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明萱在隔鄰的客房,落店片刻便睡著了,睡得相當沉,體力尚未全復,需要充足的睡眠。
她是安心入睡的,因為她相信左右鄰房的張文季與十方瘟神,是她極端信賴的人,會全力保護她。在她受到陰毒期間,兩人在她心目中已成了她的保護神。
她卻不知,兩人根本不可能有效的保護她,客店人來人往防不勝防,有心人隨時都可能製造接近的機會,兩人哪能再像在山林野外一樣,寸步不離的保護她。
如果她體力復元,根本不需有人保護,但今天,她卻失去應有的警覺。
人一旦有了依賴,警覺心便會大打折扣。
房側的窗子悄然自啟,她毫無動靜。
臉頰被摑了幾下,她一驚而醒。
很不妙,手腳似已失去活動能力,頭部卻可以轉動,五官的感覺皆不曾消失。
她是行家,立即知道被人制住了手腳的穴道或經脈。
畢竟她曾經與青城三妖女,在江湖上混了一段時日,不是毫無經驗的新出道生手,對凶險的情勢洞察力並不差,神智一清,便知道陷入凶險的困境了。
她如果大聲求救,很可能首先遭殃。
第一眼便看見床前站著一個蒙面女人,穿了普通的僕婦裝,兩截粗青布外裳,外加青布腰裙。
但空間裡流動著淡淡的幽香,她知道這女人事實上年紀約在二十歲出頭,蒙面巾上面露出的一雙明眸,是年輕女人的晶亮大眼。
「你要什麼?」她沉著的問,心中在打著如何自救的主意。
「太歲張是你的什麼人?」蒙面女人冷森森的語音令她心驚,「你一直就和他住在一起?」
「敵人。」她坦率的說,「但也敵我難分了;至少我目前的處境,的確難分敵我。」
「怎麼說?」
「因為這是他的看法。」
「不是你的看法?」蒙面女人頗感好奇。
「不是。」
「那你的看法呢?」
「我願誠心誠意伺候他一輩子。」她眼中有熱烈的神采,「至死不渝。」
蒙面女人專注地狠盯著她,捕捉她的眼神變化。
「他知道你的看法嗎?」蒙面女人久久才冷然問。
「知道他也不會相信。」她以平靜的口吻說,「我不怪他,畢竟我那三個不成材的師侄,迫害他在先,他有理由把我當成不可信任的敵人。」
「你要我相信你的話嗎?」
「我不知道你是誰,更不知道你想要在我身上得到些什麼?反正我所知道的事,我一定會告訴你。有關太歲張的事,我是在他向大乾坤手宣示名號,才知道他是太歲張。在此之前,我和十方瘟神鍾前輩,一直就在套他的口風,打聽他的底細。我那三位師侄居然威迫利誘逼他合作,把他打得死去活來,這件事玉面郎君知之甚詳,玉面郎君就是我那大師侄的入幕之賓。」
「你沒說謊,玉面郎君已將這些事說了。」
「哦!那麼你是潛龍精舍的人了,玉面郎君好像已經替昊天教主效力,他對昊天教主的孫女一見鍾情,見一個愛一個。」
「我不是潛龍精舍的人,但多少有些沾連,聽你的口氣,你是不能幫助我對付太歲張了。」
荀明萱心理早有準備,因此從對方的口氣中聽出凶兆,毫不感到驚訝,也不害怕。
「不錯,我不可能幫助你對付他,幫也是枉然,鬥智鬥力我都毫無勝算。最重要的是,你根本就找錯了對象,你我是仇敵,我還沒有向仇敵屈服的習慣,更沒有替仇敵對付恩人的壞德性。你做你想做的事吧!不必浪費唇舌了,多耽誤片刻,便多了幾分凶險。」
「我正有此意,不能久留。」蒙面女人當然知道耽誤越久越凶險,「但是,我願意再給你一次機會。」
「什麼機會?」
「我準備在不久可望趕來,足以對付大歲張的人到來之前,向太歲張發動一次突襲,讓你參與行動,總比現在殺死你有利,你願意接受嗎?」
「我一點也不願意,我卑視恩將仇報的人。哦!你們有對付得了太歲張的人即將趕來?
