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氣氛已緊張到了極點,那無形的可怕壓力四散,化成了風,強烈的勁風。 
勁風歐動了湯玉和東洋墨劍的衣衫,兩人都似乎感覺不到。 
二人已經完全進入了一種可怕的忘我境界,所以他們對什麼都似不知、不曉。 
東洋墨劍的手已緊緊握住劍柄,手指間集聚了全身的功力。 
湯玉很沉得住氣,他在等,等一個好機會。 
只要對方露出破綻,那怕只有一絲破綻,湯玉就有希望勝,所以為了勝,他只有等。 
東洋墨劍的名頭並非虛得,他只是隨便地站著,卻讓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湯玉無論從何時何方位向他出擊,結果都是一樣,失敗。 
所以湯玉還在耐心地等。 
湯玉在等待機會的同時,也無絲毫破綻可以被東洋墨劍所趁。 
東洋墨劍忽然發現自己低估了這個年輕人,他的功力的確不在自己之下。 
東洋墨劍知道自己若要贏得這場戰鬥,必須用自己的經驗和智慧來打這一仗。 
他目光閃動之間,已經有了勝利的信心。 
湯玉目不轉睛的看著,彷彿成了一個石雕。 
東洋墨劍笑了,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笑,是讓人始料不及的。 
他笑得很開心,邊笑邊感歎地道:「江湖果然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啊,我真的老了。」 
說罷轉身欲走。 
湯玉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勝利的笑容。 
他剛一露笑意,身子立即在動,人已憑空掠起,就像被那陣勁風吹起來,直撲東洋墨劍後背。 
東洋墨劍彷彿並不知道危險的來臨,仍在向前走著。 
湯玉的雙掌剛要拍落之際,就發現了一件事。 
一個陷阱,一個東洋墨劍布下的陷阱,他故意引自己先出手。 
人在空中的時候,無論怎樣調整都會有破綻,所以湯玉發現自己竟如一個盲人一樣跌落陷阱,發現的時候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 
這破綻,是東洋墨劍故意設下的圈套。 
東洋墨劍冷笑著轉身,拔劍。 
墨綠色的劍發出一道慘碧的光芒,迎上了楊玉。 
楊玉身子猛然反進為退,在空中急轉,墨綠色的劍峰隨之而進。 
楊玉的速度很快,墨綠色的劍速更快。 
墨綠色的光芒刺上了湯玉的左肩,血箭噴射如泉湧。 
東洋墨劍已站在原地,目中帶笑望著湯玉。 
湯玉一口氣連點三處穴位,暫時止住血,人也幾乎跌倒,但還硬挺著站立。 
東洋墨劍仍是笑著,不言不語。 
齊天飛看見了剛才的風雲突變,也不禁詫異。 
在他剛才的想像中,湯玉有十成把握取勝,而現在卻已傷在東洋墨劍的劍下。 
湯玉忽然大笑,笑得很淒慘,很悲涼。 
東洋墨劍反而有些吃驚的盯著他,冷冷地道:「你還能笑得出各。 
湯王道:「我為什麼不笑呢?因為我看出了你是什麼樣的人。」說話的時候,他的手摀住的傷日血又殷殷地流了下來。 
東洋墨劍道:「只要你把經書交給我.還可以有一條生路的。」 
湯玉冷笑:「你已傷了我,還怕我嗎?難道你這麼怕死?」 
東洋墨劍道:「你非要逼我殺你?」 
湯玉道:「你真的厲害就殺了我,在我的屍體上拿走經書。」 
東洋墨劍笑得更可怕,身子沖天而起,口中道:「我會按你的意思去辦的。」 
他的身法迅疾如閃電,敏捷如煙,長劍猛地刺出! 
