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房中間,屹立如天神當關,氣勢磅礡,那無形的威武氣魄,足以令心虛的人膽氣消散。
兩美婦心中明白,他決不是在虛言恫嚇,就憑他剛才所顯露的那手飛錢絕技,取人性命可說易如反掌。
迄今為止,兩美婦仍然不明白剛才他是如何將飛錢發出的,根本沒看見他的手移動,更不知飛錢自何而來。
「我看,你還不明白你目前的處境,或者故意裝糊塗的。」
被飛錢擊落紫金噴管的美婦說。
「在下沒有裝糊塗的必要。」他冷冷地說。
「你該明白,你的同伴已落在我們手中,我不相信你能硬下心腸,不顧同伴的死活。」
床邊的美婦指指搜出的女性衣物:「何況你的同伴是女的,你們的關係非比尋常,你不以她的生死為念?」
「她的生死又怎樣?姑娘們,不要妙想天開,用微女伴的生死來威脅在下就範。」他語氣轉厲:「闖蕩江湖的人,有如風前之燭,如果怕死,就不要出來闖江湖活現世。不錯,在下與女伴關係不尋常,問題是,不尋常並不意味著兩人必須生同衾死同槨。志公大師說得好:康也空,子也空,黃泉路上不相逢。』又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她落在你們手上,唯一的生機是等我去救她,如果我反而愚蠢地愛你們擺佈,那麼,她不但希望已絕,還得把我的命也賠上。
姑娘們,我不問你們為何而來的,只坦率地告訴你們,咱們倆途經貴地,無意招惹是非,好來好去,把敝同伴安全地送回來,萬事皆休,不然……」
他雙手一揮,丈外的明窗轟然炸坍,左側八尺外的房門碎裂崩飛,掌風聲似殷雷,勁氣逼得燈火明暗不定。
「夷陵荊州,將成為血海屠場。」他的語音直震耳膜,臉上殺機怒湧:「你兩人,以及外面那些仁兄仁姐,哼!必將肝腦塗地。你們必須以一百條命來償還,也許一千條;報復之慘,必將空前絕後,不信立可分曉。現在,你可以傳話給外面的人,在下立等回音。」
沒有門的房門外,出現一位穿黛綠衫裙,風華絕代的中年美婦。
「好大的口氣。」中年美婦的語氣陰森冷厲:「當今之世,舉目天下武林,沒有人敢在本夫人面前說這種大話,你未免也太……」
林彥右手一抖,兩顆小小的鐵蓮子破空而飛,快得令人肉眼難辨。
「嗯……」兩美婦叫了半聲,砰然倒地,渾身發僵,僅一雙眼睛可以轉動,透射出駭極的光芒。
中年美婦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變故所打斷。
「現在,把你要說的話說完吧。」林彥說,緩緩將身形轉正,虎目炯炯遍視著中年美婦。
「你……你用什麼暗器傷了我的人?」中年美婦變色問,可知並未看到暗器,也沒料到林彥會突然出手。
「她們是在下的人質。」林彥冷冷地說:「你最好不要說那些威脅的話。套用你的話,當今之世,舉目天下武林,沒有人能用大話將在下嚇倒。」
中年美婦清澈的動人大眼中,殺機怒湧。
「小畜生好狂。」中年美婦怒極:「初生之犢不怕虎,不教訓教訓你,日後還不知你狂到什麼程度呢,你給我接著!」
聲出手舉,扣指疾彈。相隔支外,這一彈不知她在弄什麼玄虛?她扣指的手晶瑩潔白,但每一條肌肉皆可明顯地看出用勁的形態。彈指的速度並不快,但強勁有力配合著呼吸,行家一眼便可看出她用上了全身的勁道。
林彥的心動念動,神功驟發,屹立如山紋絲不動,左手一抬,五指如鉤猛烈地一舒一合,在胸前一抄一抓。
就在一抓之下,掌中傳出金石聲,手掌略振。
