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英一雙愛侶,在蠻荒中逐步南下,這條路是小古徑,只有他兩個陌生的漢人在闖蕩。
八月初一日,他們終於到了無量山天龍禪寺。
他們發現,景東府附近已經不再是荒涼之區。漢人不少,景東衛所的官兵,更是一支勁旅,將這一帶開發成一處世外村,衛城的景董山共有兩個城,山顛的小城叫做月城,山麓直至北面的無量山,成了一片沃野。
無量山土人叫蒙落山。住著一部分夷族,西面近瀾滄江附近,有部分拉祜族生息。
總之,這一帶土著和漢人之間,相處倒也融洽,大事不生,小事不斷,也算不了什麼。
天龍禪寺是山南麓唯一的叢林,有三間大殿,僧房經閣略具規模。
他們來得很不巧,九指魔僧的黨羽,曾在十天前大舉入侵,被天龍上人擊潰,為首的異域和尚,逃過了瀾滄江。
天龍上入一怒之下,窮追不捨,至今未返,但已留下寺中首席監院大師傳話,叫司馬英先在寺後禪房相候。
但司馬英不能等,他告訴了監院大師,說出他的打算。
最後說明一年之內不返天龍禪寺,可能永遠不會回來了,也就是說,恐怕他活不到有返回天龍禪寺的一天。
他告別了監院大師和寺中的師兄們,踏上了到楚雄府的古道。
從雲南入川,只有一條古道,這條古道,也就是當年傅友德的大軍右翼一支攻入雲南的道路,是烏蒙山區的險徑。沿途的土著烏蠻,對漢人極不友好。
這條路從曲靖府北行,過了泰益州,官道沒有了,只有羊腸小徑,通入無盡的烏蒙山區,沿途有衛所,但之外極少人蹤,有的只是凶悍無比的烏蠻。
從靂益州到四川的烏撤軍民府,二十三程。再進人鎮雄軍民府的西境。沿八匡河北上,便可進入敘州地境,烏撤軍民府一帶,便是平安地域。
香益州到四川烏撒最南的倘唐,原是早年的驛路,但久已荒蕪,目下已荒草漫徑不易走了。
司馬英和萱姑娘在曲靖府花了兩錠銀子,以入四川探親的藉口,請得了路引,餐風宿露踏上征程。
曲靖北門外是演武場,一條大道直通白石江渡口。從演武場至渡口,全程只有三里路,古樹在兩側濃蔭蔽日,荒草淒迷。
中秋已過了兩天,陰雨連綿,路上十分濘泥,行人絕跡。
兩人身背包裹,披了蓑衣,不管天雨路滑,一早便向北趕去。
白石江並不寬闊,只是濁流滾滾,渡口有兩隻竹排往來渡人,可是渡夫已經不見了,陰雨連綿,誰在一大早要過渡?見鬼!
渡頭兩側,是參天的古林,不但沒有人。連鳥獸也不知躲在何處去了。
兩人大踏步到了渡頭,皮靴踏在泥水中,發出有節拍的聲響。
「咦!怎麼沒有渡夫?」司馬英在渡口的草棚口訝然叫。
萱姑娘卻拖了拖木排纜繩,說:「有木排,我們自己撐過去。」
司馬英瞥了瞥草棚內部,突然說:「且慢。晤!有打鬥的痕跡。」
萱姑娘聞聲奔入,說:「不錯,大概是村夫動了拳頭。」
棚的外部,是旅客歇腳處,有幾條簡陋的長凳。內部,是渡夫的臨時居所,有簡單的床席和傢俱,一張木桌和獨凳,靜靜地翻倒在地,兩隻茶碗在地下四分五裂,床內粗裝凌亂。
「不是村夫動拳頭,而是江湖朋友做的手腳。凳桌是推倒的,桌上倒人便被制住了。室中共有兩個人,一坐一臥,發覺有不速之客闖入,想將人趕走卻被人迅速制住了。瞧,地下的靴痕只有一雙,其他傢俱皆完好無損,闖入的以一制二輕鬆利落。」
萱姑娘笑道:「我們不是來辦案的,用不著管……咦!」
司馬英也有所警覺,低聲說:「準備撤劍,是衝我們來的。」外面有奔跑之聲,人數約有五六名。
雨不大,用不著奔跑,聽腳步聲,不是村夫的腳下所發,泥水聲不大,而且速度甚快。
兩人衝出草棚,卻鬆了一口氣。官道上,奔來了六名村夫,高矮不一,披著寬大的套衣,寬邊雨笠擋住了臉部上半截,只露出口鼻一段褐色的肌膚,有人留了亂鬍子,有些下頷光溜溜地。
有兩位個兒矮小,褐色的領部皺紋密佈,大概是老人。
六個人低著頭,匆匆搶入棚中,有一個身材碩長的人,掀高了雨笠,滿面堆笑。向司馬英說:「請問,你們是擺渡的大哥麼?」是蹩腳的官話,土音甚重,大概是土著,亂鬍子亂糟糟。
看年紀,約在花甲左右,風霜在他臉上,劃下了無數遺痕。
「唉!小可也是過江的人。」司馬英答。
萱姑娘一雙鑽石大眼,有意無意地向對方略一打量。臉上一無表情,只離開一側保持著三角形地位。
她的左手,也有意無意地伸出袖口。
花甲老人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向同伴叫:「走!我們自己撐過江去。」
六個人衝至河岸,七手八腳解纜。