湯玉摀住肩膀,血流得更多了,他似乎已支持不住。 
東洋墨劍的長劍呼嘯而至,刺的是湯玉的咽喉。 
東洋墨劍一劍刺出也發現了一個圈套。 
一個可怕的圈套。 
楊玉的人已不在原地,而是落在他的身旁,自己的劍已落空。 
湯玉的手在等著東洋墨劍。 
東洋墨劍知道自己的身軀再硬,也絕對硬不過這雙手,因為這是個致命的武器。 
東洋墨劍不能用自己的身體去硬拚這件殺人的武器。 
他在忽然間想到了一個「圍魏救趙」的計策,可挽回敗局。 
東洋墨劍慘碧的劍發著寒光反捲回來,直刺湯玉的胸膛。 
湯玉冷笑著。 
他並不理會東洋墨劍的長劍,一雙堅硬的手仍然向目標打去。 
湯玉並非不愛惜生命,但他知道,此刻回手去救,即使是能躲過這一劍,但以自己的體力再也躲不過第二劍、第三劍。 
所以他的笑中充滿了悲涼,充滿了對人世間的留念。 
「拍」的一聲,東洋墨劍的左肋已遭到致命的一擊,人被打得飛了起來。 
湯王也微笑地看著慘碧的劍刺科胸膛。 
在這一霎間,他知道死的滋味是什麼了。 
湯玉在人世看了最後了眼,他看見了一個人從遠處緩緩走來。 
他明白了自己的死是怎麼回事了。 
隨後,他就進入了絕望的黑暗。 
湯王再也沒有睜開一下眼睛。 
東洋墨劍的人飛起兩丈多高,才重重地落下。 
地很硬。 
他倒地時最先聽到的是骨頭斷裂的聲音,左肋上就像被一柄鐵錐,錐人了骨頭之中。 
他幾乎疼得暈了過去。 
他忽又驚醒,因為他發現一個人,已走到了他的面前。 
這人才是真正可怕的人。 
東洋墨劍攢足力氣,勉強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的面色蒼白,無半點血色,華麗的衣衫被打成了幾條破布。 
東洋墨劍忽然長歎一聲,垂下了頭。 
來人目光中閃爍著酷意,聲音冷冷地:「你不應該傷在他掌下的。」 
東洋墨劍默然,他只有承認。 
來人又道:「你太心急了。」 
東洋墨劍還是垂頭不語。 
來人又緩緩地道:「我本來是要等你擊敗湯玉之後,與你一決勝負的。」 
東洋墨劍猛抬頭怒吼道:「要動手就來吧,別多說廢話。」他狂怒的神情像一隻垂死的獅子臨終前的咆哮。 
來人冷冷地道:「你現在還值得我親自動手?」 
東洋墨劍像被人猛抽了一鞭,身子一顫。 
是啊,我現在只怕連隻狗都無力殺死,更何況對面的人呢。 
站在他面前的是江湖英豪榜第一位的「金劍」柳逸峰。 
東洋墨劍抬起頭,眼睛無神地看著對面的人。 
柳逸峰也在看他,目光比劍述犀利,刺入他的心裡去了。 
東洋墨劍的身軀已經彎曲,不再那樣挺拔。 
只是才一會兒,他就顯出了龍鍾老態。 
柳逸峰道:「你可以再看一眼被你擊敗的人的屍體,這是你這一輩子最後一次勝利了。」 
靜。 
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風也平息了。 
湯玉倒在血泊中;血已快乾涸了,黑暗幾乎籠罩住了他的全身。 
他的屍體有點於癟,收縮。 
然而他的手卻沒有收縮,手指仍然纖長;手掌永遠那樣潔淨,細膩的皮膚中發出的金屬般的光芒,在夜空中閃亮著,彷彿在表示著什麼。 
這雙天下無雙的手,也是天下無雙的殺人利器。 
湯玉生前這雙手很令人可怕,可是現在這雙手已毫無用處。 
因為他死了,死人生前再可怕,他死後卻和別的任何人沒有什麼不同。 
其實湯玉的死對他來說也是件好事。 
死,使他解脫了,解脫了這塵世間的一切恩恩怨怨,他不用再爾虞我詐,你爭我斗的活著受罪了。 
東洋墨劍深吸了一口氣,他也明白了這個世界的險惡,他不再想活下去了。 
而且他面前站的這個人也不會允許他繼續活下去。 
東洋墨劍抬頭看了看天,已經滿天星斗,他靜立了一會。 
激戰過後,他很累,傷口的疼痛已經暫時麻木了,他想休息。 
柳逸峰背著雙手立在他的面前,不再說話,只是動也不動地站著。 
過了很久,他才道:「星空很美。」 
東洋墨劍苦笑,額上的汗珠滴落在地上,裂成了幾瓣,答道:「的確很美。」 
柳逸峰的目光盯在遠空的一顆最亮的星上,緩緩的道:「你一生看這幾次這樣美的星空?」 
東洋墨劍慘白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道:「連今日一共兩次。」 
柳逸峰「哦」了一聲道:「第一次是何時?」 
東洋墨劍道:「是我第一次殺人的時候。」 
柳逸蜂的心「呼」的沉了下去,但面色並未改變。 
東洋墨劍歎息道:「我已老了。」 
柳逸峰精藝暴射,卻似在安慰:「人總有老的時候。」 
東洋墨劍道:「人老了,難道就意味著臨近死亡?」 
柳逸蜂也歎了一口氣:「可能是的。」 
東洋墨劍忽然一陣猛咳,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人也幾乎跌倒。 
齊天飛嘿嘿笑著從清茶社走出,來到他面前:「你很危險,該休息了。」 
他的手在說話的同時已舉了起來。 
柳逸峰的目光凝視著星光燦爛的天空,心中一陣起伏,人活在世間的目的就是為了滿足統治欲和佔有慾嗎? 
齊天飛的手掌拍了下去,柳逸峰揮了揮手道:「算了。」 
齊天飛的手距東洋墨劍的頭頂只有一寸之遙收住了,不解地望著幫主。 
東洋墨劍慘白的臉上掛著慘淡的笑容走向了湯玉的屍體。 
齊天飛的目光從柳幫主的身上收回,緊緊盯住了東洋墨劍。 
東洋墨劍費力地從湯玉身上拔出長劍,脫下自己的外衣蓋在他的臉上。 
他抬起了幾乎僵硬的頭,看了最後一眼星空,長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東洋墨劍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倒了下去,倒在湯玉身邊,臨終前吐出三個字:「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誰?是湯玉?還是被他殺害的一切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這句話千真萬確。 
東洋墨劍臨終前終於醒悟了。 
人在臨死前能醒悟也不算遲,有的人就是死後也不會醒悟。 
柳逸峰的目光忽然一陣閃爍,他看見了天際有一顆星劃破夜空。消失在蒼穹之中。 
以他的才智本應該能從這顆隕落的星星中發現什麼道理。 
可是,他並沒有發現,過多的權力和佔有慾望使他的頭腦膨脹得分不清是非。 
齊天飛笑道:「幫主,我們該回去了,今天的收穫很不小。」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轉過頭,大步走去。 
他走向何方?幹什麼? 