「好厲害,好精純的穿雲指。」他凜然說:「你已經修至化不可能為可能的境界,可在一丈左右認脈打穴。你還有兩擊之力,三指一過,三流人物也可以置你手死地,我勸你還是少用為妙,這一指,你已耗掉了四成元氣,須運氣三周天方能復原,而在不會讓你有運氣行功的餘暇,你也給我準備了。」
他的左掌向外一翻,身形一沉。
中年美婦一指無功,大感驚駭,難以相信林彥能若無其事地硬接一指,甚至連馬步也不會撼動。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看林彥那翻掌的姿態,不由心中一懍。那隻手似乎勁道如山,五個手指形之諸於外的澎湃勁道與氣勢,透露出無窮殺機,大有摧山裂石截江斷流的渾雄魄力。
她第一個本能的念頭是:「接不得!」
一聲嬌叱,她斜身移位,上盤手撥出,用的是四兩撥千斤柔勁化招。
奇異的渾雄氣流一掠而過,她感到呼吸一窒,千斤墜穩不住身形,可怕的潛勁撼動著她的身軀,硬將馬步震動,身不由己斜退了兩步,衣袖裙袂無風自蕩,獵獵有聲,暗勁潛流直迫肌骨。
如果硬接,不被震飛也得氣散功消。
空間裡,氣流激盪發出隱隱風雷之聲。
「威靈仙的陰雷掌!」中年美婦駭然驚呼:「你……你還有江湖人喪膽的三稜追魂釘!」
成靈仙屍骨已寒,那化名為王九功的宇內凶魔永遠在人間消失了。
林彥哼了一聲,急掠而進。
門外甫道上的明燈突然熄滅,外面一暗。
「你走不了!」林彥沉叱,閃電似的掠出。
異香撲面而至,淡霧迎面湧到。
他屏住呼吸,疾衝而過,雙掌護住頭面,無畏地衝散淡霧和異香。
中年美婦身形,已經隱沒在漆黑的南道那一端,但他憑直覺知道對方仍未遠走。至於共有多少人,倉卒間無法估計。
總之,由明入暗追人是十分危險的事。
那些淡霧和異香,定然不是好路數。
不管是迷香也好,毒霧也好,一定比空氣重,其必定向下,他屏住呼吸,飛躍而進。
追出甬道,院子裡靜悄悄,人已上屋走了,追之不及啦!
他心中一動,火速退走奔回客房。
房裡燈火已熄,他心中暗叫不妙。
果然不錯,火把子一亮,他發現兩個被鐵蓮子擊中制了穴道的美婦,已經蹤跡不見,被人救走了。
他開始冷靜地思索,這些男女是何來路?真的會是千面派的門人子弟?難道說,有人認出他的本來面目了?可能嗎?
那些迷香、毒霧,不像千面狐師徒所使用的迷香那麼霸道.有色有味不登大雅之堂。
可能是傅天奇的仇家找上他了,荊州油口朱家兄弟,無疑是兩妖魔的朱威朱盛。
他吹熄燈火,靜靜地等候變化。
二更、三更……好漫長的夜。
終於,街上傳來了三更三點的更析聲。
破窗外,傳來了旁人無法聽到的聲息。
他緩緩站起,用沉靜的嗓音說:「請進吧,在下知道你們會回來找我的。」
夜黑如墨,窗外因星月無光,並不比室內光亮些,無法看到匿伏的人影。
「咦!你知道咱們會來?」外面有人回答,聲如狼嚎十分刺耳,是男人的嗓音。
「天下間能解在下所制穴道的人,沒有幾個。」他說,掏出火把子:「所以你們會回來找我。」
破風聲入耳,循聲而至。
「啪啪啦」一陣暴響,數枚暗器射入對面的牆壁,有兩枚爆出一溜火星,對方用暗器作為答覆。
他無名火起,殺機怒湧。
兩個黑影並不寄望暗器奏功,暗器發出不等結果,奇快地躍登瓦面,迅速撤走。
瓦面多了一個人影,屹立在屋脊等候他們奔上。
「咦!」撤得最快的人驚呼,是先前發話的人,身形倏止,距屋脊已不足一丈。
「不用走了,老兄們。」林彥陰森森地說。
「大爺不信邪。」後面的黑影怪叫,超越同伴急上,手揚處,三把飛刀呼嘯而出,人隨刀後奮勇上撲。
林彥雙手一分一合,三把飛刀全部入手,合手向呆立的黑影扔出。
人影快速地接觸,劈劈啪啪拳掌相交,快逾電光石火,一接觸便全力硬拚。
「噗啪!」拳掌著肉如中敗革。
「哎……啊……」黑影驚叫著摔倒,急碌碌往天井下滾墮。
