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剛嗓門夠大,表示心裡不爽:「天下的紛爭,原因與道理千千萬萬,說穿了其實非常簡單,爭來爭去只有兩個字:名與色。天下間為女人打破頭丟江山的事,古往今來層出不窮,永無窮盡,又道是十場人命九場奸。這女人願意跟我償債,她的美貌又可說萬不得一,你要我交給你們,簡直是強盜想法,想搶我的財產委實惡劣。」
「請聽我說……」
鐵掌開碑被他這種潑賴式、半真半假式的歪理弄糊塗了,急於想表達意見。
「沒有甚好說的。」
彭剛用更大的嗓門,把對方的話堵住了:「一句話:人是我的。」
「我們要人。」
鐵掌開碑心中一急,就有點冒失,爆發似的說出目的,語氣堅決,有用強的意味。
「你真想要人?」
彭剛反而沒有火氣,聲調也柔和了許多。
「是的,我們一定要這個女人,願付任何代價,務請你老兄割愛。」
「唔!你想硬討。」
彭剛向路左的矮林一指:「他們肯嗎?」
矮林有人影晃動,而且有不少人在內隱伏。
「咦!那些人……」
鐵掌開碑警覺地向同伴打手式。
「他們也是跟蹤我的人,是從左面繞走,趕到前面來的,很可能也釘主意向我索取女人。」
「南天君的雜碎。」
鐵掌開碑看到撥樹衝出的兩名大漢,認出其中一個人的面目:「喪門刀客金永泰。天殺的!他們來了不少人,小心……」
三人剛從農舍撤,矮林中又湧出六個人。
彭剛不想夾在當中,人化流光如飛而去。
喪門刀客六個人不追鐵掌開碑,發出信號狂追而去的彭剛。
彭剛不想受到大群高手圍攻,也不希望耽誤自己的事,因此乘亂一走了之,那些人哪能跟得上他?
大官道沿漕河東岸南北伸展,筆直平坦,沿途村落星羅棋布,田園風光美不勝收,成為江北風貌的代表性地區,在這一帶旅行不必按站趕路,沿途皆有可供應食宿的村鎮。
他並沒計及,擄走中天君的重要人物的嚴重性,也實在看不出中天君這位江湖有鮮明旗號的仁義大爺,手下有多少人才,大不了多幾十幾百個一擁而上的貸色,恐怕還比不上洪澤地區的水賊威脅性大。
水賊們都是些真正的亡命強盜,敢殺敢拚勢如潮湧,還真不易對付,他卻應付裕如擊潰了他們。
他逼著雲裳仙子更換衣裙,不許穿雲裳。
奴婢必須有奴婢的身份,必須有奴婢的氣質,青衣布裙梳了代表奴婢的雙丫髻,還得代背主人的包裹。
那時的女人,不論江南江北,尤其是江南的婦女,裹小腳的風氣還沒形成,絕大多數是天足。雲裳仙子如果裹了小腳,怎麼可能操劍在江湖爭雄?
不論是任何武功流派,萬變不離其宗,那就是根基必須穩固,下盤紮實重心穩定。女人裹小腳,本身已經重心不穩,想站得筆直已經不易,哪能操劍殺人放火?
雲裳仙子武功值得驕傲。背起主人的包裹走長途勝任愉快。
但她一點也不愉快,把彭剛恨入骨髓。
雙十年華上下的大姑娘,本身就是一種美,再加上花容月貌,那就是更為動人,她被逼改穿青衣布裙,仍然美得令男人神移,走到何處皆引人注目,成了最吸引人的美婢,等於是沿途留下被追蹤的線索。
天氣炎熱,大太陽高照,走路相當辛苦,要背包裹更是令人受不了。
彭剛不管她的死活,把她的抱怨抗議皆置若罔聞,好在大宮道兩側的行道樹非楊即柳,濃蔭蔽日,人在路兩側行走,不受日曬之苦。
「你這膽小鬼小氣鬼。」
雲裳仙子跟在他後面、走得汗流挾背,從埋怨抗議改變為咒罵:「省幾文船資是假,怕在水上受到襲擊是真。你這天殺的賊坯!要我跟著你受罪,我……」
「女人,你給我閉嘴。」
他扭頭沉比,擺出主人的派頭:「你如果不願意……」
「我當然不願意。」
雲裳仙子用更高銳的嗓門叫嚷:「我哪曾吃過這種苦……」
「不願意的話,你可以找自己的生路,腿長在你身上。我不阻止你各走各路。要不,到揚州把你賣掉。」
彭剛扭頭惡意地嘲弄:「你美得像……像妖精,揚州最歡迎你這種大美人……」
「你去死好了!」
雲裳仙子尖聲咒罵:「你最好死在揚州,我的人會在揚州埋葬你。」
「死在揚州也不錯呀!聲色場死得其所是一大享受。古人騎鶴上揚州,用意就是享盡名色終老還鄉……」
「肚子裡沒有墨水,就不要冒充斯文。」
雲裳仙子忍不信挖苦他:「濫用典故誤用典故。你就不怕挨罵。」
「哦!原來你這女人肚子裡有墨水,難怪和那個秀士在一起形影不離鬼混。」
「你……」
「我當然沒讀了幾天書.所以沒參加考試求官。喂!那個秀士是秀才呢!抑或中過舉人?我想……」
「你想什麼?」
「那混蛋既然在汀湖鬼混,與牛鬼蛇神沆瀣一氣淪入下九流,那一定是讀書不成,學劍也不成.只好跟在你這女霸後面搖旗吶喊,稱秀士假冒斯文。我想,他如果上揚州,一定與古人的心態相同,與我的想法南轅北轍。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和他注定了是死對頭。」
「胡說八道!你用你的想法去斷論別人的心態,無聊。他連揚州是什麼與古人的心態相同?你知道那指什麼古人?」
「當然指南朝梁代的古人啦!也是典故出處的朝代。不論是何朝代,揚州都代表花花世界,對不對?」
「對。」
雲裳仙子瞪了他一眼。
他弄不清雲裳仙子是不是真知道。典故的來龍去脈;知不知道南朝宋齊梁陳;又是否知道殷芸所為故事的真正用意和內涵。瞪這一眼,意境模糊.難以估計意思是肯定呢,抑或是否定?
