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一笑,喝了兩口酒說:「在下正要回鐵城寨,你們要去,可以跟來。」
「咦!你不問咱們的來歷?」大漢甚表意外地問。
「咦!在下為何要問你們的來歷?」
「那你怎知咱們是敵是友?」
「在下又不是鐵城寨的人,為何要問你們是敵是友?」
「萬一咱們是到鐵城寨鬧事的人呢?」
「在下已經表明與我無關,再說,你們三比一,我可不傻。」
「唔!你很聰明。你可以放心的是,咱們是奉拜兄的手示,前來拜會吳大爺的,是友非敵。你知道咱們是誰?」
「不知道。」
「城子三虎,便是咱們三兄弟。」
「咦!那……你們該從隨州來。」
「咱們是從隨州城來的。」
「怪事,吳大爺怎會有你們這些賊朋友。」
城子三虎大怒,大虎怒沖沖地迫上叫:「小混蛋!你說什麼?你說咱們是賊?」
「對不起,不是賊,是強盜,是好漢強盜。」他陪笑道。
「混蛋!宰了你王八蛋!」他撒腿便跑,向北狂奔。
三虎怎肯放鬆?怒叫如雷全力狂追。奔了半里地,前面出現了兩個趕路人的背影,大虎大叫道:「前面的朋友,攔住這小子。」
兩個趕路的人聞聲轉身,原來是兩個青袍中年人,梳著道髻,臉目陰沉,生了一雙冷電四射的怪眼,一高一矮,身材壯實,神色中充溢著傲慢、乖戾、剽悍的表情。高個兒手上拈了一柄紫金如意,矮個兒腰帶上有一把尺八匕首,手上搓著三個雞卵大的鐵蛋,精光閃閃磨擦得光滑滾圓了。
「什麼人在鬼叫?」高個兒沉聲問。
矮個兒則迎門攔住了林華,叫道:「站住!說清楚了再走,也許蛇山二聖會替你們評評理。」
林華一怔,原來是大名鼎鼎的玄都觀二聖到了。這二聖並不是老道,而是寄居在武昌城內蛇山玄都觀的兩個客人,一住廿年,成為武林中的高手人物。老大劉智,老二朱信。除了梳道髻之外,兩人身上全無方外羽士的裝飾,他們的藝業足以傲視江湖,名頭相當響亮,大江南北,可說無人不曉。
高個兒老大劉智呵呵笑,攔住了城子山三虎叫:「慢來,你們敢對在下大呼小叫,當然大有來頭。老兄們,通名道姓,蛇山二聖大概夠資格向你們討公道。」
城子山三虎吃了一驚,大虎趕忙抱拳行禮道:「在下不知是二聖的大駕,情急胡叫,二聖海涵。在下安陸州城子山三虎的老大梁全玉,多有得罪,實感抱歉……」
大聖劉智鷹目一翻,說:「且慢,我想起來了,你是城子山的山主,與大洪山陰豹魏鴻飛魏當家是把兄弟,魏當家曾經與鐵城寨的吳大爺有過節,曾經弄走了吳大爺百餘擔貨物。
說吧,你來到此地有何陰謀?」
「他們要小可領他們到鐵城寨。」林華高叫。
「哦!這是說,閣下三虎顯然要對吳大爺不利了。」大聖獰笑著說。
「聽口氣,二聖與吳瑞祥有交情了。」大虎神色不正常地說。
「在下與吳大爺並無交情可言,聞名而不曾謀面。」
「那麼,在下放心了。」
「放心?呵呵!你說得倒輕鬆,魏當家來了嗎?」
「在下不知道他是否來了。」
「在下有件事拜託拜託。」
「大聖有何見教?」
「砍下一個指頭,留給吳大爺做紀念。然後轉告魏當家,叫他滾回大洪山,今後不許向鐵城寨尋仇報復。」
三虎同時臉色大變,大虎退了一步沉聲問:「兩位是否想折辱咱們兄弟,向吳瑞祥邀功?」
「不是。」
「你……」
「你為朋友兩肋插刀,因此在下對你們已是相當客氣了,斷一指示儆,已是天大的人情。在下也是為朋友盡心力,咱們的好友與吳大爺是知交,各為其主,斷一指已對得起你們了。」
「那麼,在下無話可說了。」
「是自斷一指嗎?」
大虎拍拍腰刀,膽氣一壯,冷笑道:「我這位朋友不肯,奈何。」
「當然你活膩了,所以說這些話。好吧,在下就成全你,你拔刀上,三人齊上在下也不嫌多的。」大聖揚著紫金如意傲然地說。
二虎首先拔刀,大叫道:「對付一個人,咱們是三虎齊上,對付千軍萬馬,也是咱們三人並肩而鬥。你們也有三個人,大家上好了。笨鳥兒先行,我二虎先拔刀。」
「你得先死。」大聖冷冷地說,舉步向三個走去。
二聖一躍跟進,叫道:「黑小子,你還未交待清楚呢?」
林華不加理會,往林深草茂處飛竄。他僅聽說過蛇山二聖的名號,不曾見識過他們的藝業,所以想先試試他們的輕功。至於城子山三虎,他根本就懶得理會,三個佔山為寇的山大王,不值得重視。
「你走得了?」二聖怒吼,腳下一緊。
兩人一逃一追,轉眼間便離開了小徑半里地。
二聖愈追愈心驚,卻又不服氣,用了全力,一躍兩三丈奮力狂追。
林華心中冷笑,忖道:「又是個浪得虛名的人物,不再逗他了,走也。」
正想加速一走了之,前面的矮林中人影乍現,閃出三個灰影。
灰影也看到了他,突然重行閃入林中不見。
「咦!那不是閻王駱四嗎?」他心中暗叫。
閻王駱四怎麼溜出來了,這位大總管不是被黃山雙妖揭穿了底嗎?難道吳大爺居然留不住這傢伙,被逃出鐵城寨了?