而先前呆立的黑影,已先一剎那被林彥扔出的飛刀把擊中,已滾至滴水簷前不足半尺了。
林彥人化狂風,向下掠降,在落下簷口時,已一手一個扣住兩黑影的背領,飄然降下天井。
點起了燈,室中大放光明。兩個中年壯漢像病貓般蜷縮在茶几下,渾身骨頭像是崩散了。
「你。」林彥拉過一名壯漢的手扭轉,「你得招,在下要口供。」
「我……我沒……沒有什麼好……好招的。」壯漢說。
一而再鬧事,店伙們早已聞聲趕到,店東與十餘名店伙瑟縮在房外,不敢進來勸解。
「你如果不招;在下要把你全身的骨頭都拆了。」林彥凶狠地說:「你閣下貴姓大名?」
「我……我姓孫,叫……叫孫勇。」壯漢不敢不招:「排行五,大……大家都叫我孫五。」
「好,就算你是孫五,誰派你來的。」
「我……」
「說!」林彥沉叱。
「是……是一個叫老九的人,給我和計賢弟計十二各二十兩銀子,我們就來了。」
「來有何貴幹?」
「行刺」
行刺,林彥心中苦笑。好傢伙,在陝西,大刺客林彥的名號紅透了半邊天,現在居然有人向大刺客行刺,這笑話鬧大了。
「四十兩銀子,你們就前來行刺?」他追問。
「林老兄,這年頭謀生不易,百十文錢都會出人命。」孫五說得理直氣壯:「三五兩銀子就可以買刺客殺人,四十兩銀子已經夠豐盛了。」
林彥放了壯漢,踱至對面壁根下,拾起三把飛力,搖搖頭信手丟掉。這種飛刀打造得十分簡陋且粗糙。長有八寸,重心在後,擲出時不住翻騰,計算稍一錯誤,鋒尖不可能貫中目標,根本不是行家使用的暗器。
「你兩人飛簷走壁的功夫並不差,干刺客的勾當勉可勝任。」林彥回到兩人身旁,踢了計十二一腳道:「姓計的,老九姓甚名誰?」
「不知道。」計十二聲如狼嚎:「是咱們老舵把引見的,咱們照例不過問對方的根底。」
「在下不知道貴老舵把是甚麼東西。」
「他是至喜亭碼頭一帶的老大,問起魚鷹趙老大趙長江,沒有人不知道。至於他認不認識老九,那就得去找他才能知道了。」
「咱們這就去找他問問。」林彥一把將計十二抓起:「趙老大如果有種,替你們挑起來,你們就有活路,不然就得看你們的造化了。挺起胸膛站穩了,不要裝死狗,你們還可以高來高去,走!」
從至喜亭至西門外碼頭,全是泊舟區,長有好幾里路,棧埠林立,船廣羅布。後街的那些破敗的民宅,一團團一堆堆,擠在一起又髒又亂。
四更未,碼頭靜悄悄。至喜亭西北里餘,後街的一棟土瓦屋前,來了三位不速之客。
「砰砰砰!」孫五垂頭喪氣上前拍門。
拍了許久,裡面傳出人聲:「半夜三更的,誰在敲門呀?」
「快五更天了。我,孫五。」
門開處,一位粗壯赤著上身的大漢,舉著蠟燭當門而立,略感吃驚地問:「咦!你們是不是不該來啊?」
「來找老舵把,在不在?」孫五問。,「我還是一句老話;你們不該來。」大漢伸手攔阻:「不要.進來,你們……」
「他們已經來了,該不該以後再說。」林彥冷冷地說:「趙老大交代下來的事沒辦妥當,他不聞不問好像毫不耽心,睡得倒是安逸得很呢,進去再說好不好?」
「咦,你是……」
「別管我是誰,見了趙老大不就明白了?」林彥雙手一撥,硬把孫五和計十二往裡推。
「進來有屁用。」大漢讓在一旁說:「老舵把不在,傍晚時分就走了。」
「什麼?走了?到何處去了?」孫五失魂般叫苦:「完了,這……這如何是好……」
林彥最後進門,順手一把扣住了大漢的右手脈門往裡帶,惡狠狠地說:「趙老大不在,唯你是問一樣。」
「哎呀……」大漢狂叫掙扎。
林彥接過燭台,將大漢拖倒一腳踏住手肘。
「他到何處去了?可曾留下話來?」他厲聲問:「如有半字虛言,在下碎剮了你,先踏扁你這條手臂。」
內堂裡,怒吼著搶出另一名大漢。林彥左手一揚,小小的鐵蓮子奇準地擊中大漢的鳩尾大穴,大漢重重地衝倒,直滑至腳前方行停止。
