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夫人一聽牽涉到兩妖魔,不由大驚失色,悚然說:「糟了!這丫頭真是膽大包天,如果真是兩妖魔派人把她擒去,她哪有命在?但願她走了眼,兩妖魔天膽也不敢在湖廣逗留,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容身?他們絕對不敢在千萬人皆欲將他食肉寢皮的湖廣逗留。」
「不要小看了兩妖魔,更不要忽略令嬡的智慧。」林彥說:「誠如令嬡所料,最危險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有的人皆認為兩妖魔早已隱姓埋名遠走高飛,沒有人再想到在湖廣著手搜尋,所以湖廣才是最安全的藏身處。」
「不管怎樣,這總是一條線索,妾身得火速趕往荊州。」博夫人起身,從抽底掏出一顆有蠟衣的丹丸放在桌上:「謝謝你。
林爺。這是治小姑娘的藥,一個時辰可起沉病。用水沖服,不需任何藥引。」
林彥有點恍然,苦笑問:「原來舍妹的病,是夫人動的手腳?」
「很抱歉!這是防逃的手段,得罪得罪。」
「如果傅夫人不賜解藥……」
「三年兩載有如大病纏綿,並不致命,致命的是庸醫誤投餌藥。」
「好險!」林彥驚然說,內間裡,藥還在罐裡呢。
「妾身告辭。救人如火。恕妾身不能耽擱,容後致歉。」
「夫人的兩位同伴被制腹哀穴。腹哀屬脾,雖非要穴,但屬於禁穴之一,隱密而易為人忽略;用逆誘手法可解,須從食竇穴用功夫。」
「高明。」博夫人強笑:「謝謝。」
送走了傅夫人。林彥立即大膽替芝姑娘下藥,將傅夫人前來求助給藥的經過說給姑娘聽。
「原來她們暗中在我身上動了手腳。」藝姑娘恍然說:「難怪在被她們押著東奔西跑找線索期間,對任何事皆提不起興趣,連最要緊的找機會脫逃的興趣也消失了,有時逃念一興,隨即意興闌珊,一是懶得走動,二是無法集中思路,精神委靡不振;這與看守緊不緊無關。哈!恐怕是她們所使用的毒迷香所發生的作用。」
「看來,她們總算很夠道義的,前來道歉給藥,真是難得。」
「哦!彥哥,你沒答應幫助她?」
「她要求我助她們去找曹明,既然曹明並無涉嫌的可能,便用不著請我相助了。」
「你想,她們能對付得了兩妖魔嗎?」
「不知道,兩妖魔的底細我毫無所知,武功修為路數,沒見識過無法衡量。傅夫人是本地人,應該對陳奸閹手下的十八妖魔相當瞭解,她既然沒向我提出要求,想來必定有把握對付得了兩妖魔。」
「也許她不好意思提出請求呢。」姑娘說:「彥哥,你認為我們該助她們一臂之力嗎?」
「抱歉,我無此雅興。」林彥苦笑:「由於她們不分青紅皂白,鬧出這場是非來,我還會幫助她們啊?而且,我們的行期急迫,不能再耽誤了。你好好休息,我去招呼店伙,替你準備一些開胃的食物,等你覺得飢餓,我就要他們送來。」
「彥哥,你比我辛苦百倍,我要你趕快睡一覺養足精神。
好不好?」姑娘捉著他的手感情地低語:「我落在她們手中,不知怎麼的,只覺得你一直就沒離開我,一直就在我身邊呵護著我,所以我一點也不害怕……」
「傻丫頭,這是你太過依賴我的緣故。」他輕拍姑娘的粉頰:「芝妹,千萬記住,不論身處任何險惡境遇中,皆必須運用冷靜的思路、智慧、行動。來衝破逆境求取生路,不要將希望寄在發生奇跡上。那時候,唯一可靠的人是你自己,生命操在你自己手裡。天是靠不住的,神靈也是靠不住的,別人更是靠不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姑娘突然投入他懷中,緊緊地抱住了他,將臉緊偎在他堅實的胸膛上,彷彿他會突然幻化、逸走似的。久久,像夢幻般哺哺低語:「彥哥,我……我好害怕,我……我怕這刀光劍影的生涯,我……我怕這惡夢似的你打我殺。最重要的是,我不要你在刀山血海中出入,我……」