是哪座寺廟的大菩薩呀,我認識嗎?」
「其實,我也可以對付得了他,只是為了其他原因,不想打草驚蛇。」蒙面女人迴避她的問題,可能看出她在套口風,「有你相助,我的勝算可望增加兩三成,很可能不需其他的人費神了,把他斃了一勞永逸,你如果拒絕,我立即殺了你。」
「你殺了我於事無補,你根本毫無勝算。也許你的武功比我強了一點,貴姓呀?」
「我能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你房中,豈僅是比你強一點?說,你答不答應?」蒙面女人的右手伸出了,五指如鉤勁道明顯,這一抓下,任何部位也禁不起一抓,如果抓落在胸口,一定可以硬生生把心肝抓出胸腹。
「你在說夢話。」她咬著銀牙一字一吐,「除非你要我去幫你挖你家的祖墳,不然休想要我答應替你做任何事,我已經爭取到充裕的時間,你……」
「你爭取時間?」
「是的,爭取時間。」她突然笑了,「我在心裡不斷向他呼喚、求救。他是地行仙,比昊天教主自封的大仙高明一百倍,他一定可以聽到我用心向他呼喚求救的聲音,所以……」
「你在說夢話。」
「是嗎?看看你的身後!」
「你想引散我的注意?少費心了,你死吧!」
爪向下一落,突然半途一頓。
在下重手準備致命一擊的中途,突然止勢變動,這種收發由心的反應,是絕大多數的人無法辦得到的。
這蒙面女人辦到了,等於是把一塊小石投出,半途收回或停落,匪夷所思。
如果爪繼續下落,荀姑娘必死無疑,這一剎那的變化,決定了生死。
決定的是兩個都不死,或者同歸於盡。
爪一頓其實並沒有真停頓,而是折向後方改變攻擊目標,身形隨之疾轉。
驀地勁氣如狂濤,氣爆有如狂飆,傢俱與門窗簌簌而動。
兩股渾雄的勁道接觸,力足者勝。
蒙面女人的髮髻迸散,蒙面巾也飛走了。
淡影激射,虛掩的明窗轟然碎裂,蒙面女人如虛似幻的身影穿窗而出。
這瞬間,有人從房外搶入。
同一瞬間,電芒射入。「退!」
同一瞬間響起張文季的急叱。
三枚電芒,是蒙面女人穿窗的瞬間發出的,既可殺人,也可阻止追擊。
從房門外衝入的十方瘟神,應聲退出向側急閃。
一道電芒幾乎擦身而過,危極險極飛出房外去了。
張文季已在房內,他是悄然斷門閂潛入,向蒙面女人出手攻擊。
圍魏救趙迫蒙面女人放棄抓斃荀姑娘,所以出手用巧勁而不用致命一擊。
另兩道電芒無法擊中他。
他已先一剎那閃至窗側,本想出招痛擊穿窗而逸的蒙面女人,但因出聲阻止十方瘟神衝入,而晚了一剎那,來不及出手了。
蒙面女人變招一擊,威力之大駭人聽聞,不像出於一個女人之手,倒像一個內功練了一甲子的名宿,反應更是令人難以相信,快得不可思議。
「你不要緊吧?」張文季到了床前,急急扶起荀姑娘,「何處被制?」
「謝謝你……你的關切。」
荀姑娘軟弱而又興奮的說:「天啊!你真的來了,我……我以為我幻想你出現,那是不可能的事,只……只是一種妄……妄想而已。」
姑娘只是希望他出現,並沒看到他出現在蒙面女人身後。有時候幻想會成真,沒想到他果然真的出現了。難怪興奮莫名。
「我剛送走我的人。」
張文季說:「恍惚中,我感覺出你在呼喚我,那種悸動的感覺,讓我本能地知道你有了意外,所以……唔,制住你經脈的手法很陰毒,那鬼女人根本就無意讓你活。」
十方瘟神出現在一旁,手中有一枚拾獲的五寸雙鋒針,打磨得更晶亮更鋒利,但型式與大乾坤手的女兒曾漱玉那群爪牙的針一樣。
「小子,我聽到風吼氣爆。」