被制的大漢驚得頂門上走了真魂,根本不知道林彥用暗器打穴,只知道同伴怒吼著衝出,莫名其妙地倒下、昏厥,太可怕了。
「我……我說,我……我說……」大漢虛脫般叫嚷。
「我在聽。」
「他走時並沒交代,但我……我知道他是過……過江去了,有……有人看到他上……上了孤山曹家的小艇,一定是到曹家去了,他……他與曹家的田莊管事有交情。」
「替我準備船,咱們過江去找他。」林彥將大漢拖起,「找不到人,在下要好好治你們,走!」
江面寬闊,小舟破浪而進,斜向疾駛江南岸。孤山屹立江濱,峻嚴壁立,孤峰峭拔。山西北餘裡,便是孤山曹家,江南岸的豪紳。
在船上,林彥已從大漢們口中,知道曹家的概況。船一靠岸,便命三個俘虜與三名船夫,把船拖至岸上的樹林中藏妥,然後把六個人弄昏取道奔向曹家。
接近莊外的柵門,已是朝霞滿天。
田野中有人工作,所以村柵門是大開著的。柵門內有幾株大樹,百步外便是曹家整齊氣派的院門。院牆高有丈二,上面覆有牆簷,一看便知主人是當地富豪,裡面房屋不下三十棟之多。
一群黃犬狂吠著迎客,陌生人真不敢冒險闖進去。
樹下的石凳上,坐著一位中年村夫,長工打扮,滿臉風霜。大概這裡極少有人往來,看到陌生人頗感詫異,緩緩站起向柵口迎來。
林彥腰帶上的劍,令中年村夫腳下遲疑。
林彥臉上堆下笑,從容走近挽奉施禮。
「大叔請了。」他含笑說:「小可從府城來,求見尊府的管事卓三爺。」
「你是……」中年村夫欲言又止。
「昨天傍晚,老舵把趙老大過江來與卓三爺相聚,小可特地來請趙老大回去。」
「哦!趙老大昨晚確是過江來了,你到山下去找找看。」中年村夫向孤山一指:「卓管事在山下另有住處,有朋友來,都到山下住處止宿,不便打擾老爺。你沿小路走,直抵山腳便可看到三間茅頂上牆大房,哪就是卓管事的莊外住處。」
「謝謝指引,有勞了。」林彥行禮道謝。
「有件事請爺台留神。祭台帶了刀劍,我家老爺見了刀劍就害怕;附近的人都害怕。」
中年村夫指指林彥的佩劍:「早些年鬧稅禍,督稅署派來徵稅的人如狼似虎,附近十餘座村莊破家的不下兩百戶,那些稅丁動不動就拔劍殺人,所以請不要嚇唬我們這些善良百姓。我家老爺的田地有三分之二充了公,三代的積蓄一掃而光。充公了的田目下都由官府指定佃戶代耕,新撥來的佃戶很霸道不好說話,往山下走要經過那些人的田地,忍不了氣鬧出事來,將是天大的禍事,他們一鳴鑼告警,敲起大鐘,對江府城的兵勇很快就會趕過江來,後果極為嚴重,爺台千萬要小心。」
「多承關照,在下理會得。」他冷冷一笑:「不過,在下既然來了,不是強龍不過江,誰要是想利用無知強悍的佃戶來嚇唬在下,那是他的不幸。在下處事的態度是不生事不欺凌弱小,但事到臨頭也絕不畏事。我不相信世間不怕死的人為數甚多,只要多殺幾個便可以殺雞警猴,其他的人便會逃命唯恐不及。在下話已挑明,相煩奉告曹老爺,他那一套興風作浪暗中操縱的鬼把戲,最好不要在今天抖出來獻寶,那對他將是最有益的事。」
他轉身大踏步走了,中年村夫發瘋似的向曹家的大院門狂奔。
內進的角樓上,升起了一面杏黃旗。
林彥並不急於趕路,泰然沿小徑緩行,穿越青蔥的田野,在田中忙碌的村民,皆停下活計目迎目送他去。
他不時轉首回顧,看到角樓上輕揚的杏黃旗,冷冷一笑。
他知道,信號已經傳出了。
到了三棟茅屋百十步外,柴門外早已排列著五個彪形大漢,分持著單刀、花槍、齊後根,嚴陣以待了。
他無畏地接近,在兩丈外止步,在五雙怪眼的盯視下,神色雍容泰然自若。
中間那位為首的人,生得豹頭壞眼粗壯如熊,腰帶上插著一把護手盤龍金鉤,頗具威嚴。
「閣下定然是卓管事了。」林彥抱拳行禮,先禮後兵:「好像趙老舵把並不在此地。」
