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芳華 第四十五章 蕭音斷魂
    蕭聲有鬼,片刻間便發揮了催眠作用。貞兒話未完,便像遊魂似的緩緩向柴門走去。

    杜弘一驚,舌綻春雷大吼道:「退!迷魂蕭音……」

    他的吼聲僅令弓貞兒渾身一震,腳下一頓,接著重新舉步。他也感到神智有點模糊,知道利害,火速掩耳飛退,遠出三四十步外,始神智回復清明,但仍感有點昏然。

    蕭音已因相距過遠減弱,他已禁受得起,怒叫道:「玉蕭客,我不信你能整晚都在吹。」

    門開處,弓貞兒已進入屋中。

    玉策客放下玉蕭狂笑道:「銀漢孤星,你來吧,等你一接近,在下便要用斷魂魔音對付你,斷魂而不僅是迷魂了。哈哈哈哈!」

    杜弘沒料到對方的利害,並非是吹奏術高明,而是那支怪異的玉蕭,本身所發的音調有鬼,可發出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據他所知,即使蕭技已臻出神入化的人,也不可能在片刻間令聽者昏迷,任何超凡入聖的高手,也不可能在驚擾激動中以蕭音制人。

    這支玉蕭如不毀去,他無法入屋搶救付孫秀。除非他能秘密接近,一舉偷襲。

    事先弓貞兒已警告過他,後門不可接近,禁制危險,那麼,屋側如何?

    他又想到,老巫婆既然能在屋後設置禁制,決不會愚笨得忽略了屋側。那麼,唯一接近的是屋前的小徑,別無他途,除非他乖乖撤走了。

    無論如何,他得將仲孫秀救出魔掌,決不退縮,任何代價在所不惜。可是,左思右想仍然無法可施。

    投火把放火將人驅出?此路不通,裡面有仲孫秀,投鼠忌器行不通。

    唯一可行的是,接近突然衝入。他開始蛇行鷺伏,一步步小心爬行而進,毫無聲息發出,不顧一切向草屋接近。雙耳已用布團堵塞,希望能阻止一部份蕭音侵入。

    近了,三十步、二十步……

    躲在門後的玉蕭客聽不到任何聲息,心中深感不安。如果不開門,蕭音便無法發出,也許門壁將蕭音折回,自己反而受害呢。

    「噗」呆立在一旁的弓貞兒被擊昏了。

    柴門徐徐拉開,迷魂的蕭音裊裊傳出。

    二十步外的杜弘大驚,趕忙貼伏在地雙手掩耳,仍感到心煩意亂,昏然欲睡。久久,蕭音總算中斷了。他心中暗驚,忖道:「這畜生果然難纏,不時用蕭音搜索,確是夠精明,但我仍然有機可乘。」正想重新爬進,玉蕭客已發話了,高叫道:「銀漢孤星,你躲不住的,我知道你在何處,只要你進入斷魂魔音的威力範圍內,我會制你死命的。不要妄想從別條路徑直達,除了門口的小徑外,其他四周皆有老巫婆的禁制,妄行亂闖,有死無生,不信何不試試?」

    杜弘並不認為對方在虛聲恫嚇,不敢一笑置之,心中不住地想:「迷魂魔音如果掩耳,威力尚可及四十步左右;如果事先毫無防備而又不掩耳,估計威力可能遠及百步以外。但不知斷魂魔音威力如何?當然要比迷魂魔音近得多,很可能吹奏這種魔音需耗不少精力,不然這傢伙剛才為何不用?這該是耗精力最大的魔音,如非生死關頭,他不敢胡亂使用。哦!我得先試試。」

    他開始後退,退出四十步外。

    迷魂魔音又起,他心中暗喜。至少,主動操在自己手中,大有可為。

    他再遠出二十步,開始找尋石塊,可是白費工夫,這一帶根本沒有石塊可找。他不得不遠走,最後在顯陵附近,弄到兩塊尺寬兩尺高的厚石碑,打碎後搬走海碗大的碎碑六塊之多,取道返回原處,小心地接近至三十步左右停住,然後尋找頭頂的樹林空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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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蕭客又用迷魂魔音搜索。他貼地伏下搞住雙耳,對迷魂魔音已可以忍受了,他的定力比弓貞兒強得多。