萱姑娘突然偎近司馬英,低聲說:「這幾個人四男兩女,用拙劣的手法化裝易容,在我面前弄玄虛,可笑極了。」
「他們化裝易容?」司馬英訝然低問。
「是的,臉上的皺紋和色彩,全是假的。另五人不敢抬頭或開口,怕露行藏。在易容術來說,匆促之間不易裝設假牙,也找不到藥水改變眼膜的顏色,假牙和變睛藥,不常用易容術的下乘人物極難辦到的東西。這幾個人未用過易咨術,初次嘗試,所以不敢泰然與人照面。」
司馬英笑道:「萱,你大概也是下乘的手法。」
「怎麼?下乘?笑話了。」她不承認。
「哦!你記得我曾在你還是何津時,說過你的眼睛有似曾相識……」
「不來啦!你找麻煩麼?」她笑著不依,突又偎近他說:「哥,我就是想要引起你……」
話未完,下面先前搭訕的花甲老人向上高叫:「兩位客官,何不一同過江?」
司馬英正想舉步,萱姑娘卻低聲道:「哥,不可,這些人可疑,我的水上能耐蹩腳,萬一……」
司馬英點頭,向下叫:「在下不急於趕路,諸位請先,我們要等擺渡大哥來再走,不敢勞駕諸位。」
「順道哩!江水雖急,但咱們的手腳比擺渡的渡夫可靠哪!請下筏!」花甲老人仍向上叫。
「謝謝老丈好意,我們要歇會兒。」
「誰知那兩個渡夫何時到來?不用客氣,上啦!」
萱姑娘突然高叫道:「不用勞駕,敬謝。請小心,江水湍急,萬一翻了筏,你們的拙劣化裝易容術恐怕不易保持原狀哩。」
她的叫聲像是刮刀,戮破了他們的假面具。六人一聽大驚,互相一打手式,躍上了江岸。
驀地
屋後草叢中鑽出一個渾身是水的青衣人,一閃便到了草棚前廣場,哈哈狂笑道:「哈哈!這傢伙是雷家堡風雲八豪的老七,黃河神蛟鄭章,要在江心中搗鬼。哈哈!小小的白石江不是黃河,怎容得你這條蛟?」
司馬英心中大定,拱手行禮道:「原來是徐老前輩,一向可好?」
青衣人是落魄窮儒徐白雲,沒穿衰衣,一身破儒衫水淋淋地,像是落湯雞。
落魄窮儒笑道:「真巧,又是你,老朽盯住這幾個傢伙,想不到他們盯的卻是你。」
黃河神蛟見陰謀破露,六人掀開雨笠,脫掉蓑衣,發出一聲震天長嘯。蓑衣脫掉,現出裡面的勁裝、兵刃、百寶囊,也現出了本來面目,因為他們已抹掉臉上的易容物,一看便知他們是誰。
第一個刺目的人,是有垂地長髮的綠衣陰神。
她將長髮挽在頭上,沒有垂地時那麼可怕了,但毫無血色的殭屍臉其白如紙,雖清秀仍是唬人。
另一個矮個兒,是常娥俏姑娘。
除了大鬍子黃河神蛟,五個都是熟面孔。伏龍公子仍是那般狂傲,他的兩名隨從凶悍過人。
六個人成半弧形排開,冷峻地迫近。
「錚」一聲龍吟,伏龍公子第一個先撤劍,青霜劍出鞘,龍吟震耳。
第二個撤兵刃的是黃河神蛟,這傢伙有兩種兵刃,腰中有劍,背上有一雙龍首護堤分水鉤,他先撤劍。
落魄窮儒哈哈狂笑,拔出一把寒芒如電的長創,說:「徐某今天卻要管這檔閒事,雷家堡風雲八豪,皆想和徐某一拚,今天他們將有遂意的機會了。哈哈!」他大踏步迎上,找上黃河神蛟。
司馬英搶出伸手虛攔,沉聲道:「老前輩請退,讓晚輩打發他們。」
驀地
身後密林中,從左起,接二連三出現了十六名黑衣蒙面人,黑勁裝、黑包頭,黑色蒙面巾,只現出一雙厲光閃閃的眼睛。
冷峻刺耳的聲音,直薄耳膜深處:「你們全有份,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萱姑娘迅速轉身。拔劍叱道:「什麼人?是何來路?」
「要命的人,一群勾魂無常。」蒙面人答。
萱姑娘疾衝而上,她要擋住這群黑衣人。
落魄窮儒臉色一變,向司馬英說:「糟!後面一群人是太行山十六寨的十六凶星,咱們寡不敵眾,大事不妙。」
「先設法突圍。」司馬英向衝出的萱姑娘叫。
為首的蒙面人向萱姑娘大喝道:「慢來,老夫有話問你。」
「是敵,快上;是友,離開,沒有可問的。」萱姑娘答。
「你們如果是兇手,自然該死。如果不是,咱們用不著動手。」蒙面人答。
綠衣陰神六個人堵住了臨河一面,蒙面人阻住退路,雙方逐漸接近,撤出不易。
「先聽他說。」司馬英叫。
萱姑娘不再迫進,叱道:「有話快說。」
蒙面人扯下蒙面巾,現出一張青灰色的唬人面龐,紅眼眶、勾鼻、癟嘴、灰鼠鬚.臉孔上滿是皺紋。
他大踏步迎上,陰沉沉地,像是要錢也要命的債主。
黃河神蛟突然疾衝而上。
三名蒙面人突然截出,三把寒芒如電的長劍伸出,阻住去路,同聲大喝道:「慢來!鄭章兄。」
黃河神蛟大叫道:「擒住他們再問,他們會吐實的,他們決不會承認,再不動手定然遲了。」
已揭面巾的蒙面人冷冷地說:「咱們是英雄豪傑,也認為對方是好漢,是非分明,做下的事決不抵賴;他們不是無名之輩,不會自損名頭。鄭兄請稍待。待兄弟問明再動手不遲。」
