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靠上九江鈔關碼頭,小伙子李琪一躍上岸,匆匆撲奔東面的汾浦港。
鈔關距府城兩里地,中間隔著汾浦港,但並非是無人地帶,而是城外三條大街之一。自鈔關至城根碼頭,中間有汾浦口(龍開河口)和小港。最有名氣的瑗琶亭,就在汾浦口。這兩里地形成一條長街,中段的花橋氣象萬干,附近棧埠林立,店舖鱗比,極為繁榮。
他抬頭看看日色,已是近午時分,拍拍腦袋自語道:「但願羅分局主在家,不然就白跑一趟了。」
花橋以東第六家店面,便是川遠鏢局,九江分局的所在地。鏢局佔了兩間店面,規模不算大。對面江堤前的碼頭,泊了不少輕舟,桅檣林立,這都是自用的遊艇,貨船是不准停泊的。
川遠鏢局的鏢旗頗為別緻,綠色的八尺三角旗,飾以流蘇,中間繡的是一艘天藍色雙桅船,船中間是一個尺大的朱色藍邊行書「熊」字。
只消一看鏢旗,便知該鏢局完全是專走水路的鏢局。看局名鏢路,也全然是經三峽走四川。
他走近店門,向一名夥計抱拳施禮笑道:「老表,你好,在下姓李名琪,從南京來,求見羅分局主,煩請通報。」
店伙回了禮,頗表驚訝地問:「從南京來?請問,你找咱們分局主有何貴幹?」
「在下奉家兄之命,面呈家兄的手書。」
「令兄是……」
「家兄李玨。」
「哎呀!是韋陀李玨李大俠?失敬失敬,請裡面坐,請。」
「客氣客氣,兄台請。」
店伙肅客入店,說:「兄弟曾略,匪號稱飛魚,本局的鏢師,請稍坐,兄弟進裡面去請分局主出堂相見。」
「有勞曾兄了,感激不盡。」李琪客氣地說。
不久,飛魚曾略隨著一位方面大耳,相貌威猛的中年人出堂。
李琪離座相迎,行禮道:「這位想必是羅分局主了,在下李琪,專誠前來向分局主請安。」
中年人呵呵笑,回了一禮說:「在下羅衡,幸會幸會。請坐,老弟是韋陀李大俠的親兄弟?」
「謝坐。在下兄弟三人,李玨是兄,在下排行二。」
「區區與令兄交情不薄,可是一直就不知玨老哥的家世,慚愧慚愧。」
「這也難怪,咱們在外闖蕩的人,對出身家世大都諱莫如深,平常得很。」
「老弟此來……」
李琪在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上前呈上說:「家兄要兄弟向分局主請安,同時呈奉手書,請分局主過目。」
「謝謝,謝謝。」羅衡客氣地說,接過書信立即拆展。
只看了一半,羅衡的眉心已鎖得緊緊地。看完,搖搖頭苦笑,吁出一口長氣。
李琪頗感困惑,問道:「請問分局主……家兄的信……」
羅衡吸了一口長氣,伸手示意說:「老弟稍候,我想想看。」
李琪看對方神情凝重,頗感不安。
久久,羅衡說:「令兄的信,老弟知道內容麼?」
「不知道。家兄交代,到達九江,立即前來探望分局主,並面呈手書,如此而已。」李琪泰然地說。
羅衡臉色頗為不安,說:「令兄這封書信,頗令在下為難。」
「分局主是說……」
「令兄要兄弟照顧你們,要本鏢局保你們這趟鏢,送你們到寧州。」
李琪笑道:「家兄就是不放心我在外闖蕩,其實他太多慮了。兄弟這次護送余大人赴任寧州,余大人所帶的盤纏行囊,全部都變賣也值不了二百兩銀子,即使有強盜,誰又稀罕他這個窮官的一堆破爛?我想,不必勞駕分局主了,兄弟一個人也就夠了。」
羅衡猛搖頭說:「老弟大概還不知其中內情,令兄恐怕也不知近來的變故。」
「分局主是說……」
「令兄與令妹,信上說可能在三天後偕同三五位朋友趕來。因此兄弟知道他明白此行頗為凶險,但也猜想他並不知近來的形勢。」
「咦!分局主好像認為此行極為危險呢。」