十方瘟神不安的說:「看出來人的路數嗎?」
「是一個女人。」張文季快速的解了姑娘的經脈禁制,拾起那條蒙面小花巾,「使用男人也不易修煉的神魔爪,發勁用呵氣成雷上乘內功。很可怕,幸好我並不因為是女人而大意輕敵。」
「真是呵氣成雷?」
「錯不了,一湧而發,勢若狂飆,氣爆瞬間迸發威力驚人。」
「那麼,幾乎可以證實了。」
「證實什麼?」
「證實這女人與大乾坤手的女兒有淵源,這枚五寸雙鋒針的來歷澄清了。」
「往昔你不肯說。」
「沒證實的事怎能說?我得保持身份呢!」
十方瘟神臉上有恐懼的神情:「使用雙鋒針的人很多,有資格成為宗師級的也不少。用鏢的人上千上萬,很難找出使鏢人的淵源。雙鋒針也一樣,你很難從某個人身上找出他的來歷,這些非獨門暗器,很難憑鏢或針查出根底。但如果這使針人,修煉呵氣成雷內功,與爪功中的可怕神魔爪……」
「那就表示出於宇內一魔,天極真君莫子虛門下。」張文季的江湖見聞,並不比老瘟神差多少,「老魔發射雙鋒針稱之為天殛,形容為雷殛自詡針似雷電,這者魔最近十餘年銷聲匿跡,不再在天下各地公然行兇勒索,鍾老伯,你認為……」
「那老魔在天下橫行了半甲子,勒索遍天下。關中五俠就是因為拒絕他的勒索而破家,先後被殺共死掉七十餘人。沒有人敢拒絕他勒索,早已積聚了數不清的財富,當然暫時該停止肆虐享受他的成果。我想,十餘年來,他如果不是金銀花光了,就是不甘寂寞重新出山肆虐天下。我敢打賭,大乾坤手的女兒,一定出世逐鹿江湖霸主,要不了多久,就會打出天殛真君的旗號了。你碰上的這個蒙面女人……」
「天碩真君的門人?」
「所以要替大乾坤手出頭。」十方瘟神打一冷顫,「奇怪,天殛真君如果來了,為何眼睜睜見死不救,坐視大乾坤手失敗,現在再出面扶助,是何用意?假使那惡魔一開始就明目張膽宣佈站在大乾坤手一邊,哪會有這次九華風雲滿山血腥?誰敢與這惡魔對抗?這裡面到底隱藏了些什麼陰謀?」
「只有一個可能。」張文季肯定的說。
「哪一個可能。」
「那老惡魔已經死了,他的門人子弟,不便抬出死人的名號唬人。」
「這……」
「而且,剛才這個蒙面女人,可能在途中有事耽擱了,並沒趕上這場九華風雲。」
「據她說,能對付你的人即將趕到了。」荀姑娘說,「這人會不會就是老惡魔?」
「我等他來。」
張文季信心十足的說:「一直沒碰上真正的敵手,是最遺憾甚至是悲哀的事,與那些玩弄陰謀詭計的人周旋,實在無趣之至。好,我要堂堂正正與惡魔周旋,間接為世除害。他已經橫行天下半甲子,憑什麼在享了十餘年清福之後,再重行出山威脅年輕人出頭?他在替自己挖掘墓穴,哼!」
「小子,你打算……」十方瘟神問。
「窮追猛打,緊躡在大乾坤手身後,不但可以逼一幫一會出來幫他收拾殘局,也可以樹立太歲張的威望。老惡魔是魔中之魔,他實在不該和我賭命的,張文季眼中湧出濃濃的殺機,濃得讓老瘟神也感到心驚,「這個蒙面女人的呵氣成雷內功火候相當精純,你們日後碰上她,千萬不要和她硬拚,同時必須嚴防她的可怕雙鋒針。」
「荀姑娘,好好歇息,趕快恢復精力,你應該可以應付得了她。」
「我睡得太大意……」
「大概你隨三位師侄行走,從來就不需操心任何事。」張文季向門外走,「我去叫店伙來修房門,今天應該不會再有人前來暗算打擾了。」
「那可不一定哦!小子,你最好不要大意。」
十方瘟神也向外走:「那些黑道人與你這黑道人不同,他們會做出任何出人意外的狗屁事。」