    等魔音休止,他站起擲出一塊大石。

    枝葉折斷聲震耳,「砰」一聲響,大石落在屋側。

    玉蕭客不上當、大笑道:「哈哈哈哈!頑童擲石,你這是算甚麼?」

    語聲剛落,砰一聲大震、第二塊大石重重地擊在門右的土牆上,擊穿了一個大洞,草屋搖搖。

    破空聲繼續傳到,「砰」一聲響,第三塊大石擊中門左的土牆。

    玉蕭客慌了手腳,大叫道:「姓杜的,你想砸死仲孫秀麼?」

    「砰!」第四塊大石擊在門楣上,草屋格格啊。

    玉蕭客真慌了,如果大石恰從大門投入,擊中屋內的物件,引發禁制,豈不完了?一急之下,不假思索地舉蕭就唇。

    裂石崩雲的高亢尖銳異聲破空飛揚,似乎草屋亦在蕭聲中抖動。

    三十步外的杜弘俯伏在地,雙手掩耳,但仍感到腦門欲炸,皮肉發緊不住抽搐,神智昏亂,氣血翻騰,腦袋像是挨了狠狠的一捧,渾身冷汗,可怕的窒息感來勢如飛瀑怒潮。

    他的神智並未渙散,收斂心神調和呼吸,全身放鬆,忍受著無邊的痛苦。

    他知道,自己正處身在斷魂魔音的威力圈內,他必需度過難關。他也明白,這種極耗中氣的魔音,決難支持太久,玉蕭客也在生死關頭,魔音如無法將他置於死地,玉蕭客便會萎頓得失去抵抗力,總有一方要去見閻王。

    怪,魔音怎會綿綿不絕?他不相信玉蕭客的元氣能支持這許久,但事實卻推翻了他的推斷。

    他難以忍受,突感腦中靈光一閃,猛地扭驗向上,發出一聲可怕的呼號。

    「啊……」呼號聲與蕭聲相應和,修然而止。

    蕭聲亦止,傳出玉蕭客疲憊的叫聲:「姓杜的。江湖上永遠沒有你銀漢孤星其人了。」

    蜷縮在堂角的仲孫秀心膽俱寒,一聲厲叫,竄出抓起了門角的泥偶,向坐在門內臉向外的玉蕭客砸去。

    「蓬」一聲輕響,泥偶的五官和臍眼肛門等處,噴出了陣陣青煙,然後著體碎裂。

    「你……」玉蕭客驚叫,突然仰面便倒。

    「砰!」仲孫秀也摔倒在地。

    杜弘因發呼號而身心交疲,靜靜的仆倒在路中。

    死一般的靜,天快亮了。

    同一期間,金城四醜的爪牙井寅,自從向玉蕭客示警之後,慌忙溜走奔赴金墉城,糾集了二十餘名黑道中名號響亮的黨羽,正加快地趕來,要替他們的主子金城四丑報仇雪恨。

    終於,天色發白。

    杜弘已一寸寸移至草屋約十餘步,大感奇怪,為何不見玉蕭客出來找他?

    「這傢伙如不是膽小,便是太過精明。」

    天快亮了,這十餘步他必須以全速衝過,生死存亡,在此一舉。

    再推進兩三步,他準備飛射而起。

    蹄聲如雷,大隊人馬趕到。

    他吃了一驚,心中叫苦。正想先下手為強,無畏地衝進,突聽叫聲震耳:「玉蕭客,銀漢孤星呢?咱們聯手,活剝了他。」

    他聽出就是昨晚警告玉蕭客的井寅,心中大恨。這一叫,豈不讓玉蕭客提高警覺,衝進豈不是白送死?