他向側一竄,先脫身再說。
其實,閻王駱四三個人,並未看清是他,只看到飛射而來的人影,本能地重新隱入林中藏身而已,他一走,後面五六丈跟蹤狂追的二聖卻收不住勢,直向矮林中衝來。
驀地,林中射出三枚暗器,急如星火,直向剛收勢的二聖射到。
二聖並不是浪得虛名的人,突然向下一撲,貼地竄人林中,三枚暗器落空。
「好兔崽子,給我滾出來領死!」林外有人大叫,聲如洪鐘。
原來從側方掠來了兩個男女,看光景像是夫妻。男的年約四十出頭,豹頭環眼,虯鬚戟立,臉色如古銅,身材高大壯實,生了一雙毛茸茸的大手,佩了一把沉重的蜈蚣鉤,大環眼中神光似電。
女的相當俏麗,年約三十左右,正是狼虎之年,一雙流光四轉的俏目水汪汪,粉面桃腮五官秀美,秀中卻透露著五分艷和三分媚,穿一身花綢春衫裙,隆胸窄腰渾身噴火,熟透了的女人,令男人看第一眼便心跳血沸。佩的是劍,還帶了一個革囊。
三枚暗器以一髮之差,掠過兩男女的胸前,難怪的怒火上衝,向林中怒罵。
二聖也幾乎被暗器射中,正在火頭上,以為發暗器的人已竄出林外罵陣,怎受得了?不再追蹤林華,憤怒地飛縱而出,一面怒吼:「你小子可惡……咦!住手?」
人剛撲出,兩男女已看到人影,先下手為強,同時挫身吐氣開聲,各劈出一記劈空拳。
二聖大袖一揮,引開了攻來的劈空掌力,飄退八尺接著叫:「兄弟朱信,賢伉麗是不是……」
「在下莽張飛張賢。」
「哈哈!果然是張兄伉麗。呵呵!張大嫂愈來愈漂亮啦!三年不見了吧?」二聖流里流氣地叫,目光只在張大嫂渾身上下轉。
怪的是莽張飛毫不在意,豪笑道:「哈哈哈!原來是蛇山二聖的朱信兄,久違了。」
張大嫂一手搭住了二聖的左肩,媚笑著說:「好啊!原來是你這假老道搗鬼,居然用暗器打起老娘來了,你還我個一清二楚萬事皆休。」
二聖居然感到左肩有點吃不消,毗牙咧嘴叫:「大嫂,你的蘭花拂穴我可吃不消。暗器是打我的,你們……」
「什麼?你們……」莽張飛問。
「人躲在矮林內,走,去趕他們出來、」
「他們是……」
「不知是誰,我只看到有人影閃動而已。」
「走!」莽張飛大叫,向裡疾衝。
「大嫂不去幫忙?」二聖問。
張大嫂格格笑,不在乎地說:「三五個小輩,還要人幫忙?你未免太瞧得起他們了。朱老二你對我那位當家的愈來愈沒有信心啦!」
二聖傑傑笑,聳聳肩膊說:「在下怎敢?張賢兄當然了得,混元氣功練了八成火候的人,不怕刀砍劈錘砸,何所懼哉?」
「那你不是白操心了嗎?」
「不然,俗話說,強中更有強中手。江湖上論英雄車載斗量,會內家練氣的高手數不勝數,有可破內家氣功的暗器也有無堅不摧的神刀異劍。林木陰森,敵暗我明,張賢兄個人深人,似嫌勢孤力單。」
「你叫他進去將人趕出,他進去了,你卻在此說風涼話,朱老二……」
「呵呵!大嫂,張賢兄人有點渾,說走就走……」
「他渾,當然沒有你朱老二奸猾羅!」
「大嫂,別挖苦人好不?說真的,賢伉麗不遠千里從衡州來,不知有何貴幹?令拜兄徐莊主目下可好?」
「徐莊主是忙人,上回結交一位朋友,朋友有了困難,他派了不少人前來相助,我那位當家的是個渾人,他自告奮勇也來了。」
「徐莊主那位好朋友是……」
「是最近名震江湖的幻劍神花沙兄弟。」張大嫂欣然地說,似乎頗以有這麼一位朋友為榮。
二聖鷹目放光,笑道:「在下也是應沙兄弟之召而來的,一來便聽說有不少人前來鐵城寨鬧事……」
「到了府城之後,你接到指示嗎?」張大嫂搶著問。
「不曾,在下兄弟碰上了兩位朋友,未在府城逗留,大嫂接到指示了?」
「接到了,沙兄弟已經來啦!鐵城寨中有沙兄弟夫人,前來鬧事的傢伙很可能是金花門的高手。因此,沙兄弟打算暫時不到寨中安頓,暗中在外監視偵查,要前來助拳的朋友也暫時在附近潛伏待命,相機捕捉可疑的人。朱老二,你兄弟如果對金花門有所忌憚,最好及早退出,走得越遠越好。」
「笑話!蛇山雙聖怕過誰來,誰真見過金花門的人?該神秘幫門是否仍然存在,頗值得懷疑,即使仍然存在,在下也不怕他們。」
「那就好,咦!拙夫怎麼毫無聲息,裡面怎麼毫無動靜?」
「咱們進去看看。」二聖關心地說。
兩人左右一分,戒備地向林影深處探進。
林華早已走了,他去追蹤那三個人,林密草茂,天色幽暗,而且不時可發覺一些來路不明的人活動,將人追丟了毫無足奇。
他懶得再過問,取道回鐵城寨,到了寨口,天色已經盡黑了。
吊橋已經整修妥當,鐵城寨重新加以佈置,警哨林立如臨大敵,與先前鬆懈散漫完全不同,可知吳大爺已認清了當前局勢的險惡,亡羊補牢打起精神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風風雨雨。
他已洗掉了臉上的墨跡,把守寨門的人認識,不等他通名,便含笑將他迎入。進得寨來,首先便碰上了吳芬姐弟的兩位師父天南一劍與施大同。
天南一劍似乎對他的出現絲毫不感意外,迎上抱拳施禮笑道:「宗兄,怎麼這時方返寨?蔡家兩位姑娘,正要求吳大爺派人去找你呢!黃山雙妖目下怎麼樣了?」
他淡淡一笑,毫不隱瞞地將追二妖的經過與所聞簡略地說了,最後說:「為避免嫌疑,小可在安陸客棧要了一間客房,以便安頓,特返寨向兩位小姐辭行,小可對貴寨深懷戒心哩!」
「那怎麼可以?宗兄……」
「不瞞張老師說,小可並不是怕事的人,但只希望不生事。只來了一些人,小可便受到貴寨的人仇視,看成奸細,幾乎送掉老命。而目下似乎寨外十里內高手雲集,全都是些神秘莫測卻又個個心黑手辣,對貴寨似乎有不軌的念頭,雖也不知道日後將發生些什麼意外,小可如果仍然不知趣留在此地,這條老命早晚會完蛋,不死於外人之手,也將斷送給貴寨的人。張師父,閻王駱四走掉了嗎?」