落魄窮儒向黃河神蛟一指,狂笑道:「閣下,不必管別人的閒事,等會兒咱們的過節必須交待。
瞧,左首有塊空地,便是你橫屍之處,如果你怕死,可以眾打眾毆一擁而上,讓別人替你擋災。
你如果是雷家堡風雲八豪的一份子,即使是明知必死,也得挺身在那兒與我窮儒仗手中殺人傢伙解決。你我都是武林的成名人物,你敢麼?」
黃河神蛟本來有點心虛,但被落魄窮儒的話所激,不由他退縮,往左側看去。
真巧,空地本是江邊的一塊旱田。臨江一面只有一些野草攔住,距水面約有兩丈餘,下面濁水滔滔。
他先看準脫身的後路,便呵呵大笑道:「在下定教你如願,走!」他率先舉步。
落魄窮儒跟上去,一面說:「先別害怕,未鬥心怯,正是練武人的大忌,閣下教我如願,呵呵!豈不是自認必死了麼?」
兩人離開了現場,蒙面人並未阻止。
「我,太行山十六凶星的老大,白虎星冉光華。」揭了面巾的蒙面人說話了,通名畢問道:「你可是司馬英?」
司馬英笑道:「司馬英只有一個,我就是。」
「好,冉某就要找你。」
「請指教?」
「咱們好友陰狼章迪,不幸落在武當的牛鼻子手中,在鎮南州西面山區,被兩個蒙面人從暗中打了一把飛刀,也擊斃了兩名老道。兩個蒙面人一高一矮,造詣驚人,連武當的太和殿主,也未能將兇手截住。」白虎星說完,從腰帶上掏出一把飛刀拋過,說:「這飛刀乃是冉某派人在武當老道手中盜來的,這是擊斃章老兄的凶刀,可是你的?」
司馬英的飛刀是定造的,長四寸,沒留血槽,護堰不顯,刀把甚短。
他接過刀,用不著看,入手便知是自己的東西,顧手拋回說:「不錯,這把飛刀是在下之物……」
白虎星「錚」一聲拔出長劍,厲聲搶著說:「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為朋友兩肋插刀,冉某人要和你一決生死。」
「慢著!」司馬英冷笑著搖手,又道:「在下從雲南縣南下到家師的卓錫處辭行,到景東即北返楚雄府,根本未過鎮南州,更不知陰狼章迪是何許人,你找錯人了?」
「胡說,凶刀是你的,你怎能否認?」
「笑話!司馬某人的飛刀,在江湖期間,不知殺過多少人,極少有機會收回。在雞足山,在下也殺了不少人,連一把刀也未收回。請注意一項事實,武林中不是司馬英一人會飛刀術。
我的飛刀更不是經過細細磨雕奇形怪狀限用於某種奇特的手法的刀;也就是說,任何人也可使用這種飛刀,一無憑據,二無對證,找我司馬英太無道理,胡鬧。」
「你敢推得一乾二淨?」
「司馬某人用不著推,做了的事用不著否認,殺一個無名小卒,犯不著壞了名頭撇清。」
「呸!你說陰狼章迪是無名小卒?」
「正是此意。」
「放屁!大河以北,誰不知太行山的好漢……」
「老兄!你嘴巴放乾淨些。在下不想多說,須打發一些好朋友走路,閣下來了十六個人,如果想一口咬定是在下殺了章迪,不妨多等會兒,司馬英准讓你如意。」
司馬英傲然地說完,轉身走向綠衣陰神五個人。
萱姑娘擋住後面,防備十六凶星衝上。
十六凶神全拉下了蒙面巾,略一商議,便三方一分嚴陣以待,防範司馬英和萱姑娘逃走,先作壁上觀,也趁機先看看司馬英的造詣再打算。
司馬英向綠衣陰神為首的五個人走去,毫不將對方放在眼下。左首空坪中,黃河神蛟一對早已開始拚命。
遠處草坪空地中,落魄窮儒惡狠狠地向黃河神蛟走去,冷哼一聲,低聲道:「寶泉山下你們風雲八豪假扮天完煞神,用車輪戰想累死徐某活擒,最後讓屠龍劍客狗東西刺了我三劍,這筆債要逐步還清。姓鄭的,今天是你的末日到了,你的輕功像泥鰍,跑不掉了。」
黃河神蛟收了劍,撤下了分水鉤,傲然地說:「那次算你命長,學兔子溜掉了,鄭某那次未輪到出手,遺憾之至。你上!先給你兩鉤開開眼界。」
聲落人撲進,分水鉤突化一叢電光,上攻頭胸下攻腹腳,像有百十根分水鉤,兇猛地射到。
落魄窮儒一聲狂笑,劍出風雷俱發,斜身迫進,信手連揮兩劍。但見長劍化龍,以無比迅疾的奇速,天矯騰舞迎向射來的百十道電芒,快!快得令人眼花。
雙方都快,全力一擊,想不接觸斷難辦到,何況雙方都用上了全力,兵刃變招也勢不可能了。
「錚!錚錚錚錚!錚!」龍吟震耳,金鐵交鳴聲更震耳欲聾,火花飛濺。落魄窮儒兇猛如獅,氣吞河岳地迫攻。
每響一聲,黃河神蛟必定退後一步,一進一退,兩人纏得緊緊地。
響到第七聲,突然爆出落魄窮儒一聲沉叱:「呔!先留下左耳朵。」聲出,劍芒從空隙中一閃。