    已不容他多想,馬群到了,二十餘名黑衣人紛紛棄了坐騎,提刀掄劍蜂湧而來,向草屋急奔。他首其當沖,避無可避。

    井寅是個豹頭環眼大漢,正是他在蕭家縱走的六名爪牙之一,手提劊刀領先奔來。

    他無名火起,料想玉蕭客投鼠局器不敢用魔音,猛地一蹦而起,冷叱道:「狗東西!這次決不饒你。」

    井寅吃了一驚,修然止步舉手一揮,大叫道:「就是他,咱們亂劍分了他的屍。」

    二十三個人圍住了他,刀劍並舉,瞬即合圍,二十三雙飽含怨毒的怪眼死盯著他,似要活活將他吞下。

    他冷然徐徐環顧,一字一吐地說:「鍾不敲不響,鼓不打不鳴;咱們話講在前面,你們人太多,如果不講武林規矩一擁而上,那麼,在下只好用孤星鏢打發你們。現在,你們最好按規矩一個一個上。」

    井寅桀桀怪笑道:「小狗,咱們這次全在衣內穿了軟甲,你的孤星鏢留著吧,這裡就是你分屍理骨之地。」

    他淡淡一笑,點手叫:「穿了軟甲護身,很好。第一個先上的人,就算是你好了。其他的人在你被擊倒之前如敢上前,他必須留神在下的孤星鏢。招呼已經打過,不要怪杜某心狠手辣,你上啦!閣下。」

    二十三個人,不可能同時近身遞兵刃,一擁而上反而施展不開。再加上這二十三個人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心怯,金城四醜死傷殆盡,心中像是被壓上一塊鉛,要不是倚仗人多壯膽,恐怕會有一半的人不敢前來。

    他徐徐拔劍,立下門戶,虎目中冷電四射,全身放鬆,凝神待敵。冷靜得像是一座石人。

    井寅開始心虛了,徐徐繞定爭取空門。

    他也徐徐旋轉,舉劍平肩,鋒尖齊眉,緊吸住井寅,傳統的劍式並不標新立異,但那表露在外的氣魄,與冷靜從容點塵不驚的神色,與武林中的劍術名家相較,毫不遜色。

    二十三條好漢都是行家,皆被他那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冷靜神色所震撼,勇氣逐漸在消退。

    惡鬥一觸即發,動手的剎那間,將是石破天驚生死立判的雷霆一擊,一比二十三,一接觸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毫無僥倖可言。

    二十三個人以井寅為主,井寅繞走爭取空門,其他的人,也不得不跟隨著移位。這一來,自然有些人跟不上,使暴露出難以彌補的弱點來。更糟的是,小徑之外密生著合抱大的古樹,真正可以施展的地方,方圓不足兩丈,移位極感不便,而活動的中心,又被他所佔據了。

    先下手為強,他找到機會了。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一聲低叱,他搶制機先猛撲井寅,劍吐長虹奇快絕倫,恍若電耀霆擊,入劍俱進,智珠在握。

    井寅一聲怒吼,劊刀急救,心虛地後退。糟了!身後是一株大樹,背部向樹幹急撞。

    同一瞬間,有五名大漢及時衝上出招,合群之勢相當綿密,配合得也不差。

    同一剎那,他左手暗藏的十枚孤星鏢,以滿天花雨灑金錢的上乘手法打出。

    二十三人都在動,只是有快有慢而已。

    人影飄搖,刀光霍霍,劍氣飛騰。

    「啊……」一聲慘號破空而飛。

    同一瞬間,另一方也爆發慘叫。

    「砰噗!」有人倒了。

    「誰是下一個?」是杜弘的沉喝,聲如石洞裡突然起了一聲乍雷。

    急動的人影倏止,飛騰的刀光劍氣突然消失。

    「砰!」又有人倒下了。

    「啊……」一名大漢在草叢中翻滾哀號。

    杜弘貼井寅身側而立,劍尖有光閃耀。井寅倚在大樹上,刀失手掉落,雙手絕望地撐住身後的樹幹,瞪大著眼,張大著嘴,想叫叫不出聲音,身軀在抖顫,徐徐往下滑倒。喉結下方,創口有節拍地張合,血隨心臟的跳動而一陣陣湧出。隨血湧出的還有些泡沫。