「走掉?他並未離開本寨哪!」
「吳大爺對他……」
「吳大爺不願追究他與你的事,也不相信黃山雙妖的指責。」
「哦!吳大爺倒是個氣量恢宏的人哩!這是說,大總管始終不曾離開貴寨?」
「其他的人皆外出踩探與辦事,他怎能離開?」
「哦,兩位小姐仍在喜風樓嗎?」
「在,不過,宗兄還是先去見過吳爺比較好些,吳大爺現在東面水閣,與幾位剛從河南趕到的爺字號人物會晤,希望你返寨時先去見見他,以便向你道謝哩!」
「這個……」
「走,咱們陪你走一趟,你大概不知水閣如何走法呢!」天南一劍慨然地說。
「好,有勞張老師與施老師了。」
水閣位於一座大池塘的中間,池塘又位於一座大花園內,地勢甚為隱僻。天南劍客領先而行沿一條小花徑信步走向水閣。
「咦!這一帶為何不見警哨?」林華心中起疑問。
「這是內部秘境,外人怎可進入?各處設有機關埋伏,不怕有人侵入。」
「機關埋伏不足恃,任何靈巧的機關,如果無人看守,皆不可信賴。難怪各路人馬大舉入侵,吳大爺與全寨的人全成為甕中之鱉,良可慨歎。唔!這是什麼香?」
「早開的丹桂。」施大同信口答。
「唔!如有香氣,須防入侵的人使用迷香,小心了。」林華驚覺地說。
「宗兄不怕迷香?」天南劍客信口問。
「一次上當一次乖,在下帶了解藥。」」
「哦!親兄倒是有心人哩!」
談說間,到了水閣西面的一座花壇下,小徑繞壇右而過,領先的天南劍客笑道:「去年有一名小賊,居然能穿越重重機關,到達此地……」
話未完,林華突然低喝:「伏倒!暗器……」
喝聲未落,他已伏倒在一株花樹下,身影一揚一閃,驀地失蹤。
花樹傳出一陣沙沙聲,像是暴雨光臨,先後共有十餘枚暗器追蹤攢射,可是卻全部落空。
施大同聞聲知警,就地伏倒向側滾。
天南劍客不見了,疾退入一叢丁香花下。
林華出現在花壇的右側,鬼魅似的撲向壇後的陰影中。
「要活的!」他撲上叫。可是,叫晚了,人影暴起,劍光如匹練,慘叫聲刺耳。
壇後縱起一個黑影,落向壇左。壇左突然升起一個人影黑影毫無顧忌地欺近了壇左升起的人身前。人影突然一劍刺入黑影的心坎,而且先一步射出了三枚透風鏢。
黑影慘叫一聲,一掌拍在人影的右胸下方。
人影與黑影同時倒地,兩敗俱傷。
三枚透風鏢未射中黑影,卻迎面襲向撲來的林華。
林華命不該絕,恰好聽到施大同在側方叫:「跑掉了一個,北面……」
林華半途折回,躍上了花壇。這瞬間,最外側的一枚透風鏢擦左肋而過,傷衣貼皮護腰滑向身後去了。
他只看到剛爬起的施大同,不見有人逃向北面。
「一海兄。」施大同大叫。
「左面,他像是中了暗器。」林華叫,轉向兩人倒地處縱落。
施大同先到,天南劍客搖搖晃晃地站起,手按住右胸下說:「我……我受了傷,大同兄,你領宗兄到……到水閣。」
「中了何種暗器?」林華伸手急扶,急聲問。
「中了一……一掌,胸骨傷……傷得不輕。」天南劍客虛弱地說。
林華一怔,脫口叫:「那……那三枚暗器是你發的?」
「兄弟想射他,卻……卻射偏了準頭。」
林華搖頭苦笑,說:「張師父,在下在對面出聲警告,你不該發射暗器的,這三枚暗器險些要了在下的老命。」
施大同拖起被一劍穿心的黑影,取出火折子幌亮一照,驚叫道:「咦!是大總管的得力外堡聽差卓安哩!該死,他為何要暗算我們?」
林華冷笑一聲,說:「他要暗算的是我宗三……」
「還走了一個,咱們追尋他的下落……」
「即使真有另一個人,也追不上了。」林華冷冷地說。
「咦!你說即使真有其人是什麼意思?」施大同微溫地問。
「咱們心裡有數。」
「呸!你認為在下撒謊?」施大同真火了,聲調提高。
「你是否撒了謊呢?」林華不放鬆地反問。
「宗三,你得說清楚。」
林華不願追究,冷冷地說:「沒有再說的必要了,在下只是感到奇怪,三個人中,只有你老兄毫髮未傷,而最不可能受傷的該是我……」
「你受傷了嗎?」施大同沉聲問。
「不曾,衣破而已。不必多說了,快將張老師送去治傷才是。」
天南劍客挺了挺胸膛,苦笑道:「這一掌兄弟還挨得起,不必耽心。宗兄,依兄弟看來,本寨確是危機四伏,對老弟不利,有不少仇視老弟的人,是非之地不宜逗留,兄弟認為老弟還是早離為上。尤其是大總管閻王駱四,吳大爺對他有所顧忌,他既然與老弟水火不容,留在本寨任何時候皆可發生意外。」
「所以在下已在安陸客棧訂了房間。」
「那就不用去見吳大爺了,大同兄何不陪同宗兄出寨?」
「大丈夫來得清去得明,在下必須見見兩位小姐再走。」林華堅決地說,步伐堅定扭頭便走。
「老弟要往何處去?」天南劍客問。
「到喜風樓。」
「這……」林華不再回答,泰然大踏步沿來路走了。
兩位小姐根本就不在喜風樓,已遷至內院安頓了。他只好回到客室,取回自己的包裹,托馮四轉告二小姐一聲,帶走了藏在床下的奪魄針筒,大踏步出寨而去,連夜奔向府城。
到了安陸客棧,店家告訴他,女扮男裝的醜騎士,已被五名同伴接走了,接至何處無從得悉,接走她的人並未留下去處,而丑騎士離店時是抬走的,像是睡著了,走的方向是北面至應山的大道。
坐騎並未帶走,交櫃的行囊也未取走,丑騎士似乎忘了這些東西。接走她的五個人中,出面打交道的人操湖廣口音,似乎不願多說話,接了人便走,既未多問,也未留下話。
他吃了一驚,未免太不合情理了,一個少女如果落在對頭手中,那還了得?
問清了五大漢的像貌特徵,他急急放下行囊,連夜上道北行。
北行第一站是十里接官亭,那兒有十餘戶人家,其中有賣茶水的食店。他找到店家詢問,店家堅決地表示,整天不見有他所說的病人與五大漢經過此地。
他該到何處去找!毫無線索可尋,誰知道那些人到何處去了?