老瘟神提醒張文季小心注意,他自己卻疏忽大意。
兩人在姑娘的房門外分手,老瘟神返回隔鄰的上房。
外面的院子裡沒有旅客走動。
只見一個提大茶壺的店伙,從不遠處的一條走廊繞過這一面來,是負責替旅客沏茶的店伙,水壺裡是滾燙的開水。
「夥計。」張文季叫住了店伙,「這座房門的門閂斷了,請趕快叫人來修理,勞駕你。」
「好的,客官。」
店伙應諾著,笑容可掬舉步繼續道:「小的這就去叫木匠來。」
十方瘟神推開房門,只顧留心房內是否有異樣,忽略了與店伙打交道的張文季有何舉動。
「鼠輩該死……」張文季大叫。
店伙在這瞬間,一腳踢在水壺底上,沸水激湯衝開了壺蓋,壺向上斜升,沸水向十方瘟神的背部噴灑,蒸汽漫天熱流蕩漾。
張文季已搶救不及,隨著喝聲向前猛撲。
這瞬間,他心中一動。
大乾坤手的人,沒有暗算十方瘟神的理由。
他向下一仆,奮身急滾。
屋簷上飄落一個蒙面女人,向他的背影雙手齊揚,半空中雙手同發暗器,六枚雙鋒針向他的背部集中,速度已到了目力難及的境界,從背後偷襲應該是百發百中,與店伙配合得恰到好處。
變生倉猝,他恰好驀然心動,向下一仆,前撲改為下伏。
蒙面女人沒有把意外算計在內。
「哎……」聽到警告聲的十方瘟神,拚命的向房中飛快地撞入,仍然晚了一剎那,避開沸水澆背的噩運,但左腿仍然遭了殃,膝彎以下被沸水淋中,痛得狂叫一聲撞入房內去了。
六枚雙鋒針從張文季的背部上空電掠而過,有一枚射入店伙的左後腰,誤傷了自己人。
張文季飛躍而起,蒙面女人也腳一沾地身形斜飛。
手舞足蹈在剎那間連換了五次方位,移動時難辨形影,每次移位現身姿勢皆不同,快得令人目眩。
張文季撲錯了方向,第二次撲出去的時候,蒙面女人的淡淡身影,已經消失在走廊的折向處。
「幽冥鬼舞身法!」他驚呼,斷然放棄追逐,救人要緊。
店伙爬伏在地,吃力地沿走廊爬行。
張文季搶入房中,老瘟神臉色冷灰,但仍然保持沉著,坐在床口脫衣褲。
「天殺的混蛋!」老瘟神強忍痛楚怪叫,「怎麼用這種怪招傷人?還真夠陰毒呢!他娘的狗雜種,我瘟神算是陰溝裡翻船,服了他們。」
「先替你止住痛。」張文季制住了瘟神的左腿經脈,腿便麻木不再感到痛楚,「你忍著點,我去替你找些治燙傷的藥。」
脫掉褲,瘟神不住咒罵,整條小腿紅腫,即將起泡,傷勢相當嚴重,至少十天半月不能隨意活動。
「這算是什麼玩意?」十方瘟神哭笑不得,大聲怪叫,「我闖了大半輩子江湖,從來沒受到這種下三濫的侮辱,江湖朋友知道我老瘟神被人用沸水燙傷,不笑掉大牙才有鬼。老天爺!我怎麼倒霉碰上了這檔子狗屁事,今後我不用混了。」
「這就是黑道作風,什麼怪點子都可以用得理直氣壯。」張文季搖頭苦笑向外走,「他們策劃得可圈可點,主要是對付我的,利用店夥計算你來吸引我的注意力,由蒙面女人從屋頂飄落用雙鋒針,從背後突襲,他們幾乎成功了,你我都死過一次啦!我去找藥,馬上回來。」
「大乾坤手這雜種,算什麼玩意?混帳!」十方瘟神在房中大罵。
荀明萱房中多了一個人,是後腰貫入一枚雙鋒針的假店伙。
「我要口供。」她將假店伙壓在地上,手捏住露在體外一寸的雙鋒針尾,不住搖、捻、轉、擺,把雙鋒針當作針灸的金針播弄。
「哎……唷……呃……」假店伙厲叫,但牙關被姑娘捏住,發不出大的聲音,一叫就捏,張開大嘴空氣振動難以控制,因此叫喊聲不大。
「我要口供。」姑娘不介意假店伙的痛楚,繼續利用對方的痛楚逼供,「誰派你來的?