「也代表聲色犬馬享受天下第一。」
「對。」
雲裳仙子又瞪了他一眼。
「這兩句話,也就代表人的最高慾望。」
「胡說八道。」
「是嗎?」
他腳下一緩,移至一旁等雲裳仙子跟上。老是扭頭說話,的確辛苦。
「不是又怎樣?」
雲裳仙子自然而然地與他並肩而行,本來就是女霸,不甘跟在男人身後。
有許多男人,還真不配要雲裳仙子跟在後面呢!
「腰纏十萬貫,表示有錢,發財。」
「沒錯,那時代用錢而不用金銀。」
「有錢並不等於有勢。現在也一樣,有錢的商賈毫無地位,毫無地位哪能為所欲為享樂?必須有錢有勢,有勢表示做官。」
「連小孩也懂。哼!」
「所以,那時意指上揚州做高官,所以殷芸所寫的故事裡,就指到揚州做揚州刺史。那時的京師在南京。」
「那又怎樣?」
「錢有了,勢也有了,但還不滿足,還不能盡興,必須再進一步。所以說,慾壑難填。」
「如何能進一步?」
雲裳仙子興趣來了。
「鶴載得動人嗎?」他笑問。
「廢話!最大的、翼展一丈的神鶴丹頂鶴也載不動二十斤重物。」
「誰又能騎鶴?」
「這……」雲裳仙子傻了眼。
「你。」
「我?」
雲裳仙子呆瓜似的指指自己的鼻子:「你昏了頭,一定。」
「你是仙子,不是嗎?只有神仙才能騎鶴。」
「你會拐彎磨角罵人呢!」
雲裳仙子居然笑了,笑容十分撫媚。
「有了錢,有了勢做高官,然後成神仙,騎鶴上揚州享樂,連秦始皇也夢想不到的境界,你說妙不妙?揚州的繁榮,不可否認是由許多美女襯托而成的,所以把你這絕色美女賣到揚州,一定賣得好價錢。」
雲裳仙子氣往上衝,憤怒地飛玉腿猛踢。
他哈哈一笑,急走兩步再次走在前面,閃避身法之快,無與倫比,似乎雲裳仙子的腳一起,他便移位到前面去了。這一動即逝的空隙中,幾疑他用上了幻形術。
雲裳仙子真的吃驚了,這才明白載得不冤。
暮色四起,官道上旅客仍然絡繹於途,但大多數旅客皆準備找地方投宿,也有人準備夜間趕路。
向路旁一位鄉民問路,知道南面五六里,是一座稍大的村落河東村,有小旅舍可以投宿。河東村距頗有名氣的邵伯鎮約在四十里左右,不可能趕住該地投宿了。
彭剛並不急於趕路,決定在河東村住宿一宵,明午在邵伯鎮打尖,申牌左右定可抵達揚州。在揚州打聽消息、查出百毒天尊那些人的去向,再定行止。
五六里片刻可到,他腳下一緊,雲裳仙子不得不跟著加快腳步,怨天恨地走一步發一句牢騷:「你這殺千刀的賊胚!」
雲裳仙子由發牢騷轉為罵街了:「你有的是錢。我也有,為什麼不雇一個腳夫背行囊?