「會不會是不戒魔僧把人弄走了?」他煩躁地想。
不戒魔僧是醜騎士唯一的對頭,他只有抓住這唯一的線索追尋。可是,不戒魔僧目下藏身何處?
想起丑騎士原是女兒身。萬一真是落在不戒魔僧手中,這時已嫌太晚了,他感到脊樑發冷,毛骨悚然,不由心中叫苦不迭。
「且先找出不戒魔僧的下落再說。」他下了決定。
丑騎士姓甚名誰他不知道,尋找起來也無從著手。不戒魔僧名頭響亮,找起來該不困難。
他往回走,到了鐵城山下岔至鐵城寨的小徑,便走向鐵城寨,希望在附近找到潛伏在左近的不戒魔僧。
走了半里地,突然前面傳來隱隱衣袂飄風的聲浪。他向右路一閃,隱身草叢中細看動靜。
前面四五十丈,便是黑黝黝的鐵城寨,傳來了二更鼓聲。
三個黑影來自鐵城寨,掠走如飛。距他藏身處約有十餘丈,向北走了。
他趕忙竄出路面,急急奔去,原來那兒有一條小徑,通向北面的鐵城山。
「且跟去瞧瞧。」他自語,悄然跟上。
鐵城山土色如鐵,上有一座已成為廢墟的古鐵城,城北不遠又有一座古寨,也被樹林荒草所淹沒了。目前,除了古林蔽天,野草萋萋之外,不再有人在廢墟居住,只有狐鼠不見人跡。
古鐵城的西麓,有一座佔地數里的白林場,那兒有一座被淹沒不知多少年代的墳場,這是當年古鐵城的居民安息之所。廢墳場佔地甚廣,可知當年的古鐵城必定十分繁美德安府在春秋時代是古國鄖,後來屬楚國,秦朝統一天下稱為南鄖,漢分為江夏郡屬荊州,到了宋朝方改稱安陸郡。至於這座古鐵城廢墟,當年到底是不是古鄖國的都城,誰也不知道,當地居民只知那是很久很久,久得歲月茫茫不知何時,這座廢古城便在那兒了。目前,廢鐵城的隱沒遺跡中,仍可看出一些古堡的遺痕,和那些半埋在泥土中的殘柱與秦磚漢瓦。廢墳場上,也不時可發現一些形式古老,刻了篆文而字形難辨的斷碑殘碣。
即使是白天,當地的土著也不敢到山上來,據說這一帶有妖魅鬼怪白晝出現,那些敬事鬼神的人,怎敢前來與鬼打交道?因此,這一帶的樹林極為茂密,樵夫僅到達山腰以下,從沒有人敢再往上走了。
林華不知道鐵城山的鬼故事,跟著三個黑影悄然疾走。
他必須跟近至六七丈內,以免將人追丟,小徑已不見了,樹林愈來愈茂密,稍一大意,極可能將人追丟。幸而三黑影腳下已放緩,不然追蹤極感吃力而困難。
前面鬼火一閃,接著是「吱利利」一聲鬼嘯入耳。
三黑影止步,其中一人回了兩聲鬼嘯。
「誰!」前面暗影中傳來一聲尖厲不似人聲的低喝。
「璇。」黑影低聲答。
「天璇。」對方又叫。
「搖光。」黑影低聲答。
天璇,是北斗七星的第一星。搖光,是最後一星。
「是天璇堂主嗎?」對方又問。
「皎皎北辰,馬首是瞻。」
「請便。」
三黑影舉步而行,穿林撥草急走。
林華心中一懍,忖道:「這兒是七星會的聚會處,想不到我在無意中,遇上了江湖兩大秘密幫會之一的七星會聚會處。沿途必定暗椿密佈,步步凶險,我得小心了。
既來之則安之,他不願就此罷手退走。
連越三道關卡,雙方的問答完全相同,之後便不再有人出面盤問,他知道行將接近腹地了。
前面展開了一片野草叢生,荊棘密佈的荒野,中間散佈著不少斷碑殘碣,和一些疑似墳墓的殘丘,就是沒有樹林。
荒野廣約里餘,是間一座數十丈方圓的小丘附近,四周插了七根竹竿,各掛著一盞黑色的燈籠,除非走近至燈下,方可看到燈籠。
但每盞燈各開了七個豆大的小孔,只有恰好的站在小孔照射的方位,方能看到那一星燈光。
夜黑,死寂,荒涼,陰森,整個地區籠罩著神秘恐怖的氣氛,是一處人鬼不分狐鼠橫行的絕域,山林荒壑中到處鬼影幢幢。
每一根燈柱下,圍坐著一堆人,每個人皆穿了黑袍,靜靜地木然而坐,鴉雀無聲形如死人,更像是一群殭屍。
三黑影在小丘前十丈左右,並肩躬身下拜,四拜畢,疾趨第一根燈柱下,整衣取出一根黑色的小箋,插入燈籠七孔中的一孔。其餘六個小孔已有四孔插了箋,可知還有兩撥人未曾到達。
三更,萬籟無聲。
四更,斗轉星移。
林華躲在廿餘丈外一座荒墳旁,他發覺四周的暗椿不時變動位置,真所謂進來容易,脫身比登天還難,如果這時被人發現,這條命算是交給枉死城的小鬼了。他只好定下了神等待,希望這些人趕快離開,在這種恐怖的荒野中,與三四十不個不言不動的殭屍同在,委實令人心中不安,再想起這些人都是秘密幫會的人物,怎不令他毛骨悚然?他與七星會並無過節,捲入漩渦送掉老命才划不來哩!
