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劍榮昌所料不差,梁剝皮在豐源馱隊隱身的事終於證實。同時,他也料中了梁剝皮過河後的行動。
梁剝皮的確心虛而狐疑,過了河並不急於趕路,怕引起有心人的疑心,因此晝伏夜行徐徐北上。
惡賊的確早就派人控制了豐源寶號,作狡兔三窟的防險打算,算定早晚會被召返京城,造孽太多,不得不先作周密的安排。可以說,即使沒有林彥大鬧陝西的變故發生,惡賊也不會公然擁兵走山西道,怕山西群盜群起而攻,未雨綢繆準備得十分周詳可靠。
原來預定是在開封,隨豐源北上的另一馱隊上路的,沒料到在滎陽出了意外,來路不明的假橫山雙怪突然出現,軟硬不吃來意可疑,不得不被逼改變計劃,臨時將原在開封待命換人的人手改調至鄭州,惡賊由二十餘名高手潛伏在鴻賓客棧,等馱隊動身後,在未牌時分悄然離店北行,分為三組扮成客商,渡過大河奔向衛輝府。
如果讓惡賊知道追蹤的人是誰,惡賊不晝夜兼程逃之夭夭才是怪事呢。
大刺客林彥已被牽制在太原附近,再也沒有其他的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啦!因此,惡賊心中並無多少顧忌,雖則仍然擔心有不怕死的人行刺,對他已不構成威脅。但為了避免吸引刺客光顧,不得不晝伏夜行力求隱秘,八荒神君老匹夫在沿途建了數十處暗殺站,真要暴露行藏,擔驚受怕畢竟不是什麼愉快的事。
晝伏夜行,沿途又得處處提防意外,因此腳程不能加快,加以惡賊這幾年養尊處優,怎能騎馬趕路?所以仍然買了馬車,慢慢向北趲程,一晚走上四五十里,第六天才趕到衛輝府。
在這裡,接到開封傳來的快報飛傳:狂劍在開封現蹤,已正式向豐源挑釁。開封的人,正故佈疑陣周旋。
惡賊心中一寬,金蟬脫殼妙計成功了。
這天破曉時分,兩輛馬車繞磁州的東郊,沿滏河南岸繞回大道,車聲轔轔,輕快地駛過北門的石橋。
橋頭早有一人一騎駐馬相候,等在車前面二十步警戒的騎上馳近,方策馬並轡小馳,說:「舒兄,齊前輩傳下話,打尖的地方必須更改。」
「更改?這恐怕不好吧?」舒兄不表贊同:「打前站的人幹什麼去了?齊前輩為何要臨時更改?」
「打前站的人早已準備妥當,地方都準備好了。但齊前輩卻從前面折回來,告訴前站人員說,八荒神君老匹夫磁州的暗殺站並未撤消,已得到朋友傳來的信息,該站已改設在州北三十餘里的車騎關。車騎關巡檢司中,有齊前輩的朋友門人吃公門飯,所以知道一些形影。
如果按腳程打尖,明天恰好午夜繞過車騎關,偷渡的小路只有一條可通車馬,很可能引起暗殺站眼線的注意,晚上乘夜襲擊,咱們擔不起風險。」
「好吧,改改也好。」舒兄說:「你先走,我去稟報,希望宰前輩不反對。」
正牌初,車騎關北面的水鄉北。
這是大官道路右的一座小小田莊,僅有十餘戶人家,南距車轉關約已十里左右,大官道岔出一條小徑,伸向半里外有座小柳莊,毫不起眼,既不是歇腳站,也沒有任何賣食物的小店,北面兩三里,便是河南與京師交界的李康集;那時,磁州不屬京師,屬河南彰德府。
一個留了山羊鬍,穿一襲破裌襖,眼珠子往上翻,點一根問路杖,脅下背著八寶花子袋的老乞兒,慢吞吞地點著門路杖,走向小柳莊的村柵門。
秋收季節已過,但因地還得整理,得準備小麥下種過冬,所以村民都在田里忙,村裡面只有老少婦孺走動。
距村柵口還有三二十步,路旁柳樹下就有一個白鬍子老公公,在樹下細心地編織馬絡頭,早就留意緩緩而來的瞎花子,手中的活計停下了,半閉的老眼目迎漸來漸近的花子爺。
風勢不小,終於,他看到瞎花子急急忙忙,用手急掩被風揭起的百衲衣後擺。
如果他是瞎子,他決本會伸手去掩被風揭起的衣袂。
他放下活計,半閉的老眼神光一閃即沒。
老瞎子漸來漸近,手中的問路杖的的篤篤一路敲來。
「喂!老鄉,你知道你要到什麼地方嗎?」白鬍子老公公出聲招呼。
「來討碗水喝的。」老瞎子停步轉臉:「我是趕路的,到邯鄲,前不沾村後不沾店,路上行人說這裡有村莊,所以來討碗水喝。行行好,老天爺保佑你們。」