黃河神蛟「哎」一聲驚叫,突然用金鯉倒穿波身法向後飛射,「噗通」一聲,倒穿入白石江,濁流一卷,蹤影全無,走了。地上,掉下他一隻左耳朵,幾點鮮血灑落草中,被雨水一沖,看不出是血了。
兩人交手只一照面而已,一劍兩鉤發如電耀霆擊,奮勇狂攻,十分兇猛霸道,在極短暫的片刻,優劣立判,委實令人吃驚。
風雲八豪的功力,在江湖中卓卓出群,竟支持不了片刻,落魄窮儒果然非同小可,難怪老二地煞星錢森,在清江府翡翠閣聞名遠遁。
令人不解的是,落魄窮儒本可置黃河神蛟於死地,為何不取對方的性命?這一面的人,都有自己的事,無暇分神,所以弄不清也不願過問其中原因。
司馬英迫進丈餘,向迎面而來的綠衣陰神冷冷地說:「當年在杉嶺途中,前輩誤認在下是江湖淫賊,不問清理由便出手逼迫,至有日後伏龍秘堡的恩怨。經過這些時日,前輩仍未改變或釋念對在下的觀感麼?」
綠衣陰神白晰的秀臉上一無表情,說;「觀感確是改變了。但你已知悉伏龍秘堡的內情,所以……」
「在下不知貴堡的內情,也從不妄論別人是非。」司馬英搶著答,表明自己不過問任何人的閒事,他的口氣十分明晰,已飽含息事寧人的意思。
綠衣陰神卻不想息事寧人,說:「目下唯一可行的事,是對你的一件要求你必須答應,不然你便是伏龍堡的死仇大敵。」
司馬英略一沉吟,昂然地答:「前輩清說,在下如能辦到,敢不如命?」他的話夠客氣。
綠衣陰神向常娥一指,說:「我這姨侄女並非醜八怪,論才貌配你足有餘裕,不會辱沒了你梅谷少主人司馬英。
唯一的條件是,你答應做伏龍堡的東床嬌客,今後隨伏龍秘堡隱世清修。至於我姨侄與戴雲天魔那黛丫頭的事,不許你過問。條件極為優厚,可說千載難逢,你答應麼?」
司馬英含笑搖頭,盯著常娥說:「司馬英仇人滿天下,而且在世俗務繁忙;常姑娘蘭心慧質,美絕塵寰,在下不敢高攀……」
「什麼?你拒絕了?」綠衣陰神厲叫。
司馬英臉色一沉,一字一吐地說:「正是此意。」
「那麼,不是你死,便是伏龍秘堡瓦解。」
「別無商量了?」
「也正是此意。」
司馬英緩緩撤劍,冷然道:「也好,早晚咱們必須解決,免得你們像枉死的冤魂,死纏不放。
你們是一個個上呢?抑或是五人一齊上?也為了免得耽擱在下的行程,而且你們的藝業也比不上張三豐,一比一準死無疑,在下建議你們五人一起上,拔劍!」
綠衣陰神從未帶過劍,大概知道司馬英了得,便向帶了雙劍的一名大漢招手,大漢將劍送上。
她拔劍扔掉劍鞘,冷笑道:「你太狂妄了,五比一豈不損了伏龍秘堡的名頭?」
司馬英舉劍迫進,沉叱道:「五個人一起上,別認為司馬英早些日子曾經敗在你們手中,便自以為了不起,上!」
綠衣陰神迫進至一丈內,說:「老身卻要試試你的藝業,接招!」
聲出劍出,急進兩步,劍尖一振,劍花疾吐,奇冷澈骨的玄陰真氣化為劍氣,從劍上發出,直迫五尺外,淡淡的劍影一閃即至,展開搶攻。一招「寒梅吐蕊」在她手上發出,瀟灑飄逸中,隱含著無窮的變化與無可抵擋的威力。
司馬英的劍上,卻是熱流蕩漾,呈陰至陽相生相剋,功深者勝,玄陰真氣司馬英不在乎。
對方毫無顧忌地搶攻,出手便是極凶的進手招術,他有點惱火。
他虎目中神光似電,泰然左移一步,飛龍神劍上的龍影開始飛騰,龍吟虎嘯之聲懾人心魄。
他知道,綠衣陰神的劍雖是凡器,但玄陰真氣可禁受任何兵刃的打擊而不致受損,所以她才敢用凡劍鬥他的飛龍神劍。一比一,她該用伏龍公子的青霜寶劍,但她不用,可知她必有所持。
他不敢大意,撒劍疾揮,在行將雙劍相觸的剎那間,突然收招疾變,劍向下沉,身形似電,從左方搶入,猛攻綠衣陰神的右胯骨。
綠衣陰神確是了得,右旋錯步,招變「力劃鴻溝」,快!快得肉眼難辨。
「錚」一聲龍吟,冷熱兩種奇異氣流在空間裡激旋,呼嘯有聲,火花飛濺中,兩人同向左飄。
司馬英一聲長嘯,身形未定便疾衝而上,劍影漫天,立即展開搶攻。
兩人已試出對方的藝業與內力修為的程度,不再大意,各展絕學八方飛騰,在雨中放手搶攻。
以前,司馬英有劍在手,接不下綠衣陰神的一隻大袖,目下卻主客易勢。
司馬英的「飛虹八劍」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主宰了全局,用不著以「亡魂劍法」取勝了。
三照面五盤旋,各攻七招,招一發即收,變招如同電閃,全憑本能出招變招搶攻,一沾即走各懷戒心,招式不用老。
而且雙方的反應都夠快,七招中含有二十劍以上,但並未發生兵刃接觸聲傳出,罡風劍氣迸發中,雨滴如被狂風所刮,一向四面八方飛散。
第八招,「逸虹逐電」出手,前三劍射出,肘一沉後四劍去勢更疾,以極兇猛極迅疾的聲勢,正面突進,狂野地迫進五步之多。