    最後倒下的。是右後方的一名大漢。

    除了呻吟與哀號,所有的人皆形如殭屍,張口結舌驚怖萬狀,沒有人敢移動。

    四周,除了井寅之外,灑豆子似的倒了七個人。十枚孤星鏢,收取了七條性命。七個人中,創口僅有兩處,眉心和喉結下方,都是致命要害。

    十五比一,敵勢仍強。

    他徐徐移回路中,再次沉聲問:「誰是下一個?」

    左手向上揚,拋起十文孤星鏢,形成一串上升的尺餘高的錢串,然後有序地落回掌心,響起一連串銅錢疊落的清鳴。

    這表示下一次圍攻的人,最好記取上一次七個人的教訓。

    首先,是正南的兩個人,臉無人色地向後退,退出丈外扭頭撒腿便跑。

    有人開頭溜走,第三位好漢也就毫不臉紅地轉身逃命,這並不丟人現眼,千緊萬緊,性命要緊,活,這才是當務之急。

    先逃走的人是聰明人,後走的也不是傻瓜,不知由誰起的頭,突然人影四分,作鳥獸散。

    蹄聲急驟,好漢們都逃掉了,好朋友的屍體也沒人管啦!這時候哪管得了江湖道義?

    杜弘突然醒悟,像一頭怒豹,發狂般飛躍而起,兩起落便衝入大開的柴門內。

    他怔住了,站在廳中發愣。右手的孤星鏢,皆無用武之地。

    門內仰躺著玉蕭客,那支怪蕭跌在一旁。

    仲孫秀伏倒在玉蕭客的右首不遠。弓貞兒側臥在另一角。玉蕭客身旁,散佈著凌亂的泥偶破片。

    「全死了?」他脫口叫,只感到心中發冷。

    收了劍,他首先奔向仲孫秀,突覺心中一寬。仲孫秀臉色蒼白,但全身沒有傷痕血跡,尚有氣息。

    「小妹,小妹……」他抱起仲孫秀狂叫。

    叫不醒,用推拿術也失效,既不是被打昏,也不是虛脫昏倒。

    當他搬動檢查弓貞兒時,不由大喜,弓貞兒是被擊昏的,行家一看便知,耳門有圓形物打擊的青腫傷痕,毫無疑問是被玉蕭所拍擊打昏的。

    推拿片刻,一捏人中,再度一口氣,一叫喚,弓貞兒吁出一口長氣,神智漸清。

    「弓姑娘……」他拍著對方的臉頰叫。

    弓貞兒張開鳳目,訝然叫:「杜爺,我……我怎麼了?」

    他扶起弓貞兒,苦笑道:「你被迷魂蕭音所迷,入屋被打昏了。」

    弓貞兒慘然一笑,搖頭道:「慚愧,我一生中,隨家師習迷人心性的巫術,沒料到這幾天中,先後兩次被蕭音所迷倒。這……這真是從何說起?」

    「姑娘,這叫做強中更有強中手。」

    「這害人的巫術,真不能練了……」

    「那是以後的事。你來看看,他們兩人是怎麼一回事?快幫助我。」

    弓貞兒看到了泥偶的碎片,說:「他們打碎一隻泥偶,被裡面藏著的毒煙熏倒了。」

    「有救麼?」

    「解藥在家師房中。」

    「快去取來。」他興奮地說。

    弓貞兒急急搖頭,恐懼地說:「老天,我怎敢進去?」

    「令師已經死了,你怕什麼?」

    「家師的房中,不經召喚決不許進入,裡面設了連我也摸不清的禁制,進去有死無生。」

    「這……這豈不是無法可施了?」

    「恐怕是的。」

    「我進去……」

    「千萬不可。告訴你,不但是房中,連廳中各物,也不可貿然移動。這泥偶本來安放在門角,也是禁制之一,只消輕輕觸動,五官七竅噴出毒煙,中者便倒。他們大概不慎碰碎了,怎能免禍?」

    「那……難道就無法可施了?」

    弓貞兒沉思片刻,說:「把他們帶回嵩縣蕭家,霧中花沒收我的那只百寶囊中藏有解藥。」

    「這……兩百里路……」

    「另一人身上有解藥……」

    「誰?」

    「家師的僕婦苟姥姥。怪事,她不知到何處去了。」

    他向門外一指,說:「門左方不遠的草叢中,有一具老女人的屍體,不知是不是苟姥姥。」

    弓貞兒奔出門外,一眼便著列不足三丈處的草叢中,躺著已僵了的苟姥姥。玉蕭客晚間不敢走得太遠,將屍首草草拖入掩藏,認為晚間即使老巫婆返回。也不會發現屍體,他以為看不見便可瞞過一時,老巫婆一回來,帶了俘虜一走了之。晚間確是不易發現一但白天一眼便可看到。