「安靜些,藝妹。」他輕撫姑娘的秀髮勸慰。
「彥哥,彥哥,我們回家!」姑娘酸楚地顫聲叫,抱得他更緊,嬌軀在戰慄:「我們忘了刀劍,忘了血腥,忘了陝西,忘了梁剝皮……」
「芝妹……」
「忘了這醜惡的塵世,忘了這舉世氾濫的血腥。」姑娘哭泣著叫:「拯生靈於水火,那不是我們的事。天下是朱家的天下,朱家皇帝要虐殺所有的子民,與我們無關,我們也無權去管。我們逃進深山去住,逃到三不管的邊疆窮荒去,逃到沒有人的地方去,逃……」
「芝妹,冷靜些,冷靜些……」他在姑娘耳畔低喚,親親姑娘的臉頰:「不能逃避的,芝妹。與草木同腐,那就白活了一場……。
「我不管,我只要你活得平安,活得……」
「芝妹……」
「走在街上,滿街都是人。他們各有各的行業,各有各的生活,活得也很艱苦,也許貧困匱乏,但活得平安,至少不虞突然刀劍加身,不怕有人從背後施刀放箭。」姑娘激動地叫:「我們在這裡,為計劃殺人而花費心機。門外,也有人像獵豹般伺伏,隨時等候機會或製造機會,給我們致命一擊要我們的命。這到底為了什麼,為了什麼?我們又得到了些什麼好處?」
「雖然我們什麼都沒得到,但至少我們活得不自私,活得心安,畢竟我們曾經為了死去的親朋報了仇,為一些被欺凌、被壓迫與被損害的人主持些許公道。」他警覺地轉首注視著房門,心中一動:「芝妹,你的精神還沒有復原,目前正是你需要安慰,需要安全的時候;也就是凶險過後,感情最脆弱的時候;因而出現反常的軟弱和不安情緒低潮。睡吧!芝妹,答應我,不要胡思亂想。」
他溫柔地為姑娘拭淚,輕輕將姑娘扶下,掩上薄衾,情意綿綿地在姑娘潮濕的粉頰親了一吻。
蘭姑娘仍在抽喀,但順從地閉上了飽含淚水的雙目。
他像一頭發現聲息的貓,緩慢地、沉靜地,徐徐掩至房門後,腳下毫無聲息發出。
芝姑娘說:門外,也有人像獵豹般伺伏,隨時等候機會或製造機會,給我們致命一擊要我們的命……
如果真發生此種情勢,那只有一個可能:引誘他過江送死的人並未死心。他平空生出毛髮森立的感覺,一種預感生命受到威脅的超感覺本能反應。
他嗅到了危險氣息,空間裡似乎完滿了死亡的氣息。
芝姑娘驚恐地挺身坐起,正想發話,被他及時打出噤聲的手式所阻。
他解下佩劍,悄然折回取過一具衣架,安置上姑娘的一套男裝,用劍橫吊著,然後用平常的話音說道:「你先睡一覺,我去招呼店伙替你準備膳食。記住,閂上門,安心睡吧。」
腳步聲接近了房門,房門拉開了。
「嗤嗤嗤!」破空厲嘯聲刺耳,吊在劍上移至門口的衣衫,被三枚速度驚人的淬毒鋼針射穿,鋼針貫入後面的磚牆,貫壁而入,勁道之強,令人觸目驚心。
兩個人影急射而至,狂風似的搶入房內。
「打!」林彥的沉喝聲震耳欲聾。
「嗯……」兩黑影身形倏止,如中雷殛,上身一挺,手向下垂。
「當……」兩把刺客專用的狹鋒匕首跌落在地。
「叮叮……」發三枚五虎斷魂釘的人,扭曲著摔倒,痛得不住抽氣,蜷縮成圈。
在後面跟人的人,吃力地、艱難地轉過身來,用駭絕的目光,張口結舌死盯著林彥。
林彥丟下衣架,緩緩將門掩上,一雙虎目冷電四射,佩上劍。舉步上前。
「你……你你……」刺客終於發出聲音了。
「金錢鏢從脊骨縫鍥入,切斷了督脈。你如果能再舉手為攝魂釘筒裡裝上三枚攝魂釘,我姓林的算是栽了。」林彥一字一吐,殺氣騰騰:「你即使想自殺,也沒有機會了,身柱已毀手腳已不再聽指揮了。」
「砰!」刺客終於仰面跌倒。
「你睡吧!」林彥向姑娘說,拖起兩個嘶聲抽氣、渾身抽搐的刺客出房,往外間的床下一丟,開始檢查門窗。
回到床邊,他抓住一人的髮結將人拖擱在床頭欄上,陰森森地說:「能修至可隔物傳力,移開加了插的門閂,你最少下了半甲子苦功,足以濟身武林超等高手之林,作刺客未免委屈你們了。你老兄貴姓呀?千萬不要說你是江湖道默默無聞的小人物。」