綠衣陰神連封九劍,「封」,是迫不得已的接勢,對方迫得太急太緊,閃躲不易,唯一的辦法是封,不許對方的劍尖從中宮突入,是守勢。
「錚!錚錚……」終於又響起了雙劍的衝錯撞擊聲。
綠衣陰神左右急閃,連退六步,仍未能將迎面連續射來的光華電芒封出,更無法迫進了。
封到第九劍,她的呼吸和步法已亂,持劍的手微顫,劍上出現了七顆豆大缺口,再退兩步可能封不住了。
伏龍公子大驚失色,伸青霜劍大喝道:「咱們上,斃了他。」
四個人四把劍從四面衝上,四劍齊揮,搶救岌岌可危的綠衣陰神,聲勢洶洶。右前側是伏龍公子。
左前側是常娥,她身劍合一切入,要搶救綠衣陰神,有點奮不顧身,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
四人加入搶進,人近身慘劇已生。
第四劍剛攻出一半,綠衣陰神臉由白轉青,劍向下沉腕左壓想架開這一劍,她的反應已不太靈光。
司馬英卻突然將劍先一步下沉,突然反振,劃出一道弧形電芒,從左下拂至右上,身形亦向左略偏,亡魂劍法的「厲鬼追魂」出手了,先分後聚,快逾電光石火。
這剎那間,他看到綠衣陰神慘白泛青的臉膛,泛起了恐懼絕望的神色,她的劍已不可能收回自救了。
彼此之間本來無冤無仇,而且綠衣陰神本來就不是壞人,司馬英心中一軟,招出一半立刻撤招,不進反退。
像電光一閃倒掠三步,後面劍風壓體,他也大旋身一聲叱喝,一劍揮出,左手劍訣亦伸出了一把扣住止不住衝勢,因而衝入他懷中的一名大漢。
「錚!」聲斷劍墜地。
「哎呀!」綠衣陰神慘叫。
「滾!」是司馬英的大吼。
「呀……」有兩個人滾倒在地。
這不過是剎那間的事,說來話長,旁觀的太行山十六凶星,連萱姑娘也算上,皆未看清其中驟變。
綠衣陰神踉蹌後退,她圍繞在頸上的長髮,紛紛斷落,右肩上,鮮血泉湧,右臉頰也有一條淺淺的寸長創口。
假使「厲鬼追魂」使老,她活不成了,她的劍無力地下垂,一退再退,踉蹌退了七步方停下身形。
常娥從兩人之間衝過,到得晚了些。
右後方大漢的劍齊鍔而折,飛龍神劍一揮之下,不僅劍折了,大漢的下顎也丟了一層皮肉,顎骨外突,血如泉湧,劍折了人仍向前衝,被司馬英一把扣住了右肩井,五指如鉤扣得結結實實,順勢向後扔。
大漢狂叫著飛起,撞向搶到的伏龍公子,變化太快,且事出突然,伏龍公子大吃一驚,百忙中撤劍,免得傷到了自己的人,撤得了劍,「砰匍」兩聲,兩人撞倒在泥濘中。
司馬英的飛龍神劍,卻點在另一個大漢的背心上,沉喝如雷:「住手!誰不惜命?希望你們自愛些,司馬英不為已甚。」
大漢高舉著長劍,木然不動,恐怖的神色爬上他的黑褐色臉龐,凶焰盡消。
伏龍公子狼狽地爬起,咬牙切齒地說:「常某人不領你的情。」
常娥粉面鐵青,說:「除非你重回伏龍秘堡,不然你不會平安。」
綠衣陰神卻丟了劍,注視了司馬英好半晌,突然舉步便走。
穿越太行山十六凶星讓出的空隙,頭也不回奔向曲靖大道,遠出十丈外,綠衣陰神突然回頭幽幽地說:「孩子們,走罷!我們該慚愧。」說完,身形加快;地下,她肩上灑下的血跡成了點點桃花。
司馬英收了劍,閃在一旁,抱拳行禮道:「在不恭送登程,真不願放過在下,日後亡魂谷再見,在下在那兒恭候。」
伏龍公子領先便走,常娥走在最後,經過司馬英身畔,她生硬地說:「我希望你到伏龍秘堡,我等你。」說完,長歎一聲走了。
萱姑娘看了她那淒然幽怨的神情,也搖頭苦笑道:「常姑娘珍重,英大哥不會到伏龍秘堡的,他已經有了未婚的妻子了。」
常娥停步轉身,痛苦地向司馬英問:「誰?是凌雲燕麼?唉!那賤人乃是雷少堡主的姘頭,奉命隱身在你身邊,要取你的性命,探聽雷家堡主所要知道的事,你卻……唉!我祝福你,小心為上,她不可靠,忘了她吧!珍重。」
說完,淒然走了。
司馬英呆如木雞,好半晌方神魂入竅,突然切齒叫:「是她,這賤婦!透露我要到雞足山的是她,藏劍圖易位也是她所為。
天完煞神在九重崖下立帳相候,絕不是巧合。天!天完煞神定然是雷家堡的黨羽。」他痛苦地低下頭,顫聲說:「她臨死之前,叫我小心雷家堡主,我卻認為她指的是四海狂生。
她在後一段日子中,定然已對我動了真情,我卻恨她,連屍骨也沒替她收殮……」
一隻溫柔的小手,搭上司馬英的肩膊,萱姑娘柔婉的聲音,在他的耳畔輕響:「哥,不必自疚,我已將她塞在石縫中,他日有暇,我們走一趟斷魂崖收殮她的靈骨。走吧!」
落魄窮儒怔在一旁,狠狠地盯著常娥逐漸去遠的背影,誰知道這位武林中的俠義英雄的心中,在轉什麼念頭?