他要去星星最多的地方,征服這些星星。 
胡人傑的店中燈火通明。 
人夜以來,這間小店已變得十分的寧靜,紅紅的蠟光照耀著不大的店堂。 
現在店堂裡沒有多餘的人,只有多餘的酒。 
阿鳳已不知去向,夥計們也早已回家,三個男人坐在一張圓圓的桌前喝著酒。 
桌上菜並不多,只有三個小碟,並且似乎已經冷了,因為熱氣這時已消。 
三杯酒已注滿,三雙竹筷也整齊地放在各人面前的小碟上,一切都很有條理。 
酒並不是什麼好酒,色澤有些混濁,但香氣卻悠遠深長,人鼻十分的舒暢。 
顯然,酒已不在色澤上可以分辨出它的優劣,因為大多數的東西光靠外表是無法辨出真偽的。 
酒是這樣,人難道不也同樣如此? 
有的人外表慈善,和氣對人,一片古熱心腸,但是那只是在你有利用價值的時候,一旦失去了作用,滿足不了他的願望時,他的外表雖依舊,但內心已如毒蠍。 
酒已滿上,不論是文人還是雅士,無論是豪容還是蠻漢,那他一定會喝下這酒的,不同的只是方式。 
終於,耿青端起了酒杯,微微一笑,衝著星光譜和胡人傑道:「兩位前輩,酒已滿,何不盡興?」 
胡人傑伸出了手,他的手保養得相當好,一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瑕疵,拿起了酒杯,道:「耿公子,今日在此一聚,乃是老夫幾年前一直耿耿於懷的願望,祝耿公子大仇得報。」 
星光譜此時也不甘落後,舉起了酒杯,衝著耿青道:「耿公子,老夫今日借胡兄之酒為公子祝賀,一賀大仇已報,可慰公子的老管家在天之靈,二來更祝公子重獲天字鎖。」 
耿青微微一笑道:「多謝兩位前輩的情意,在下深表感激,請兩位前輩同飲此杯。」 
說罷,耿青一飲而盡。 
杯已空,而竹筷卻依然沒有人去拿,那幾碟小菜碧綠青嫩煞是誘人的香氣,竟沒能使三位投著。 
難道他們只喜歡喝著香辣的濁酒,而不願以佳餚為伴? 
無論誰喝酒都不會放過令人垂涎的小菜的,更何況這小菜還不時地勾起人們的食慾? 
然而,三人之中,卻沒有一個人去動。 
酒壺就在離酒桌有三、四米的牆角處,卻沒有人去搬動一下,為已空的酒博斟滿上。 
難道他們的酒已喝夠,不願再喝? 
可是,比酒的人還沒有分出勝負,又怎能不喝? 
他們三人坐的姿勢很隨便,也很輕鬆,競也可以說相當舒適,因此沒有人願意動。 
可是,卻又絕對不像,從他們的眼神裡,從他們小心翼翼的一舉一動中卻可以窺出,他們似乎非常警覺。 
難道當世的三大高手還有什麼可以畏懼的人嗎? 
如果這三人聯手,足可以傲視整個江湖,與任何人都可以一較短長,並足以取勝。 
無論誰,現在都已不可能令他們畏懼,包括不可一世的飛龍幫柳逸蜂柳幫主。 
那麼,他們如此緊張,如此警惕,又是防備著誰呢? 
答案只有一個——他們自己。 
這是三個坐在一起喝酒,但是卻誰也不能完全信任對方的人,雖然他們已可傲世,但是絕對不可能自負。 
因為,他們任何人都有可能擊倒對方。 
寒夜,有風。 
月明,星繁。 
街市美麗,小房也清亮。 
靜夜。 
酒杯已空。 
三人含笑而坐。 
屋裡沒有風,但很冷。 
酒香飄逸,卻無人斟滿空模。 
月光悄然而人,盈滿小桌。 
金博忽然已滿,卻不是美酒。 
星月如絲,注滿了空蹲。 
雖美,雖誘人,但卻是幻,是虛。 
酒依然在壇中。 
那壇卻遠離著酒桌。 
忽然,三人相視大笑。 
笑聲中,耿青忽然出手,星光譜、胡人傑亦已蓄勢待發。 
然而,他們卻忽然冷眼而待。 
耿青的出手如閃電,快似流星,一指虛點,立即收招回式,出手的空門立封。 
星光譜的蓄勢一動,但迅急收回,凝神而備。 
胡人傑那雙白晰而修長的手指此刻忽然暴長,青筋霎現,五指齊曲,成弓狀,箭在弦上,卻驟然回收,暴露的雙手已恢復原狀,保養得依舊十分的秀氣。 
耿青含笑,很輕鬆的看了看星光譜和胡人傑,似乎並沒有發覺出剛才險象環生的一幕。 
這時,隨著耿青出手,收掌回指,一股酒泉噴湧而出。 
月如清絲緞帶,酒如瀑布清泉。 
月瘵著酒泉,酒滲著月光直瀉金樽。 
耿青以一種超乎尋常的奇特方法,灌注滿空搏三杯,他的虛點之指,似有種奇異的吸引之力。 
難道這就是武林中早已絕傳的內功手法,「萬流歸宗」和「金蟬一指」的溶合? 
