以召引來人:「省些勁免得我去找人,命該發財的人運氣總是好的。喂!在這裡!」
人影出現在五十步外,透過樹隙看得真切。
兩男兩女,但卻是兩組不同流屬的人。片刻間,四男女午右一抄,堵住了兩側。
水月妖楊秀琴,和妙劍范光超堵在左側,他倆是織造署的人,屬於李太監的爪牙。
右面,是一劍魂飛羅威,和一個相貌甚醜,有一雙奇大乳房的中年婦人。這兩人屬於巡撫府管轄,是毛巡撫的走狗。
巡撫署與織造署的爪牙走狗,外表是狼狽為奸的一家人,其實暗中勾心鬥角,各顯神通各有財源,經常為了利害起衝突,暗中較勁誰也不買誰的賬。但要公然起了衝突,雙方的主子出面,巡撫署的人通常要低人一等,有理也會成為無理,只好認栽了事。
「咦!這裡怎麼啦?」妙劍心中暗驚,但不得不擺出強者而厲聲問。
妙劍出面詰問是有道理的,李太監的爪牙在任何場合,都比巡撫署的人高一級,這是鐵的事實。雖則一劍魂飛的江湖地位,比妙劍高了許多。
「我捉住了天下四大飛賊中的兩個。」旱天雷神氣地說,用箭分別指出身份:「這個是福神,他的追魂鐵翎箭十分可怕。這一個是神出鬼沒的飛賊黑妖狐,卻不知道他們是可怕的追魂奪命殺手。」
「好哇!好極了。」妙劍狂喜,接著一皺眉:「你怎知道他們是四飛賊的蝠神和黑妖狐?」
「他們已經招認了,到公堂三木齊下,哪怕他們不招?何況據我所知,巡撫衙門有人認識四大飛賊的本來面目,毛巡撫手下畢竟還有些人才。」
「唔!有道理。這三具屍體……」
「是三個地棍,這一個是什麼長洲狐。」他用腳挑動長洲狐的面孔。
「唔!是他。」
「他們得了這兩個飛賊三百兩銀子尾款,替飛賊調查荀秋陽南貨店內庫房的形勢,與三庫門三把三才鎖的鑰匙保管人,顯然志在盜荀家的內庫。長洲狐三個傢伙財迷心竅而不知警惕,被兩飛賊滅口了。二人都是黑妖狐殺的,你們可以檢查致死的創傷,是奪命錐所造成的,三百兩銀票仍在黑妖狐的懷袋內。」
「唔!看來你真捉住了兩大飛賊。」妙劍是老江湖,心裡已經有譜:「你貴姓大名?你是怎樣捉住他們的?我是織造署的人,他們兩位是巡撫署的幹員。」
報出身份,表示人該交給他們。
水月妖沒看出旱天雷的本來面目,曾經挨過揍的妙劍更有眼無珠。
「人交給我們帶走。」一劍魂飛說:「巡撫署有三個人,認識四大飛賊的面貌。」
「羅兄,沒你的事。」妙劍沉聲說,天掉下來的財富,恰好掉入懷裡,怎肯往外送?一吵鬧,就忘了追問旱天雷的姓名:「我們也有人認識四飛賊,京都來的廠爺們也有人認識不勞你們費心。」
「且慢!」旱天雷大聲抗議:「人是我的,你們豈能你爭我奪?」
「你閉嘴!」妙劍沉喝:「兩飛賊是要犯,已經沒有你的事了……」
「你才給我閉嘴。」旱天雷嗓門更大:「兩飛賊身上,還有不少大額銀票。他們是要犯,賞格每人五百兩。你說,為何沒有我的事了?」
「人押回城,賞格自然會給你……」
「不,一入公門,你們這些公門人上下其手,我能得到多少?兩飛賊的銀票理該是我的,你們如果要人,很好。拿來?」
他手一伸,表示要銀子。
「拿什麼來?」妙劍沒會過意來。
「一千兩銀子,一手交銀一手交貨。」旱天雷說得理直氣壯:「我不想向公門乞討賞銀,一入衙門,天知道會發生何種變故?我不想煮熟了的鴨子飛了……不,不想快到手的銀子飛了。」
「可惡,你這混蛋在提不可能的要求。」妙劍勃然大怒:「瞎了你的狗眼,哪有人身上會帶有一千兩銀子?你簡直……」