五更初正之間,他突覺身後微風凜然。
「你不該來的。」熟悉的口音傳到。用的是傳音入密之術。
他心中一懍,暗叫道:「我走了眼了。」
在林華發覺身後有人到達的同時,南面荒野中突傳來一聲慘厲的鬼嘯,接著是一聲驚心動魄的長嗥。
七根燈桿下的人,幾乎同時一蹦而起。
也在同一瞬間,北端荒野遠處,升起一盞孔明燈。由於沒有風,孔明燈上升的速度甚快,飄的速度卻慢,像是扶搖直上雲霄。
孔明燈升高約半里地,似乎光芒更為明亮,升的速度加快。
七根燈桿下的人,已經重行坐回原位。
南面出現一個黑影,以奇快的速度掠近土丘,在十丈外行禮道:「三位不速之客連毀兩處暗樁,恰好驚動啟駕前來的會主法駕,已追向西方,會主命屬下傳示,請各堂主嚴防突襲。」
「來的人身份可曾證實?」一位黑袍人問。
「其中之一可能是九幽鬼玉田飛揚。」
「知道了。」
「屬下告退。」
「請便。」
轉信人剛退去,一名黑影突然低叫:「瞧,是金花天燈!」
那升至高空的孔明燈,已成了一顆暗紅色的大星,突然飄下一顆黃色的小星,搖曳著向下飄浮緩降,像一面花瓣隨風飛舞,下降約十餘文,即行爆散成無數更小的小火星,然後冉冉熄滅。接著第二顆黃色的小星也繼續從孔明燈下飄落。
連飄下七顆黃色的小星,孔明燈漸向西北天際逸去。
七根燈桿的方位排列,完全按照北斗位置排就。北斗星序位置雖永遠不變,但上璇璣下玉衡則因時序而轉移,上半夜璇璣在上,下半夜便變為在下了。因此,這七根燈桿皆有兩個人負責移動但不是移動燈桿,而是移動燈位,由此可知負責移動燈位的人,對時辰的控制極為熟練而準確,也可看出七星會十分重視小枝節問題,能長遠保持神秘機密,確有一魘嚴密的組織辦法與及高明的人才相輔相成。
天樞燈下站起一個黑袍人,沉聲道:「確是金花天燈,金花門向咱們示威了。會主已去追逐九幽鬼王,咱們即按原計劃分頭辦事,不必等會主前來計議了,走。」
說走便走,七組人同時撤燈,分向七方悄然散去。
天衡位的六個黑袍人,掠過林華藏身的草叢,相距不足八尺。他看出其中一個,赫然是吳大爺瑞祥。
鬼嘯聲四起,暗椿撤走了。
他等眾人去遠,吁出一口長氣,站起說:「老前輩早知道吳大爺是七星會的會友,晚輩猜得不錯吧?依晚輩看來,老前輩定是七星會的元老名宿。」
身後丈餘的草叢中,站起駝背老人的身影,向他冷然地說:「老朽不願多說,可以告訴你的是,吳大爺確是七星會的會友,再就是此地是七星會最南端的一處聚會所,南面林緣有一座比這一座古墳大一倍的古墳,下面建有一座秘密地窖,也就是香壇所在地。如果風聲不緊,三兩天之內,七星會便可能上香開壇,外人決不會料到聚會所之旁另有香壇。」
「老前輩為何要告訴晚輩?」
「因為老朽希望獲得你的協助。」
「為什麼?」
「吳大爺是七星會的開衡堂七主事之一,他目下有困難。」
「晚輩恐怕無能為力。」
「老朽要求你相助,保護吳大爺的安全。」
「這個……」
「老朽誠意相求。」
「晚輩能問內情嗎?」
「吳大爺的尊翁,對老朽有恩,老朽有生之年,將盡力保護吳大爺的安全相酬報,如此而已吧。」
「他知道老前輩的身份嗎?」
「知道……」
「他為何受制於自己的大總管?」
「他有把柄落在閻王駱四手中。」
「這是說……」
「吳大當然不是完人……」
「那座地下囚室便證明他不是什麼好人,證明他是德府之霸。」
「一個經營多種行業,分佈在各地有數百夥計的財勢雄厚人物,你不能苛責他用私刑建立自己的威望。」
「但世間輕財重義的大戶人家仍然很多,他們不用私刑以恩義待下人,同樣非常的成功,更受人尊敬。以晚輩的眼光看來,吳大爺什麼都有,車馬、珍寶、美女、財勢樣樣俱全,只缺乏下人對他的尊敬。」
「這個……」
「老前輩其實該比不戒魔僧高明多多,為何那晚故意示弱,其故安在?」
「老朽另有苦衷。」
「是存心摸清晚輩的底嗎?」
「不錯。」
「如何?」
「你的確不是吳大爺的仇人。」
「謝謝老前輩的信任。」
「能助老朽一輩之力嗎?」
「老前輩隱姓埋名報恩,晚輩卻不能昧著良心幫助一個地方惡霸。」他斷然拒絕。
「這個……」
「晚輩告辭。」
「且慢!你已知道了不少秘密……」
「老前輩要殺在下滅口?」
「必要的話……」
「在下從不在乎任何人的恫嚇,再見。」
「慢走。」
「你留不住我的,在下不會在暴力下低頭。」他大聲說,一躍三丈。
駝背老人想追,卻又歎口氣止步,目送他隱入荒草淒淒夜色朦朧的荒野中。
林華離開了駝背老人,心中極感煩躁,找不到丑騎士的任何線索,難怪他心中焦急,但急沒有用,消息不可能平空從天上掉下來,經過一夜辛勞,他必須休息休息以便恢復疲勞。
他在一處草叢中睡著了,睡得好香甜,一覺醒來,已經日上三竿。
神智剛清,他便警覺地抓住了在身旁的青虹劍,本能地想:「危機來了。」
不錯,危機來了,他聽到不遠處有人聲。
四五丈外一座短草坪中,兩邊分立著六個人,五男一女,每邊三人。
東首的三個人,中間是個年約花甲的威猛修偉老人,三綹長髯僅略現灰影,虎目神光炯炯,穿一襲黑袍,頭挽道髻,臉色紅潤皺紋甚少,鼻直口方,依然可以看出昔日的器宇風標,年輕時必定是英俊的人物;右首那人年約四十出頭,穿青衫懦士打扮,手搖折扇神色安祥,中等身材,五官端正溫文;左首是個小姑娘,赫然是芸兒。
西端的三個人,中間那人一身黑,臉黑、手黑、衣黑,只有頭上的白髮是白的,披撒的白髮長與腰齊,披撒在身後像個女人,以一根紅色鐵箍綰住前面的白髮,以免擋住臉面。八字眉、三角眼、塌鼻樑、雷公嘴、尖耳朵半掩在發前,那長像,像是個城隍廟中的鬼卒。手中掂著一根蒼木盤龍杖,三角眼厲光閃閃,整個人籠罩在猙獰的氣氛中。
另兩人都是年約半百的中年人,長像倒還端正,不像是壞人,各帶了一柄劍。
林華將劍悄悄繫上,準備撤走,在附近偷聽極為犯忌,弄得不好,雙方都會遷怒於他,豈不糟透?