「在……在下無……無話可……可說。」刺客強忍痛楚說,渾身在戰抖,冷汗淋漓。一枚制錢嵌在脊骨縫中,任何微小的震動皆會引發兇猛的痛楚。
「你不說不要緊,我替你分一分手腳的大筋,錯一錯十四節脊骨。老兄,脊骨不易錯開,但沒有人要考在下的手藝,能錯開多少算多少。現在,從第十節開始,先往右錯開五分,希望在下的指力能派得上用場。你的身材高,脊骨的間隙足以容指,插進去該無困難……」
老天爺!錯骨術怎有用在脊骨上?連結脊骨的筋特別強韌,而且伸縮力極少,必須用堅硬而薄的利器先割開骨縫中的筋,再用尖物撬鬆,脊骨節才能鬆動。想想看,那會有什麼結果?這比錯開肩骨難上千百倍,痛苦也強烈千百倍,那決不是人類所能忍受得了的。
「沖……沖武林道義份上,不……不要折磨我。」刺客魂飛魄散般嘎聲叫:「請…請請……」
「沖老天爺份上也沒有用。」林彥凶狠地說:「我對你們這種無所不用其極,膽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刺的把戲煩透了,得不到口供決不甘休。現在,看在下的手指能否插入骨縫……。
「住手!我……我姓桑,桑……桑天祥……」
「桑天祥?」林彥一怔:「十年前,在鳳陽一舉屠殺中都十二太保的一筆勾銷桑天祥?」
「是……是的。」
「好傢伙,你的判官筆呢?你的三十六路點打傲視武林,筆下罕逢敵手,怎麼改用匕首來了?」
「行……行刺用不著判……判官筆。」
「我明白了,你與天魁星是同門。」
「這……」
「不許說謊!除非你想忍受痛楚。」
「是的,他……他是我師……師兄,大……大師兄,我排行三,他的筆比我的重十二兩。」
「你大師兄已栽在我的劍下了。」』「是的,我收了他的屍,便趕過江來了。」
「你替他收屍?這是說,他死時你就在孤山附近了。」
「這……」
「奇怪,你不是帶了四個人,從今師兄手中接傅天奇主婢走了嗎?」
「什麼四個人?」一筆勾銷桑天祥不解地問。
「該你告訴我。」
「我和師兄共帶了六個人,出其不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行動,從後面偷襲。把剛返回鴻泰老店的傅天奇主婢弄到手,在碼頭就把人交給老九帶上另一艘船。我們空著手轉回川定客棧去計算你,沒料到已經有人先一步擄走了你的問伴,不可能再計算你了,只好撤走過江,便接到信息說要我們在孤山等你前往送死。」
「奇怪!他為何要說謊?」林彥自言自語,臉色一一變.「在下說的是實話。」一筆勾銷急急分辯。「在下與師兄同時下手擄人的,絕不是在下從師兄手中接走傅天奇主婢……」
「好,就算你沒說謊。說,那老九是何來路?」
「他是出錢買刺客的人,在下的確不知道他的底細。但在下知道,他所買的刺客,不止在下與師兄幾個人。」
「對,曾經有兩個笨刺客前來行刺,身手比閣下差上千百倍,他們是引誘在下過江的媒子誘餌。你為何不與你師兄一同襲擊?」
「本來是一起躲在卓三家中等你的,後來我發覺附近有人潛伏,便帶了人搜索附近。卻被三個神出鬼沒來去如風的黑影,把我們誘出東面七八里,打傷了我們四個人,所以無法及時趕回,以致大師兄死在你手上。」
「你認識卓三?」
「是大師兄引見認識的,大師兄躲在他家中避仇。」
「認識卓三的主人曹明嗎?」
「不認識,在下不屑與刻薄的土豪打交道。」
「你不知道主使人為何要計算傅天奇與在下的內情?」
「我發誓,真的不知道。於我這一行的人,按規矩從不過問雙方的底細。」
「你來行刺是誰所授意的?」
「沒有人授意,在下是來為大師兄報仇的。」
「好,我饒你。」林彥說,一掌將一筆勾銷拍昏,再取出對方脊骨中的制錢,敷上藥結上傷巾。
另一位刺客傷勢相同,林彥依樣葫蘆處置停當。