    「這惡賊該死,他為何手死這可憐的僕婦?」弓貞兒切齒咒罵。杜弘搖頭歎息道:「這惡賊心狠手辣。殺一個僕婦又算得了什麼?」

    弓貞兒在屍體的衣內夾囊中,找出數粒解藥,咬牙切齒地說:「杜爺,你得答應我將玉蕭客交給我。」

    他一怔,說:「弓姑娘。你……」

    「這是交換條件,不然沒育解藥。」

    「可是……他是仲孫姑娘的死對頭……」

    「我不管。家師可以說是被他害死的,殺師之仇,不共戴天。苟姥姥雖是僕婦身份,但我投師時年僅七齡,可以說,苟姥姥是一手把我帶大的,她被這畜生殺死,我如不替她報仇,豈不是沒有心肝的人?如果我所料不差,我師姐定然也上了這畜生的當,被這畜生始亂終棄的。有了這三種報復的理由,其他的恩怨便算不了什麼了。」弓貞兒振振有辭地說,語氣極為堅決。

    「這樣吧,等仲孫姑娘醒來……」

    弓貞兒一跳八尺,舉起手中的幾包解藥,沉聲道:「我不管仲孫姑娘如何表示,我只與你打交道,你必須答應,不然我毀了這幾包解藥。」她將藥包一揮,又造:「不要妄想搶奪,我只要輕輕一抓,幾種解藥相混,誰也無能為力。」

    在人矮簷下,怎敢不低頭?他歎口氣說:「好吧,我答應你。」

    「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信任你。」弓貞兒欣然地說,向柴門走去。

    仲孫秀剛清醒,張開風目,便看到了焦急地在旁扶住她的杜弘,不由悲從中來,也大喜欲狂,傷心地流淚叫:「大哥,大哥,這……這不是夢中麼?」

    杜弘一把抱住了她,顫聲道:「小妹,天亮了,不是夢中。你哭吧,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哭一場對你也許好過些。」