招?」
「殺……死……我……」
「我會讓你的復腔充滿了血,你就會死了,用不著我殺死你。我要口供。」
姑娘開始搖針,血便會有較大的縫隙注入內腔:「這是你同伴射入你體內的雙鋒針,你是死在自己人手中的。血入內腔死得相當慢而痛苦,招了供我替你救治。誰派你來行兇的?
說!」
「我可……可以死……」
「你也可以不死!」
「哎……呃……」假店伙突然咬斷了舌頭,斷舌掉出,鮮血從口中向外湧流。
姑娘本來用手控制牙關的,為了要對方招供,一時大意,被假店伙抓住機會自殺,後悔已來不及了。
這些人視死如歸的悍勇,也令她悚然驚心。
張文季的房中,也有人等候他。
「老瘟神傷勢如何?」四海游神公孫皓苦笑,「你們皆在混蛋的監視下,今後可能有千奇百怪的邪門怪招,逐一用在你們身上,咱們的同道鬼點子多得很,可把你死纏住脫不了身,無法分心去追逐正主兒啦!」
「不要緊,他們的人手不算多,我會利用三眼功曹的更多人手,好好緊迫釘牢他們的。
老瘟神不要緊,但短期間無法活動。」
「你要利用三眼功曹的人手?」四海游神一怔。
「是呀!三眼功曹怎肯干休?他會出動無數弟兄,與大乾坤手徹底了斷。」
張文季胸有成竹,有強烈的信心:「我可以製造機會,利用機會渾水摸魚。我想,你們沒查出那些狗東西的去向下落。」
「是的,這些個混蛋似乎突然消失了。昊天教主是個地頭蛇,鴻飛冥冥,咱們毫無辦法。」
「但你們知道三眼功曹的動向。」
「是的,可能趕往池州去了。」
「好,我也趕往池州。」張文季欣然地說。
「去池州?你的意思……」
「三眼功曹可以號令江湖,三教九流的混混全聽他的,這些小人物無法不聽,大乾坤手那些人,想擺脫他談何容易?我只要盯牢三眼功曹,必有所獲。」
「這是事實,號令江湖就有無數人手可用,所以大乾坤手利用雄厚的財力與人力,要取而代之爭奪江湖霸權,這次失敗,他決不會罷手的。」
「三眼功曹更不會罷手,這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我打算利用機會,查出大乾坤手的秘窟,搬空他的金銀珍寶斬斷他的財路。這十餘年來,他的金銀珍寶積聚得太多了,我已經有搬空他積聚財寶的正當理由。」
「對,搬空他的金銀財寶,他就無法興風作浪了。兄弟,值得全力以赴,暫時歇息的事,暫且丟開再說。」
「好,真的全力以赴。」張文季欣然同意,「大乾坤手請來了超絕的高手對付我,用意可能是即使除不了我,也可以把我拖住,和我玩捉迷藏以掩護大乾坤手一群人遠走高飛。我以出其不意的行徑盡快離開,你們在後面小心留意慢慢趕來會合。」
「要不要故佈疑陣,讓他們也留在這裡空歡喜一場?」
「不必,你們纏不住天殛真君這些超絕高手,太危險,你們必須不動聲色伺機活動。我先走,讓他們帶我去找大乾坤手,我要把他們躲在暗處的牛鬼蛇神,一個個揪出來一了百了。」
他突然出現在店堂結帳,在暗中監視的眼線慌了手腳。
上山,下山,途經山上諸大寺各處冷冷清清,十萬人潮的盛況已煙消雲散,滿山垃圾也清理完竣,名山回復往日的寧靜。
他放開了腳程,只帶了一個小包裹,邁開大步直奔山下的青陽縣城,沿途應該沒有人埋伏、暗算了。