「我去追博夫人。」林彥向在一旁發楞的芝姑娘說:「先不要問為什麼。看牢這兩個人,任何人來都不要開門,小心了。」
他趕到碼頭,沿江濱向西門碼頭急找。傅夫人的船他留有深刻的印象,不必逐船查問。
找了里餘,遠遠地便看到那艘歪尾船正在解纜。
由於派人四出找線索,所以傅夫人必須把所有派出去的人召回,好不容易人都到齊了,才急急忙忙解纜開船。
這種專走山峽的船,比下江的船只有顯著的不同,一是舵樓是歪在一邊的,便於讓掌舵的太公看得見前面的航道;一是篷艙特矮,以免重心不穩定。
船剛撐離碼頭,林彥飛奔而至,向操舟的大漢大叫:「等一等,在下請見傅夫人,船千萬不要開走。」
低矮的艙窗拉開,露出傅夫人的臉孔。她仍是男裝打扮,高叫:「靠岸!快!林爺請艙內說話。」
不久,他登岸走了。
歪尾船也駛離碼頭,向下游楊帆疾駛。
後街街尾的一座小屋,青天白日大門關得死緊。
「砰砰砰!」林彥上前拍門。
片刻,裡面有人大聲問:「誰呀?有事嗎?」
「老六傳下話來,要老五趕快躲一躲,大事不好,事情還沒了結。」
「你自己去告訴他好了。」裡面的人說,打開大門。
林彥立即搶入,一把抓住開門大漢的手肘,用腳掩上門,嘿嘿陰笑說:「你一叫,這輩子算是完了。放聰明些,帶在下去見孫五。」
大漢渾身發僵,張口結舌叫不出聲音,驚恐地點頭應允,往屋後邊帶路。」
孫五六個人在孤山曹家的江濱,被林彥打昏塞在樹林中,半個時辰才清醒。六個人驚破了膽,逃過江來分開躲藏,用藥酒推拿淤傷,沒料到仍被林彥找到了。在碼頭混混日中,只要肯花錢,什麼消息都可以買得到。
孫五躺在床上養傷,一看推門而入的是林彥,驚得頂門上走了三魂六魄,張口狂叫:
「不要走近來了,不要……」
林彥已到了床前,扭身一掌把帶路的大漢劈昏。
「老天爺保佑……」孫五驚怖地狂叫。
「你給我安靜些。」林彥往床口一坐,伸手按住掙扎欲起的孫五:「你的命還要不要?」
「老大爺.這還用問嗎?要,要。我安靜,安靜。」
「要就好、老兄,秘事不傳六耳,現在只有你我兩人四隻耳朵。你可以放心大膽回話。
我問你,當初督稅署稅了橫行時.夷陵破家的人不下千戶之多,其中大戶佔了六成,那些不是什紳的大戶,能逃劫數的人寥寥無幾,曹家就是其中之一,對不對?』」
「是的.他的田被沒收了一半。」
「那些官府撥遷來的新佃戶,好像很橫蠻無禮。」
「這也是實情,但據在下所知,他們對曹家的人雖然敵視,卻不敢動曹家一草一木。」
「這就對了。當初過江催稅的人中,與曹明打交道的最高負責人是誰?」
「這……」
「不許說謊!」林彥沉叱:「我知道你消息比性何人都靈通。
最瞭解孤山曹家的底細。如果有半句謊話,我要割下你幾塊肉來,你信不信?」
「老天!我信,我信,我絕不敢說謊,知無不言。」
「那就回答我的話。」
「是青面妖區一鳴,和血魔隆四海。」
「曹明武藝不差,你知道嗎?」
「知道。但卓三爺比他高明得多。曹家的長工都有幾分蠻力。有幾個曾經當過打手。」
「你都認識哪些長工?」
「他們家長工很多,平時又很少外出,哪能都認識?」
「聽說曹明與青面妖血魔兩個人,曾經比過武。」
「那是鬼話,憑他?哼!他配?兩妖魔吃定了他,三番兩次帶人登門敲詐金銀財寶,曹明從來就不敢拒絕。」
「哦!原來兩妖魔曾經三番兩次前往敲詐。謝謝你,老兄,今天你我所說的話,你最好全忘了,趕快找處沒人知道的地方躲起來,等風聲過後再出來鬼混,免得丟掉老命。你還年輕。不想死吧?」
「這……」
「再見。」
林老回到客店,從容不迫吩咐店伙替姑娘準備飲食。兩個刺客尚在內間不許走動,事實上兩刺客想走動也力不從心,脊骨受傷相當嚴重,得在床上躺一個月以上。
兩人一面進食,一面低聲交談。林老把判斷的結果慨略地說出,決定了援救傅姑娘主婢的行動。
姑娘已經精力恢復,情緒低潮已過,她不再想到逃避,不再反對刀光血影,對自己不久前的軟弱失常,深感好笑和難為情。