「何止危險?這……」
「兄弟不明白分局主的意思,可否明示……」
「這好比是睜著眼睛往火坑刀山裡跳。」
「什麼?有這樣嚴重?」
羅衡吁出一口長氣,苦笑道:「你所護送的人,是前南京寧國府的鐵面推官余星海,對不對?」
「是呀!如果不是所謂忠臣義士,兄弟才不做這種毫無代價的護送人呢。」
「余大人在於國府三年任內,把南漪湖的霸王賀霸繩之於法,把青戈江附近的五莊三集的幾處黑道秘窟掃除,把六山寨四隘頭的十餘股大盜肅清,扳倒了南陵、太平兩縣的兩個貪贓枉法知縣,送他們上了法場。」
「對,所以稱為鐵面推官。」
「後來調任盧州,兩年來群盜遠避,土豪劣紳—一遠走他方避風頭。」
「對,這是可敬可佩的好官。難得的是他迄今仍然兩袖清風,也因此南京方面的那些貪官污吏對他極端厭惡,視為眼中釘,必欲殺之而後快,將他調回南京置閒。最後又將他趕離南京,調寧州山區任州判,降一級任用,他卻毫無怨言,欣然就任。」
「老弟,余大人降任寧州的消息,上月便傳到九江了,寧州自不必說。」
「咦!不可能吧?余大人半月前方接列任命……」
「你不知道這是南京那些狗官們,早已安排下的借刀殺人毒計?」
「什麼,這……」
「你知道寧州附近有多少股悍賊?」
「這……」
「不要說賊,說黑道巨霸,九龍山與龍泉山的金翅大鵬丁搏九與九龍頭程潛,皆是名震宇內的黑道之雄。那金翅大鵬與霸王賀霸是金蘭兄弟,賀霸五年前被余大人擒獲,罪名是強搶民女,謀財害命,反牢劫獄,窩藏大盜,判了個秋後決,刑死法場。」
「天!金翅大鵬……」李琪抽口涼氣叫。
「余大人降調寧州,據兄弟所知,全是金翅大鵬在搗鬼,他與那些贓官勾搭上了,余大人這次……唉!你明白處境麼?恐怕走不了百十里,余大人的性命便……老弟,你還是……」
李琪臉色蒼白,說:「我得等兄長前來之後再說。」
「你要知道,一進九江,你們便等於是一腳踏入鬼門關了,那些凶悍的刺客與兇手,早在半月前便在等候余大人前來送死啦!」
「分局主的意思……」
「老弟,脫身事外,還來得及,最好你立即動身轉回南京。」
「可是,余大人全家……」
「他是朝廷命官,你犯不著替他擔心,他可以請九江的知府大人保護。」
「這……」
「我可以告訴你的是,九江的知府大人他不是聾子,想必早有風聞,他將借口寧州屬南昌府管轄,推給南昌挑這付重擔,必定拒絕派人護送。」
「那……」
「你的意思……」
「為人謀而不忠,那算是大丈夫?我要等兄長前來再說。」李琪斷然地說。
「這……」
「分局主,貴鏢局有的是英雄好漢,能不能請分局主派人……」
「老弟,不是兄弟不夠朋友,而是……」
「憑家兄的交情……」
「老弟,敝局的鏢師,皆保的是水路鏢,至寧州是陸路……」
飛魚曾略義形於色地接口道:「分局主,咱們江湖朋友講的是道義,敬重忠臣義士節婦孝子,余大人這件事,咱們豈能袖手旁觀?咱們放舟鄱陽,換小船走建昌,沿修水上寧州,名正言順……」
羅衡苦笑道:「曾師父,這不是咱們的鏢路,這一來,不僅坑了余大人,也毀了咱們的鏢局,你想到後果麼?」
「分局主的意思……」
「咱們愛莫能助。」羅衡訕訕地說,語氣卻極為堅決,無可商量。
李琪知不可強,離座說:「兄弟無論如何,也得等家兄前來再說。不過,兄弟已下定決心,上刀山下油鍋,兄弟絕不退縮。打擾了,告辭。」
「老弟……」
「改日再來打擾,目下既然知道余大人處境凶險,兄弟必須返船保護,告辭。」
送走了李琪,羅衡向飛魚曾略苦笑道:「曾師父,這件事你大概感到不平,可是,咱們如果捲入漩渦,川遠鏢局除了關門大吉之外,沒第二條路可走。那金翅大鵬只消哼一聲,咱們的鏢旗必定走不出九江,你也未免太魯莽了。進去吧,這件事不必再提。」