你想累死我嗎?」
「累死了活該。」
彭剛笑吟吟毫不生氣:「我不是小氣鬼、無意吝惜幾個錢,而是……而是……」
「而是什麼?」
「你是大有名氣的江湖女霸,年輕貌美的武林新秀。而我是沒沒無聞,連綽號也沒混到手的小人物。消息傳出江湖,我的名氣將急劇提升,江湖道有我的地位份量,你說妙不妙?」
「你這……」
「我這殺千刀的賊胚,我知道。」
彭剛打斷她的怒叫:「明天就進入南天君的勢力範圍。你中天君的爪牙不敢追來撒野,想殺我千刀萬刀,你只能在夢中去想了。我這人不信鬼神,你的詛咒對我不發生作用。認命吧!好好趕路,姑娘。」
「誰也無法逆料明天的事。」
雲裳仙子咬著銀牙說:「我的人會趕來埋葬你的,一定。」
「休想他們敢趕來救你?真是妙想天開。」
彭剛冷冷一笑:「南天君的人已經陸續趕來興師問罪,你那幾個人經得起群集的高手切割?如果你寄望在江湖秀士身上,鐵定會失望的。那混蛋陰險得很,精得像鬼,一旦發現情勢不利,便會不顧你的死活了。」
「你這是惡意的中傷。」
雲裳仙子大聲指責:「無聊的攻訐。楊兄雖然不是你的敵手,情勢所迫不得不撤走以待機會,他會與我們的人策劃援救我的大計,一定可以找到埋葬你的好機。你等著好了。其實你比他強不了多少,而我們的人中,比他更高明的人多的是,多一個就可以殺死你,一定。」
「你說了好幾次一定,女霸的口吻與眾不同。」
彭剛嘲弄地說:「我也可以告訴你、他一定會失敗。唔!氣氛有點不太對。」
彭剛站住了,舉目四顧。
旅客漸稀,寬大的宮道前後只可看到幾個零星旅客。黃昏將臨,倦鳥歸林,而南面的樹林上空,飛禽仍在急躁地飛鳴盤旋不下。
「氣氛有什麼不對?」雲裳仙子訝然問。
「前面林子裡一定躲了不少人。」彭剛向百步外的茂密樹林一指。
官道穿林而過,看不清林內的光景。
「你是見了鬼,而不是人。」雲裳仙子嗤之以鼻。
「敢打賭嗎?」
「賭什麼?」
「賭林子裡有許多人躲藏。」
「這……」
「你得小心。把包裹給我。」
雲裳仙子求之不得,把他的包裹恨恨地拋出,把自己的包裹背妥繫牢,劍塞在腰帶上。
彭剛也背罷包裹,分水刀在腰間繫緊,試試刀鞘卡簧,感到滿意這才大踏步向前闖。
「你很小心。」雲裳仙子跟上說。
「不得不小心。」
他沉靜地說:「搏鬥是十分嚴肅的事.死傷決定於電光石火間,這期間任何疏失任何意外,都可能送掉性命。比方說所背的包裹,一時疏忽並沒繫牢,拚搏時在生死間不容髮間,包裹略為鬆動,必定影響身形的重心、結果如何?刀鞘劍鞘會妨礙你的手腳活動,插高一寸與低一寸,或者鬆一些緊一些,結果將完全不同。」
「你像頗有格鬥經驗。」
「正相反.我缺乏的就是生死相搏的經驗。」
他虎目中突然幻現肉食猛獸的光芒:「但我在學,在體驗,參照長輩們的教導,我會虛心地融會貫通。最重要的是:我必須保全自己的性命。如果一時疏忽而送了命,一切都不存在不重要了。現在,準備好了。」
「求你,不要殺我的人。」雲裳仙子向他懇求:「我會向我的人解釋,我……」
「我並不想濫殺,殺人絕不是愉快的事。但一旦面臨生死關頭,即使我不想殺,也由不了我,我必須保全我自己,見了你的人,你最好發揮你的說服力,不要讓他們迷信武力,我的刀不會放過要殺我的人。」
雲裳仙子只感到毛骨悚然,看出這個外表並不凶暴,內心卻激烈狂野的男人,具有極撼人心的危險性,如果她的人真迷信武力不顧一切,天知道會有多少人刀頭瀝血?她真不敢想。
而且,她對這個逼令她屈服的男人,逐漸產生不同的特殊感覺,事實上這個男人並沒真正凌辱她。
她傷害彭剛是事實。對方有權凌逼她。
以一個生死對頭的情勢評估,這個男人對她的態度,幾乎可以說相當寬大,甚至仁慈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江湖人士的對待敵人手段,是沒有仁慈理性的,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不然絕不可能獲得生存空間。
所謂仁義,只限於用在並肩站的弟兄身上,對敵人講仁義,只限於掛在嘴上,骨子裡不是那麼一回事,不然早晚會載在假仁假義的人手中。
當然,恐懼仍在,來日方長,誰知道這個男人,到底要如何對待她?
迄今為止,她對這個男人一無所知、連姓名也不知道,怎知道來龍去脈身份底細?如果是邪道魔頭人物。或者黑道凶梟,那她日後……她哪會有日後?
她期待自己人來救她;但是如果要犧牲無數自己人,才能將她救走,這代價未免太大了,大得讓她無法負擔,大得令她作噩夢。
甚至即使犧牲了無數自己人,也不見得能救得了她。
彭剛這番話,在她聽來充滿凶兆,那像是殺戳的宣告,今她心中發寒。
正想有所表示,彭剛突然向左越出路左的草叢。
她居然瞭解彭剛的心意,彭剛已有所發現,將要有所行動,避開道路就是行動展開的前奏。
「我是夏瑤姑。」她向什步外的樹林高聲叫道:「這裡由誰負責?」
她以為是江湖秀士帶了人,在這裡埋伏準備搶救她。江湖秀士是中天君的貴賓,不會直接指揮中天君的弟兄。而且江湖秀士不是彭剛的敵手,不會只帶一些一二流身手的人來救她,來的人必定是高階層人物,她的身份地位配與高階層人物溝通。
彭剛不闖埋伏,繞林走的意圖顯而易見。在林中布埋伏的人知道埋伏被看穿了,不得不現身啦!