她靜靜地聽完,忍不住黛眉深鎖,擔心地說:「彥哥,如果你判斷錯誤,後果是不是很嚴重?」
「是的,很嚴重。」他點頭承認:「任何事皆可能有差錯.誰也不敢說他能料事如神,畢竟這是多方面的事,我只能憑所獲的徵候來估計對方所能採取的可能行動。我已經與傅夫人商量過了,由於她是傅天奇的母親,母女連心,她有選擇的責任,我僅是提供消息與對方,可能的各式行動,還是由她來抉擇對策。」
「她同意採取這一行動?」
「是的,吉凶禍福,她必須自行負責。再說,她這時趕往荊州,也嫌太晚了,而且她是否能對付得了兩妖魔大成問題,她的可用人手仍嫌單薄了些。因此,她只能冒險走這一步棋。」
「天下父母心,唉!」姑娘喟然歎息:「但願蒼天祐她,希望你所料皆中,不然……」
「說起來也許你不會相信,我似乎在冥冥中看到了那些人的行動幻象,預感此舉可能成功。」林彥苦笑:「這是很難解釋的事,很難以理解。譬喻說,我覺得一筆勾銷兩個刺客,為報師兄之仇而前來行刺,他們的行動出乎曹明意料之外,曹明並未派人跟蹤他們,曹明並不知道他兩人行刺的事。」
「應該有合理的推斷,來支持你的看法呀。」姑娘說。
「這……也許有。其一,天魁星死了,一筆勾銷的武功,比他師兄相去遠甚,因此曹明料定一筆勾銷不敢冒險,更不敢白晝大膽行刺報仇。其二,一筆勾銷相當機警,早料到可能受到昨晚引誘他們離開現場,並擊傷他的同伴,來歷不明的那三位高手的跟蹤監視,因而採取了反跟蹤的措施,行動快速且小心,採取迷蹤術擺脫了跟蹤的人,潛過江來走險行刺。」
「曹明會不會派有眼線在監視我們?」
「可能的。但我猜想他事先沒料到詭計會失敗,以為他和天魁星幾個人就可以將我擒獲。等他脫身後再派人過江佈置,所派的眼線恐怕這時才能佈置停當,所以不可能知道一筆勾銷潛入行刺的事。時候不早,半個時辰後咱們出動,博夫人這時該已就位了。
小舟靠上了曹家的碼頭,林彥向四名舟子說:「不瞞諸位說,在下不是前來拜訪曹家的客人,而是有事而來,很可能會發生不愉快的事。以一個半時辰為期,你們如果願意等,在下付一百兩銀子船資。如果不能等,你們可以回去了。」
「客官,一百兩銀子可以買一條船。」控舟的大漢欣然拍拍胸膛:「等,十五個時辰小的也等。」
「這樣好了,你們離岸百步下施,往上游半里地泊舟,看到在下出現用手式示意再靠過來,以免發生危險,老兄意下如何?」
「好,小的留意就是。」
「那麼,在下先付二十兩銀子。」林彥將兩錠銀子遞過:「現在,祝福你們能平安如願賺到另外的八十兩銀子,呵呵!」
他拉了姑娘的手,踏上了碼頭。大江水位暴漲暴落,這一帶用不著設碼頭,設了也沒有多大用處,曹家是唯一擁有自建碼頭的大戶。
原來泊在碼頭的一大一小兩艘舟艇,不知泊到何處去了,江濱空蕩蕩,鬼影俱無。
碼頭距曹家約有里餘,坡岸頂端,建了一座歇息的大亭,八角玲瓏,古色古香。
林彥在亭中落坐,向姑娘笑笑說:「恐怕得等一些時間,把你帶來的酒菜吃光,也就差不多了。」
姑娘帶來了一隻提籃,裡面盛了酒菜。菜分別用荷葉包好,往碟子一倒就可上桌。芝姑娘很細心,日常的生活瑣事從不需林彥分心。
這座亭子不但位置不錯,而且氣派並不比對江的至喜亭差;不同的是至喜亭有大文豪歐陽修作記。亭東裡外就是孤山。向西極目眺望,二十里外群峰屏列,天清氣朗時可看到峽口。前面江面遼闊,帆影片片如詩似畫,對岸的府城在陽光下顯得極為寧靜安詳,江岸桅檣林立綿延數里。總之,閒來無事在這裡觀賞山光水色,心胸為之一寬,大有超然物外的感覺。
但今天,他倆的心情是沉重的。美麗的景色中,隱藏著無邊的殺氣;江山如畫,掩不住血影刀光。
一壺酒喝了一半,林彥低聲說:「來了,果然不出所料,曹老爺終於發覺警兆,心虛之下露出了猙獰面目,我已經算定他沒有我機警沉著,落入我的算中了。如果他聰明,他應該親自攜酒前來助興,陪我們觀賞江景。」