司馬英吁出一口長氣,大踏步向江畔走去,一面低聲向萱姑娘說:「你先走一步,我打發十六凶星。」
果然,身後的白虎星沉喝傳到:「沒交代清楚,你敢走?站住!」
司馬英沒回頭,大聲說:「在下沒話可說,總之,殺陰狼章迪的人,絕不是我司馬英,信不信由你。」一面說,一面拾起蓑衣舉步。
司馬英的目光,在俯身時已看清了身後的情景。
十六個人向前急掠,落魄窮儒奇快地撤下長劍,喝道:「慢來,想怎樣?」
「浪得虛名的老狗,你也敢出頭架樑子?」是另一名凶星怒吼。
接著,風雷聲大作,劍氣厲嘯,四個人纏住了落魄窮儒,狠鬥倏起。
十二名凶星形成半環,急衝而上。
司馬英似若未聞,仍泰然向前走。直待後面的人已接近至丈內,方簌地大旋身,但見電芒一閃,奇快地撤劍出招,決得如同鬼魅幻形。
「錚」一聲脆聲,白虎星的劍被飛龍神劍的劍脊抽中,向右急蕩。空門大開。
「誰不要命?」司馬英大吼。
他的劍尖,點在白虎星的胸前七坎大穴上,溫熱的劍氣,直追對方的心脈。
同一瞬間,萱姑娘也大發雌威,狂野地反撲,長劍左蕩右掃,搶在司馬英的左側。她不傷人,劍下留情,一衝措之下,人影暴退。
「錚!錚錚!」兩名凶星的長劍,脫手飛拋五丈外。一名退得快,另一個臉無人色,站在那兒發征,低頭死盯著抵在胸前的劍尖喘氣。
三個人沖得快,眨眼間一退兩被制,不由他們不驚;其餘的人心中發毛,不敢再進,深怕司馬英下毒手。
白虎星心膽俱裂,他感到劍上的小飛龍在張牙舞爪,要撕咬他的腹胸,奇異的熾熱劍氣,迫得他的護身真氣裊裊而散,渾身力道全失,想反抗根本不可能。
「你下手,反正太行山的弟兄,已和閣下勢不兩立。」他硬著頭皮發話。
假使他不怕死,便會退走或者揮劍硬上,可是他卻站立不動,斜舉著劍待宰。
司馬英談談一笑說:「在下單人只劍,也敢上雞足山闖虎穴龍潭。老兄,你十六個人,功力修為並未登堂入室,怎行?我再告訴你一次,陰狼章迪之死,與我無關。咱們萍水相逢,亡魂谷太行山遠隔數千里,一無利害衝突,二無仇怨,犯不著濺血丟頭。你走吧!不要讓真正的兇手暗中笑我愚蠢。後會有期,請代司馬英向貴山的弟兄問好。」說完,收了劍,泰然轉身,與萱姑娘走向江畔。
落魄窮儒已退在一旁,這時也走向江邊。
白虎星閉上眼睛深吸入一口氣,向同伴叫:「十二弟和六弟下去掌筏,送司馬英渡江。」
兩名凶星應諾一聲,收劍急急奔下江畔,解下了纜繩左右相候,同聲叫:「請少俠登筏。」
司馬英說聲「有勞兩位」,抱拳一禮從容登筏,萱姑娘後上,用傳音入密之術說:
「哥,他們在上,危險著哩,我的水性……」
「萱,請放心,這些江湖好漢從不服人,服了之後絕不會玩花樣,他們重視江湖道義,不會找我們的麻煩。」司馬英也用傳音入密之術答。
落魄窮儒正想上筏,但竹筏已箭似離開江岸,一名大漢橫篙沉喝道:「姓徐的,你如果縱上,我會將你喂王八。」
司馬英本想請落魄窮儒同行,只好把話嚥住了,他知道,這些綠林大盜,對白道的俠義英雄耿耿於心,出面打圓場便會自討沒趣,只好向落魄窮儒歉然一笑。
筏到江心,前面掌篙的人突然扭頭低語道:「姓徐的老狗在曲靖,曾和黃河神蛟的黨羽走在一塊,兩位須特別當心才是,那傢伙不是好東西。」
司馬英一怔,隨又笑謝道:「多承關照,只是……徐前輩已削下黃河神蛟一隻耳朵。」
大漢淡淡一笑,自去撐他的篙,自語道:「江湖波詭雲譎,無奇不有,萬事小心為上。」
司馬英知道對方是衝他而說的,抱拳行禮道:「司馬英深感盛情,今後定然多加小心。」
說話間,筏已抵岸,司馬英借萱姑娘躍上江岸,行禮道謝說:「謝謝兩位仁兄相送,多謝盛情,請上覆白虎星冉兄與諸位兄台,日後大駕光臨江西,尚請賞光至亡魂谷小駐,兄弟當倒履相迎,把臂暢敘。」
兩人也抱拳行禮,同聲說:「司馬少俠如駕臨太行山,尚請至山寨一敘。再會了,珍重。」
「珍重再見。」司馬英誠懇地說。
竹筏離岸,兩人冒雨奔向前程。
由於太行十六凶星的好意關照,司馬英開始對落魄窮儒懷有戒心,他從清江翡翠閣初次見面時,直至江岸斗黃河神蛟止。細想起來,未免太巧了,似乎落魄窮儒是他的影子,緊跟不捨,扔都扔不掉哩!
「晤!真怪!他似乎在明暗中都在助我,萍水相逢,似乎他對我極為關心,原因何在?」他不住的想。
他想到那次在迷谷,獨腳金剛所說的話,這人早年曾是追求他母親最力的一個,怎麼他會一再相助而不記仇?
翡翠閣相助脫險、亡瑰谷出面斗天完煞神、埋葬江湖客岳老爺子、古道中殺蠻人解圍、雞足山拔劍相助、砍下伏虎掌一條左臂、江岸擊敗黃河神蛟……怪,這人似乎總在最重要的關頭出現,真夠朋友。
「哦!一個江湖怪人,他常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行徑,也許為世俗所不諒,像在翡翠閣眷戀一個名妓,便是大違武林禁忌的事,這人真不可思議。」他往下想。
「他既然已和雷家堡主翻臉,自然和黃河神蛟也是死對頭。在曲靖盯住黃河神蛟並非奇事,十六凶星大概誤會了,只看到他們在一塊兒,卻不知他們之間的恩怨哩!」他在心中為落魄窮儒辯護。
在大雨滂沱中,踏入香益州,經知州衙門交水,然後踏入州城南門。這州城很怪,知州大人住在城外交水,州城卻讓土司建了衙門。
出北門走了三十里,開始進入崇山峻嶺,向上又向上,空山寂寂,遠古森林綿綿無盡,千峰萬巒之中,除了黑夷沒有漢人。
第二天,進入了四川地境。那時,雲南北部有一部分屬於四川,今天的鎮雄、會澤、昭通……全屬四川省,會澤是最南的一府,叫東川軍民府。
踏入敘州府境,麻煩來了。算起來,這兒距峨嵋山已不算太遠,已是峨嵋派的勢力範圍。
有關峨嵋派,傳說很多。早年,峨嵋的和尚各自為政,但本朝建國後,大刀闊斧整頓天下寺院,小的寺院劃為大剎管轄,有了統一的典章、制度,掌握了大小寺院的僧人。峨嵋寺院共有七十餘座,便形成了一個勢力龐大的集團,因此一來,暗地裡居然形成川南赫赫大派。
至於峨嵋山,沒有什麼爭論的,反正釋道兩教都是在漢朝發韌,釋教是外來的宗教,道教卻是咱們的土產,不管任何宗教,它本身必定具有侵略性,不然怎能傳播?