星光譜的臉色已有些變了。 
胡人傑的手竟顫抖了一下。 
耿青淡淡的一笑道:「兩位前輩,既然比酒,我們豈不人逢佳釀千杯少呢?」 
胡人傑微微一笑,抬起了有些顫抖的手,掩飾的哈哈一笑道:「耿公子,好氣魄,好功夫。 
星光譜更是笑聲朗朗,掩飾著臉上的變色,忍不住讚歎道:「我輩老矣,耿公子的這一手絕技足以震撼江湖。」 
胡人態贊同道:「耿公子,你的這一手足令老夫大開眼界,如在十年前,老夫肯定要向耿公子請教。」 
耿青含笑,緩緩地道: 
「讓兩位前輩見笑,耿青在魯班門前弄斧,不自量力。」 
星光譜道:「耿公子過謙。」 
胡人傑道:「星兄,今日咱們不談別的,喝酒,喝酒。」 
星光譜點了點頭道:「今日的確應該多喝幾杯,一是比酒助興,二是一醉盡歡。」 
耿青含笑道:「星前輩,說得對。」 
胡人傑道:「耿公子是當今武林英傑,今晚須得盡歡,不負美酒祝賀之意。」 
耿青含笑答禮。 
星光譜湊趣而吟道:「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模空對月,耿公子莫負了明月繁星。」 
耿青抬頭望月。 
月清朗而潔白如玉,絲絲麗光如銀絲遍灑入地。 
繁星閃閃,如無數盞明燈閃耀在黑暗的天空。 
遠遠的天際忽然飄來一片雲。 
這是塊黝黑的雲彩,成蝙蝠狀飄向了繁星,逼近了明月。 
耿青卻沒有發現。 
不,是沒有留意。 
街道被一片黑暗籠罩著。 
滿天的星斗發出的光芒卻照不到這片幽靜的土地上。 
毀滅之前,總是分外的安靜。 
街道上更靜,連小蟲子似乎也被即將到來的殺氣所盛哧,逃得無影無蹤,更不敢嘶鳴了。 
殺氣是看不見,摸不著更聽不見的,連小蟲也能感到殺氣的存在,這殺氣一定很濃。 
風慢慢地吹起來了,一片烏雲遮住了本已很黑暗的天空。 
大地立時一片烏黑。 
風吹得猛烈起來了,冷如刀鋒,路邊的小草被吹得左搖右晃,連大樹也被風肆虐地凌辱,屈服得低下了頭。 
遠處傳來一聲慘厲的笑聲,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這笑聲比野獸的嚎叫更加可怕,驚醒了樹上的飛鳥,嘩啦啦地飛走了。 
一個巨大的身影從遠處飛掠而過,片刻之後已到了這條街道的大樹上。 
烏雲散了一些,露出了幾顆遠在天際的星。 
這幾顆星看起來分外遙遠,分外明亮。 
從這幾顆星上發出的亮光已經照射到這條街道上,而且還挺亮。 
星光也照在大樹上,冷清清的星光照在一個巨大的猙獰恐怖的蝙蝠臉上。 
巨大的騙蠅似乎很討厭光芒,向旁邊讓了讓,隱入黑暗。 
在黑暗中巨大的蝙蝠眼中放出綠色的精芒,注視著路邊的一切。 
蝙蝠的口中在咀嚼著什麼,爪子上抓著一個血淋淋的心。 
這是一顆人心。 
蝙蝠三日兩日地吃掉了人心,滿意地用身上的破布擦了擦嘴邊的血跡,伸了個懶腰,坐在樹枝上。 
夜色深沉。 
夜空中幾點疏星之下,遠處彷彿有人影一閃。 
蝙蝠並未在意這人影,只是有點不耐煩地看了一眼遠處那間小店。 
那小酒店人影依舊,編蹈幾乎沒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可怕的笑聲傳出去很遠,很遠,但卻沒有回音。 
只有幾株已逾凋零的古柏被這笑聲所驚味,在寒風中落下幾片葉子,微微歎息著。 
蝙蝠點著了一盞燈,一盞發出比鬼火還暗淡,還慘白光芒的燈。 
這燈一燃起,街道上就充滿了可怕的氣味,比血腥味還令人作嘔的氣味。 
在濃如墨的夜色下走來一個人。 
他的腳步很輕很疾,輕得幾乎沒有一點聲息,疾得讓人分不清他是在走還是在飛? 