「不錯,沒有人身上能帶一千兩銀子,一千兩銀子有六十斤重,不壓死才怪。但帶銀票卻平常的很,帶十萬八萬小事一件。給銀票,人票兩訖。」
平常有技術的熟練織工,每月拚命工作,也賺不了十兩銀。這些替織造署做打手的爪牙,武功高強的無恥高手名宿,每月的聘金也只有一百兩左右,已經最豐厚的收入了,比一個知府大人的月俸還要高。但要他們身上帶有千兩銀票,簡直開玩笑,那是不可能的事,他們收入雖豐,花在酒色上的開支也大,亡命們花錢是相當大方的,他們十之九沒將賺來的錢養家活口。
「你他娘的昏了頭,在下懷裡掏不出十兩銀子……」
「混蛋!你身上沒有十兩銀子,居然想要人?你給我滾遠一點,去你娘的蛋!」
兩人一吵,口出粗語各不相讓,妙劍怎受得了?怒火沖昏了頭,忘了對方能制住兩飛賊的能耐,也由於平時作威作福慣了,沒有人敢頂撞他,更沒有人敢侮辱他,暴怒之下,不假思索伸手擒人。
擒拿手還沒沾上旱天雷的手臂,暴響的耳光聲已經傳出,結結實實挨了一耳光,被打得滿天星斗踉蹌倒退,口角溢血吃足了苦頭。
「你這狗王八未免太狂,膽敢在我面前毛手毛腳。」旱天雷粗野地大罵:「你們比兩飛賊高明多少?這兩個混蛋,共打了在下六枚奪命錐和二枝追魂鐵翎箭,聯手用兩匕首瘋狂攻擊,結果被在下赤手空拳擺平在這裡,最後吊起來準備向官府領賞銀。你再敢放肆,我要你後悔八輩子,不信你試試看?你的劍如果出鞘,我一定弄斷你的狗爪子。」
妙劍這才明白,被揍得一點也不冤,如果四飛賊浪得虛名,為何出動全部人手捉拿也徒勞無功?這個人能制住兩名震天下的飛賊,豈是他一個二流高手所能對付得了的?假使對方不是手下留情,不揍耳光而劈他的腦門,結果如何?
一咬牙,橫定了心拔劍。
水月妖的劍,則早一剎那出鞘。
一劍魂飛與醜女人,似乎行動更快些,但並非拔劍撲向旱天雷,而是衝向吊著的兩飛賊。
擒住四大飛賊的人有重賞,那可是一筆龐大的財富,誰能把人弄到手,幾乎可以保證即將名利雙收,如不乘機將人弄到手,豈不是笨蛋白癡?
四個人幾乎同時動手,為名為利奮不顧身。
旱天雷一聲長笑,人化流光發起搶攻,對付四個二流人物,他游刃有餘。
妙劍首先倒楣,劍還沒完全出鞘,眼中看到淡淡的人影近身,劍沒能拔出心中大駭,火速急退。
仍然晚了一剎那,右肩一震,肩窩挨了一劈掌,右半身一麻,右手失去活動能力,眼一花,劍被奪走了,人也仰面摔倒。
一聲震耳劍鳴傳出,水月妖的劍急劇翻騰,脫手飛出兩丈外,撞中一株大樹反彈墜地,裙袂飛舞中,斜飛出丈外急急暴退三步,背部撞中樹幹方能止住退勢。
「快走,回去叫……人……」水月妖心膽俱寒急叫,領先飛遁。
一劍便丟劍栽了,不遁走哪有命在?她的地位比妙劍高,她走妙劍怎敢逗留?爬起如飛而遁。回去叫人,人來了這裡也將人去林空,回府城叫人遠得很呢!誰都知道水月妖志在逃走保命。
一劍魂飛衝向黑妖狐,要砍斷吊帶將人搶走,距黑妖狐還有八尺,劍作勢揮向吊帶。
長笑聲震耳,右後側劍氣壓體。
「賞你一劍讓你魂飛。」喝聲入耳,劍尖的光芒即將近身。
千緊萬緊,性命要緊,如果想搶入,難逃一劍貫體的惡運。
一聲沉叱,一劍魂飛大旋身接招,劍湧白蓮吐出無數蕊心芒,先自保再說。
「錚」一聲狂震,封住了攻來的一劍,只感到手臂一麻如中電擊,兇猛渾雄的震勁極為猛烈,驚叫一聲,連人帶劍斜撞出丈外,虎口有血沁出。
扭頭一看,眼角瞥見妙劍與水月妖的身影,已經遠出三十步外,正奇快的掠走如飛。