「喝碗水再弄些吃的填五臟,對不對?」白鬍子老公公一步步穩健地走近,臉上有慈祥的笑容:「來吧!我牽你一把,一碟醬菜,加上兩個硬饃湊合湊合,我會替你張羅的。」
白鬍子老公公住在村中間一座土瓦屋內,兒子已經下地料理莊稼,媳婦和一個倒還清秀的十四五歲孫女正屋角勤奮地紡麻線,來了客人,媳婦出堂招呼,老公公忙手忙腳地為老花子準備茶水食物。這一帶的人正是所謂燕趙男兒,好客之風最值得稱道,款待一個老瞎子,似乎是天經地義的平常事。
食間,老花子有意無意地套口風,套得相當技巧,不著痕跡,他自己說姓康,從彰德府到廣元府投親,沿途乞食歷盡艱辛,真苦。
白鬍子老公公姓趙,小柳莊的人全姓趙。莊裡有十二戶人家,大家見了面,不是叔叔就是伯伯,沒有外姓人落戶。雖位於大官道旁,但既非宿站亦無歇腳亭設置,而且距大道還有百十步,所以一年到頭,很難見到入莊的外地人,莊中子弟,有些年屆古稀,一輩子都沒到過磁州城。
食罷,媳婦送上一壺茶,老瞎子喝了一大杯,吧噠著嘴唇說:「茶葉並不好,水卻是上品。趙老哥,很像是活泉,不帶絲毫土腥呢。」
「是井水。」趙老頭說:「本莊有兩個井,深六十七尺。水是不錯,不帶土腥的緣故,是每家的用水,都用明礬澄清再過濾,通常使用隔夜水。其實,井水仍然有點渾的,幸運的是秋冬或鬧旱災,本莊這兩座井從沒乾涸過,用不著遠到滏河去運水吃。」
「那不是很好嗎?一年四季不涸的水井,很難得呢。哦!」最近貴莊有沒有外地人來過?」
「沒有。」趙老頭的聲音拖得長長地:「農忙嘛!連附近的親戚都很少往來啦!我們還是說井吧,最近這幾年真是見了鬼啦!聽說廣平府城南鄉還出了旱魃呢!以今年來說,整個夏天就沒下了幾顆雨,從車騎關到邯鄲,沿途的水井都快見了底,十丈深的大井,打上來的水全成了泥漿。只有本莊的兩口井水量還過得去,只是稍渾些而已,用明礬澄上一天半天,還不是很好飲用?」
「我知道。」老瞎子說:「水就是財富,貴莊真是好福氣。我要走了,趙老哥,謝謝你的款待,容後圖報。」
康老瞎子走了。黃昏屆臨,來了十二名騎士,亮出了兵刃封鎖全村,守住了兩口水井。
趙老頭的家很寬敞,成了歹徒們的指揮中樞,一家老少被趕到鄰舍暫住,四名歹徒接管了房舍,廚房難滿了歹徒們帶來的肉類和菜蔬。
這就是康老瞎子圖報的結果,真是好人難做。
就在康老瞎子進入小柳莊的同一時間,南面五里地的大屯莊,與北面八里的曹村,分別有扮成旅客的人入村探道察看。這兩處地方的水井真差勁,絞上來的水幾乎像是泥漿,用明礬沉澱,三兩天仍有泥腥味,每一家每天僅能分到一桶水,僅夠全家飲用。附近的河流都幹得見了底,旅客如不算準腳程到有水的市鎮投宿,保證有麻煩,人和牲口都受不了。」
五更正,第一批人馬到達小柳莊。不久,馬車在騎士們的擁簇下,駛入村中的廣場。最後又來了兩批人馬,把小柳莊完全佔據了,莊外的警哨遠放至三里外。
黎明前,前站人員乘曉色朦朧時出發北上,準備下一站的宿處。
趙老頭的灶間裡,僅備有已澄清的一缸水外加一桶,其他八隻木桶的水仍在沉澱中,那隻大木桶製成的濾水桶,作為過濾經過明礬澄清的水濾。可供使用的水,已經被先到的四名騎士用罄,後到的人,必須使用那八桶尚未過濾的水,因此四名騎士忙著過濾備用,一面到水井用輾轉絞起井中的渾水補充。
天亮了,小柳莊外表看不出任何異狀,馬都上了廄,車也用麥稈掩住,莊內有婦孺走動,田野裡有男人工作,一切依舊。不同的是,田野中的男人一個個神色不安,莊內活動的婦孺也神色倉皇。
一整天,沒有外人光臨。
天黑了,第一批騎士出發。不久,第二批騎士離開,然後是馬車駛出了村口。終於,斷後的最後一批警哨撤回,進食後整隊出發。
莊內留下了四名騎士,其中兩名就住在趙老頭家中。
四騎士有三名外出,潛伏在村外圍監視四周。唯一留在趙老頭家中的騎士,是個滿臉橫肉,豹頭環肯的中年人,佩的劍古色斑斕,確是一把好劍。
村民們受到嚴厲的警告,一切日常工作照常,但決不許可任何人遠離,如有陌生人前來,不許透露兩天來所發生的事。
趙老頭總算可以回家了,隨來的是他的兒子趙大牛,ˍ位雄壯的壯年大漢。媳婦和孫女都回來了,首先便下廚替一家四口準備早膳,這時已是日上三竿啦!