佛教說:峨嵋山是普賢菩薩騎著六牙像帶三千弟子東來開山。
道教說:這兒是秦王手下天皇真人的領土,開始是由張道陵教主的門徒唐覽統治的。更遠些,說是軒轅皇帝曾在宋皇評商道於天皇真人廣成於。
不管誰是誰非,都是鬼話,反正和尚盤據著峨嵋山,驅逐玄門方士卻是事實。近來,只有張三豐敢來;後來,是光明老道(明末清初的事),住不了多久,仍被和尚們趕下山。
嵋峨派徒子徒孫在四川多如牛毛,自從擄來了雷璇姑,風聲鶴唳,集中在附近要對付司馬英,麻煩大了。
當司馬英和萱姑娘踏入四川的地境,便已落在峨嵋派門人的監視下了。他倆的一舉一動,全在峨嵋派的掌握之中。峨嵋派的高僧們,不乏無人無我與世俗絕緣的人,可是斤斤計較名利的和尚為數更多。早年,派中兩位實力派的大師至剛、至真,離山與其他門派的弟子夜襲天心小築,名義上是為曾死在游龍劍客手中的門人子弟報仇,名正言順,似乎無可非議。只是他倆人事前並未稟明掌門師兄枷藍尊者至善大師,替山門招來天大的麻煩。
後來,枷藍尊者雖知其中經過,也未深責他們,只警戒他們不可再惹事招非,留在山上苦修,安度了二十年歲月,倒也相安無事。
一個性情剛愎,自命不凡的人,做事極少替別人著想,做錯了也不容易認錯。兩個闖禍的和尚,就是這種人。
這種人一旦發現自己的錯誤時,有兩種顯著的反應,一是暗中設法掩飾,一是在明裡歪曲爭辯,只消在他爭辯時略加留心,便可發現他的弱點,聲音愈大,他的錯誤也愈大。
至剛和至真兩僧,本來就是實力派人物,他倆主持著大峨寺,也管轄著四川上千名俗家高手門人。上次亡魂谷大會,他自己不去,卻令師侄笑羅漢普遠和尚,帶了丁家雙俠和一群俗家弟子應武當之召前往,鬧了個灰頭土臉,丁良朋的愛女也橫屍亡魂谷中。
至剛和尚不僅不痛悔前非,反而惱羞成怒,以致再有雞足山大會的慘劇重演,派人擒來了雷姑娘,藏在歸雲閣挾為人質,專等司馬英前來送死。
嚴格地說來,歸雲閣方算得是峨嵋派的山上最下一座寺院,以下的寺廟都不聽峨嵋派的驅策。那時,下面的解脫庵還沒建造,往下數第一座古剎是伏虎寺,伏虎寺根本不理睬峨嵋掌門的威福。
反之,從歸雲閣之下,卻是玄門弟子與山上的和尚苦鬥的據點。像雲閣後面的玉女峰,是天女的浴盆。棺木坪是軒轅訪天皇真人問道處,這都是玄門弟子的古老地盤。
但玄門弟子敗得很慘,目下唯一的據點,是嘉定州峨嵋縣南門外的慈福院,俗稱老寶樓,住了五十名道侶。可惜他們人數太少,勢力日衰,終於在正德三年垮台,被改建為聖積寺。從那時起,玄門弟子一敗塗地,全部退出峨嵋山,天皇真人廣成子鬥不贏普賢菩薩。
歸雲閣也就是後來的華嚴寺,是唐朝福昌達道禪師的道場,目下卻是至剛和尚的大弟子野愚和尚竺德主持。
歸雲閣佔地不廣,三間大殿,兩列禪房,寺左是玉女峰,附近的岩石,像無數卷雲湧起。
入暮時分。這一帶峰壑雲霧升騰,形成奇觀。
主持野愚和尚,已經年近花甲,但性情孤僻古怪。甚至有點乖戾。他的徒弟最多,也最不聽約束。但怪的是他和丁家昆仲卻感情甚篤,而丁家昆仲卻又是俗家門人中頗具俠名的英雄。
在峨嵋六僧鎩羽歸來後,至剛至真兩僧赫然震怒,立即暗中傳諭本門弟子,準備一雪前恥,設下彎弓擒猛虎,安排金鉤釣蛟龍。他不替山門著想,動了無名。由於他倆是實力派的元老人物,掌門師兄又遠在金頂苦修,正好讓他們搗鬼。
要來的事終於來了,司馬英一雙愛侶膽大包天,堂而皇之進入了四川,更令峨嵋門人憤慨,未免欺人太甚嘛!兩人便敢到峨嵋山索人討野火,峨嵋門人怎受得了?