再瞥了同伴醜女人一眼,恰好看到旱天雷的劍,將醜女的劍錯出偏門,左手四記正反陰陽耳光,把醜女打得天昏地黑狼狽後退。
「扯活……」一劍追魂很夠道義,沒忘了招呼同伴醜女逃走。
旱天雷無意傷人,任由醜女像漏網之魚急遁。
片刻間,四人身影已杳。
他割斷兩飛賊的吊帶,各踢了兩人一腳。
「這些雜種走狗喪心病狂,這一逃回去糾集大批黨羽,怎肯甘休?」他揮手驅趕兩飛賊,一面自言自語:「我不但領不到賞銀,甚至會送掉老命,好漢不吃眼前虧,這種財發了會丟命的。你們,快滾!」
兩飛賊受傷不輕,但為了求生,不得不提起全部精力,忍痛逃之夭夭。
「快!快!下次別讓我碰上,碰上了格殺勿論,你們欠了我用暗器追魂奪命的債,早晚必須償還。」他在樹下大叫大嚷。
兩飛賊如喪家犬,逃的速度依然驚人,黑妖狐右膝受傷,居然能保持相當的速度。
他開始掩蓋再次拖下坑的三具屍體,似有所待。
右側不遠處,跳落兩個人,神態悠閒向他接近,迎風飄來一陣品流甚高的幽香。
是穿雲玉燕母女,不再化裝易容,換穿了小家碧玉的青衫布裙,而且手握裹了劍的布卷。
「你為何放走兩飛賊?」高黛凶霸霸地向他提出質問,顯然並沒認出他的本來面目。
其實,在蘇州幾次露面,都不是他的本來面目,他是化裝易容的宗師級行家。
姬玄華,也不是他的廬山真面目。
「無利可圖,放走他們免結冤仇。」他泰然說,將樹枝往屍體上丟:「而且放了他們,反而對我的大計有利,至少將有大批高手搜捕這兩個大飛賊,走狗們便會忽略我的存在,對我的大計有大幫助。」
「你已經目擊兩個可恥的飛賊,殺了這三個人,居然輕易放了他們,你難道良心無愧?」
「這三個地棍死有餘辜,我為何要替他們申冤主持公道?小女孩,你的神聖俠義態度委實令人受不了。」他不悅地說:「你們兩位在我制住兩飛賊時就來了,是被那四個走狗跟蹤,急急忙忙溜來的。剛才你們就該現身相阻,為何等到我把人放了才現身?」
「這……」高黛語塞。
「我這人沒有良心,所以不會發生良心有愧的麻煩事。我做事都是為自己的利害而決定如何做,撇開良心才能萬事如意。」
「你……」
「女兒,你理不直氣不壯,不許多說。」穿雲玉燕含笑阻止女兒質問:「壯士給了四個走狗每人一擊,每一擊都神乎其技,把這些自命不凡,也的確武功不凡的走狗,戲弄得灰頭土臉,我母女歎為觀止,佩服佩服。其實,我們雖然也不恥兩飛賊的為人,但要我母女殺他們,也下不了手。外子姓高,這是小女高黛,請問壯士尊姓大名?」
他在逸園大鬧檢查站,就知道母女倆的身份了,穿雲玉燕如此客氣,他頗感意外。
「呵呵!江湖浪人的姓名,大多數靠不住,請不要問好不好?」他停止丟枝,將奪來的劍也丟入坑中:「高夫人,你們的處境很不妙。」
「我知道。」
「全蘇州的走狗,都在留意你們的動靜。」
「的確如此。」
「很不錯,你們可以吸引高手走狗奔東逐北。」
「壯士之意……」
「我也曾設法吸引大批高手走狗追逐,可惜未能如願,預料大批高手會離開蘇州入湖追逐,豈知估計錯誤,他們連一個像樣的高手也沒離開,離開的都是二流的貨色,我算是失敗了,失算的結果,是遷延時日,很可能事不宜遲,遲則生變。似乎我的運氣並不好。」
「你……你的話我聽不懂用意。」高黛姑娘晶亮的明眸,緊吸住他的眼神,臉上有笑意,先前裝出來的生氣質問神情消失無蹤:「你根本不屑與那些走狗計較,你每一擊皆可輕而易舉取他們的性命……」