騎士高坐在堂上,與趙老頭聊天,天南地北胡扯一陣後,趙老頭提出切身的重要問題:
「壯士貴姓呀?小老兒真糊塗,聊了好半天,竟然沒請教壯士尊姓大名呢,失禮失禮。」
「在下姓毛。老伯,不要多問。」姓毛的騎士居然相當和氣:「多知道一件事,就多一份危險,知道嗎?」
「是,是的。毛爺,你為何留下不走?」
「三天後在下才能走,要確實知道沒有人前來打聽消息,以免誤事。」
「那……敞莊的人,豈不是要等三天之後方可外出到別處走動?」
「是的,誰要是敢違抗,死路一條。」姓毛的不和氣了:「前來查問的人,也格殺勿論。」
「老天爺!你們是……」
「不要問我們是些什麼人,你要在下說第三次嗎?」
「可是,老夫要離開。」趙老頭固執地說。
「你要離開?」姓毛的居然未留意趙老頭已自稱老夫:「離開什麼地方?」
「離開這裡,往北走,最遠不會超過順德府。」
「甚麼?你要往北走?」姓毛的仍未聽出危機。
「當然,老夫不是小柳莊的人,這家人老小四個人。是在大前天晚上被人藏起來了,老夫這四個人,不過是借他這地方辦事而已。事辦成了,當然要走。」
姓毛的大驚失色,一蹦而起。
「老夫也不姓趙,姓符。呵呵!你不感到奇怪嗎?開封來的快報,不是說狂劍有一位年輕夥伴,不姓林自稱姓符嗎?那就是老夫的兒子。」
姓毛的火速拔劍,厲聲問:「你到底是誰?你在此潛伏有何用意?」
「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姓符嗎?老夫帶來了不少人,在湯陰咱們便超越你們趕到前面去等候,耐下性子察看你們食宿的情形,總算摸清你們的習慣和部署,便先往前走,沿途計算你們的行程。老天爺真幫忙,小柳莊這地方太理想啦!你們非在此地投宿不可,前後三座村相距十三里,你們一定會在其中之一投宿,三座村的水以小柳莊最佳,你們選中的可能最大,所以由老夫親自坐鎮,另兩村也作好萬一的準備。不論你們在那一處投宿,結果都是一樣的,絕無例外。我們早來三天,忍耐了這許久,蹩得真難受,現在總算大功告成啦!來,老夫替你引見三位同伴。」
兒、媳、孫女都出來了。在堂下一字排開。
「這是老夫的孫女,她可是最頑皮的厲害丫頭。」
小孫女大方無畏地脫掉那身村姑短襖,現出裡面穿的黛綠勁裝,隆胸細腰原形畢露,怎會是十三四歲小女孩?分明已成及笄的大姑娘啦!