他必須再見見芸兒,準備撤出從另一方向現身接近。
猙獰的白髮老人發出令人可怕的怪笑,笑完說:「我九幽鬼王言出必行,昨天已將信傳給鐵城寨,限他在破曉時分將七星會的名單送到此地,他為何不來?小輩,你們是不是小狗派來送死的?我鬼王不認識你們這些小鬼卒,快給老夫報名上來。」
威猛的灰髯人淡淡一笑,泰然地說:「吳老弟事忙,不能來,在下特前來知會閣下一聲,同時請教閣下,請問閣下與七星會有何過節,尚清坦誠相告。」
九幽鬼王傑傑笑,說:「你還不配問,吳小狗也不配問。除非你是玄天神劍字文豪,不然還不配與老夫當面打交道。」聲落,左手大袖一揮,喝道:「斃了他們,到鐵城寨辦事。」
兩位中年大漢含笑欠身應喏一聲,並肩舉步向三人走去。
儒生打扮的人舉步迎上,笑道:「地府雙殘,幸會幸會。」
右首的中年人淡淡一笑,道:「閣下認識咱們雙殘,自不是無名小卒,貴姓?」
「區區很少在江湖行走……」
「我知道了,你是黃龍鎮的妙手書生孫奇。」雙殘的老二急急接口。雙方都不是無名小卒,那地府雙殘並不是殘廢,而是以生性殘忍而名震江湖。老大李建隆,老二趙劍秋,兩人白晝很少露面,自稱地府雙殘。至於這位鄭州黃龍鎮的妙手書生孫奇,則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風塵豪俠,俠名四播,頗獲白道朋友的尊敬。
而那位九幽鬼王田飛揚,則是大名鼎鼎的宇內九大邪妖之一,凶名昭著,黑白道朋友畏之如虎的暴戾邪魔。最近卅年來,盡出些古古怪怪的人物,其中最著名的有邪劍、魔蕭、乾坤三劍聖、宇內三狂、九大邪妖……都是些江湖朋友聞名色變的人物,也絕大多數是些精神不正常或心理變態的怪人。
九大邪妖中,大部份仍然健在,只有一個幻劍三娘唐素,與九指老道褚純陽兩人,失蹤了一二十年下落不明。九幽鬼王是九大邪妖中最殘忍的一個,黑白道朋友皆對他恨之切骨,畏如蛇蠍卻又無奈他何。他比地府雙殘的輩份高,難怪如此托大。地府雙殘成名僅十餘年,還不能儕身於絕頂高手之林,雖則藝業大有凌駕老一輩名宿的趨勢,但聲威仍不足與九大邪妖相提並論。
妙手書生孫奇褶扇輕搖,含笑接近至四五步上,說:「趙兄不愧稱地府雙殘,居然知道在下的匪號,佩服佩服。區區不才,希望兩位高抬貴手,彼此無冤無仇……」
「事已至此,你閣下還說這些假話,有何好處?」
「在下希望知道諸位為何人所唆使,更希望化干戈為玉帛……」
「呸!少賣弄你的口舌,你是不是七星會的人?」
「你難道是七星會的人嗎?」
大殘李建隆拔劍出鞘,冷笑道:「吳瑞祥已被咱們證實是七星會的會友……」
「何以為證?」
「他與玄天神劍宇文豪有書信上往來。」
「我不相信。」
「咱們有人潛伏鐵城寨,曾經看過宇文豪的來信。」
「即使宇文豪真有來信,並不能證明吳瑞祥是七星會的會友,何況字文豪已失蹤了廿年,根本不可能與吳瑞祥有書信往來。」
「當然咱們並不能判定他是七星會的人,但因此卻引出河南群雄大聚鐵城寨,等於是證實了他的身份了。」
「河南群雄並未大會鐵城寨,幾位稍具名望的人前來作客,也與閣下傳鬼王信的事無關……」
「你的看法與咱們不同,十分遺憾。不管怎樣,咱們所要的消息,終必可以得到的,且先打發你們,然後咱們再到鐵城寨去找吳小輩。你是以一比一呢,抑或是三比二?你們三男女最好一起上,咱們地府雙殘不在乎人多,而且多多益善。」
「孫某雖浪得虛名,但不喜群毆。」
「那麼,一比一,咱們倆先玩玩。」大殘李建隆微笑著說。
「孫某深感榮幸,請賜教。」妙手書生從容地說。
「你不撤劍?」
「該撤時在下自會撤的。」妙手書生輕搖著褶扇說。
大殘無名火起,以為妙手書生小看了他,劍出鞘叱聲震耳,迎面一劍點出,看似緩慢,其實迅捷絕倫,劍中含無窮變化,直迫中宮排空直入。
「拍」一聲響,妙手書生的褶扇拍中刺來的劍身,護住了中宮,乘勢欺身切入,摺扇快逾電光石火,點向大殘的右肋。
大殘左閃拂劍,鋒刃破空聲懾人心魄,兩人一沾即走,雙方皆危機間不容髮。
接著,是一連串驚心動魄的惡鬥,雙方以快打快,各展絕學搶攻,險象橫生,步步驚心。大殘的劍幻無數電虹,勢如狂風暴雨,每一劍皆直指要害,風雷大作,吞吐捷途電閃。
妙手書生的扇短,必須近身進擊,因此看來更為凶險,令旁觀的人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但他的扇招確有功參造化的造詣,時張時合神鬼莫測,每每從劍招的空隙中探隙迫進,千變萬化無孔不入,但見上下四方皆有扇影閃動,在大殘的劍招瘋狂搶攻下,依然著著凶狠連續反擊,攻招化招如同迅雷驚電,攻敵所必救八面威風。
棋逢敵手,雙方纏住了。
二殘趙劍秋很不耐,亮劍向一男一女狂傲地叫:「你兩人閒著,誰下場陪大爺玩玩?一起上同樣歡迎。」
像貌與芸兒相同的少女泰然地向長髯人以目光詢問,長髯人沉靜地頷首示意。她從容撤劍緩步而出,神色鎮靜地立下門戶候敵。
「你這小女人敢獨自接鬥?」二殘狂傲地問,接著仰天狂笑。
少女不怒不笑,緩緩地進步出劍,輕飄飄地點出一劍。
二殘左移一步輕薄地叫:「哎呀!好利害的小娘子……」
驀地,風雷乍起,少女的寶劍突然吐出千朵白蓮,射出萬道電虹。
二殘大駭,躍退,再躍退,閃避,再閃避,連退三丈餘換了四次方位,仍未能擺脫少女的瘋狂進擊,一時大意失機,措手不及只有挨打的份兒。
二殘失了先機,手中劍始終未能抓住反擊的機會,只能像發瘋般招架,但少女變招太快,無法封住綿綿不絕攻來的漫天劍影。