兩人剛轉身,尚未踏入店門,身後傳來一聲佛號,聲不大,但直震耳膜,接著有人說:
「施主留步。阿彌陀佛!」
羅衡警覺地轉身,臉色一變。
是位瘦小老邁的高年僧人,僧衣僧帽,項下掛了念珠串,左手捧木魚,右手持木魚錘,老眼灼灼,衝他剛嘴一笑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川遠鏢局的熊總局主坐鎮武昌,生意人和氣生財,他不希望一個分局主擅自主張,捲入江湖仇怨的漩渦。阿彌陽佛!善哉,施主須及早脫身事外,後會有期。」
羅衡心中一冷,強定心神問:「大師已知道余大人的行蹤?」
「狗官兩年以前迄今日的行蹤,皆在眼下,鉅細無遺盡在算中。」老和尚陰森森地說。
羅衡淡淡一笑,不滿地說:「你們這樣做,會引起白道朋友的公憤的。」
「是麼?施主又有何打算?」
「哼!大師猜猜好了。」
「老納猜想,施主必會權衡利害,阿彌陀佛!」
老和尚不再稽留,冷冷一笑,轉身便走,一面敲動木魚,一面念著佛號。
木魚本身並無異處,響聲亦平常,但每敲一聲,每念一句佛號,羅衡與飛魚曾略,皆不由自主身軀一震,只感到腦門發炸,如中雷擊一般,隨著木魚聲與佛號聲戰慄,氣血上浮耳中轟鳴。
直至和尚遠出四五丈外,兩人方回復常態,驚得手腳發軟,臉色泛灰。
「好厲害!」羅衡驚然地叫。
「他是誰?」飛魚駭然問。
「魔僧持一,癩頭和尚的師弟。」
飛魚打一冷戰,惶然道:「他……他是早年的……」
「早年的飛天夜叉尚一清,魔道中數一數二的凶神惡煞。」
「老天!這件事……」
「這件事。咱們必須置身事外。」羅衡肅然地說。
飛魚一咬牙道:「分局主,要不要知會李琪兄一聲?」
「你想趟這一窩子渾水?」
「這……」
「咱們已經涉嫌,附近可能已有不少眼線偵伺,你這一去,不啻自尋死路。」
「只怕李琪兄不諒解……」
「咱們事不關己不勞心,你算了吧。你去通知趙鏢頭一聲,我這幾天押鏢至南昌,如果有人來訪,要客人留下話便可。」
「是,分局主請放心。」
在江南一帶,鏢行的規模甚小,鏢局亦寥寥可數,而且走鏢線路有限,所保的鏢以貨物為主,紅寶少而所值無幾,所冒的風險也不大。
之外,他們也提供雇客需要的嚮導和保護雇客安全的人手,但人手可能不是局子裡的鏢師,而由鏢局作中間人,從中收取合理的利潤。
李琪返舟後不久,立即帶了余大人一家老小,在西門外的潯陽驛安頓。那時,潯陽驛尚未遷至城東北,而位於西門外鬧區,這是負責招待過往官吏信差的地方,是一座水驛。
他不敢將實情告知余大人,憂心忡忡六神不定。安頓畢,他重行外出,說是出外找嚮導,進汾浦門,心事重重撲奔壽聖觀。
觀南有一座獨院平房,他上前叩門,應聲出來一位中年人,打量著他問:「尊駕是……」
他抱拳施禮,笑道:「在下姓李名琪,來自南京,求見傅大俠雲嵩,相頓通報。」
中年人一聽他通了名號,臉色立變,搖頭道:「雲老不在家,有事請留下話。」
「這……他老人家到何處去了?何時可返?」
「昨天偕朋友上廬山去了,十天半月內回不來。」
「哦!真不巧。」
「李兄有事……」
「算了,在下過幾天再來。」
「這樣吧!李兄何不留下話?先進內待茶……」
「謝謝,不打擾了,告辭。」
「這……好走,不送了。」
共跑了五處地方,主人全都不在家,令他大感失望。
終於,他發覺那些擋駕的人,神色都極不自然,總算恍然大悟,原來那些人皆將他視為瘟神,有意避開他,顯然這些小有交情的朋友,皆已知道他的來意了。
他失望地取道出城,心中暗暗叫苦,真是有錢有酒多兄弟,急難何曾見一人?