「你是誰?」那人冷然問:「不錯,在下卓管事卓三,咱們認識嗎?」
「認識趙老舵把就夠了。現在,咱們不是認識了嗎?在下姓林名俊。」
「你找我……」
「趙老舵把在你這裡吧?」
「哦!原來你是來找他的。」卓管事臉上有冷森森的笑意,這種陰笑充滿不吉之兆:
「閣下,我告訴你我卓三不認識這個人,你相信嗎?」
「不相信。」
「但你無法證明,對不對?」
「你……」
「哈哈!趙老舵把又不是小孩,他有隨意往來的自由,來來去去不受任何人管束。我說他已經走了那一定是走了,錯不了,卓三可以舉出一百個證人,證明他確是舉家乘船下武昌去了。」
「很好,很好。」林彥笑了:「這就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的原因所在,證人要多少就有多少。也因此之故,人離鄉賤,地方上的土豪劣紳惡霸便可為所欲為。也因此之故,才會有一些英雄豪傑以武犯禁。今天的情勢,已不容許在下與你們坐下來講理,救人如救火,分秒必爭。現在,在下站在此地,自一數至一百。」
「是唸咒嗎?」哈哈哈哈……」卓管事嘲弄地狂笑。
其他四個人也狂笑,笑得十分得意。
「在下不是法師。」林彥不笑,心平氣和:「一百數念完,便是在下放棄溫和手段追兇,改用激烈手段緊急追索時限的開始,諸位早作準備。一、二、三……」
「這小子的追蹤術相當高明。」卓管事不笑了:「不能再容他放肆了,不要讓天下英雄恥笑咱們夷陵無人。」
「對,乾脆找個地方把他埋了肥田。」支著花槍的人凶狠地說。
「二十一、二十二、……」念數聲清晰可聞。
「把他丟下江喂三八,豈不省事?」接著齊眉棍的人語音冷厲已極。
「我主張把他曝屍。」佩單刀的人大聲接口。
「那就動手吧,等什麼?」肩扛九節竹筋鞭的人說:「難道真要等他數完一百嗎?笨鳥兒先飛,我先上砸扁他的狗頭。」
「三十五、三十六……」
一聲怪叫,人兇猛疾衝,竹筋鞭沉重如山,風吼雷鳴,「泰山壓頂」迎頭砸落,力道千鈞。
人影似流光,斜飄八尺,在鞭下一閃即逝,一鞭落空。林彥雖然移位避把,但神色絲毫不變,目中仍在清晰地念出節拍勻稱的數目:「四十三、四十四……」
鞭風呼呼,跟著再來一記「風掃殘雲」,鞭沉力猛急如靈火,反手抽到銳不可當。
人影一晃,林彥回到了原地,從對方的身右掠過,伸手可及,鞭無法跟得上他,他也懶得反擊。似乎,鞭與人是舞於花間的一雙蝴蝶,分合旋舞妙曼生姿,雖則難免併合在一起,但不會為對方帶來傷害。
「五十六、五十七……」林彥六合如一平靜地往下念,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任何事故,那狂野的致命鞭影已是消失了的幻影,絲毫不影響他的情緒。
「這小子滑溜得很。」挾齊眉棍的人說,拉開馬步:「我來堵住他,兩面夾攻。」
「六十一、六十二……」
「吠!」兩個人的大嗓門同時沉喝。
鞭與棍乍合,罡風怒號,人影飄搖,兩丈內鞭形棍影縱橫,勢如狂風暴雨。
林彥像是風中的落葉,在一長一短兩種兵刃的空隙中飛舞。更像是風雨中的一縷輕煙,任憑風雨如何狂暴,輕煙依然舒散自如。在人影急劇閃動中,依然傳出他那清晰、堅定、沉穩的念數聲:「六十九七十……」-卓管事瞼上的神色漸變,驕傲自負的神情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驚疑、惶恐。
「快退!」卓管事沉喝:「咱們碰上可怕的高手了,不要枉送性命。」
人影迅即分開,風停雷止。兩個傢伙渾身大汗,呼吸一陣緊,真力耗損得差不多了。