少女大概攻了百十劍,把二殘迫得手忙腳亂,傲意全消,她以劍劍致命的快速劍術如影附形迫攻,大有氣吞河岳的氣概,似乎內力源源不絕,永無虛竭之虞,修為委實驚人,誰也不敢置信一個少女能有如此精純的內力修為。
旁觀的九幽鬼王神色漸漸肅穆,突然叫道:「趙老弟,這賤人的劍術極像玄天神劍,先後退脫出圈子,以靜制動。」
二殘心中叫苦,如能脫出,還用招呼?旁觀者清,局外人怎知局中人的艱苦?正危急間,眼角看到了大殘的身影,心中一動,脫口大叫道:「建隆兄,攻她的下盤。」
大殘與妙手書生仍在纏鬥,這時位於少女的左後方三丈左右。
少女一怔,本能地右移旋身。
二殘立即抓住機會喘息,大喝一聲,這才獲得了進招的機會,展開了空前猛烈的反擊,放手憤怒地狂攻。
少女發覺上當,已失去先機了,但並未落於下風,從容化解二殘的攻勢,見招破招且能相機回敬。雙方纏上了,但少女似乎仍然掌握了一兩分優勢。
九幽鬼王三角眼陰睛不定,也似乎等得不耐煩,叫道:「想不到吳小輩居然找來了幾個打手人物,老夫只好下手收拾你們了。」
長髯老人吐出一口長氣,舉步迎出。
「報上名來,老夫替你招魂。」九幽鬼王揚著盤龍杖叫。
「無名小卒,報出恐污尊耳,不報也罷。」長髯老人沉靜地說。
「能和老夫九幽鬼王交手,你足以揚名立萬。」
「在下並不感到有何光彩。」
「你輕視老夫?」
「好說好說。」
「打!」九幽鬼王冷叱,一杖揮出,風雷俱發,來勢洶洶。
劍影乍現,「得」一聲震開了杖。
九幽鬼王臉色一變,脫口叫:「好渾雄的內力,足以傲視武林,打!」
第二杖攻到,長髯老人不再封架,閃身讓招斜移欺進,立還顏色劍反擊鬼王的脅肋要害。
兩人各懷戒心,一招換一招,一沾即走,互相試探對方的實力,尋取空隙行致命的雷霆一擊,全都小心翼翼不敢大意,反而不夠熱烈。
兩人的緩慢拚鬥,與先前兩對快攻的高手迥然不同,一舉一動皆潛勁如山,激盪的罡風將野草摧殘得八方激射,丈內無人敢近。
三對高手各展所學,捨死忘生死纏不休,近期內很難分出勝負,成為難了之局。
遠處人影如電,有不少人紛向鬥場趕。
彼此勢均力敵,任何一方有人加人,便可打破均勢,局面將全部改觀。
第一個趕到的人,是黃山雙妖的老大廖汝昆,一個武林高手,九大邪妖之一。
接著是六名男女,來勢如潮。
九幽鬼王喜極欲狂,大叫道:「廖老弟,聯手,這傢伙出奇地高明。」
「好啊!算我一份。」
「錚錚錚!」劍鳴聲震耳,三人纏成一團,展開了可怕的急鬥。
「上啊!助田前輩一臂之力。」後到的六男女怪叫,一擁而上。
藏身草叢中的林華不能坐視了,他對那位與芸兒相同自稱文燕的少女極為關切,何況眼前這位少女是芸兒或是文燕尚難分別,他怎能袖手旁觀?他一躍而起,飛躍而上大喝道:
「倚眾群毆卑鄙可恥,殺!」
青虹劍幻化一道長虹,飛射而至。
兩名中年人同時撲到,吼聲如雷:「送你上西天……啊……」
喝聲中閃電似的接觸,事急矣!生死交關,他用上了怪異的邪劍,人影乍合乍分,一名中年人右臂齊肩而折,狂叫著跌出丈外去了。
幾乎在同一瞬間,他撲向退至左側的另一名中年人,一閃即至。
「喂!」中年人大吼,「雲封霧鎖」封招自救。
青虹突然折向、下沉、斜掠,「刷」一聲輕嘯,青虹從「雲封霧鎖」的封架中切人、撤出。
人影倏止,劍氣徐斂。
「哎……」中年人叫,屈膝跌倒,右膝已炸裂,坐在地上舉劍防身,卻無法站起來了。
「是趕車的小狗!」一名後來加入圍攻妙手書生的中年女人叫,撤出撲向林華。
林華的目光,移向左側三丈外的少女。少女與二殘功力悉敵,但這時加上了一名花甲年紀老花子,便感壓力倍增,只片刻間便攻不出招式,自保亦感困難,被迫得險象橫生,手忙腳亂岌岌可危,老花子的渾鐵打狗棍重如山嶽,霸道絕倫,劍碰上棍便爆出一陣火花,毫無作用,少女反而被震得空門大開,腳下放亂。
這時,二殘剛一劍搭住了少女的劍,剛迫出偏門。老花子一聲狂笑,乘虛直入,一棍掃向少女的下盤。
少女如果避棍收腿上躍,那麼,劍將偏出左方,二殘的劍將無情地鍥入,不傷肩也將傷肋,生死立判,危極險極。
他來不及招呼撲來的中年女人,左手扔出一把飛刀大喝道:「打!借力收腿……」
少女借力收腿,身軀懸空,被二殘的劍震得向左側飄丈外。打狗棍以一髮之差,擦她的靴底而過,潛勁震得她腳掌發麻,右湧泉穴一酸,右腿發軟。但她總算逃過致命一擊,從鬼門關內逃出來了。
「刷」一聲響,中年少婦的狹鋒單刀掠過林華的頂門,貼髮結而過,髮結立即崩散,好險。如不是他全力下挫高不及三尺,腦袋准搬家。
這瞬間,他貼地滑出,青虹劍疾吐,從刀下鍥入,劍尖無情地貫入中年女人的右肋,毫無阻擋。
他不想殺人,劍僅刺入寸餘,斜掠抽劍一閃即走。另一面,老花子的左頰貫入一把飛刀,口腔內牙齒幾乎全部折斷,刀尖幾乎貫右頰而出。
「嗯……」老花子悶聲叫,向右擲倒。
中年女人向下蹲,拖了劍彎了腰,拖了沉重的右腿,掩住右肋傷口,吃力地向外狼狽而逃。
這瞬間,二殘踉蹌追擊,身劍合一飛刺剛著地的少女。
「錚!」雙劍相交,少女全力封劍。無奈右腿發軟,餘勁不足,這一記致命一擊被她封住了但也被震得扭身右膝著地,起不來了。
二殘全力壓倒爭取中宮,劍尖終於控制了她胸口,向前一送的,錯劍聲傳出了。
少女臉色蒼白,死定了。
正危急間,一隻大手搭上了二殘的右肩,喝聲似沉雷:「朋友,給你一點顏色塗臉。」
二殘大驚,肩上的手像一把大鐵鉗肩骨欲裂,可怕極了。剛松勁,剛扭頭回顧,剛看到人影,「噗」聲一響,一柄劍的雲頭便撞上了右耳門,立即昏厥。