「罷了!等大哥到來後再說。」他向自己說。
經過一條小巷,巷的那一端是府後街,巷道窄小,行人稀少。
前面屋角突然踱出一個青衣人,背著手迎面而來。
他毫無戒心,泰然前行。
雙方相距不足三步,青衣人突然止步,向他陰森森一笑,冷森森地問:「朋友,你還不死心?」
他一怔,油然興起戒心,吸口氣暗暗行功戒備,沉著地問:「閣下,咱們認識麼?」
「胡清源,你也許聽說過這號人物。」
「抱歉,沒聽說過。」
「你已經聽說過了。」對方陰陽怪氣地說。
「你是……」
「在下就是胡清源。」
「幸會幸會,在下……」
「你是南京李琪,金陵雙傑的老二。」
「哦!胡兄有何指教?」
「在下要教訓你,免得你多管閒事玩火焚身……」
聲落拳出,迎面就是一記「黑虎偷心」,拳風虎虎,潛勁山湧,而且迅捷絕倫。
他本能地用上盤手招架,左手一撥,扭身切入,右掌發如電閃,「吳剛伐桂」反擊對方的腰肋,掌勢如刀疾劈而出,反應奇快。
糟,右面的壁角突飛出一顆飛蝗石,「啪」一聲擊中他的右曲池。
右臂一麻,劈擊的掌勢一頓。
胡清源欺聲直上,「啪」一聲繪了他一耳光,再在他的小腹揭了一拳,罵道:「不知死活的東西!躺!」
「砰」一聲大震,他摔倒在地。
接著,出來了四五人,抓小雞似的揪起他,一聲狂笑,在他的左肋下打了兩拳。
另一人接住了他,大喝一聲,將他摔飛丈外,重重地跌落在牆根下。
又一個人抓起了他,獰笑聲與拳頭著肉聲齊起。
他只感到天旋地轉,眼前發黑金星亂飛。
「砰!噗噗!啪砰……」凶狠沉重的打擊,連珠似的光臨全身。
最後,他失去了知覺。昏厥的前一剎那,聽到的是一陣可怖的刺耳狂笑。
一覺醒來,他只感到渾身發痛,口乾舌燥,眼前朦朧,不自覺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一隻大手按住了他的額頭,熟悉的語音入耳:「好了,他的燒退了,謝謝天!」
他長歎一聲,虛脫地問:「是……大哥麼?」
「二弟!是我,你感到怎樣了?」
「我……我怎樣了?」
「你昏迷不醒,已經三天了。」
「這……這裡……」
「這裡是潯陽驛,我與余大人皆在你身旁。三天前你進城找嚮導,入暮時分有三個人將你用門板抬來,告訴驛亟說你倒在一條小巷中,便丟下你匆匆走了。二弟,是怎麼回事?誰打了你?」
「大哥,你……你知道金翅……」
「金翅大鵬的事,我已經打聽清楚了,我已經去找過羅分局主,他雖然不在家,那位曾鏢頭已將內情說了,我這兩天跑了不少地方。」
「大哥,請……請余大人快……快回南京,不然凶……凶多吉……吉少……」
余大人穿了便服,坐在床緣,是個方面大耳,五官端正的中年人,捏住他的手,苦笑道:「琪二爺,苦了你了,我……我十分難過……」
「余大人,寧……寧州去……去不得。」他喘息著說。
余大人喟然歎道:「我知道這是陷阱,但我不得不往裡跳,皇命在身,哪由得自主?這次他們本可將我貶為守門吏,但僅降一級外謫寧州,而且限令攜帶家小赴任,我便知道他們的惡毒陰謀了,可是……」
「余大人,還來……來得及回……回頭。」
「琪二爺,能回頭麼?撇開皇律不談,他們既然要逼我前往,沿途並未下手,可知他們的人,早就跟隨在旁。向前走,還能多活幾天,他們的用意是要我死在任所。後退,他們便要立即動手了。」
韋陀李玨神色懍然地說:「余大人,你總不能睜著眼,往刀坑裡跳哪?」
余大人泰然一笑說:「死有重於泰山,輕於鴻毛之分。我余星海食朝廷俸祿,必須忠君報國,死於忠重於泰山,斧鉞臨頸絕不畏死退縮。賢昆仲義薄雲天,下官有一事相求,尚清慨允。」