    仲孫秀在他懷中,哭了個哀哀欲絕,斷斷續續地說:「大哥,你……你那一聲厲叫,把……把我的魂都叫散了,我……」

    「哦!我本想引誘這惡賊出來的,豈知他……」

    「我要和他同歸於盡,因……因此搬動泥偶砸他,以觸動禁制……」

    「小妹,你不是太傻麼?這種卑鄙的人,也犯得著與他拼同歸於盡?」

    「可是,大哥你……」

    「小妹,謝謝你。」他感情地說,語氣十分溫柔。

    他直等到仲孫秀哭夠了,方溫柔地替對方拭掉淚痕說:「我們準備走吧,今後你將與恨無緣了。」

    「咦!那畜生呢?」仲孫秀叫。

    門外,弓貞兒已將玉蕭客倒吊在一株大樹上,尚未施用解藥呢。

    杜弘拾起玉蕭,歉然地說:「小妹,我已將他送給弓貞兒了。這是交換救你的條件,愚兄不得不答應。」

    「弓貞兒?」仲孫秀不解地問,突然記起了昨晚的一切,又問:「就是與你同來的那位姑娘?」

    「是的。」

    「她……」

    他將弓貞兒在蕭家施巫術的經過概略地說了,接著說:「因此,愚兄擅自作主,將那畜生交給她處治,你不能親手向這惡賊報復了。」

    仲孫秀幽幽一歎,珠淚漣漣,搖頭道:「我對他已沒有多少恨了,我已不忍心親手殺他了。畢竟,我曾經一度愛過他。走吧,大哥。」

    弓貞兒正在收集枯枝,堆放在玉蕭客的下方。玉蕭客被倒吊著,像個死屍。

    兩人並肩外出,杜弘向弓貞兒抱拳施禮笑道:「弓姑娘,在下多感盛情,一切多謝,容後圖報。在下告辭了,後會有期。」

    弓貞兒一面堆集枯枝,一面笑道:「杜爺,請不要客氣。今後在江湖上,恐無後會之期了。」

    「哦!姑娘……」

    「上次白道群雄攻破冷魂谷,我已經驚破了膽。經過這次九死一生的凶險,我再也不想作江湖人了。兩位珍重,不送了。」

    仲孫秀苦笑道:「弓姐姐,你……你要燒死他?」

    弓貞兒恨聲道:「我要將他化骨揚灰,打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方消心頭之恨。」

    「這……這太殘忍了……」

    「殘忍?這種人留在世間,不知還要坑死多少女人。世間少了他一個玉蕭客,雖不至於從此天下太平,至少不會比現在更壞。」

    「殺人不過頭點地……」

    「你們走吧,這樣對待他,在咱們巫道中人來說,已經是夠慈悲了。」弓貞兒一面說,一面取出一把法刀,又說:「我要先割斷他的手腳大腸,再將他弄醒,然後點火,夠他快樂的了。」

    「我們走吧。」仲孫秀不忍地說。

    兩人找到金城群丑留下的坐騎,匆匆走了。

    次日申牌左右,兩人到了少林十八僧在嵩縣落腳的寺院。杜弘找到了宏光大師,取出玉蕭說:「這是玉蕭客的信物,請大師即回嵩山。」

    宏光大師根本不追究玉蕭的來源,唸了一聲佛號說:「那麼,仙人山的事已經解決了。

    老衲奉命隨同李施主至仙人山,掃除匪盜回山覆命。既然匪盜已經聞風遠遁,老袖自當返山,有李施主的信物與口信,老衲更可無愧地返山覆命了。施主珍重。阿彌陀佛!」

    杜弘不再逗留,告辭出寺,出城馳向柏谷鄉。

    兩人並轡小馳,仲孫秀不住扭頭回望。

    他大感詫異,忍不住問道:「小妹,你到底看什麼?」

    「我看有沒有人跟來。」仲孫秀黛眉深鎖地說。

    「哦!你發現了可疑人物?」

    「還很難肯定。」

    「說說看。」

    「你進寺內與少林僧交涉,我牽著坐騎在寺外等候。那地方本來就是鬧區,往來的人甚多。起初我發現一個中年老道在附近徘徊,並未在意。」

    「後來發覺有異?」

    「是的。當你出門時,你手中仍握著玉蕭。我發覺老道的目光,緊緊地落在你手中的玉蕭上。」

    「這並不奇怪,一般的蕭,大多是褐色或紫色的,也有些是翠玉竹所製成,是翠綠色。

    湘竹則是紫褐色。蘄竹是黃色的。只有這支玉蕭是白色的,引人注目並非奇事。其實,玉是不能制蕭的,即使製成,也不可能作兵刃使用。這支玉蕭其實是一種奇異的金鐵所鑄制,堅逾精鋼,鑄制得極為精巧,厚薄控制得恰到好處,音不沉不亢,內中並附有奇異的發音物,如不懂竅門,不但發不出魔音,甚至無法吹響呢。」

    「他這支蕭,據他說得自南京中山王府,說是真正和闐貢玉所製成的。」

    「鬼話,玉雖堅,但決難與鋼鐵比硬,一擊即碎,要來何用?你說那老道……」

    「我清晰地看到他眼神的變化。」

    「那是……」

    「很難說,好像是貪婪、渴望、仇恨……總之,我說不出來,反正不是什麼好兆頭。」

    「呵呵!小妹,你疑心生暗鬼。後面沒有人眼來,你總該放心了吧?」

    後面確實不見有人眼來。仲孫秀歎口氣說:「但願我真是疑心生暗鬼。總之,我對這支可惡的不祥物極感不安。」

    他呵呵笑,打趣道:「睹物思人……」

    「大哥。」她變色說。

    他一怔,改容道:「小妹,我抱歉。」

    仲孫秀長歎一聲,黯然地說:「這是一場惡夢,害得我好慘。」

    他抬頭旺出一口長氣,柔聲道:「小妹,想開些,這就是人生,人生的道路是崎嶇的,任何人也難免跌倒。只要我們跌倒之後,能爬起來繼續走下去,便不是失敗。你還年輕,來日方長,千萬不可跌倒了不再爬起來。」