那燈旁的蝙蝠如燈泡般的眼睛,發出綠色光芒搜索著附近的動靜,因為他的耳朵已經告訴大腦,有人來了。 
終於,蝙蝠看見了一個人,一個老人。 
他發現老人的時候,老人已到了他面前五丈處了。 
蝙蝠有些驚異,卻發出興奮的笑聲,這聲音很尖銳,比尖針還要刺耳。 
笑聲震得樹枝上的燈猛烈的搖晃著。 
老人的聲音蓋住了他的笑聲:「你在等人?」 
蝙蝠哈哈笑著:「你知道我在等誰?」他在問話的時候也在打量著老人。 
老人穿著一件藍衫,面部卻被一塊黑布遮住,露出一雙眼睛盯住樹上的蝙蝠。 
蝙蝠歡快地道:「我此時正好問得慌,你正好替我解解悶。」 
老人道:「我是來告訴你怎樣才不會問的。」 
蝙蝠口中發出「呼呼」的聲音,愉悅地道:「說出來聽聽。」 
老人的眼睛眨了眨,輕聲道:「做了死人就不會再問。」 
蝙蝠的目光忽然一下疾閃,綠色的光芒在老人身上掃視了兩圈,厲聲道:「你是誰?」 
老人微微笑道:「討厭蝙蝠的人。」 
蝙蝠道:「為什麼?」 
老人道:「因為蝙蝠該死了,他害的人太多,而且……」 
蝙蝠的爪子緊緊抓住材於,狠狠地道:「而且什麼?」 
老人以戲弄的口吻道:「像蝙蝠這種東西也想稱雄江湖?」 
蝙蝠的身子一陣劇烈抖動,笑聲中充滿了快意:「你找我就為了說這些?」 
老人搖頭。 
蝙蝠道:「你我我是為什麼?」 
老人道:「告訴你一件事。」 
蝙蝠道:「我正在你的面前,儘管說。」 
老人忽然道:「滾開,滾得遠遠的,不許再入江湖。」 
蝙蝠又蝶蝶怪笑:「叫我滾出江湖?」他笑得渾身直打顫。 
蝙蝠咂了咂嘴道:「今晚一個人心不夠吃。」 
老人道:「這是你一輩子最後一次吃,以後再沒有機會了。」 
蝙蝠冷笑。 
老人歎了一口氣道:「你幹的壞事太多了。」 
蝙蝠然道:「我有資本於這些事。」 
老人不屑的看了一眼蝙蝠,道:「難道你的凶殘和野性就是你殺人的資本?」 
蝙蝠道:「不錯。」 
老人不再理會蝙蝠,只是抬頭看著天空,看著烏雲已經散去的天空。 
在燦爛的夜空中,星光交輝編成一幅美麗的圖案。 
天邊偶而飛過一顆流星,在這美麗的星光圖上留下一道彩色的線條,更給夜空增加了一分美感。 
老人似乎很厭倦再看蝙蝠猙獰的面孔,目光一直停留在星空中。 
他彷彿被夜景的陶醉,忘了身邊還有個可怕的蝙蝠。 
蝙蝠並不急於殺死這個老人,因為現在還需要老人給他解悶。 
蝙蝠也抬頭看了一眼星空,他幾乎也被星空的美吸引了。 
的確,天上遠比人間要美的多。 
在遠無人類的時代,地上是比天上美的,地上有許多美景,而天上只有在夜晚才有美麗的星空。 
自從有了人類,就有了狡詐,有了許多罪惡和醜陋。 
在人與人之間的相鬥中,罪惡和醜陋幾乎蓋滿了大地,那兒有人,那兒就有醜惡,所以大地的美麗也被這醜惡所掩蓋,變得醜陋不堪了。 
現在,也只有天上才有一片真、善、美的世界。 
地上的人們有的能從這真、善、美的天空中發現什麼啟示,有的卻線毫不感興趣。 
他們只想佔有與統治。 
蝙蝠歎道:「你看天空是什麼意思?」 
老人幽然地道:「尋找地上沒有的美。」 
蝙蝠森然地道:「我知道。」 
蝙蝠看著星光喃喃地道:「我這一生不會再改變了。」 
老人的目光仍在夜空,緩緩地道:「你在殺人的時候應該多想想星空。」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將進酒,杯莫停。將進酒,杯莫停。 
酒已告空,卻興意未減。 
耿青的酒意正濃,胡人傑也酒興正旺,星光譜更是酒意正湧。 
顯然,這是一場沒有失敗者,也沒有勝利者的比試。 
耿青淡淡地看了星光譜和胡人傑一眼,笑道:「兩位前輩,金樽已空,應已盡興。」 
胡人傑剛要開口,星光譜已搶先一步道:「耿公子,酒興正濃,卻沒有分出勝負,那麼豈不空負一場比試?」 
耿青微笑,緩緩地道:「星前輩有何高見?」 
星光譜看了一眼胡人傑,含笑道:「你……」 
胡人傑卻截斷了星光譜的話,緩緩地道:「不錯,胡兄說得極是,老夫還想討耿公子所藏的天字鎖一觀呢。」 
胡人傑不動聲色淡淡地道:「聽說天字鎖有幾年的歷史,老夫一向很喜歡古董,可否借來一觀?」 
耿青輕輕地笑了,他的笑很神秘,也很古怪,更是意味悠長。 
星光譜忽然從心裡產生這樣的一個念頭,他覺得耿青笑得就如同老奸巨猾的商人在戲弄著他的對手。 