「余大人……」
「下官年將半百,膝下僅有一女,請賢昆仲仗義援手,為余門存此弱息,帶她遠走高飛,下官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余門存歿均感……」
門外,突傳來清晰的語音:「爹,女兒決不離開爹身旁。爹能為國盡忠,女兒也要為親盡孝。死於忠死於孝,余門子孫上可對天地鬼神列祖列宗,下可對余門後世於孫,請爹不要以女兒為念。」
另一婦人的口音也說:「老爺,請放心吧,賤妾與君同患難,大節無缺,可對天日。」
在旁角煎藥的一名老僕凜然地說:「老爺,老奴余成尚可操戈,與賊決一死戰,死於又含笑九泉。」
窗外突傳來一陣狂笑,「啪」一聲響,明燈倏滅。
余大人奔近窗台,急問:「玨大爺,是什麼人?」
韋陀李玨站在窗外,凜然地說:「不知道,至少也來了兩個人。發笑的人是男的,聽笑聲可知相當年輕。站在窗下還有一位女的,淡淡脂粉香猶在,施用脂粉,定然是中年以上的女人。」
老僕余成端來另一盞燈,突然驚叫一聲。
韋陀李玨越窗搶入,一把拔出桌上的飛刀,取下飛刀附著的一封信,念道:「書致金陵雙傑,如不畏死,曷興乎來,知名不具。」
又及「汝妹安否?」
韋陀李玨丟下書信,搶出房外。
前面另一間客房,一位少女仗劍而立,將一位中年婦人?一位少女掩藏在身後。
「小妹,怎麼了?」他急問。
「有人行刺余大人母女。」仗劍的少女答。
「人呢?」
「走了,好快的身法。」
「你頭上是什麼?」
少女頭上硫的是三丫發,伸手一摸,摸下一具草標,上面也帶了一方白紙。
她打開一看,變色念道:「插標實首,寄汝之頭。」
韋陀李玨走進。臉色泛白地說:「我們栽到家了,他們是示威來的。」
「大哥,知道是誰麼?」少女問。
「大哥打算……」
「我去找幾位朋友助拳,義無反顧。余大人一門忠孝節義,值得咱們江湖英雄豪傑為他赴湯蹈火。小妹,好好照顧夫人小姐,不令她們受驚,惡賊們近期尚不至於下毒手,只須鎮靜應付,諒無凶險。」
次日,李玨匆匆外出,薄暮方頹喪地返驛,顯然請朋友碰了軟釘子。
一連三天,韋陀李三的眉頭,愈鎖愈緊,早出晚歸,每次皆獨自返回。
一早,他與余大人在外間早膳,余大人愁眉不展地歎息著問:「玨大爺,真的請不到朋友麼?」
他搖頭苦笑道:「朋友們皆受到威脅,接到警告,全都走避唯恐不及,怕惹禍燒身,唉!別提了。」
「那……玨大爺……」
「即使沒有朋友相助,李某也要護送大人到寧州,等舍弟可以行走,咱們就動身。今天我去找夫子,先定下轎夫再說。至寧州腳程需八至十天,須早作準備。」
門外突然出現一位驛卒,欠身道:「上稟余大人,外面有位道長求見。」
余大人離座道:「快請他進來。」
韋陀抓起擱在凳旁的降魔林,低聲道:「余大人,在下先見見他……」
門口已出現一位中年老道的身影,穿青道飽,佩劍掛囊,手中提了一個包裹,呵呵大笑道:「李施主,放心啦!他們如果動手行刺,根本用不著在前途布下十里埋伏。」
余大人急步迎出,抱拳笑道:「原來是一清道長,失迎失迎,恕罪,請進。」
韋陀李玨也行禮道:「想不到仙長也知道余大人的行蹤,佩服佩服。仙長雲遊在外,怎知道余大人的事,早膳用過麼?」
「還沒有。」一清道長說,放下包裹又道:「貧道雲遊鳳陽,回到南京,一聽到余大人赴任的消息,便拾掇趕來了,沒想到一到九華,便打聽到九江的消息,這件事已不脛而走,江湖朋友對這件事頗感興趣呢。」
老奴余成奉上一杯香茶。韋陽李玨笑道:「仙長既然已知道消息,仍然前來相見,勇氣可嘉,令人肅然起敬。」