「如果他真的攜酒前來呢?他就聰明些了?」姑娘含笑問。
其實,她並未發現有誰來了。
「問題是他並不真的聰明.他一定派人向孤山頂端飛趕,希望能幸運地讓下江來的船收到信號。」
「下江來的船不會這麼快吧?來回足有五百里以上,而昨晚……」
「呵呵!為了滅口,兩妖魔絕不會在荊州坐等消息。先遣前來安排擄人暗殺的爪牙能力不差,主持大局有條不紊,布線相當完善,可知主要人物必定隨後可到。我判斷傅姑娘主婢從陸路逃來夷陵,追蹤的主要人物必定是乘船追趕的,水路慢一兩天行程乃是意料中事。
唔!要來的終於來了,這位仁兄我似乎並不陌生,雖然從未謀面,卻耳熟能詳,曹老爺真不簡單。」
路寬丈餘,筆直地通向曹家的大宅,兩側樹行成蔭,田野中栽了桑麻,間或有三兩塊林地。但距大庭宅百餘步,全是稻田,想秘密接近的人,真得花不少工夫。
十餘步外路左的樹叢中,踱出一個全身黑的中年人,留了卷尾的大八字鬍,大鷹鉤鼻.弔客眉加上眼角下吊的三角眼,陰森森冷電四射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腰帶上,插了一柄搶眼的勾魂令。這玩藝刃寬、無愕、沉重,往身前一擱,完全護住了胸腹要害。只需稍為移動,任何兵刃也無法攻入。
攻擊時候,劈砍削拍力道兇猛,普通刀劍真難招架。
「黑衣弔客曾訓!」芝姑娘低聲驚呼:「宇內七大凶煞之一。
姓曹的如果真是地方土豪,怎會讓這種人在莊中隱身?彥哥,姓曹的可能真是情急走險了。」
「所以我認為他不夠聰明。」林彥低聲說:「如果他攜酒來把盞言歡,我們真無奈他何。」
黑衣弔客到了亭外,淡淡一笑背手而立,說:「兩位雅興不淺,這裡實在也是野宴的好地方。」
「那是當然。」林彥也笑笑:「不然我們也就不會來,來了不雅也得雅啦!」
「確是如此。」黑衣弔客舉步入亭:「在下姓曾。兩位貴姓呀?」
「在下兄弟姓林。曾老兄,坐下來喝兩杯,如何?」
「謝謝。」黑衣弔客在石桌對面落坐:「兩位好像知道曾某這個人。」
「聽說過,黑衣弔客在江湖名頭響亮,林某雖是江湖末流,有關江湖大勢不得不留心。」林彥取過另一隻小酒杯斟滿酒遞過:「見了弔客黑衣,不死也得脫層皮。奇怪,據在下所知,尊駕一生中,恐怕是第一次破天荒對人如此和氣,是不是在下認錯了人,抑或是江湖傳聞不可憑信?」
「你沒認錯。」
「那麼,在下不死也得脫層皮嗎?」ˍ「很難說,禍福無門,惟人自招;是吉是凶,得故的態度來決定」
「在下的態度如此重要嗎?」
「是的。」
「老兄,你希望在下采聯何種態度呢?」
「當然是好來好去。」
「哦!你老兄要在下兄弟原船回去?」
「你願意回去嗎?」黑衣弔客陰笑著問:「有時候江面會突然刮起怪風,一刻就是大半天,風高浪險的確可怕。趁現在風平浪靜,乘船回去還來得及。」。
「可惜在下要辦的事尚無著落。同時,在下也不怕風險,目前還沒有走的打算。」
「老弟,目下的年輕人,最大的毛病是聽不進老一輩江湖名宿的忠告,這是十分令人遺憾的事。有不少初出道少見識的年輕後輩,就是聽不進忠告而送掉自己寶貴的生命。」
「也不見得。」林彥舉杯邀飲:「大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換舊人;又道是江湖無歲,武林無輩。江山代有才人出,因此而出頭揚名立萬的人,不在少數。」
「哦!你兩位也想出頭揚名立萬?老弟,你不覺得這條成名的路,走起來十分艱辛嗎?」
「總得有人走,對不對?少年子弟江湖老,沒有年輕人,那有老年人?老兄,你也曾年輕過,我相信你走的路同樣艱辛,但你仍然走過了,對不對?」
「對,對極了。不過,我還是勸你們離開。」
「為什麼?」
「因為在下請你們離開。」
「是曹老兄的意思嗎?」
「是在下的意思。」