姓毛的大環眼一轉,突然挺劍猛撲符小姑娘。
壯大漢趙大牛先是紋風不動,等姓毛的劍尖將接近姑娘的酥胸,方突然閃出左手一抬,同時大喝「接暗器!」
姓毛的根本看不見暗器,看到了也無法躲避,一枚飛錢切入右手的肘側麻筋骨縫內,這滋味真不好受。
「哎……」姓毛的丟劍狂叫,如中雷殛,左手扣住右肘,幾乎失足摔倒,臉無人色向大門退。
「他就是大刺客林彥。」符老頭笑說:「和四海游龍的孫女龍芝姑娘。」
「大刺客在太原。」姓毛的尖叫。
兩人雙手在臉上一陣搓揉,膚色變了,皺紋也神奇地消失了。
「天下間並不是只有千面客聞健會易容術。」林彥拍拍手說:「按行程,狗官樂千戶所帶的兵馬,該已到達太原府,在那兒要與千里追風、毒王、鐵膽郎君、假林彥、假龍姑娘捉迷藏。他們做夢也沒料到我在此地等到了真的梁剝皮,顯然你們都上了當。從潼關到小柳莊,沿途彼此有輸有贏,勾心鬥角勢均力敵。但昨晚,我們已贏了這場最後的大賭注。」
「你們並沒有贏,梁公公已經平安到達邯鄲投宿了。」姓毛的咬牙說:「你們已沒有再下手的機會,真定府有朝庭的大軍接應。」
「真的?」龍姑娘丟出一隻拳大的濕濕的布囊:」這是暗藏在濾桶內的疫毒,見水即溶,無色無臭,三天後毒發。中毒的人先是有如中暑,然後是頭痛腹痛滿身痛,大小病一齊來,頭暈目眩,四肢發腫枯萎,拖不了三天,梁剝皮一定會死在真定府,他還有六天的壽命,凡是曾在這座屋裡吃過食物的人,無一倖免。目前我們要做的事,是在毒發前殺掉你們這些人性已失的走狗,以免毒發的人太多,引起官府的懷疑。梁剝皮是病死的,地方官便沒有責任了,何況他並不是以欽差身份上路的,他的死不會累及任何人。閣下,你在這屋子裡進過食嗎?」
「你唬不了人,毒王還在西安。」姓毛的依然不信。
「毒王的毒可以驗出來。」林彥接口:「聽說過六合瘟神其人嗎?這位老爺子就是神符符老爺子,他老人家的疫毒是無法驗出來的。」
姓毛的臉色驟變,扭頭向門外狂奔,同時發出一聲厲嘯,招呼在村外潛伏的三名同伴。
奔近村口柵門,他駭然止步,臉色慘白,如見鬼魅般直發抖。
門口擺了三具屍體,正是他的三名同伴。
站在屍體旁的,是一位村婦打扮的中年美婦,一位神色雍容華貴的老太婆,一位老蒼頭,一位花甲長者。
他認識後兩個人;八荒神君單仲秋,與龍杖金劍易天衡。易天衡的龍紋鳩首枚握在手中,尺八金劍藏在衣內,衣袂下露出鞘尖所懸的姆指大翡翠辟邪劍飾。
他扭頭回顧,六合瘟神四個人已談笑自若跟來了。
「放我一馬!」他失聲狂叫。
「放你逃回去通風報信嗎?你想得真妙。」八荒神君大笑:「呵呵!虎嶺三雄死了兩個,毛老大,你一個人活著又有什麼意思?趕快自殺吧,難道想等毒發而死嗎?那可是極端痛苦的死法,鐵打的人也會痛得死去活來,你不覺得自殺是最仁慈的死法嗎?」
毛老大一咬牙,用左手指甲劃開了右手脈門,仰天長號說:「你們都是俠義英雄,用毒害人,你……你們欺世盜名,你們……」
「哈哈!我六合瘟神可不是什麼俠義英雄,你真是至死不悟。」六合瘟神說:「以毒攻毒,有甚麼不對?」
毛老大的血流了一地,身形一晃,終於站立不牢,一頭栽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慢慢停止了呼吸。
「埋了他們吧,咱們到屋子裡好好歇息。」六合瘟神說:「按行程,榮老該在下半天循記號找來了。」
「不要等他來。」八荒神君笑笑:「磁州暗殺站的人,會聽我的話設法引他走回頭路,有他在,什麼事都辦不成了,我反對婦人之仁。天下各地都有稅監,雖說都沒有梁剝皮四大奸惡毒,但最少也有一半與梁剝皮相去不遠。山東陳閻王死了,江湖客轉投梁剝皮,為害更厲。梁剝皮死了,那些武林敗類利慾熏心,同樣會另投惡主,為虐依舊。所以,咱們必須一舉剷除這些利慾薰心的敗類,除惡務盡永絕後患。沒有這些人助惡,那些該死的害民賊雖則不至於好多少,至少不會為所欲為比現在更壞。」