他無意完全擺脫追蹤者,擺脫了就玩不出好把戲啦!而且道路也只有一條,不可能追錯方向。
小小的縣城安靜如恆,街道上行人稀稀疏疏,與三天前人山人海的盛況相去天壤,像一座人快走光了的衰老城鎮。
已是近午時分了,他一腳踏入大街右面的小酒肆。
無精打采的店伙懶洋洋招呼客人,整座店堂只有他一個食客,難怪店東和店伙都一臉霉相,廚下能端上桌的菜餚也色香味俱差。
店伙替他張羅了四樣下酒的菜,兩壺酒,他一個人自斟自酌,倒也自得其樂沒有人打擾他。
他的目光,不住留意店外街道上往來的行人。
先後有幾個攜刀劍的男女經過,他一個也不認識。
他曾經打落那位蒙面女人的蒙面巾,但卻不曾看清她的面容。
就算有大乾坤手的人經過,他也不能攔路尋仇報復。
就算那個女人進店站在他面前,他也沒有問罪挑釁的借口,除非女人向他出手。畢竟他是個成名人物,不能像火氣大的小混混一樣,見面就氣虎虎掄刀舞劍動拳頭。
所以,他必須等,等耐性不夠的人找他,給地方有採取行動的機會。
如果他拚命向池州趕,對方就沒有露出本來面目的機會了。
慢吞吞吃完酒菜,已經有充裕的時間讓對方追及了。
會過帳踏出店門,本能地目光掃向街前街後,看是否有可疑的人或認識的朋友經過,他是頗為小心的。
他身上的一襲打扮頗為出色,頭上是精緻的細竹編花遮陽帽,一襲繡雲雷鑲邊月白色長衫,佩了寶光耀眼的七星劍。
只是肩下所掛的小包裹岔眼。
有身份的人出門要帶小廝或僕從,自己帶包裹就不像個有身份的人了。
他很少用劍,所以手中經常買一根四尺手杖。
手杖的用處很大,用來打狗是多種功能之一,當然也可以用來揍人,運用得當卻是致命的兵刃呢。
任何物品到了他手中,皆可以成為致命的兵刃,連一顆小豆也可以致命,他百寶囊中的小吹管,威力可以在三丈外貫入人的堅硬顱骨。
店門左側,一個劍眉虎目的中年佩劍人,恰好從店外經過,出店便照了面。
「你……」中年人吃了一驚,腳下遲疑。
「哦!你是尚義小築的人,錯不了。」張文季笑吟吟的打招呼,「你是斷後的?」
「該說是善後的。」中年人極不情願地回答,不答又怕惹火了他,「我們那些不幸去世的弟兄,皆寄厝在只園寺。我是辦妥喪事,作最後打點的人。」
「貴上呢?你是往東走呢,抑或是往西走?」
往東走是三眼功曹的來路,往西則是到池州省城的大道。往東表示三眼功曹丟下仇恨打道回府;往西,表示追蹤仇家不肯罷休。
「你………你少管。」
中年人當然不肯吐露長上的行蹤,「張兄,不要做得太過分好不好?敝上的愛女雖說一而再的得罪你,但她是無意的,你再三胡纏亂放風聲,未免太不上道吧?」
「好哇!你這混蛋居然敢說我不上道?」
他臉一沉,假裝火冒三丈跳起來叫:「你們出動一大群人,倚仗人多一而再行兇,反而怪罪於我?這世間還有天理嗎?揍死你這顛倒黑白的混蛋!」
竹杖一揚,要揍人了。
中年人如果不知道他是大名鼎鼎太歲張,必定怒火沖天拔劍拚命,但目下九華參與勾心鬥角的群雄,都知道他是可怕的、招惹不得的太歲張。
人的名,樹的影,再加上在九華風雲期間,太歲張的表現確也出盡風頭。
大乾坤手昊天教主這些名震天下的高手名宿,事實上是栽在太歲張手下的,其他一二流人物,望影心驚怎敢招惹太歲張?