老道解佩劍坐下說:「你要笑就笑吧,不久便沒有機會笑了。」
「仙長打算……」
「貧道送余大人赴任,你呢?」
「有志一同。」
「好,應該,俠義門人到底與眾不同,可敬可佩。」
「仙長似乎犯不著……」
「你錯了,貧道應該,雖死無怨。」
「這……」
「施主知道貧道的身世麼?」
「在下愚魯,不知其詳。」
「貧道十年前,是白蓮會的一位香主。」
「咦……」李玨吃驚地叫。
「如不是惡跡不彰,蒙余大人開恩超生,貧道早已屍骨化泥。這十年陽壽是余大人所賜,你說我該不該來?」
余大人笑道:「道長言重了,下官並非枉法徇情的人,道長當年雖是白蓮會眾,不但毫無惡跡,且勸人為善,周濟貧民施藥施棺,善行有目共睹……」
「余大人,話不是這麼說,據貧道所知,官衙中存有朝廷廷旨,擒獲白蓮會妖人,不分首從皆就地正法,絕不寬恕……」
「道長所說確有其事,但國法離不開天理人情,嚴刑峻法,不如教化普施……」
「呵呵……」一清道長大笑,笑完說:「余大人,貧道少讀詩書,不懂那麼多大道理,只知大人法外施仁,給貧道一次重新做人的機會,感恩圖報,理所當然……」
「請長……」
「大人別說了,午間貧道要會晤兩位生死知交的朋友,他們也是前來赴湯蹈火的好漢。」
「他們是……」
「四眼靈官宮曜,與賽紅線的女兒白二姑。」
「下官認識麼?」
「大人不認識,他們都是貧道的知交。」
韋陀李玨一怔說:「仙長,那賽紅線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刺客,她的女兒靠得住麼?」
「放心啦!白二姑初出道不久,在鳳陽貧道曾經在雪地裡救了她一命,她與乃母完全不同,保證可靠。」
同一期間,一艘客船靠上鈔關碼頭,除了帶貨的水客須留在船上與稅吏打交道外,僅帶了些少行李的旅客,紛紛登岸。
一位穿青直綴,以劍挑了包裹的青年人,含笑踏入碼頭東首的長安客棧,向迎出接行囊的店伙說:「小二哥,給我準備一間上房,在下要在貴地玩幾天。包裹不用交櫃,游廬山還得帶上。」
店伙領他向櫃自走,笑道:「客官游廬山,來得正是時候。去年閏八月,今年夏天來得早,五月天已可上廬山避暑了。」
店堂中踱出一名中年人,突然趨前欣然叫:「天磊兄,是你麼?」
「咦!永泰兄,久違了,一向可好?」
兩人親熱地行把臂禮,永泰兄笑道:「還好,快三年了,往河西跑了一趟,幾乎把老命丟在祈連山,但與崑崙三子狠狠地拼了三天三夜,領教了崑崙絕學,倒也值得。」
「呵呵!你老兄就有這種閒心情,快四十春秋了吧?還在混?」
「哈哈!不混怎辦?我可沒有你那種悲天憫人,遊戲風塵行俠仗義的磊落襟懷,我只為自己而活。哦!聽說你去年在西城,把崑崙三子趕回崑崙,有否其事?」
「呵呵!一時誤會,我並未趕他,那次倒與奪命一枝春毛萍攀上交情,你說是不是異數?」
「哎呀!老天!你怎麼與三大淫妖攀上交情了?危險。早些天,聽說你去年九月在巫山,打散了黑風幫東山再起所設的四寶擂台,是真是假?」
「誰說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
「你算了吧,巫山的四寶擂台與我無關。走,老朋友見面,該我請你喝兩杯,敘一敘三年別後。」
「好,叨擾你一頓。你銀漢孤星的名號,已經不同往昔了,該你請客。哦!天磊兄,成家了麼?」
「見鬼!江湖浪人,成什麼家?」
「總該有了意中人吧?」
銀漢孤星臉上湧上了烏雲,搖頭道:「不談這些,走,到潯陽樓去喝兩杯。」