「沒有狂劍在,你認為我們這幾個人,剷除得了那些敗類嗎?」龍杖金劍頗感憂慮地說:「東面一個眼線逃掉了,消息可能已經走漏。他們實力仍在,最少也有五十名一等一的可怕高手,像陰狼宰森那些人,就不是你我這種老朽所能力拼得了的。」
「怕的人可以不參加。」八荒神君幾乎在叫嚷:「我和林老弟打先鋒,水裡火裡生死等閒。」
「你不要放潑。」六合瘟神說:「林賢任對你很不諒解,當初你曾經以腦袋保證……」
「我並沒忘了保證,暗殺站撤消是掩人耳目的手法,計劃依然照樣進行。這期間,我僕僕風塵在河南京師道上奔走,所為何來?」八荒神君拍拍胸膛說:「算定惡賊必定走這條路,我不是來了嗎?我在彰德枯等林老弟,是他避著我,而不是我失信。老實說,即使你們不來,我的人仍然會冒死下手的。」
「下手?你下個屁!」六合瘟神說:「要木是林賢便從太原看破他們的陰謀,星夜趕回潼關會合,誰知道梁剝皮在何處?我們用最大的耐心來克制自己的衝動,花了無數心血多方偵察求證,才確定惡賊的下落,但迄今仍不曾看到惡賊的廬山真面目呢。你算了吧。」
「咦!這麼說來,符老,你仍然無法確定惡賊是否中毒了?」龍杖金劍訝然問。
「我不認識他。」六合瘟神說:「也無法接近觀察。但依情勢估計,主腦人物住進趙老頭家是可以確定的,住進去的人決難倖免,惡賊應該……」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我不相信應該兩個字。」八荒神君焦灼地說:「咱們非打硬仗不可了,要讓惡賊逃到真定,沿途大軍保護,官道可容六車並行,在騎軍兵車的擁簇下,鳥都飛不進去行刺。咱們追,非證實這件事不可。消息已經走漏,走狗們一下定會收攏集結,敵眾我寡,凶險重重,怕死的人退出還來得及,有人跟我走嗎?」
第一個跟上的人是林彥,他後面緊跟著龍姑娘。
「這老奸可惡。」六合瘟神搖頭苦笑:「你不能定下心計議一番,策定制勝之機嗎?逞匹夫之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逃走了一個眼線,他能有多快?按行程……」
「他們現在一定在邯鄲投宿。」八荒神君說:「如果今晚他們不上道,便證明逃走的眼線已經將信息傳到了。好在那位眼線並不知莊內所發生的變故,惡賊可能不知道中毒的事,只知道小柳莊受到不明人物的包圍襲擊。所以我猜想惡賊並不在意,但極可能改變行程,不再晝伏夜行,明天他們將聚集在一起,浩浩蕩蕩北上,我們將冒極大的風險,必須搶到前面去埋伏。在這裡計議不出什麼來的,到前面找到好的埋伏區再商討,不是合乎實際些嗎?」
「也好,老狐狸確有見地。」六合瘟神同意了:「但必需榮老出面了,不要將昨晚的情形告訴他,只說我們的計劃失敗了,不怕他不全力以赴。林賢侄,你能暫時守秘嗎?」
「小侄不能在榮叔面前說謊。」林彥率直地說。
「你到前面探道,不就可以避免與他見面了?」
「也好,小徑和小芝到前面去。」
「那就走吧,把走狗們遺下的坐騎代步,趕到前面去,切記不可冒失前進。」
「小侄理會得。」
官道寬闊,不時有車馬往來。兩人鞍後帶有馬包,像是走長途的旅客。
小柳莊到邯鄲不足三十里,乘馬以普通腳程小馳,一個時辰便可到達。八荒神君在彰德至真定之間,布了他自己暗中安排的數處聯絡站,都是他老人家的知交好友。也有幾位是由鐵膽郎君策劃安置的暗殺站高手,暗殺站撤消後自願協助八荒神君執行除奸大計。如果梁剝皮昨晚在邯鄲投宿,眼線該已將信息傳到小柳莊了,但天亮後仍無消息傳來,林彥的估計是:惡賊昨晚一定不在邯鄲投宿。
鐵膽郎君是彰德人,林彥留下的聯絡處也在彰德,因此八荒神君早就離開了西安,潛伏彰德希望能會合林彥。可是,狂劍早就離開了南荒村,他失去了林彥的消息,原先並不知道林彥聽六合瘟神的安排,更不知狂劍反對與西安群雄合作,在彰德愈等愈心焦,根本不知道千里外西安的變故,更不知梁剝皮的一切動靜。幸而他的朋友眾多,開封狂劍現身的消息傳到,他便留了心,果然在磁州發現了六合瘟神的行蹤。