中年人撒腿就跑、像是見了鬼。
是向街西跑的,已表示三眼功曹在池州。
「休走!」
他大叫,撩起衣袂裝腔作勢追趕。
已經證實三眼功曹是向西走的,用不著再打聽了。
他這種故意引人注目的舉動,收到了預期的效果。街上的人議論紛紛,不啻供給了眼線最可靠的消息。
由於他在陵陽鎮走得突然,讓那些計算他的人措手不及,因此隨後趕來的人,都是三三兩兩急趕,陸續追趕的人急於與他保持接觸,無法預訂對付他的計策,甚至沒有統一指揮的人。
他心中有數,最先急急趕來的人不會太多。
慢吞吞通過城門口,兩行的大道伸向天底下。
田野中空空蕩蕩,一陣秋風刮過,落葉漫天飛舞。
官道上旅客零零星星,很少看到成群結隊的人。
至府城八十里左右,他並不急。
平常旅客要走一天,他半天趕到毫不費勁。
兩個也肩掛小包裹的中年旅客,跟在他後面出城,一掛劍一佩刀,相貌威猛頗有英氣。
片刻,三人走了個並排而進。
「山上那些和尚說起來還真可憐!」
佩劍的中年人嗓門不小:「天天起五更睡半夜,拜佛唸經,吃些粗茶淡飯,四大皆空卻又戒律重重,苦一輩子卻一無所有,真是一大群行屍走肉白活一場。」
「韓兄,咱們為名利旦夕奔忙,出生入死刀頭舔血,到頭來還不是一無所有?別埋怨啦!」佩刀的中年人嗓門也不小,口氣中有諷刺的成份:「這世間如果全是與世無爭四大皆空的和尚,或者都是存天理去人欲的聖賢,天知道會成什麼鬼樣子?」
「呵呵!很簡單呀!」張文季像與老朋友聊天,大笑著接口:「這世間就不只有一群行屍走肉,而且全是行屍走肉充斥天下。」
「那可不一定哦!」
佩劍的韓兄說:「世間全是和尚,一代之後就沒有所謂世間了。全是聖賢或許更糟,所以古人說,聖賢不死,大盜不止,可怕吧!」
「嘿!他娘的!你這傢伙說的話,居然帶有幾分聖哲味,了不起。」
張文季流里流氣的,說髒話以表示高興:「至少可以稱得上聖崽,不下於古人,我尊敬你。」
「好說好說。」佩劍的韓兄皮笑肉不笑打招呼:「在下韓自然,那位叫陳忠。小兄弟貴姓大名?」
「在下張三,排行三也名三,所以叫張三。天下間張是大姓,至少可比姓韓的多二三十倍,也許百倍。所以天下即使沒有十萬個張三,一萬個應該是最低的估計。」
「對,天下間姓張的真的多得很,所以要查一個張三的底真不是易事。一座城很可能有三二十個張三。喂!張兄弟,你也是為名利而奔忙的人?」
「我?為財勢而奔忙。」
「財勢?廢話,名利與財勢還不是一樣的?在字眼上挑剔,毫無意思。」
「不同,韓老兄。」
張文季正經八百解說:「一般人說追求名利,所以說名利雙收,有名利不一定有財勢,所以名利雙全的人,最後會走上求勢的路途,有錢的大財主,同樣害怕一個混混找麻煩。肚子裡有些墨水的人,不好意思談財,所以說追求名色,所以說名士風流。其實有了財,還怕買不到絕色美女嗎?
至於勢,當今的皇帝就是活見證,天下的財都是他的,三宮六院內有上千個美女,你如果不尊重他的勢,敢到紫禁城舉起大拳頭向他挑戰嗎?大乾坤手有財,有威,但沒有勢,所以他要陰謀計算三眼功曹奪他的勢,明白了吧?聖崽。」
「去你的!」韓自然也聽出聖崽兩字決不是奉承話,「你要搶三眼功曹的女兒做壓寨夫人……」
「這可以增加我的勢,我當然要全力以赴,老兄。」
張文季搶著表示意見:「江湖仁義大爺的女婿,勢自然而然會落在我頭上。我太歲張的財,決不下於大乾坤手,威更勝一籌,但同樣沒有勢,至少你兩位老兄就不怕我,所以我為財勢而奔忙,財勢越多越好,你不認為我追求錯了吧?」
「那你就應該與大乾坤手合作呀,集兩方之力,成功的希望可增十倍,何樂而不為?」
陳忠忍不住插嘴,說客的面目顯而易見。
「不行,雙方都為了勢而合作,最後一定會為了爭勢,而打破了頭的,智者不為。」——
無涯 掃校, 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