林彥背手而立,神定氣閒,眼觀鼻鼻觀心,真有泰山崩於前而目不瞬的氣概,口中仍然穩定地唸唸有詞:「八十、八十—……」
卓管事呼出一口長氣,舉手一揮。
五個人齊向柴門移動,神色緊張一步步後退。
林彥仍在念數,節奏漸疾。
五個人也腳下一緊,—一退入屋內。
終於,一百數盡。
林彥仰天吸入一口長氣,虎目怒睜,略一環顧,大踏步向屋內閣。
屋內空空如也,鬼影僅無,廳堂靜悄悄,五個傢伙大概已從後門溜走了。
神案前的供桌上,香爐前擺著一隻漆金金魁星,高不足五寸,金碧輝煌栩栩如生。
那是那些醉心功名的讀書人,上京赴考時帶在身上,作為吉祥符的魁星像,出現在大戶人家的家廟中,或者在書房,都是極平常的事,這位神批本來就是讀書人的吉祥神,讀書人大考小考之前都不會忘了拜魁星請魁星,但出現在這種不三不四的茅屋神案上,就有點不倫不類了。
在雕神像的店裡,或在魁星廟中,買一個這種像,要不了五百文錢;請一個魁星,一兩銀子也就夠了。
江湖道上,有一個令武林朋友害怕的人物,叫天魁星金祿,是個名雖吉祥,其實惡名昭彰的邪道名宿,名頭雖然沒有武林十一高手響亮,但聲威恫嚇卻震撼江湖,詛咒他的人多得很。他的武功和邪惡的性格皆令人害怕。
這種金魁星是玩偶,正是天魁星金祿的信記。
林彥靜靜地注視著那座金魁星,腳下有點遲疑。
如果他不想惹事,那就必須悄然退走。
情勢迫人,他不能退走,蘭姑娘失蹤的線索,全在魚鷹趙長江身上,他必須從這位老舵把身上,找出行刺指使人老九的下落來。
而且,他不惹事,也不怕事,天魁星如果是魚鷹的撐腰人,他更不能畏事退縮。
片刻,他舉步向後廳口走去,一步、兩步、三步……
一聲怪響,地面搖搖。
他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西安欽差府的機關埋伏精巧絕倫,也奈何不了他。
他左手四指搭在上面的橫樑上,警覺地下望,身懸空中,隨時皆可應付隨後而來的變故。
地面已復原狀,但仍可看到翻板的坑口縫隙,板上面刻了方磚的圖案,與廳堂的地面方磚吻合,如不留心細察,很難發現翻板的痕跡。
自從踏入屋中第一步始,他便提高警覺暗中留了神。簡陋的茅屋,居然鋪了方磚地面,極不調和,難怪引起他的警覺。
沒有其他動靜,顯然在暗中監視機關的人,知道他並未上當,不敢現身查看。
嚴格說來,這些粗糙的陷坑翻板,還算不上機關,但愈是簡單的東西效果愈大。這種翻板不登大雅之堂,如果林彥奔跑而不是一步步走動,很可能上當。
他有點醒悟,悚然而驚。他能順利地掌握線索找到此地來,並不是他追蹤有術,而是對方巧安排有意將他引來的,準備好天羅地網對付他。
他如果遍搜三棟茅舍,不但凶險重重,也白白浪費寶貴的時光,對方的高手盡可從容趕到。
他飄身而下,掠出屋外。
屋側的大樹後,踱出一個臉容獰惡,滿臉皺紋色如暗灰的醜惡老人,灰袍飄飄,手點一根山籐杖,腰帶上懸了一隻金色筆袋,那雙老眼紅芒暴射。
一點不錯,老人的臉型真像文昌廟裡的魁星。他知道,天魁星金祿到了。
「你在屋裡逗留了許久。」天魁星用刺耳的嗓音說。
「對,裡面有鼠輩,花了一些工夫去找。」他泰然地說,徐徐退向屋前的空地。
「你看到了老夫的信記。」天魁星一面說一面逼近。
「你是說那座金魁星?在下少讀詩書,無意功名,對那玩藝不感興趣。」
「你既然知道金魁星的來歷,該知道老夫的規矩。」
「聽說過。」
「你好大的膽子。」
「好說好說。」
「你沒將老夫放在眼下了。」
「不對,你若大年紀,敬老尊賢的良善風俗,我懂。」
「你應該看到信記便立即遠避。」
「奇怪,在下為何要遵守你的規矩。你……」
「該死的東西!你心目中哪有我天魁星?」天魁星憤怒地咒罵:「沒規矩的混帳東西!