數聲長笑聲震林野,湧出十餘名男女。
「老弟台請留步。」有人高叫。
是要命龍王常江,南天君乾坤一劍的謀士。
彭剛認得另一個人:喪門刀客金永泰。他是從至尊刀的黨羽鐵拳開碑的叫聲中,知道喪門刀客這個人,是南天君的爪牙。他匆匆溜走.並沒與這個刀客打交道。這個刀客帶了五個爪牙,向他索取雲裳仙子。
至尊刀的人,也想索取雲裳仙子。
他救了要命龍王,因此要命龍王在口頭上保持客氣。
真不妙,雲裳仙子與要命龍王,可說是真正的生死對頭,仇人相見份外眼紅。
雲裳仙子大驚失色,埋伏的不但不是她的自己人,卻是不兩立的死對頭,而且對方實力之強,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只感到心向下沉。
「老天爺!南天君的四大游神怎麼都來了?」
雲裳仙子飽含恐懼的驚呼聲音雖很低、彭剛卻聽了個字字入耳。
他對江湖不算陌生,對大豪大霸略有風聞,南天君有四位得力的臂膀,專用來對付可怕的仇敵,對外稱四大游神,平時分住坐鎮在勢力範圍的四境,大有姜太公在此,外界的牛鬼蛇神蒞境過往,最好守本份保持相安無事,不然就立加撻伐毫不留情。
這四位游神的武功,據說比南天君乾坤一劍更高明更紮實,江湖地位也僅次於南天君,在江湖聲威遠播。
一些三不管的高手名宿妖魔鬼怪,對四大游神皆懷有幾分戒心,非必要不願與游神打交道。
四大游神平時坐鎮四境,不可能同時在境外出現。比方說,南天君的勢力範圍,西至上江的湖廣九陵州,東至下江靠海的通州。坐鎮這兩地的兩位游神,怎麼可能同時出現在勢力範圍外的高郵州?
這表示南天君早有防範意外的準備,這次高郵州風雲並非臨時突發的意外事故。
南天君曾經夜間出現在淮安,彭剛幾乎受到致命一擊,這是說、南天君已經有所準備,以應付中天君的挑釁,中天君的陰謀早就被南天君發現了。
雲裳仙子的恐懼,已經表明四大游神的確可怕,以雲裳仙子的武功修為,足以名列超等高手之林,居然對四大游神心懷恐懼,可知四大游神的武功如何掠世了,當然,人多也令人害怕。
「老傢伙,你想恩將仇報嗎?」
彭剛不走了,乾脆退回路中,在對方十四名高手列陣前.保持沉著鎮靜:「在林子裡埋伏,是不是打算出其不意擺平我?」
「老弟台,我們是為了這潑婦而來的。」
要命龍王指指雲裳仙子,老臉保持陰笑:「這潑婦在中天君那些人中,地位相當高,而且可能與中天君沾親帶故,我們必須把她弄到手。老弟台援手之德,不敢或忘,黑道好漢恩怨分明,老朽絕不敢做出恩將仇報的絕事。」
「如果我不肯將用生死獲取的女人交給你,那就會不得不恩將仇報了?」
「老弟台,這個女人對咱們來說,十分重要,是咱們反敗為勝主宰全局的關鍵性人質……」
「老傢伙.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這……」
「不必避重就輕,我這人楞頭楞腦,只知道一加一等於二,你只要簡單明瞭把目的告訴我,我自會打算,自會決定人是否交給你。」
「好,老朽可以坦白告訴你。」
「我在聽。」
「如果你不肯把人交出……」
「那又怎樣?」
「老朽以三刀六眼規矩還你的債了斷。」要命龍王口光露出凶光一字一吐氣勢凌歷。
三刀六眼了斷十分簡單,是江湖朋友了斷恩怨的武式手段。用匕首一類小刀,在手臂或腿扎上三刀,每一刀必須上下或前後穿透,所以叫三刀六眼。
凡是採取這種規矩了斷的恩怨,除非是殺父母或奪妻搶子的不共戴天血仇,不然雙方今後必須一筆勾銷永不計較,更不能尋仇報復。
三刀六眼說來簡單容易,刀尖鋒利上下刺穿並不難,但如果勇氣不夠,或者第一刀兩個眼就痛得受不了,無法下第二刀或第三刀,那就丟人丟到家啦!不但恩怨難了,所挨的一刀或兩刀算是白挨了。
「老傢伙,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
彭剛虎目怒張,神光炯炯攝人心隗:「其一,我並非有意救你,我是自救,你沒欠我什麼。其二,這位雲裳仙子,是我用性命獲得的仇人,目下她已經是我的人了,我不可能把她交給你或任何人。為保持我的威信聲譽,我不可能接受任何人的威脅,閣下,我說得夠明白嗎?」
「江老,請退。」
踱出一個黑鐵塔似的巨人,聲如洪鐘震耳欲聾:「這種狂妄的初出道小輩,是無可理喻的,讓在下教他一些做人的規矩,讓他明白誰是老大。」