「呵呵!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也就沒有興趣取他們的性命。」
「但你說曾經設法吸引大批高手走狗追逐……」
「那是計策的一部分。」
「可否透露一些……」
「不能。」他撣掉身上的碎枝葉:「走狗們即將趕到,再不走就走不了啦!走也!」
說走就走,撒腿飛奔勢如奔馬。
「壯士請等一等……」他充耳不聞,不加理會飛奔而走。
母女不便追趕,以免引起誤會。
「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令人莫測高深。」穿雲玉燕向西走,一面說:「他的武功駭人聽聞,一劍魂飛是江南七劍客之一,竟然一照面便任由宰割。奇怪!江湖上怎麼從沒聽過如此高明的高手?」
「娘,女兒覺得……」
「覺得什麼?」
「他的眼神,女兒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人的年紀,該已四十出頭,相貌平凡別無特徵,天下間這種人成千上萬。你已經在江湖遨遊了一些時日,見過的人太多太多,似曾相識是正常的事,毫不足怪。」穿雲玉燕為女兒釋疑:「為娘知道的是,這人是友非敵,日後見了他,你必須對他保持尊敬,不可任性胡來,惹火了他後果非常嚴重,他的武功,決不是我們三五個人所能應付得了的。趕兩步,早些和你爹會合。」
母女倆腳下一緊,也就把話岔開了。
旱天雷坐在河堤上,悠閒地觀賞河下穿梭不絕的大小船隻往來。
有些船用槳,有些用櫓,只有大型的船隻,使用風帆航行。
有些船艇由女性駕駛,尤其是女性用櫓,柳腰輕扭,臀浪款擺,的確有甚高的可看性。
但看了她們辛勞的面孔與粗糙的穿著,難免有點不忍和憐惜,心地善良的人,委實感覺不出美感。
這條山塘河是大運河的支流,從閭門的城河分水,經虎丘流入滸墅關,與大運河會合,通常只有小型船隻往來,而且以至虎丘的遊船為主。小型船隻則走南面的上塘河,至楓橋進入大運河。
他表面悠閒,心中卻不安靜。
來蘇州已經好些日子了,迄今仍沒將普惠忠賢祠的內外情勢摸清。
今天他扮成孫浩,深入祠內偵查,雖則已大概摸清內部的建築格局,但警衛的佈置情形仍然無法弄清,警衛佈置晝夜不同,得費不少工夫。
他的目標是普惠忠賢祠,祠內有價值數十萬的珍寶和金銀。
天下各地,有許多諂媚魏奸的無恥狗官,建造了百餘座魏奸的生祠,祠內都有巨額的金銀珠寶,因為魏奸早已示意,生祠內的塑像必須中空,裡面必須用金銀珍寶做內臟,像必須用沉香木雕制。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杭最富裕,富豪甲天下,所搜刮的珍寶也就最多,有些珍寶是無價的絕品。
蘇州普惠忠賢祠,杭州普德忠賢祠,兩祠的華麗為天下各祠之最,珍寶也為天下各祠之最。
所以,才會引起大盜旱天雷的注意。
今年五月間,他襲擊魏奸的故里,火焚河間府魏家的顧命元臣生祠,打碎了沉香木雕制的魏奸坐像,攫走了腹內和頭顱裡面價值百萬的金珠寶玩。
除了蘇杭兩地的生祠外,珠寶最豐盛的,就是顧命元臣生祠,魏奸因此而暴跳如雷,頒示天下要捉旱天雷零刀碎剮。
他以姬玄華的身份鬧事,意在吸引大批走狗入太湖追逐,可惜未能如願,高手走狗們根本不理會姬玄華這個剛出道遨遊的小輩,只派了一些二流人物入湖追蹤,令他大感失望。