銀漢孤星將劍與行囊交給店伙,兩人聯袂外出,逕奔花橋旁的潯陽樓。
永泰兄一面走一面說:「天磊兄,如果黑風幫與你有關,你得小心些。」
「是麼?怎樣小心?」他反問。
「是不是你搗散了他們的四寶擂台?」
「見鬼!四寶擂台沒擺成,被聞風趕去的群雄搗散的。小弟確是去了,意在查一件武林血案。那次小弟連名號都沒露,與我何干?」
「這就好。」
「你是說……」
「黑風幫的十二大護法中,有兩個曾在此地現蹤。十二大護法都是黑道中的頂尖兒高手,萬一碰上了,千萬當心。」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弟自會小心。」
「你要查的血案是……」
「也是年前的事,小弟為了追查殺友的兇手,追蹤至山西遼州的摩天嶺,幾乎丟掉性命。有一個自稱朱堡主的少年人,騙來了數十名江湖高手,小弟也是其中之一,竟被他逼迫群雄互相殘殺,幾乎無一倖免。這位朱堡主的來歷,小弟希望查他個水落石出。」
「有線索麼?」
「慚愧,毫無線索。」
潯陽樓是城外第一大酒樓,但巳牌初,酒樓的食客寥寥可數。
兩人在樓上近窗的一副座頭落座,叫來一些時鮮菜餚兩壺酒,互訴別後,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一陣樓梯響,上來了六名酒客,全是些雄赳赳的大漢。
樓上共有近三十副座頭,這六位仁兄偏偏看上了兩人這副窗口的雅座。領先的大漢用手向桌面一指,向跟來的兩名不住戰抖的店伙叫:「叫那兩個人換座,咱們要那一桌。」
店伙退了兩步,為難地說:「大爺,小的怎能要客人讓座……」
「呸!」大漢怒叱,又用打雷似的大嗓門怪叫:「太爺叫讓就得讓,要是不讓,太爺丟他下樓,扔下江裡喂王八。去,聽見沒有?」一面向店伙說,一面用銅鈴怪眼瞪視著兩人。
其他五個人,也抱肘走近,來意不善。
銀漢孤星搖搖頭說:「永泰兄,咱們換一桌好了。」
大漢怪眼一翻,怒聲問:「好小子,你不服氣是不是?」
永泰兄卻不是善男信女,冷笑道:「天磊兄,我可沒有你那麼好說話。」
大漢得寸進尺,跨近哼了一聲,雙手叉腰怪叫道:「不好說話又能怎樣?小子,你說!」
永泰兄冷笑道:「太爺不讓座。」
「什麼?你小子說什麼?」
「你聾了不成?」永泰兄頂了回去。
大漢大怒,反手就是一耳光抽出。
永泰兄勃然大怒,手一抄,便抓住了來掌。「克勒勒……」有骨碎言傳出。
「啊……」大漢狂叫,拚命奪手。
永泰己一鬆,大漢跌了個仰面朝天,樓板砰然大震,桌椅跳動。
「我的手……」大漢如喪考妣地爬起叫。整個手掌軟綿綿,骨全碎了,但皮肌未傷,只片刻間,便由白變紅,變青,變腫。
五大漢大駭,不約而同怒叫一聲,拔出腰帶上的匕首,要動刀子行兇。
永泰已倏然站起,況聲道:「狗東西!你們還得了?太爺走遍了天下,東至大海,西至崑崙,南下南荒,北走大漠,沒有人敢對太爺如此無禮。沒話說,太爺要廢了你們,沾了刀子的手,全得留下。」
一名大漢不信邪,冷笑道:「朋友,你們的牛是吹得太大了。似乎來頭不小,亮萬,在下秦劍豪。」
永泰兄一腳踢開凳,一字一吐地說:「河東張永泰。」
五大漢臉色大變,秦劍豪臉色蒼白地叫:「追魂浪子張永泰!」
「你記得太爺的名號,很好,你……」
秦劍豪突然撒腿狂奔,揚聲大叫:「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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