要命龍王苦笑,卻不想阻止。
真要用三刀六眼解決,畢竟不是愉快的事。
對方的身材比他壯一倍,高出一個頭,所挾的霸王鞭重重可能超過十六斤,比劍重五六倍,一看便知雙臂真有千斤神力,說的話托大得令人受不了。
「你他娘的豬頭豬腦像一個大蠢蛋,說的話卻又像狂吠的瘋狗。」
彭剛也擺出訓人的面孔,簡直就在罵人:「你一身全是股肉,肥肉多炸出的油也多……」
這位游神叫朱雀游神,綽號叫大力神朱亮、坐鎮的地盤在祝州一帶,性情暴燥目中無人,怎受得了這一頓臭罵?受不了就想火沖天搶先動手。
「太爺要撕裂了你。」
朱雀游神怒吼,像一部失去控制的大車,轟然向彭剛衝去,雙手箕張像兩把大鐵鉗,猛虎撲羊雙爪齊下。
彭剛也雙手一分,有如電光一閃,正面迎上接觸,一分之下切中對方的腕脈。
朱雀游神綽叼稱大力神,雙手有千斤神力,據說可以生裂虎豹,誰要是被一雙巨手抓住,那就死定了,真可以立即將人撕裂。可是,巨手竟然被掌崩得兩面震張,空門大開。
快,快主宰了全局,旁觀的人無法看清招式,反正人影兇猛地接觸,勝負立判。
即使目光犀利的行家,也只能看到彭剛人向前衝迎,雙手一分的剎那間,身形同時蜷縮,體積突然縮小了一倍,如何縮的難以看清。
彭剛的身軀並非縮小了,而是收腿縮腳兇猛地前踹,在隆然悶響中,雙腳端在朱雀游神的胸腹交界的蔽骨上,兇猛的踹力可媲美萬斤重錘狠撞。
砰然大震中尖埃飛揚,三百餘斤重量的巨人朱雀游神,仰面飛摔出丈外,手腳朝天再滑動丈餘,哇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掙扎難起,吃足了苦頭。
彭剛借力後空翻,轉正身形飄落。
「小心……」雲裳仙子的急叫聲傳到。
危機光臨,兩人同時身陷危境。
三神加上一個中年人,同時兩面切入,阻止彭剛追擊朱雀游神,四拳四掌同時連環攻擊,掌是劈空掌,拳也是內力可外發傷人的狠著。四個人都是內家高手,掌出掌發勁氣如潮,風雷急石破天驚。
雲裳仙子先一剎那,看出四個人撲出搶攻,所以想及時向彭剛提警告。自己卻陷入危局。
要命龍王與喪門刀客,還有一個中年女人,已在她出聲叫喊時。狂野地撲上,也是三人合力拳掌齊施,加上女人神奇爪勁,也全是可外發傷人於丈外的內家絕技、狂濤似的向她匯聚。
她練的是玄陰真氣,練氣術中的正宗柔功,反應與經驗皆超人一等,對付不了彭剛不是她不行,而是彭剛比她太強了,應付這些人、她並無所懼。
但對方倚多為勝,一比三她應付不了、吃了一驚,人向下一挫,一身縮小,任由無儔的勁道及體,渾身在這剎那間柔軟如綿絮。
她像是被打飛的,被可怕的勁道震飛出兩丈外。
彭剛也知道不妙,一比四情勢惡劣,而且身形還不曾穩下,無法聚力抗拒,如果勉強對架,很可能被震毀氣機骨肉腐裂。
隨飄落的餘勢,他不站直卻向下挫,人化落葉,任由勁烈的拳風拳勁,將他貼地送出太外,只感到渾身一震,有窒息的感覺,氣機一亂,幾乎真氣被迫回流。
不等餘勁消失,他人化流光,一閃便到雲裳仙子身旁,雲裳仙子縮成一團仍在滾動。
「走!敵眾我寡。」
他低喝,架起姑娘右臂,身形再起,眨眼間便遠出二十步外。
「追!用暗青子招呼。別讓他們跑了,死活不論。」有人大叫下令。
彭剛已遠出百步外,消失在東面的樹木深處。
咆哨聲此起彼落,追的人入林窮搜。
可是,夜幕已經降臨。
彭剛逃避大批高手追搜的方法與從不同,已有了多次經驗,證實他的方法還真管用,因此又用上了。
方法是不盡快遠走高飛,而是回頭反走,在原處潛伏,在藏匿的技巧上用心機,幾乎可以保證,即使搜的人在丈外經過,也難發現他的形影。
這次他又重施故技,但不在樹下草叢藏匿,升上一株枝濃葉茂的大樹,兩人緊貼在樹幹上,利用小橫枝落腳,身形盡量縮小至最小限。
夜幕降臨,林中已是丈內不辯物。十餘名男女從他們右面的樹下奔過,根本就沒想到樹上有人藏匿。
武功驚世的高手逃走,輕功提縱術像已臻流光遁影境界,瞬息間可以逃出里外,怎可能在原地潛匿?
片刻,已聽不到任何聲息。
「下去,跟我走。」他離開樹幹,身軀恢復原狀,緊了緊包裹佩刀,悄然向下飄落。
雲裳仙子乖順地隨後降下,不再有反抗的舉動。
「從北面越野脫身、爬草叢辛苦些。」他低聲叮嚀:「遠出兩里外就安全了。」
「他們已經遠出兩里外,已經安全了,怎麼往回走?犯得著辛苦在草叢爬行?」雲裳仙子故態復萌,又反抗了,要爬草叢,當然不願意啦!