他與六合瘟神小有交情,兩人都是遊戲風塵,不喜釣名沽譽的江湖怪傑。本來猜想老瘟神可能是秘密過境的,做夢也沒想到瘟神會與老冤家狂劍合作。等到發現六合瘟神的活動可疑,這才忍不住現身會晤,略施手段,便從六合瘟神口中套出了一些口風。他是有名的老奸滑老狐狸,六合瘟神怎鬥得過他?被他略施小計,誆出了與狂劍合作的底細,這就是他適時現身的經過。其實,六合瘟神吃虧在人地生疏,缺乏人手,沿途隱忍一直抓不住計算梁剝皮的機會,早已忍耐不住要不顧一切作孤注一擲,幸而碰上了他,這才能順利地在小柳莊安排下天羅地網。沒有他,六合瘟神根本不可能成功。
當然,是否真的成功了,誰也不敢逆料,甚至梁剝皮在不在馬車裡,也沒有人敢斷定。
剪除羽翼的事,勢在必行,而且為免多人毒發驚世駭俗,也必須先除去那些可能已經中毒的人。問題是馬車本身的護送高手,可見的已有二十五六名之多,加上前後暗扮客商的兩隊高手,和往來傳信、潛伏、打前站等等人手,總數量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消息已經走漏,惡賊把走狗們一集中,全力向真定急趕,想追上去動手,所冒的風險太大了,人數相差懸殊,拼起來勝算微乎其微。
林彥不希望發生大規模的拚鬥場面,對沿途追襲,他有豐富的經驗,對方的大的缺點是不能留下來與他周旋,主動權喪失,必須一面打一面逃,他何必與對方擺出堂堂陣勢拚鬥?。
「芝妹。」他向並轡小馳的龍姑娘說:「我不希望榮叔他們與走狗們拚命,用我們的辦法,你意下如何?」
「彥哥,我深有同感。」龍姑娘說。
「如果堂而皇之對陣,這不叫行刺,這該叫攔路打劫,榮叔不會同意的,單老前輩的計劃行不通,除非榮叔不在。」
「對呀,榮叔一定反對使用這種形同打劫的暴烈手段,何況這樣做對我們實在不利。」
「所以我認為該由你我兩人來了斷。」
「彥哥,行刺嗎?」
「不,逐一剪除,一沾即走,不著痕跡。」。
「好,我一切聽你的。」
「很辛苦,也很危險……」
「彥哥,你又在打什麼主意?」姑娘眸睨著他:「又想把我擱在一邊?不要再玩這種不靈光的把戲了,我像是你的影子,你到哪裡我到哪裡,要活一起活,天掉下來你我兩人一起頂著,你休想把我擱在一邊的。」
「你真會說話。」他笑笑說:「夫唱婦隨,是嗎?」
「一點都不錯。」姑娘毫不臉紅地說。「哪怕是去跳火坑,我也要和你手牽手一起跳,今生今世,我是跟定你了。如果真有來生,來生我也要跟著你。」
「呵呵!來生你不想變為男人?」
「有了你,我不要變。」姑娘毫不含蓄地說。
兩人說說笑笑,不久,邯鄲城在望。結果,他們探出昨晚在城外劉溝露宿的一隊車馬,在巳牌左右已動身北上了。
林彥不再浪費工夫打聽,已經知道對方的去向,唯一急務是追上去保持接觸。
午牌未,前面騎影入目。
對面來了一個趕腳的,小驢馱著兩包貨物,腳夫跟在後面,人和驢悠然自得趕路。
林彥扳鞍下馬,將坐騎交給姑娘,到了路對面攔住了腳夫,抱拳一禮含笑招呼:「老鄉請了,在下有事請教。」
腳夫一怔,拉住了小驢,惑然問:「客氣客氣,客官有何見教?」
「前面是什麼地方?」
「臨關,其實只是一座鎮,關已經廢了,沒駐有官兵,也不查驗路引。倒是驛站旁的通判分司公署,駐有十幾位巡捕,不鬧事就沒有人管。」腳夫詳加解說,目光不時在林彥的佩劍上打轉,用意是提刀帶劍的人都不是好路數,也許害怕關裡駐有官兵攔住盤查,最好是心理上有所準備。
「哦,謝謝你,老鄉。剛過去的那群車馬,人數好像很多吧?」
「是很多,總有五六十匹坐騎,騎上都帶了殺人傢伙。兩部車,好神氣,咱們這一帶,很少看到這種獨轅駟車。跑起來輕快靈活得很。」
「謝謝。哦!有路繞過去嗎?」
「得往西繞。」腳夫用手向兩里外的城關西面一指:「由小路走,沿河上行兩里地,水淺馬可以徒涉。」
「謝謝指教。」
不久,他倆到了臨治關北面的大梁莊。莊北,是順德府的沙河縣界。
車馬不會經過,一定是留在臨治關打尖。腳夫的話,證實了惡賊已經將人手集中應變,重新改變行程,從晝伏夜行改為白天趕路,而且不顧昨晚奔波的疲勞連續趕路,大概惡賊已經知道情勢不太妙啦!