    「大哥,謝謝你的鼓勵。」仲孫秀喃喃地說。

    「我如果有力量,我會拉你一把。」

    「大哥……」仲孫秀含淚感情地叫。

    「這支玉蕭我想探究其中奧秘,然後毀掉。要是落在邪魔外道手中,為禍之烈,簡直難以想像。」

    「大哥,你是不是準備在安慶落地生報了?」仲孫秀問,似乎不願再談玉蕭的事。

    「不,安慶的事,我只是幫朋友的忙而已。」

    「你……你還要在江湖流浪?」

    他臉上湧起了烏雲,沉重地說:「當我厭倦了闖蕩生涯便不會再流浪了。」

    「大哥,傷心人別有懷抱……」

    「人活在世間,總該找些事來做做,不是麼?」

    仲孫秀笑道:「大哥,不要迴避。你曾經功過我,而你自己卻看不開。」

    「當局者迷,人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怪物。」他自嘲地說。

    「說真的,大哥,這些年來,難道你就不曾找到一位情投意合的……」

    「我從沒想到去找。」

    「世間真沒有一個能取代蕭姐姐的女孩子?」

    「我又何必去找,我已經感到滿足了。我曾經愛過,也曾被人所愛-君在我懷中逝世,這刻骨銘心的生死戀情,已足夠我回憶一輩子。」

    仲孫秀幽幽一歎,低下玉首幽幽地說:「大哥我真羨慕-君姐姐。」

    他低聲長吁,久久,似乎沉緬在回憶中,眼中掠過一抹哀愁,用充滿感情的聲音低吟: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長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仲孫秀酸楚地說:「大哥,好癡。這是誰的詞?」

    「南唐馮延己的長命女。那天,她以為病有起色,繡閣中小酌,她焚香吟了這首詞。而我,就在那天早上,知道她已不久於人世。」他以手掩面,變了嗓音又道:「小妹,你知道我那時的心情麼?那……那像是用刀在割我的心,刀又不利,血淋淋地……天!血淋淋地……」

    仲孫秀流淚滿臉,咽硬著說:「大哥,蒼天好殘忍啊!大哥,大哥……」

    久久,他抬頭仰天吸入一口長氣,強笑道:「小妹,不要為生者流淚,不要為死者悲哀。她去了,但她仍然活在我的心中。得一知己,死亦無憾,我已別無所求。」

    「大哥,但如此下去,終非了局……」

    「我不介意,我會好好地活下去。」

    「哦!聽蕭伯母的口氣,-芝妹已經長大了……」

    「我與她有一份濃厚的兄妹之情,與你一樣,我們都成為最投緣的兄妹。走吧,加兩鞭,前面已是唐聚了。」他迴避著說。

    前面丘山腳下的矮林中,突然跳出一個中年老道,左手握著一把連鞘長劍,鷹目炯炯,留了山羊鬍,大馬臉頰上無肉,攔住去路亮聲叫:「施主們,借一步說話。」

    仲孫秀一驚,脫口叫:「是他!果然不出所料。」

    杜弘勒住韁,扳鞍下馬含笑問:「道爺,有何指教?」

    「請問施主高名上姓?貧道上松下風。」

    「在未曾知道對方的來意前,恕難通名。道爺,天色不早,有話你就快說吧。」

    「施主明人,貧道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施主腰間的玉蕭希能見贈,與貧道結此善緣。」

    「恕難割愛,這不是在下之物。」

    「是玉蕭客李起風之物,貧道已追蹤了他三月之久,可惜他行跡詭秘,不易釘上。」

    「呵呵!你知道就好。抱歉,告辭。」

    「施主,尚請割愛。」松風語氣變了。

    「如果在下不願……」

    「那就休怪貧道無禮了。」

    杜弘呵呵笑,搖頭道:「方外人說這種話,罪過罪過。呵呵!你要硬搶?」

    「恐怕是的。」

    「在下不願與你計較,你走吧。」

    松風突然撤劍,冷笑道:「你也有劍,拔劍吧。」

    劍信手一拂,劍氣迸發,龍吟隱隱,意在示威,顯示實力。杜弘心中暗驚,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老道劍上的內力委實驚人,內功火候將臻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恭敬不如從命。」他沉著地說,徐緩撤劍。