胡人傑卻彷彿已從耿青的笑意裡發現了什麼,他竟也覺得耿青的笑很特別,就如同得道的一隻千年狐狸。 
耿青收斂起笑容,淡淡地道: 
「兩位前輩原來是想看一看天字鎖呀。」 
兩人沒有說話,但他們的表情卻正說明了內心的希望。 
星光譜和胡人傑本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但是面對時時夢想的天字鎖,他們不免有些不由自主的失態了。 
星光譜緊緊地注視著耿青的臉,他希望能夠從中窺探出一些能夠說明他想什麼的神色。 
胡人傑卻另闢蹊徑,他雙睛目不斜視地看著耿青的手,他知道石鎖要靠手去拿。 
他的確很聰明,也很狡猾,無論如何,這不能不算是監視耿青一舉一動的最簡單,有效的辦法。 
耿青看了看急不可耐的兩人,他的手忽然一動。 
幾乎誰也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那玉匣已悄然而出,托在耿青的手上。 
胡人傑的目光突然間變得收縮起來,眼裡放出一道貪婪的亮光,他終於見到了天字鎖。 
星光譜睜開了眼睛,他的心忍不住一陣狂跳,朝思暮想的天字鎖就在眼前。 
不過,它卻並不是唾手可得的尋常之物。 
星光譜的瞳孔在瞬間業精芒一閃,他的手已赫然伸出,屈張五指抓向了天字鎖。 
與此同時,胡人傑的左手曲指伸出,右手虛捏如鷹爪,他的出手變化錯落,左手伸屈指點向了星光譜的脊椎穴,右手卻暴長一倍,五指成鷹爪襲向了天字鎖。 
他一出手,立刻帶動了一股殺氣,一股陰冷的殺氣襲向了星光譜。 
星光譜冷笑,左手快捷地抓向天字鎖,而右手立刻出擊,化拳為掌,切向了胡人傑的左手。 
就在這電光交錯的瞬間,耿青手上的天字鎖已消失,他的手也立刻避開了兩人的抓襲。 
胡人傑、星光譜只覺情況不妙,立刻擺手,兩人都同時感到了呼吸的急促。 
胡人傑收勢之後,立刻全身放鬆,然而那看似輕鬆的身形卻無時地刻不蘊藏著幾十種殺機。 
星光譜驟然停住了下切的掌力,全身立即鬆懈,藉以調節所耗費的精力。可是他的渾身上下,每一處彷彿都能立時現出十八種不同的凌厲的殺招來。 
碟裡的小菜徹底地冷了,那本來碧翠欲滴的綠葉已屈捲了起來,彷彿已萎縮。 
難道它們也受不住那可怖的靜,陰森的殺氣。 
耿青冷冷一笑,他看了看天,現在他要知道是不是黎明將至,黑暗已過。 
可是,天空卻更加黑暗。 
夜更深了。 
耿青忽然從心裡湧起一個奇異的念頭,他想看一看皎月,看一看繁星。 
奇怪的是,天上的星似乎消失了,明亮的月也無蹤跡了,但是黎明卻沒有來。 
耿青忽然愣住。 
這時,天更黑,厚厚的雲層已遮住了皎月,擋住了繁星。 
耿青已看清了那雲,那遮住了月光和星辰的雲,耿青的神情竟有些緊張,竟有著不安的感覺和不祥的預兆。 
風已湧起。 
大街上寂靜無聲,空曠的街道上只有稀疏的屋影和樹影,並沒有人影。 
耿青的心略安。 
然而,就在風勁,雲濃,大黑的最陰森的時候,不遠處的街道旁發出了一聲淒然的慘叫。 
聲音尖厲略顯蒼老,顯然發出這聲響的人已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否則絕不會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耿青渾身一顫,他似乎已聽清楚了這聲音,因為他感到了這聲音是熟悉而又不可想像的。 
可是,他卻想到了一個人,雖然這個人如同影子般只在他的腦際一閃而過。 
星光譜和胡人傑聞聲,忍不住對視了一眠,但是全身的戒備卻更加森嚴,密不可擊。 
隨著這一聲慘呼在空中激盪,耿青的人已如同一隻矯健的雄鷹高高躍起,在空中倒翻彈射而出。 
就在他身體躍在空中的瞬間,劍已如閃電般拔出,立刻揮了出去。 
隨著酒店的小木門發出散架的「劈拍」聲,他的人已如同箭一般衝出,轉眼間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風從破門中吹了進來,陰冷襲人。 
胡人傑沒有動。 
星光譜也沒有動。 
他們看著黑暗中的婆婆樹影,一言不發。 
終於,胡人傑吸了一口氣。 
星光譜卻沉沉地歎了口氣。 
他倆彷彿有滿腥心事,又好像什麼也沒有。 
就在耿青飛身躍出的霎那間,他倆本來都有機會出手,而且都有把握得手,但是他們卻什麼也沒做。 
雲更濃,夜更深。 