「我得冒險夜間前往踩探。」他面對河水自言自語:「可是……可是萬一打草驚蛇,豈不前功盡棄?這裡防守的人不是普通的打手丁勇,我雙拳難敵四手。他娘的!真是煩人。」
他必須利用一切有利的情勢,思路立即轉入穿雲玉燕母女身上。
高黛的活潑刁蠻形象,也讓他印象深刻,有反感,也有喜愛。
「我真該利用仇敵的力量,來吸引走狗們的注意,誘使走狗們把力量分散,豈不利於大計的進行?」他自問突然又搖搖頭:「罷了,把她們推入危險的邊緣,於心不忍,高家畢竟是俠義道中的英雄豪傑。」
他是江洋大盜,五嶽狂客是俠義英雄,先天上已水火不容,所以他把高家的人當作仇敵,雖則雙方從未謀面,更下曾攀仇結怨。
只要他能暗中推五嶽狂客一把,冒充或假扮俠義門人,在織造署進出幾次製造糾紛,東廠的檔頭們,以及李太監的爪牙,必定大舉向五嶽狂客一群俠義英雄問罪興師,他就可以乘機混水摸魚,遂行洗劫普惠忠賢祠的大計了。
但他不能這樣做,而且五嶽狂客正召集同道,向東廠的特務尋仇,不顧後果不畏強權,就憑五嶽狂客這份豪氣,就讓他對這些不怕殺頭抄家的俠義英雄們,平空增加了三五分好感和尊敬,怎忍心推波助瀾,把這些英雄豪傑推入更危險的邊緣?
他放棄利用高家的念頭,目光回到河下,銳利的目光,留意往來船隻的可疑徵候。
他已經得到確切的消息,經常有身份極高的走狗,乘船往來於府城與虎丘,尤其是申牌初左右,必定有一批人悄然到達魏好生祠,必定是夜間加強警戒的主力。
他必須查出這些人的底細,知己不知彼是十分危險的事,不瞭解對方的真正實力,闖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了,只要被一個高手名宿纏住,大事休矣?
走狗們派在外面查緝的人,名義上只能算二流人物,武功與江湖威望已經很高了,只能算是供奔走的眼線跑腿,而那些隱身在暗處的高手名宿,必定是極為可怕的牛鬼蛇神邪魔外道,這些人是他最嚴重的威脅。
河堤也是附近的村落的通道,也是河兩岸交通船隻的靠泊處,因此經常有人往來,有鄉民也有遊客。
兩個遊客打扮的人,從西向東走,一面走一面談笑風生,逐漸接近他處身的大柳樹下。
他目力超人,聽覺也超人。對方接近至三十步左右,低聲的細語他也聽得一清二楚。
「秦老匹夫見利忘義,出賣好友,假傳口信變更會合處,引誘五嶽狂客的妻女,前往錦繡橋會合,你看成功的機率有多少?」那位目露冷電的人向同伴問。
「有三位前輩出馬,應該有八九成。」另一位長了酒糟鼻的人冷冷一笑:「秦老匹夫其實也是不得已,萬總管已查出他的妻兒隱居處,用他侄兒一家男女的生死為要挾,逼他變節出賣朋友,他能不答應嗎?為親友的生死而出賣朋友,是值得原諒的。」
「你算了吧,秦老匹夫本來就不是個好東西,明裡他是有聲望的俠義英雄,暗中卻是黑道朋友的撐腰人。這種欺世盜名的貨色,一旦面臨利害抉擇,利之所趨,不但可以出賣朋友,也可出賣自己,哼!萬總管如果不勒令知府寇慎撥發一千兩銀票,老匹夫豈肯為了侄兒的安全出賣朋友?那一千兩銀子在作怪,老兄。」
兩人談笑而過,忽略了大樹後坐觀河景的人。其實也說不上忽略,兩人說話的聲音甚低,三五步外的人也無法聽清,根本不怕話傳六耳。
兩人逐漸遠去,他立即整衣而起急急西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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