    雙方各站方位,獻劍行禮如儀,然後,舉劍遙遙相對。杜弘是主,老道攔路討蕭是客,客人毫不客氣地搶攻,一聲冷笑,挺劍急進,攻出一招極平常的進手招「靈蛇吐信」,快逾電光一閃。招式雖平常,但出自名家之手,威力大得驚人,似乎任何人也封不住這閃電似的快招。

    「錚!錚錚……」杜弘沉著地接招,長劍上下翻飛,進退如電,在電光石火似的剎那間,封偏了攻來的狂風暴雨似的七劍之多,而且能回敬了五劍。

    松風確是高明,衝錯移位快如獵食之豹,全力進攻,持劍的手如同靈蛇,身法輕靈飄逸進退敏捷,每一劍皆宜攻要害,但見銀虹急劇地吞吐,連續飛射,劍劍兇猛迅疾。

    杜弘初逢真正的劍術行家,也就小心地反擊,謹慎地從化招中尋找進擊的空隙。

    猛烈的衝刺勢如排山倒海,靈活的閃避宛若電火流光。吞吐的劍影可怕地直指對方的要害,在斜陽下耀目生花。好一陣空前猛烈的惡鬥,各展所學緊鎂不捨,雙方各攻五十招以上,誰也不肯示弱喘息。

    「錚錚錚……」雙劍交擊聲輕重不定,間或也傳出三兩聲錯劍的刺耳銳鳴。綿綿不絕,每一劍皆凶險絕倫。

    仲孫秀感到目眩神移,不但手心淌汗,緊張得全身都繃緊,心已提至口腔。她隨時準備加入,假如杜弘有險,她會不顧一切上前拚命。

    「錚錚!嘎!嗤!」

    人影乍分,松風飛退八尺,身形一晃,幾乎屈膝跌倒,臉色鐵青,臉面大汗如雨。

    勝負已判,松風技差一籌。右胸衣裂了一道三寸長的裂縫,是被挑裂的,不見有血沁出,顯然並未受傷。

    杜弘也臉上見汗,緩緩收劍入鞘,吁出一口長氣說:「承讓了,你走吧。」

    松風呼吸數次調和了元氣擲刻入鞘,沉聲道:「施主如不肯割愛,將後侮無及。」

    「你不死心,來吧。」

    「貧道會來的。」

    杜弘心中一跳,他怎能引鬼上門?冷笑道:「三天後午正,咱們在洛陽上清宮見。」

    「上清宮見。」

    「好,不見不散。」杜弘大聲答。

    「貧道要帶三位朋友赴約,施主也可以帶人來。」

    「一言為定,三天後見。」杜弘說,回身上馬。

    松風冷笑一聲,越野走了。

    仲孫秀噘起小嘴說:「大哥,你不該放他走。」

    他苦笑,泰然地說:「惺惺相惜,我不願毀了他。」

    「你知道日後有多麻煩?」

    「人活著,哪能沒有麻煩?」

    「又是這鬼玉蕭惹的禍。」

    「我得好好探索這支怪蕭。走吧。」

    雙騎並進,仲孫秀又問:「大哥,知道老道的來歷麼?」

    「八成兒是四川青城三子中的一子,他的道號當然不是松風,因此不好意思追問我的名號。」

    「你見過青城三子?」

    「聞名而已,曾見過他們的門人子弟與人交手,因此從劍術上猜出他的身份。三子的門下與人交手,從不用花招亂人心神,卻喜走險求勝,每一招皆狠准霸道。快到了,有仙人山的朋友伏在樹林中,不必驚動他們。」

    樹林中有人傳出一聲呼哨。當健馬馳入蕭家的廣場,門外階下已有人相候-芝姑娘一聲嬌叫,喜悅地向他們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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