「不管是誰的意思,在下還不打算走。曾老兄,你知道曹老兄在這盤棋上,他一共下錯了多少敗棋嗎?」
「你的意思是指……」
「這一步他又下錯了。」
「何以見得?」
「他不該要你來,」林彥放下杯:「他等於是暴露自己的身份和陰謀。」
「不見得。」
「何以見得?」林彥模仿對方的語氣反問,居然神似。
「因為他深信可以穩操勝算。」
「早上他跟蹤前往卓三的住處,獨自一人前往,就是有強烈的信心,深信天魁星一定可以把我打得頭破血流。可是,他的信心何在?如果他缺乏信心,把能派用場的人全帶上,事急時一擁而上,結果可能完全不同了。」
「現在情勢改觀了,結果當然也改觀,你只多帶了一個來當然曹老兄並不希望這種結果,你如果就此一走,皆大歡喜的結果該是彼此都歡迎的,對不對?」
「呵呵!在下也期望有皆大次喜的結果,問題是曹老兄是否有誠意。」林彥轉首向不遠處亭北的樹林高叫:「曹老爺.把傅姑娘主婢交給在下帶走,彼此皆大歡喜,閣下不難辦到,如何?」
枝葉搖搖,魚貫踱出五個人,領先的赫然是曹明。
「恐怕沒有商量的餘地了。」曹明咬牙說:「姓傅的與你無親無故,你何必強出頭管閒事?如果你是為了對她有意而來,我可以給你三五個比她更美的女人……」
「你在放屁!』」蘭姑娘粗野地叱罵。這土豪居然把她的彥哥看成好色之徒。居然要進三五個美麗女人給她的彥哥,簡直豈有此理,難怪她冒火。
「無禮的小輩該死!」黑衣用客冷叱,一掌摑出。
林彥早就發覺老凶煞暗中凝注功力,所以也就暗中默運神功準備應變。
「何必動手?」他站起笑說,掌從中檔入。
「砰」一聲大震,雙掌相接,猛烈的潛勁突然爆發,桌上的酒食居然未被震飛,但錫酒盈變成了扁酒壺了,杯碟全部震碎,酒菜流散在桌面。
黑衣弔客飛退出亭。亭欄在暴響聲中崩裂飛散,撞勢之猛可想而知。倒飛出亭外遠及兩丈,腳沾地仍穩不住身形,踉蹌再退三步,右手抬不起來了。灰黑色的胸膛、因失血而顯得更蒼灰,像足了死人面孔。
林彥仍站在原處,緩緩收掌呼出一口長氣。
目前他的處境相當尷尬,為了隱起身份。他不能使用玄陰真氣和三陽神功,更不能使用狂瀾十二式劍術,那是狂劍榮昌的傲視武林絕學。而且,也不能使用天癡的天雷掌和乾罡真氣。葛老人的魔幻七劍術,自然也不能使用。這些絕學,他在陝西都使用過,而他林彥的大名,早已在江湖道上轟傳。
因此,他一直就在默默參悟應敵的武功,除非他以林彥的真面目出現,不然就得設法不讓人從手中看出他的身份來。
他的努力已獲得報償,他已發展出幾種完全脫離從前所學的模式,各具特色的應敵絕技,中藏從前所學的優點。加上自己參悟揉和的智慧結晶,即使是行家中的行家,也難發現他的師承路數。
這一掌硬接,把凶名昭著、武林位高輩尊的黑在弔客,硬是震得倒飛兩丈外。
黑衣弔客那一掌是有備而出的,發勁愈大,受創愈重。老凶煞終於凶焰盡消,傲態消失無蹤,自倍心丟下百丈深淵去了。這才相信天魁星之死,不是死於天罰,而是學藝不精向該如此。
曹明右首搶出一個年約花甲.紅光滿面的壯偉老人。短髯載上,大袍飄飄氣概威嚴,扶住了黑衣弔客急問:「曾兄,手怎樣了?」
黑衣角客驚怒交加,活動麻木的右手咬牙說:「不要緊,這個子練的好像是混元真力。
兄弟只用了三成勁,幾乎上了大當。這小畜生出手使用全力,必須好好教訓教訓他。」
林彥從欄於折斷處踱出,淡淡笑說:「你閣下奸詐已極,摑耳光居然用了七成摧枯掌力,乘人不備遂下毒手。你一個江湖前輩,居然用這種令人告冷的手段計算年輕人,你算什麼東西!」
黑衣弔客下不了台,拉開馬步厲聲說:「你既然認識摧枯掌,咱們就來一次致命的全力一搏,不死不休。」
不等林彥有所舉動,芝姑娘已上步越過他的身旁,沉下臉大罵:「你這卑鄙的老狗!沒安好心。你那一掌心存歹毒,倉卒間小爺我如果大意用手封架,豈不傷在你的摧枯掌下?你簡直卑鄙無恥,狗都不如。」