街道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陰森詭秘之意,彷彿有噬人的魔鬼在咆哮。 
蝙蝠忽然失聲大笑道:「是時候了。」 
老人道:「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呢。」 
蝙蝠的日中「呼呼」地響著,惡狠狠地道:「你還想把時間再拖長一些?」 
老人淡淡地道:「你怕了?」 
蝙蝠陰惻惻地道:「應該是你怕,因為我看出了你的計策。」 
老人嘿嘿一笑道:「看出又怎樣?」 
蝙蝠道:「在天亮之前殺了你。」 
老人「哦」了一聲道:「你有把握?」編蛹猙獰的面上扭曲著,爪子已深陷入樹幹之中,「呼呼」地叫著:「你就試試吧。」 
老人歎息了一聲,手向蝙蝠坐的大樹輕輕伸去。 
風,不知在什麼時候又起,現在更是一陣巨大的陣風擊了過來。 
蝙蝠被這風吹得縮了縮有點寒冷的身子,眼中綠光暴閃,爪子已從樹於中拔了出來,雙爪起揚,一陣血腥味很濃的氣浪反擊向老人。 
老人放下了手,那陣湧出的風忽地湧了回來,在他身旁組成一道牆,一道風牆。 
那陣腥風沒有遇到抵抗,更加肆虐的湧著,企圖鑽破這道風牆。 
蝙蝠怪叫著:「江湖至尊,萬毒蝙蝠王!」 
這聲音帶著濃重的鬼氣,聽得令人只感陰寒。 
老人冷笑:「你知不知道『夜郎自大』這句話?」 
蝙蝠也不答話,雙爪再次推出,湧出一陣更加腥臭,猛烈面強勁的巨力擊向老人。 
老人身邊的風牆一陣搖晃,彷彿要倒塌一般,蝙蝠大笑著,身子已從大樹上掠起,雙爪暴伸,飛落下來。 
老人一陣大笑,彷彿是失意的笑。 
蝙蝠也在笑,彷彿是勝利的笑。 
老人一開始笑,蝙蝠就看出他露出的空門。 
無論是誰,只要被人把「空門」堵上,他便只有一條路,去死! 
蝙蝠的巨大身子呼嘯而下,雙爪銳利如鷹碌,猛烈如雷擊。 
老人還在笑,只是笑聲變了,變的聲音使蝙蝠有點迷惑。 
蝙蝠還是不顧一切的猛撲而至,爪子已伸向老人的空門——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那人的空門卻神奇地消失了。 
空門中出現了一柄刀。 
一柄雪亮而鋒利的刀,一把令人喪膽的刀。 
蝙蝠驚叫著,發現了這個空門中的刀。 
他不敢去用爪子碰這把刀。 
但是他不能收回這一擊,已經來不及了。 
蝙蝠忙叫著翻身,左爪疾揚,一片黃沙般的暗器鋪天蓋地的擊向老人。 
老人暴退,退出五丈外才收住腳步。 
蝙蝠反身飛回樹枝,右爪已斷,血從斷處滴落樹下。 
老人喘息著,前胸已被一片黃沙狀的暗器打爛。 
二人只是靜靜地揪著對方,沒有多餘的動作。 
黎明前的濃黑。 
風停了,街道已陷入了一片死寂。 
再過一會,天就亮了,再過一會兒街道就會熱鬧了,而此刻是夜晚最黑,街道最靜的時候。 
蝙蝠又發出一聲嘶鳴,他要在天亮之前除掉對手,不然自己就難逃一死。 
蝙蝠的嘶鳴又一次打破了靜寂。 
蝙蝠巨大的身影又猛然竄出,樹枝還在東搖西晃,蝙蝠已到了老人的頭頂。 
他這一擊已盡了全力,這一擊中還夾雜著強烈的腥臭和一片墨綠色的霧氣。 
蝙蝠又一次興奮的大叫:「萬毒蝙蝠王,江湖至尊。」話音未落,爪子已觸到老人的手。 
他的爪子一觸老人的手就猛地一驚,一種冰冷的殺氣直刺蝙蝠的眉心。 
這殺氣如同劍鋒上發出懾人的劍氣一樣。 
老人在冷笑,視死如歸的笑和嘲笑集聚在一起。 
蝙蝠重逾泰山的一擊已經移到老人的胸口。 
老人的手沿著他的手背滑過,猛然扣住蝙蝠的脈門。 
蝙蝠又是一驚,卻不改變目標地打了下去。 
老人另一支手也已揮出。 
蝙蝠一聲淒厲而慘烈的尖叫之後,兩條人影立分,向後直摜而去。 
蝙蝠見了一陣骨頭破碎的聲音,心中猛地一顫,劇烈的疼痛湧了上來,他知道胸骨和肋骨全斷了。 
他痛苦地呻吟著,倒在血泊中。 
老人身子後落十丈遠,才落下,卻勉強地站住了。 
他受的傷太重了,血從傷日處流了出來。 
血,已經不是紅色的而是綠得發黑。 
老人的臉上並沒有一絲痛苦之色,反而有著一絲笑容。 
他抬起頭看著已將消失的星空。 
萬物的輝煌總是在消失之前的一霎間。 
老人陶醉在星空下,他默默地立著,眼中卻閃著比星星還晶瑩還亮的淚珠。 
天上的星星發出今夜最亮的光芒,彷彿是美麗的鮮花一齊開放。 
遠處竟似真的飄來了花香。 
花是為誰飄香?星星是為誰閃亮? 