「這處樹林包括曠野,方圓不過五六里。裡面全是已經收穫了的稻田和村落,天一亮誰走得了?」彭剛並不認為已經安全了。提出不可逗留的理由。
「他們……」
「他們後續趕來的人,最少也要增加兩倍。」
「不可能……」
「不可能?你還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麼?」
「南天君早已知道你們中天君,陰謀計算他的策略,事先已有所準備,你們枉費心力。
我告訴你,四大游神已經露面,南天君乾坤一劍恐怕就在左近,捉不到中天君那條大魚,捉你這條小蝦也聊勝於無。我敢跟你打賭,召集首腦人物趕來的信號早已經發出了,不久將封鎖這一帶,白天再搜尋我們。」
「這……」
「你不走就留下好了,我哪敢和大批高手玩命?」彭剛扭頭便走;「他們要的是你,你留下我一身輕鬆,他們恩將仇報不放過我,我會殺得他們天天作噩夢,殺得他們聽到我的名號就發抖,哼?」
「好啦好啦!聽你的啦!」
雲裳他子忘形地推了他一把,黑境中看不到臉部的表情,想必表情豐富:「一句話不對胃口就生氣,你這人真難伺候。」
「以對付仇敵來說,我已經算仁慈了,哼!」彭剛氣消了,挫低身形用潛行術急走。
「你……」雲裳仙子欲言又止,急急跟上閉上嘴。
夜茫茫星月無光,南面一帶是綿延數里,已經收穫的稻甲,稻礅一排排一列列像排列的士兵。
遠處有村落的零星燈光閃爍不定,近處可隱約看到樹叢和竹林,似乎隨時皆可能有人出現,偶或傳來幾聲犬吠,像是相當遙遠,打破夜空的沉寂。
兩人皆不知身在何處,在陌生的地方,連方向也無法分辨,因為天空沒有星星辯方向。
彭剛在一叢修竹下解包裹,取出食物包,將一隻荷葉包丟給雲裳仙子,席地坐下用包裹作靠背。
「晚膳沒有著落。只好用乾糧填五臟廟。」
他取出糕餅進食:「天殺的混蛋!他們還真勤快呢!喂!雲裳仙子,你在中天君那些人中,到底是不是很重要的死黨?」
「你別說得那麼難聽好不好?什麼死黨?哼!」
雲裳仙子在丈外另一株綠竹下安頓,與他保持距離:「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結合在一起,打出施號創出局面,團結就有力量,其實並沒有所謂組織的規範,大家都是兄弟姐妹……」
「我知道,江湖朋友龍蛇混雜,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想真正組織起來還真不容易,牛鬼蛇神誰也不想被人管束。一旦結成真的有規範組合,勢力發展至某種程度,便自然走上惡性膨脹的老路,早晚會風雲變色。天下四天君的實力,已經膨脹至危險邊緣,勢將走上擴張吞併的局面,你們與南天君的火並,正是所謂勢所必然。你如果落在南天君的人手中,會有什麼結果?」
「這……可能想逼中天君出面了斷。」
「這表示你的身份地位,有決定性的份量了。」
「你對我們有多少瞭解?」
「我才懶得瞭解你們這些雜碎組合。」
彭剛不屑地說:「誰死誰活與我無關,準要是惹火了我,我保證他沒有好日子過。南天君的四大游神,的解非常了得,一比一你或者略佔優勢,他們居然派了那麼多人打你的主意,可知你在他們心目中的份量了。你和江湖秀士在邵伯鎮,與百毒天尊那些人發生衝突,那些凶魔中有一個會妖術的女人,是你負責對付她?」
「那女人很年輕,當時她並沒使用妖術。」
雲裳仙子對他向江湖秀士查問百毒天尊的事,頗感困惑:「她的武功可圈可點,我也僅能纏住她而已。哦!你為何要問那次衝突的事?」
「我要追蹤那些凶魔,凶魔中還有一個魔手無常凌厲。這些凶魔都不是好東西,我要找他們算清一筆債。」
彭剛說出自己的目的:「他們乘船南下揚州,我會查出他們的去向下落。」
「這些凶魔天不怕地不怕,在各在作惡從不隱起行蹤,還用得著追查去向下落?隨便找人打聽,一個小混混也可以告訴你所要的消息。」
彭剛心中一動,有點恍然。
這些為惡天下的凶魔,天不怕地不怕無惡不作,各地龍蛇豪霸畏之如蛇蠍,天下級的高手名宿也不敢輕易招惹他們,遊蹤歷至,如非必要從不隱行蹤,甚至唯恐世人不知,公然招搖威嚇各地的知名人物,以增長聲威。
要追查這種名展天下的大人物,並無多少困難,只要他們在某地一露面,該地的小混混必定一清二楚。
「那麼,你對我已沒有多少利用價值了。」他喃喃自語。
由於口中有食物,語音也就更難分辯。
「你說什麼?」雲裳仙子好奇地追問。
「沒說什麼。」他不再多說:「吃飽了好好睡一覺,養精蓄銳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搏殺。」
「敵眾我寡,高手雲集,咱們毫無機會,你不打算盡快遠走高飛,脫出他們的掌握?」
雲裳仙子大感意外:「一夜中遠出百里小事一件,你……」
「我為何要一夜中逃出百里外?」
他有點冒火,人豈能稍有困難,而且理在自己的一方時逃避?除非日後不必在天下走動了:「我還有我的事待辦,逃避辦得了事嗎?」
「我明白了。」雲裳仙子悚然地說。
「你明白什麼?」
「你要利用我,交換你的安全。」
「女人,你把我看成下三濫的混蛋?去你的!」他又好氣又好笑:「你要是再說這種話,我保證你一定會後悔。哼!真是豈有此理。」
「那你……」
彭剛放下食物,傾身一把將她揪住拖住。
「你……」