老夫要活剝了你。」
相距在三丈外,天魁星聲落人動一晃即至,劈面就是一杖,看表面似乎並未用勁,但快逾電光石火。
這一杖看聲勢和路數,毫無疑問地是向林彥出手搶攻,可是,杖勢剛落的剎那間,卻不可思議地折回,衝近的身形也突然斜掠而出,速度似乎比撲向林彥的衝勢快了一倍,眨眼間便遠出三丈外,到了屋的另一面。
「啪」的一聲響,接著是「膨」一聲大震,天魁星測飄丈外,罡風徐斂,灰飽飄動鬚眉俱張。
屋角踱出一個年約花甲,穿一襲天藍色博抱,相貌威猛的人,腰間懸著一把古色斑斕的長劍。
「金老,你這一招見面禮真厲害。」藍衣人掀須笑問,那垂及胸口略規灰色的三絕美髯有點凌亂。
「咦!你是……」天魁星警疑地問。
「居停主人曹明。金老在此清修三月,彼此從未把晤,這是主人的失禮,恕罪恕罪。」
「曹兄真是真人不露相,卓三那小子走了眼啦!」天魁星苦笑,收了杖:「他在府上混了十年,居然不知道主人是身懷絕技的高手,其蠢如牛。」
「也難怪他,天下間知道曹某底細的人,屈指可數。」曹明指指不遠處的林彥。「很可能是在下往昔的仇家找上門來了,金老,咱們把這件事了結之後,請至舍下小聚,如何?」
「好,真該早些把這件事了結了。」
林彥一直就站在原地冷眼旁觀。先前天魁星的山籐杖突然變招,那奇異的內勁折向急旋之下。所產生的詭異暗勁不但異常凌厲,而且直迫心脈其寒徹骨,震撼力之猛烈,世所罕見,他竟然有點穩不住馬步,硬被震退兩步氣血翻騰,冷得渾身綻起雞皮疙瘩。
他心中在咒罵:「這老鬼已暗中向我下了一次毒手!」
如果他不是懷有戒心,先一步運起玄陰真氣護體,這時……想起來令他毛骨驚然。
老鬼的杖與曹明的大袖換了一招,半斤八兩功力悉敵,這表示曹明的修為,決不比金老鬼差。
面對兩位可怕的強敵,他必須有所抉擇了。
兩個老傢伙正聯袂並肩向他走來,來意不善。
他本能地手按上了刻把,按劍沉思:去或是留?
當然不能走,蘭姑娘的消息仍無下落呢。
不走便留,留便得面對兩個可怕的高手,無可避免地將會發生一次猛烈的惡鬥,死傷在所難免。
「錚」一聲劍吟,他拔劍出鞘,莊嚴地、冷漠地舉劍。大敵當前,已不容許他退縮了。
「在下有找卓三的正當理由。」他的語氣堅定有力:「忍讓已到了極限,有理已經說不清,你們在逼在下採取激烈手段。」
他舉劍屹立在金紅色的耀目朝霞下,江風振衣,飽袂飄飄,莊嚴地像天神,那震懾人心的煞氣,以強烈的、浪潮似的聲勢,向對手湧去。
曹明,孤山曹家的主人,突然在兩丈外止步,臉色極為凝重,用心地、詫異地注視著這位氣勢撼人的年輕人。
天魁星也不約而同地止步,氣氛不尋常。
「金老久走江湖,可知道這年輕人的來歷?」曹明用充滿驚訝的語調問。
「不知道。」天魁星據實答。
「很夠氣魄」
「真才實學恐怕也不弱。曹兄,也許我們真的老了,不復當年,當年兄弟初出道時,就是這般光景。」天魁星感慨地說:「四十載江湖生涯,兄弟見過不少目空一切、驕傲自負的年輕人,一個個在江湖風浪中倒下去,在磨練中凋零、殞滅,永遠學不會識時勢知吉凶。曹兄,兄弟認為不必問他的來歷了,他如果是你仇家派來的人,不會只找卓三而不找你,兄弟打發他算了。」
「金老,你恐怕不易打發他。」
「易不易立可分曉。」天魁星傲然地說,丟掉山籐杖,彈開筆袋,拔出金光閃閃的魁星筆:「兄弟盡可能留活口,卓三的朋友急於要他的口供。」
最後一句話,引起林彥極端的反感。卓三的朋友,自然是指魚鷹趙長江了,或者指出錢買刺客的老九。那些狗東西擄劫了芝姑娘,引他過江來讓老鬼來對付他。也許,這老鬼是主事人,是那些神秘女人的首腦。
他深深吸入一口氣,功行百脈,力貫劍尖。