難道他們是在挽留一個人?還是吹送另一個可怕的人? 
老人深吸了一口花香,看了最後一眼星光,晶瑩的淚光滴落:「二弟,你可以放心的瞑目了,青兒的最後障礙已被清除,江湖也快平靜了,我該來陪你啦。」 
他還是勉強支撐著站在已逐漸消失的星空中。 
天已顯出魚肚白。 
蝙蝠從疼痛中醒轉,他看見了天已快亮,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樹枝上掛的那盞鬼火般的燈已經快要熄滅,卻還在強撐著燒盡最後一滴油。 
鬼火照在蝙蝠猙獰而蒼白、無力的臉上,蝙蝠掙扎著要從血泊中爬起。 
不停地咳嗽,喘息使他運不起一點力量。 
星空中的萬點繁星看了最後一眼人間,已進入了天幕之後。 
彷彿這些星星是觀眾,在看一場正義與邪惡之戰。 
星星終於散去了,因為這場大戰已到了結尾,星星仍不忍再看下去了。 
它們實在不懂,為什麼人與人之間總是充滿了血腥氣呢? 
星星們帶著疑問走了。 
蝙蝠看著天,忽然來了力量,一股求生的力量。 
他歡快地嚎叫著,爪子撐在地上,身子已經立起了一點。 
蝙蝠在繼續用力爬著。 
忽然,燈滅了。 
蝙蝠看見了自己的生命之燈滅了,身軀猛地一陣顫抖,面部因恐懼而扭曲著。 
他已掙扎著爬起,剛要邁步,卻又倒下。 
蝙蝠不是支持不住,而是不願也不敢再花大力氣逃走。 
因為他逃不走了。 
蝙蝠發現了一個人,一個不可能允許他活下去的人。 
這個人早已立在蝙蝠的身前。 
蝙蝠現在只看見他的腳。 
蝙蝠痛苦地呻吟著,在血泊中扭血,他是被死亡哧倒的。 
耿青厭惡地看了一眼萬毒蝙蝠王,冷冷地道:「你還想和我爭?」 
蝙蝠忽地咬破了舌尖,力量立時恢復——這是迴光反照。 
蝙蝠狂笑著雙掌齊揚,一片墨綠色霧氣打在耿青胸前。 
一陣哈哈大笑之後,蝙蝠恨聲道:「這就是真正的『蝙蝠萬毒』。」 
耿青冷玲然地用袖子排去了胸前的霧氣,緩緩地道:「還有什麼儘管使吧。」 
蝙蝠驚恐而失聲道:「你……」 
他說了這一生最後一句話,一個字便倒了下去,臉已扭曲變形,一雙凸出的眼睛裡,充滿了恐懼和不信。 
耿青忽然看見了背負雙手站在微亮的天空下的蒙面老人,猛然一驚,他疾步走了過去。 
老人還在呼吸,只是很困難,看見了耿青緩聲道:「你來了!」聲音中充滿了愛憐和慈祥。 
耿青也不知為何,喉頭有點哽咽。 
老人道:「我一直在等你來。」 
耿青走到他面前,凝視著這老人的眼睛。 
老人的雙目似無神采,只是勉強張著,慢慢地道:「我是要告訴你幾件事才能放心地離開。」 
耿青的目光忽然停在老人的胸前,只見胸口衣衫破碎,一片血肉模糊,並湧出黑紫色的血。 
耿青急忙道:「你怎麼啦?」 
老人搖頭道:「這沒有什麼,你不必擔心。」 
他抓緊時間地道:「我上次告訴你的故事,你應該還記得,我就是那三兄弟的老大於振鵬,為了二弟昔年慘死我未能救助,一直在你家門口開一小店,為的就是能看著你長大……」 
一陣猛咳,老人身子搖晃,眼中又閃著淚花。 
耿青連忙扶住他,從懷中掏出百草老人遺贈的靈丹放人他的日中。 
老人歎了一口氣道:「我中毒已至心臟,什麼藥也治不了。」 
他又道:「還有一件事,柳逸峰就是現在的飛龍幫幫主,他號稱『金劍無敵』,劍法只在你之上不在你這定,你一定要小心對付。」 
又是一陣猛咳,老人已直不起腰了,顫聲道:「與他交手要讓他看你劍上的字,分散他的注意力,你便可勝……利……」 
話未說完老人已經滑倒在地,口中留下最後一句話:「星落九天。」 
星落九天? 
耿青無意間抬頭,發現了蒼白的天空中,閃過一顆迅疾的流星直落九霄之中。 
老人就倒在流星劃過的一霎間。 
他臉上的黑布飄落,露出一張清瘦的臉。 
耿青的心沉了下去,他默然抱起了老人緩步向前走去…… 
風還在吹,花兒還在點頭,星星卻消失了。 
這是一個美好的早晨,也是一個悲哀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