彭剛在她的胸腹,肆元忌憚地拍了幾掌,揉動了幾下,將她住外一推。
「我可以走了,禁制已解。」彭剛取回食物趕人:「快滾!下次別再讓我碰上。你的玄陰攝魂掌如果再向我撒野,我一定折了你的仙子玉手。」
雲裳仙子先是愣住了,然後回到原處坐下。
「我不走。」她氣沖沖地拾回拋掉的食物。
「你不走?真要願意替我鋪床疊被?」彭剛怪腔怪調一臉邪笑:「你很美,也潑辣夠味……」
「天殺的潑賴。」
雲裳仙子用一塊糕餅全力向他擲擊:「少給我嘴上不乾不淨,黑夜中不知身在何處,到處都是他們的人,你要我走。豈不是要我送上門讓他們任意宰割嗎?」
「你放心,他們不會宰割你,活的你,對他們才有價值。再說,你這種青春仙女,美麗的風情人見人愛,他們不會不解風情暴殄天物。」
「呸!你……」
「你武功是超等的,歹毒的掌功可殺死丈五六以外的人,對付得了四大游神,南天君那些人哪攔得住你?快滾吧!趁天黑一口可以逃回高郵州,去找江湖秀士,集合人手還可以收拾南天君一些小人物。喂!你和江湖秀士是不是一雙兩好……」
「閉上你的嘴!」雲裳仙子怒叱。
「我是為你好。」
「什麼意思?」
「如果是,也許會衝你的份上,我愛屋及烏放他一馬。因為今後敵人的情勢不可能改變,中天君曾命令所有的爪牙,和我算新仇舊債,那混蛋一定會和我碰頭,我很難不計較他陰毒地打我七針的仇恨。」
「那是你與他的事,不要扯上我。」
雲裳仙子咬著銀牙說:「老實說,你還真奈何不了他。他是很精明的,和我一同行動期間,表現極為突出優秀,中天君非常看重他,但他只是一位貴賓,行動有絕對的自由,我們的人無權指揮他。他自視極高,也絕不會放過你。」
「他最好離開我遠一點,以免我把他的善女紅的狗爪子給折了。」
雙鋒針也叫三稜雙鋒針,由於稱為針,所以被謔稱為善女紅;女人的縫織手稱為女紅。
紅字讀工,意思是女人的工作。
雲裳仙子正想反唇相譏,西北方向突然傳來兩聲短嘯,然後東北遠處,有燈火閃動。
強敵已在他倆的後方現蹤,雖則不知是哪一方的人,可以猜想的是,絕不是要命龍王與四大游神那些高手,那些人仍在南面追搜。
「可能是我們的人。」雲裳仙子興奮地說,把彭剛所加給她的不快忘了。
「你正好趕去和他們會合。」
彭剛試淨手,將殘餘的食物塞入革中,開始舒適地以包裹作枕躺下:「替我警告你們的人,千萬不要再向我張牙舞爪。你也一樣,下次……不會有下次。你滾吧!祝你幸運。」
雲裳仙子並不能肯定是已方的人,心中有點虛。如果不是中天君的大援趕到,她豈不是送上門去用命做賭注?即使不因格鬥而死、受傷被擒同樣下場不妙。
「等天亮再走。」
雲裳仙子遲疑難決,但無可奈何地倚竹躺下了:「夜間誤傷的事平常得很,我不想冒險。」
「那是你的事,走不走悉從尊便。」彭剛不再催趕,開始閉目歇息。
相距丈餘,竹林下黑暗,視力有限,只能看到模糊的形影,不可能看到雙方臉部的表情。
雲裳仙子怎能無憂無慮地入睡?黑暗中扭頭向彭剛注視,恐懼已經消失,油然興起胡亂想。她感到困惑,這個神秘的男人實在怪異,這哪能算是仇敵?仇敵絕不會對一個天姿國色的仇敵如此寬大。
對一個綺年玉貌可任意宰割的少女,居然輕易的放棄不加任何凌辱,在莽莽江湖,這種沒有危險性的男人委實罕見,簡直有點不可思議,她幾乎要懷疑,這個男人一定有毛同病。
毛病有多重,想歪了就有點不堪啦!當然她不會想歪,她不是曾經滄海百無禁忌的女人。
可以肯定的是,這是一個沒有危險性的男人、雖則言詞粗野態度不君子,並沒舉動猥褻面目可憎。
不但不面目可憎,甚至可敬可愛,危險關頭居然沒將她作為交換安全的押品,而且在千鈞一髮中帶了她逃走脫出險境。
敵意一消,她的心穩定下來了,所以並不急於離開冒險去找同伴,在這個男人身邊反而可獲安全。
「喂!你到底貴姓呀!」她主動逗引彭剛說話,敵意越來越微弱。
「你管我姓什麼?」彭剛的聲調顯得不耐煩。
「我叫夏瑤姑。」
「誰問你啦!」
「我總不能讓人叫你阿貓阿狗吧?」她惱了,說的話帶有火藥味。
「你高興怎麼叫就怎麼叫,叫我天殺的或者殺千刀的都悉從尊便。」
「你不是說過,要殺得那些人天天作噩夢,殺得他們聽到你的各號就發抖嗎?可是,誰知道你的名號是什麼?你分明是一個不敢露名號的膽小鬼,誰怕你呀?」
「激將法對我無效。」彭剛不介意她的諷刺:「該露名號時我會露的,目前還不是該露的時候。這時一露名號、至少有一半混蛋見了我就心驚膽跳,交手時心虛手軟失手死在我的刀下,豈不徒增我的殺孽?」
「可是……」
「閉嘴!女人。」彭剛大為不耐。
「你凶什麼?」雲裳仙子嚇了一跳。
「你不想睡,不想養精蓄銳,以應付明天的搏殺是嗎?好,過來讓我抱抱,找些事情來做提神醒腦—」
「你去死好了。」雲裳仙子對他咒罵,轉身向外表示要睡了。
久久,偷偷扭頭察看,看到彭剛已經沉沉入睡,睡的姿勢鬆散舒暢極了。
「這鬼男人可惡!」她喃喃地咒罵。
當然,她知道這男的並不可惡。潑野豪爽百無禁忌,比一些道貌岸然的英雄可愛多了。
彭剛睡得其實並不安穩,他想得很多很遠。
李知縣被兩個女人擊傷,他幾乎誤了大事,那位假書生是百毒天尊的人,百毒天尊那些凶魔們,與南天君乾坤一劍有交情。那麼,乾坤一劍幾個人,夜間神秘地出現在淮安至清河道上,不問情由三比一向他突擊,幾乎要了他的命。他在想:南天群夜臨清河,到底為了何事?會不會與百毒天尊殺官夜襲有關?