黑衣弔客羞怒交加,凶性大發,一聲厲叱,進步欺近一掌劈出。
芝姑娘久走江湖,她的搏鬥經驗並不比林彥差,差的是內力修為火候有限,不能與內功精純的人硬碰硬拚高下。在乃祖壯烈犧牲後追隨林彥歷險期間,少不了接受林彥的指導,苦練小巧的制勝工夫,成就突飛猛進。在與林彥向干手魔君學暗器期間,她也獲益匪淺。女孩子心細如髮,心眼也小,她用暗器就沒有林彥光明正大,射擊的部位常常出人意外,古怪辛辣令人防不勝防。總之,目前的她,比當初隨乃祖在江湖浪跡的她,已是脫胎換骨判若兩人了。
內功練至化境的人,並不是不壞金剛,更不是外力不傷無懈可擊的鐵人,運功護體極耗真力,舉手投足即可形成真力收發一週期而出現間歇空隙,決不可能每一招皆以內力發出,妄用真力接二連三的使用,必將氣散功消虛脫殆危,真正能練至真力生生不息境界的人,萬不得一。
蘭姑娘知道自己的短處,也瞭解對方的弱點,當然不肯冒大不韙與對方硬拚,她閃開正面,快速地斜向切入,避實攻虛掌發如奔電,削向黑衣用客的左膝骨。
黑衣用客身形疾轉,功行左腳迎掌猛挑。
可是,姑娘一沾即走,快得不可思議,身隨勢轉,虎尾腳旋身猛瑞,攻擊弔客的右腳。
起初,局面有如金鋼搏小鬼,姑娘的巧打發揮不了多少作用,險象橫生令人替她捏一把冷汗。但三五照面之後,局勢逐漸改觀,黑衣弔客已浪費了太多的精力,局面逐漸變成靈犬逐鹿,鹿那一對大而無當的巨角,護住頭顧不了尾腳。
姑娘已取得主動優勢,開始出現近身攻擊的局面了。她滑溜如鰍,身形速度保持原狀,快速的躲閃,移位、切入、反擊,一沾即走,打擊一記比一記凶狠。
終於,拳掌及體現象出現了。姑娘閃過黑衣弔客一記沉重兇猛的「上下交征」,身形急速地斜向急旋切入,就在雙方錯肩而過的剎那間,一肘反撞在對方的左腰後,身形疾涼而逸,最後一腳反踹中黑衣用客的左膝彎上。
黑衣弔客「哎」了一聲,踉蹌前衝。
還來不及轉身,姑娘已回身反撲,速度驚人,轉身追擊的身法靈活萬分,敏捷絕倫。
「砰砰!」她騰身飛踹,雙腳凶狠地端在對方的背心上,力道相當驚人。
黑衣弔客腳下大亂,前衝的身形下傾,大吼一聲,勉強穩下馬步,強行扭轉上體,「回眸反顧」一掌拍出。
一掌落空,姑娘雙腳一落地,右腳便已掃出,「噗」一聲響,裹了鋼尖的小弓鞋貫穿了外面男靴的鞋尖,再鍥入黑衣弔客的左小腿直抵腓骨。
她斜躍而起,遠出八尺外去了。
「哎……」黑衣弔客屈一膝挫跪在地,左腿血染褲管,黑袍裂了一個大孔,臉色加厲鬼,光芒四射的勾魂令已撤在手中,猛地挺身站起,咬牙切齒厲叫:「小狗!老夫要碎裂了你。」
「先前曾經摻扶黑衣角客的紅臉花甲老人急進兩步,關切地說。「曾兄,先裹傷,這裡交給我。」
林彥哈哈大笑,笑完說:「閣下,一比一讓他們公平解決。
黑衣弔客堂堂一代高手名宿,與一個十五六歲少年人交手,已是以老欺少貽笑武林,你居然還有瞼接上一手?可恥。」
「那老夫就找你」紅臉老人怒叫。
「不忙不忙。在下只有兩個人,你急什麼?一個一個解決,這點規矩你該懂。哈哈……
反正急不在一時,咱們有的是時間,曹老兄心裡明白。」
「在下明白什麼?」站在不遠處的曹明沉聲問。
「你並不急於動手,因為你心裡有數,目下你雖然人多,六比二你佔了人數上的優勢,但並無必勝信念,你在等。」
「等什麼。」
「等下江來的船,來接走傅姑娘主婢的船,船上有超塵拔俗的高手。曹老兄,他們快到了吧?」
「胡說八道!」曹明悻悻地說。
另一面,姑娘向一步一傾,咬牙切齒逼近的黑衣用客冷冷地說:「小爺我還不屑用劍殺你,你準備好,小爺用暗器打發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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