林華將二殘拖倒,向少女叫:「快走,他們第三批高手快到了。」
聲落,他撲向圍攻長髯老人的大妖,在四丈外便叫:「大妖,我宗掌鞭陪你練練。」
大妖吃了一驚,扭頭一看,撤出圈子迎來吼道:「又是你,宰了你……」
「接著!」林華叫,左手一揚。
大妖身形一頓,低頭閃身躲避。
林華這次是虛著,接著手掌向前一振,塵影入目。
大妖做夢也沒料到第二次襲來的是一把沙土,眼睛立即。遭殃,狂叫一聲,掩住眼舉劍護身向後退。
林華卻從側方閃電似的搶到,一聲長笑,手起劍落,劍靶「噗」一聲敲在大妖的後腦上,倒躍八尺叫道:「留你一條命,免結冤仇。哈哈哈哈……」
在狂笑聲中,他到了九幽鬼王身左兩丈,接著叫:「我這裡要施放百毒迷香,誰不走便得曝屍此地,香來了……」
他的叫聲音像打雷,除非是聾子才聽不見他的叫聲。同時,他的出現,只片刻間,便放平了六個,九幽鬼王能不心驚?百毒迷香,是號稱毒祖宗的武林前輩毒王萬振雄的霸道法寶,毒王雖已不在人世十餘年,但餘威猶在,除非是大羅天仙,江湖上不曾聽說過有不怕百毒迷香的人。
百毒迷香四個字,有震懾人心的無窮威力,雙方的人恐慌地收招遠避,刀光劍影乍斂,風定雨止。
他向北撒腿便跑,長笑震天,笑完昂首高歌道:「人生猶如夢一場,富貴榮華瓦上霜,高手名宿今何在?英雄豪傑不久長。哈哈哈哈!散也!散也!」
歌聲搖曳,笑聲劃空,他的身影已消失在林木深處,走了個無影無蹤。不遠處,第三批人將到。
長髯人舉手一揮,帶了少女與妙手書生匆匆地了遠出里外,他向少女關心地問:「燕兒,受傷了嗎?」
「爹,不曾,那位青年人救了我。」少女心有餘悸地說。「孫奇,你認識這位少年人嗎?」長髯人轉向妙手書生問。
「不認識,恐怕是瑞祥兄所說的宗三,一個神奇的風塵奇人。」妙手書生有點感慨地說,歎口氣又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們老了。」
「我認識,他就是昨天救了那位女扮男裝的黑小……黑大漢,女兒幾乎栽在他手下。」
文燕肯定地說,又加上一句道:「昨天他也易了容。」
「再去問問吳老弟,這人是友非敵,不可再與他為難了。」
在先前的鬥場中,九幽鬼王盯著六個受傷或昏倒的人,歎口氣愁眉苦臉地說:「一個小輩出現,咱們這些成名人物一個個灰頭土臉,這一口怨氣真難以消受。可是,咱們恐怕無法奈何這小輩了。走吧!咱們認栽。」
「誰認識這個小輩?」大殘扶著神智尚未全清的二殘問。「他叫宗三,是蔡家兩個小賤人的掌鞭。」大妖流著眼淚鼻涕咬牙切齒地說,憤憤地又道:「這小狗可惡,居然用沙土撒人,老夫卻上了當,陰溝裡翻船,該死的小狗,抓住他非活剝了他不可。」
彼此抱怨著,咒罵著,帶了受傷的人,狼狽地走了。
林華在遠處藏身,跟著文燕父女與妙手書生。繞過一座小岬,長髯人突然止步,回身喝道:「什麼人?請現身說話。」
林華現身跟上,在丈外止步。長髯人一怔,抱拳行禮著笑道:「老弟拔刀相助,盛情可感,雲天高誼,容留後報……」
「這位姑娘可是芸兒。」林華搶著問,用手向文燕一指。
文燕羞愧地笑道:「我說過叫文燕,你怎麼老叫我是芸兒?」
「哦!對不起,我總是分不清你是她或她是你。請問姑娘,可曾見到昨天在下所救的那位姑娘嗎?」
「咦!她……」
「昨天我送她回安陸客棧安頓,不久便失了蹤,是被五名大漢騙走的。」
「這……我替你查一查,可好?她姓甚名誰?」文燕慨然地說。
「我不知道。」
「咦!你沒問她?」
「沒有。」
「你這人真是……」姑娘苦笑著說,似又感到太放肆,說了一半便頓住了。
長髯人目光炯炯,不住向天際凝望,臉上神色似有隱憂,劍眉深鎖似有重事難決,這時突然問:「小兄弟,你說貴友叫做芸兒?」
「是的。
「與小女像貌相同?」
「是的,簡直像是一個人。」
「貴友姓什麼?」
「不知道。
姑娘噗嗤一笑,說:「宗爺,你又是不知道。」
林華臉一紅,說:「在下確是不知道,只見了幾次面……」
「小兄弟,可否先談談貴友的來歷?」
他本想說出經過,突憶起那天襲擊南山魔女的人中,有人稱護法,提及副會主的事,而南山魔女又問過他有關七星會馬金花門的事,萬一南山魔女與七星會有怨,而文燕這些人又是七星會的人,豈不替芸兒師徒招禍?
他淡淡一笑,說:「在下不知道,只知道她是個孤女,如此而已。在下要走了,少陪。」
「小兄弟且慢……」
「前輩有事嗎?」
長髯人頰肉在痙攣,淒然地說:「小女燕兒有一位孿生姐姐,廿年前舍下突遭對頭夜襲,奶娘兩人分別避亂,其中之一被殺,擄走了小女,那時小女尚未週歲,廿年來下落不明。小女名鶯與燕兒生得一模一樣。鶯兒的胸前有一顆芝麻大的硃砂痣,這是她姐妹倆小時候唯一可分辨長幼的證物。小兄弟,老朽以至誠相求,務請將所知的經過見告,感激不盡。」
林華吁出一口長氣,搖頭道:「抱歉,在下只好令前輩失望了,確是無可奉告……」
「小兄弟,你年輕,不知道骨肉親情……」
「別說了。」他煩惱地說。
「兄弟求求你……」
「我問你,如果在下有事相詢,前輩是否肯坦誠相告?」
「除了你問老朽是不是七星會的人外,其餘老朽知無不言。」
「擄走令嬡的人是誰?」
「為當時大名鼎鼎的九大邪妖之一。千幻三娘唐素,小名蓉,夫家姓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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