大梁莊位於官道東面,三十餘戶人家,建了五尺高的莊牆,和一座小小的簡單莊門。
兩人在路口的茶亭下馬,將坐騎柱在亭南的大樹下。林彥瞥了在亭內喝茶的兩名旅客一眼,泰然地向茶亭走去。
兩個旅客一男一女,各帶了一個小包裹。男的身材高大,年約四十出頭,寬大的外襖掩住內藏的短兵刃,一看就知是位江湖人。遮陽帽蓋在亭欄內的長木凳上,小包裹則放在茶桶旁的亭柱下。
女的花帕包頭,遮陽帽掛在背後,青短衫,燈籠褲,裝束很像個跑解的女武師。年約三十上下,五官姣好,粉臉桃腮,一舉一動皆流露出成熟女人的風韻,並不算美,但相當動人,那雙靈活的鳳目似乎會說話,具有向男人挑戰的俏媚風情。
兩雙眼睛緊盯著他,他泰然入亭。
龍姑娘則俏立在坐騎旁,冷眼旁觀懷有戒念。
「我知道你要打聽消息。」中年女人含笑打招呼,信手遞過茶杓:「你很了不起。」。
「姑娘似乎並不感到驚訝。」他接過茶杓,順手取下架上的另一隻茶碗:「你認識我嗎?」
「不認識,但認識那兩匹坐騎。」中年女人指指坐騎。
「哦!原來如此。」
「小柳莊留駐的七個人,只回來了一個,那六個……」
「其中有虎嶺三雄。」
「他們完了?」
「完了。姑娘,兩位是派在前面探道的?」
「笨鳥兒先飛。」中年女人的語氣有自嘲成份:「你們的來意能不能見示?天下一家,四海之內皆兄弟,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事,是嗎?」
「姑娘,你是明知故問呢,抑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
「也許兩者都有。」
「你應該知道,你們所保護的梁剝皮,是天下俠義道必欲得之而甘心的禍國殃民賊,這件事能平心靜氣解決嗎?如何解決?」
「閣下,你們白白浪費了不少時日,梁剝皮根本不在這裡。」
「真的?」他口氣平靜,其實心中暗驚。
「我用不著騙你,你可以到臨洛關逐一查問,保證你會失望。」中年女人笑得很媚:
「梁剝皮這次返京,事先策劃了三年之久,花了銀子數十萬,計劃之周詳,可說是空前絕後的偉構。就憑你們幾個人,算了吧,閣下,見好即收,你們殺了我們幾個人,對天下英雄已經有所交代了,何苦仍然窮追不捨?那不會有好處的。」
「聽口氣,似乎姑娘也不知道梁剝皮到底在何處,那麼,車內藏的人是誰?誰主持大局?」
「你說對了,不要說我,恐怕連主持大局的陰狼宰前輩也不知其詳。兩輛輕車中,前一輛是陰狼,後一輛是凌霄山莊的耿莊主。」
「不是千面客?」
「千面客留在開封,就是那位喬裝杜二東主的人。」中年女人得意地說:「你知道我們走得很慢,用意就是等他所安排的另一批人趕到前面去,那批人恐怕已到了真定府,已安排妥當調動真定三衛官兵護送赴京;那批人裡面才有真的梁剝皮。你們這時即使能插翅追上去,也只能光瞪眼無法可施了。閣下,認輸了吧?」
林彥本來心往下沉,這時突然猛省,冷冷一笑,低頭沉思。
「你在想什麼?」中年女人追問:「很失望是不是?」
「呵呵!沒有甚麼好失望的。」他反常地怪笑:「就算梁剝皮逃掉一劫,第二劫他決難躲掉,我會到京師去等他。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之理?早晚我會要他的腦袋,他非死不可。」
「你白費工夫……」
「你放心,他活不了多久的。」他搖手阻止對方往下說:「現在唯一可做的事,簡單多了。」
「你還不死心?」
「在下辦事從不死心灰心。」
「那你……」
「你們這些助紂為虐見利忘義的人,當然會在京師繼續保護那狗賊,為了日後行刺方便,你們這些人應不應該早些處理掉?」
「你……」
「這就是在下所要做的事,你同意嗎?」
「你準備如何處理?」
「殺!」他厲聲說,往亭外退:「從你兩位開始,在下給你們一次公平決鬥的機會,出來吧!」
中年女人向同伴一打手式,舉步向外走,媚笑著說:「你的口氣真托大狂妄,請問貴姓大名呀……」
「打!」林彥的叱聲似沉雷,身形疾轉,電芒破空。
中年女人一驚,倏然止步。
「啊……」慘叫聲驚心動魄。
同一瞬間,坐騎旁的龍姑娘斜掠兩丈外。
同一剎那,兩個從樹上悄然飄落要襲擊龍姑娘的人,距龍姑娘頭頂不足八尺兩枚扁針擊中要害,砰然墮地掙命。
中年女人大駭,變化太快,結束更快,任何人也幫不上忙了。
「你……你是……」中年女人駭然驚問。
「大刺客林彥。」他按劍把說。