如果有關,他將與南天君的遼南黑道和群蒙、有一場甚至數場慘烈的搏殺,必須有一方煙消火滅。
假書生的侍女曾經出現高郵,這代表什麼前兆?可知百毒天尊不但與南天君有交情,很可能沆瀣一氣,明暗間採取行動在清河殺官行兇。
思路一轉,他原諒了江湖秀士。
江湖秀士和雲裳仙子,曾經在邵伯鎮碼頭,與百毒天尊一群凶魔衝突,因此在心理上,他產生了同仇敵愾的念頭,並沒真把江湖秀士當成生死仇敵。
他南下追兇,必須經過南天君的地盤,必須在南天君的勢勢力範圍內走動,勢將與南天君的人勢不兩立,早晚會受到黑道群豪鳴鼓而攻,處境相當惡劣。
他必須避免以追殺百毒天尊殺入縣衙,殺傷李知縣的事故作為藉口。
現在,已有大動干戈的藉口了。
輕撫腰間的寶刀,他心潮起伏,隱藏在內心深處的嗜血野性,開始向上湧升。
有人,就有殺戮。
他曾經憤怒的揮刀,對殺戮的罪惡感已逐漸淡薄。
雲裳仙子睡得相當警覺,畢竟仍然身在險中,身邊的神秘的大男人也靠不住,隨時皆可能發生不測。
在噩夢中驚醒,感到氣溫涼涼地、四周視界可及三十步外。原來黑夜將逝,曙光微曦、再片刻、便可聽到晨烏的喧鳴了。
她看到已經站起的彭剛,正沉靜輕靈地背上包裹,悄然檢查身上的佩帶物,繫牢短靴的絆帶,像一個沉靜的幽靈。
「要走了?」她跳起來來問。「是的,我該走了。」彭剛的語音盡量放低:「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啦!」
「你是說……」
「人已經到了半里外。」彭剛向西北方向一指:「那一帶的宿鳥已經驚了片刻。」
「哎呀!你……你不叫醒我……」
「可能是你們的人。」
「可能兩字不切實際。」她慌亂地拾奪。
「那是你的難題,你必須冒的風險,趕快向老天爺禱告,希望來的是你們的人。」
「你……」
「我有我的去向。」
彭剛準備動身:「不管來的是哪一方的人,都會和我誓不兩立。與你們的人會合之後,最好勸他們見好即收滾蛋,不要追不挨我的刀,我殺起人來是不會手軟的,也不能手軟,我自己的命可貴,祝你幸運,夏姑娘。」
雲裳仙子盯著他昂然而去的背影發呆,平空生出若有所失的感覺。
彭剛顯然拒絕她同行、她為了自尊怎能懇求一起走?而且她希望來的是她的人,脫險有望。
歎了一口氣,她沮喪地向相反的方向舉步。她無法將彭剛列為仇敵,也真不希望彭剛屠殺她的人。
她心中明白,南天君或中天君的人中,能和彭剛一拼的人真找不出幾個,結果將令她不寒而慄。她極為自負,卻也知道絕難在彭剛刀下僥倖。
遠出百十步,前面的曠野人影出現,隱約可看到十餘個高矮人影。兩人為一組並列徐徐搜進。
她不敢斷定是不是自己的人,不敢冒失地出聲招呼,向下挫抵先隱起身形,留心察看有否認識的人影。想相距二十餘步,看不清面貌,但如果有熟悉的人,從身材輪廓細察,是可以認出的,
前面突然傳來人聲,有人向同伴催促。
「曹叔,我們趕兩步好不好?」是出自女人的嗓音,銀鈴似的十分悅耳:「這一帶很可能有人藏匿,還是趕兩步到達就位處,天一亮便可發動搜索,不必在這一帶浪費時間了,天快亮了呢!」
「不急不急。」那位被稱曹叔的人語氣沉靜:「一到定位就發動合圍搜索,時間計算正好,早些趕到,很可能打草驚蛇,閒著也是閒著。順便搜並不費事呀!如果人躲在這一帶,咱們豈不是失之交臂白來了?」
她大吃一驚,悄然後退。
「是與百毒天尊同船的,那個武功可怕的小女人。」
她心中暗叫:「這個曹叔,是四大游神的青龍斷魂一鉤曹一飛。」
她對南天君的四大游神不陌生,白天就曾經照過面朝過像,一對一她也許勝任,兩個游神她穩輸不贏,對方有十幾名男女、她死定了。
悄然後撤,藉草木掩身竄走如飛,遠出三十步,再展開輕功狂棄。
彭剛是唯一的倚靠,她別無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