司馬英踏入敘州府城,便發覺有盯梢的人,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現不友好的敵視目光,他知道,他倆已到了滿是荊棘狼而無朋友的惡劣環境中了。
這一天,是進入四川以來最晴朗的一天,涼秋的太陽暖洋洋地,晴空萬里無雲,黃葉在凜凜秋風中飛舞,官道上旅人行色匆匆。
一早,他們離開了鍵為,這座在江邊沒有城牆的縣城,面臨平原卻人煙不多。兩人知道風聲日緊,早已結紮停當,兵刃暗器齊全,外面罩了長青衫,小包裹掛在肩上,隨時準備丟棄。
遠遠地,三岔江口在望。那是四望溪口,流入大江。只有一條木橋可通行旅,溪寬約有十二三丈左右。橋沒有扶攔,且闊有兩丈,倒還堅實,可通車馬。左面不遠,岷江滾滾而下。
兩人踏上了溪口橋,前後看不到半個人影。
司馬英踏上橋頭,挽住萱姑娘的纖手,笑道:「每一次過渡走橋,我都恐怕你望水心驚,呵呵!你已在一隻可靠的手中,引領你走向平安的彼岸。」
萱姑娘明媚地微笑,挽緊他說:「油嘴!我可不是旱鴨哩!哦!倒是你的手,確是可靠,不然,我怎會……怎會……」她的粉頰紅雲上升,笑著住口。
司馬英突然低頭附耳笑道:「萱妹,我替你接下去。不然,怎會委身於……」
「不聽!不聽!壞!」她笑叱,裝腔作勢地掩上耳朵,並推了他一把。
萱姑娘是男裝,兩個大男人調情,不像話。
一襲青衫,掩住她曲線玲瓏的身材,卻掩不住她胸前的尷尬,大概她不用硬的胸圍子,沒帶半絲兒頭巾味,像人妖。
司馬英看了她那俏甜的秀臉,嚼起的小嘴宜喜宜嗔,只覺心中一蕩,剛伸手挽起她的小腰兒,突然放手抬頭,虎目中神光似電。
萱姑娘臉上的笑容也倏然退去,神情一冷。
「果然來了!」司馬英冷冷地說。
橋對面,一字排開五名披大紅袈裟的中年和尚,和六名勁裝中年大漢。六名中年人中,丁絳珠的父親丁良朋赫然在焉。十一個人,是從橋側草叢中掠出來的。
「橋上礙手礙腳,退!」萱姑娘急急地說。
「晚了,進退兩難。」司馬英答。
萱姑娘扭頭看,點頭同意。後面橋頭,三名老和尚和十二名穿青色勁裝的大漢,已經堵住了退路。
司馬英向前走,低聲說:「他們堵不住我們,必要時從右方躍上溪岸。」
「殺!」萱姑娘恨聲說。
「不!請不必傷他們。」
「為什麼?」
「我已答應了丁姑娘,不傷峨嵋弟子。」
「我可……」
「不!你我不可分,請不要令我為難。」
萱姑娘早已知道他與丁絳珠之間的故事,吸口氣說:「如果不傷人,唉!突圍實非易事。」
「我們盡可能制他們的兵刃,非必要不令他們見血。」
「好吧!我依你。」
距橋頭還有五六丈,中間的中年和尚已點著方便鏟迎到,單掌打問訊,說:「阿彌陀佛!施主請了。」
司馬英止步行禮,說:「司馬英來得魯莽,大師海涵。請問大師父上下如何稱呼,有何措教?」
「貧僧普真,特前來迎接施主大駕。」指了指萱姑娘,又問:「這位施主貴姓大……」
「在下何萱。」萱姑娘冷冷地接口。
「大師是引領在下到貴山歸雲閣的麼?」司馬英問。
「正是。」
「有勞大師。」
普真談談一笑,說:「貧僧奉命下山促駕……」
「不敢當,大師遠出三百里接引,在下深感惶恐。」司馬英語中帶刺。搶著答。
普真沒聽出話中有刺,往下說:「施主乃敝派貴賓,不遠千里而來,理該遠迎以表敝派誠意。」
雙方客客氣氣,但和尚並無讓路請行的意思,而橋兩端的人一個個怒目而視,像一群面臨獵物的猛虎。
「在下無能無德,愧當貴派禮遇。」司馬英不動聲色地答。
「施主從雲南抵川,果是信人,貧僧甚為心折。請將兵刀行囊交與貧僧代攜。」普真的口氣上了正題。
「區區微物,在下尚可攜帶,不敢有勞大師法駕。」
普真臉上的笑容斂去了,伸出大手說:「請拿來。」
司馬英也不願往下拖,沉下臉說:「在下不敢勞駕。」
「施主如果沒有誠意,雷姑娘恐怕不能平安離開峨嵋山。」
「在下抱有誠意而來,大師定然是知道的。」
「既有誠意,唯一的表現是先放兵刃。」
萱姑娘大為不耐,脫口叫:「大和尚,你要我們束手就縛?豈有此理。撈人為要挾,卑鄙!尤其是擄一個小姑娘,峨嵋派怎能被稱為堂堂俠義門派?怪事!」
普真勃然大怒,怪叫道:「司馬英殺害一個他自己曾保證安全的小姑娘,錯之在先,敞派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牙還牙,有何不可?」
司馬英也忍無可忍,冷笑道:「其一,貴派門人違約進入亡魂谷,保證在貴派門人踏入谷口時已失效,用不著責怪在下。
其二,丁姑娘被人用柳葉刀所傷,力竭而死,在下不僅未傷她一毫一髮,反之卻曾經救過她一命。」
丁良朋一聲怪叫,搶出悲憤地大吼:「狗東西!你敢否認?我女兒的腹旁刀口,分明是你的飛刀所傷。」
司馬英「呸」了他一聲,大聲說:「閉上你那張含血噴人的臭嘴!在下頂天立地,殺了人決不會否認。」
丁良朋已紅了眼,怎聽得進?「噌」一聲拔出長劍,怒目圓睜,咬牙切齒地伸劍,一步步徐徐迫進,厲聲道:「鬼才相信你的話。狗東西!你也有人落在丁某手中了,難得你膽大包天,竟敢以區區兩個人闖峨嵋山。這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報應臨頭,你得死!血債血償,還我女兒和本派弟兄們的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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