「我,龍芝。」龍姑娘。面走近一面朗聲通名。
中年女人驚得倒退兩步,中年人則打一冷戰,已從衣下拔出的匕首幾乎失手掉落。
「大刺客在太原。」中年女人驚怖地叫;
「千面客會變戲法,我大刺客也會變,所謂把戲人人會變。巧妙各有不同。在下的暗器天下聞名,剛才作已經見識過了。」他左手一伸,掌心有兩枚扁針:「你如果不相信在下是大刺客林彥,這兩枚扁針就奉送給你們,逃得過一針,在下放你們一馬……打!」
持匕首的人一躍兩丈,腳尚未站地,扁針已貫入右背,重重掉落,掙扎著呻吟不絕。
中年女人膽裂魂飛,猛地身形一晃,作勢躍起,卻挫身仆倒,奮身急滾。老天爺保佑,滾至第二匝,恰好滾落路旁的深溝。
林彥的扁針不但沒有出手,反而搖手示意要追出的龍姑娘退回原地。
中年女人沿溝挫身急竄,遠出十餘步外,爬出溝拚命向大梁莊狂奔,一面狂叫。「救命!救命啊……」
「彥哥,你怎麼讓她逃走?她會通風報信……」龍姑娘訝然問。
「就要她去通風報信。」林彥去拖屍體取回扁針。「她這一逃,躲在臨治關的人一聽大刺客真的光臨,保證有一半的人鬥志全消。毒龍的大批爪牙,斷送在山西死亡之路上,這件事江湖朋友記憶猶新,這些人能不心驚膽跳?符老前輩和榮叔辦起事來,一定輕鬆愉快。」
「咦!聽你的口氣,你似乎不想參加?」龍姑娘去解坐騎:「想到真定追梁剝皮?」
「我不參加,榮叔可以主持大局。」
「那你……」
「榮叔和符老前輩對付得了這些鬥志已失的人。」
「我們趕往真定?」姑娘將緩遞給他。
「不到真定。」
「咦!那你……」
「跟我走,慢慢告訴你。」他扳鞍上馬馳出。
「怎麼往回走?」姑娘上馬叫。「
「是呀。」
「回去?」
「去宰梁剝皮。」、。
「梁剝皮已到了真定府。」
「那鬼女人所說的話,是預先有人教她這樣說的,她自己也不一定相信梁剝皮到了真定。」
「你也不相信?」
「我相信的確有一批人超越;可能正向真定飛趕,而且一定在順德府城留下一些線索,希望我們拼老命追上去,而他們一定比我們先一步到達。那批人一定也有兩部車,但護送的人卻少一半以上。」
「梁剝皮有這麼大膽,敢減少護送的人?」
「情勢逼人,他必須冒此風險,人少反而行動迅速,也不致引起注意。」
「也許可以追上去……」
「那是浪費精力,他們就希望我們能趕上去。走!」他馳上官道往南走:「梁剝皮不在前面那批人之內,也不在後面躲在臨洛關那批人之中。」
「那……你好像知道?」姑娘策馬跟上問。
「我在下賭注。」
「下賭注?這……」
「那鬼女人的話提醒了我。」
「提醒什麼?」
「她說千面客仍在開封,又說千面客安排另一批人接應,把梁剝皮安排在內,乘亂超越,讓這裡的人吸引我們。我問你,在開封能指揮數百里外的人嗎?千面客又不是神,他怎知道在這一帶會發生變故?他怎知道情勢而適當地調度人馬?」
「你是說,千面客不在開封而在這裡?」
「不在開封,也不在這裡。走吧,恐怕要辛苦一些時日了;但願我押對了寶,我不能輸這一注。」
車馬果然在臨治關不走了,在驛站旁的冀州客棧住下,戒備森嚴,如臨大敵。
這座關關城已古舊不堪,共有六座關門,裡面的鎮市倒還具有規模,官府沒有馬步遞運所,府城在這裡沒有通判分司,畢竟這裡曾經設過縣,也是一處適當的中途站,成為大鎮理所當然。
入暮時分,狂劍與八荒神君大搖大擺出現在街頭。
明晚是毒發期,要是梁剝皮在內,恐怕就無法如期趕到真定斷氣了,到真定還有四天馬程呢。
走狗們不敢發動襲擊,其中有人認識狂劍,更認識老狐狸八荒神君,大刺客一定真的來了,誰不害怕?
狂劍也按兵不動,甚至晚間也不到冀州客棧踩探。
雙方僵持住了,充滿了暴風雨欲來的凶兆。
次日,夜幕降臨,預料中的暴風雨並未發生,但空間裡,死亡的氣息更濃。
二更天,另一場暴風雨發生在冀州客棧內。
鎮上五名有聲望的郎中,半夜三更硬被不速之客從床上拖起來,接入客棧診病。
鬧了一夜,共有十一個人病倒。郎中開的脈案,五個人所寫的完全一樣:中暑兼吃壞了肚子。
練武人對這兩種病,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問題是:半夜三更,天氣轉寒,怎會中暑?見了鬼啦!走不成啦!十一個人病倒,怎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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