他估計得十分正確,老鬼必定重施放技,凶暴地搶制機先撲上。
灰影狂野地撲到,一星金芒刺耳生花,勁氣如潮水般壓到,冷氣徹骨奇寒迎面湧至。
一聲暴震,一聲沉喝,劍筆行最猛烈的接觸,然後是一連串的驚心動魄的金鐵撞擊聲入耳。
天魁星僅獲得攻第一招的機會,便陷入艱苦凶險的挨打局面。
劍虹狂野地吞吐,劍芒連續飛射,每一劍皆緊迫中宮要害毫不放鬆,一劍連一劍勢若排山倒海。
眨眼間,天魁星被迫得連換七次方位,八方奔竄,瘋狂地封架暴雨似的致命劍虹,始終未能擺脫劍虹的控制,險象叢生,手腳大亂。
一照面優劣已判,大名鼎鼎的天魁星,在可怖的猛烈逼攻下,完全失去了還手的機會,自保困難陷入死境。
曹明大吃一驚,拔劍衝上大叫:「金老聯手!」
一聲厲叫,天魁星的背影兇猛地劈面撞來。
曹明已來不及轉念,本能地向側一閃,老天爺保佑,天魁星終於擺脫對方的控制了。
可是,擺脫了控制,並不是幸運的事。「砰」一聲大震,天魁星摔倒在三丈外,金色的魁星筆跌在地上往外滾。
劍尖在八尺外遙指著曹明,林彥冷酷的語音直震耳膜:「該你上了,曹老爺。」
曹明只感到手腳發冷,掌心直冒汗,心虛氣浮毛骨悚然,舉出的劍在發抖。
「你……你向何……何人學劍?」曹明驚恐地問。
「在下並不問你的底細。」
「你……你在剎那間擊敗了天魁星。」
「他死不了,因為在下不要他死。」
「你的劍狂野得有如電耀霆擊。」
「因為在下年輕力壯。」
「你……」
「你如果自認比天魁星高明,上吧。」
天魁星在遠處掙扎著站起,右胸血染胸襟,痛得渾身都在抽搐著,一雙因喝酒過多而充滿血絲的怪眼,完全失去了光彩,左手掩住右胸的創口,仰天厲呼:「天下間沒……沒有不出十招便擊傷我的人。亮……亮你的真名號,老……夫不甘心……」
曹明打一冷戰,戰戰兢兢往後退。
林彥冷冷一笑,亦步亦趨徐徐逼進。
「卓三逃掉了,唯你是問。」林彥凶狠地說:「在下的女伴被擄走,你們必須以死來贖罪。你!」
曹明大吃一驚,急退三步。
林彥急眼三步,劍尖徐降。
「你,你還有機會,擊敗在下,你就有生路。」林彥語氣益厲:「敝女伴如有三長兩短,夷陵將成為血海屠場,就從你孤山曹家開始結算。」
曹明快崩潰了,死的恐怖征服了他。
天魁星站立不牢,再次跌倒驀爾昏厥。
「我……我根本不……不知道你們的事。」曹明失魂般吸聲叫,嗓子因緊張驚怖而走了樣:「天魁星躲在卓三家中避仇,」
我是兩個月以後才知道的。卓三擄你的女伴,我發誓,我確是不知道,老天爺可以為我作見證,我……』。
「你知道卓三的底細嗎?」
「知……知道。他……他是從前黑道中,頗有名氣的太湖皎卓信,與天魁星有交情。」
「卓三在你家中隱身,暗中仍與江湖合賊往來吃肉分肥,不要說你不知道。」
「他……他從沒做下對寒舍不利的事,我不好干涉他私人的生活……」
「胡說……」
「真的,我發誓……」
「我不要你發誓,我要你交出卓三來,未然,哼!」
那一聲哼,哼得曾明心驚膽悸,幾乎失手掉劍。
「他……他可能逃過江,躲到府城去了。」曹明戰慄者說:「魚鷹趙長江有一處秘窟,在政和坊會真觀右首賣香燭的黃家香鋪,那是他姘頭的住處,只有三五知己知道他那處地方。」
「你家有快船?」
「他從不使用我家的船。他必定從山北的江濱乘船過江,聽說他府城碼頭的朋友,經常替他準備船隻往來,不用時藏在樹林子裡。昨晚他那些朋友,就是連夜把他送過江來的,卓三知道他的船藏在何處。」
「你呢?」
「我……」
「任何一句謊話,你都可能因此而送命。」林彥凶狠地說,劍尖一晃,劍氣絲絲銳嘯。
曹明家大業大,難免顧慮甚多,珍惜性命便是其中之一,犯不著為卓三而丟掉自己寶貴的生命。
「我知道。」曹明沮喪地說。
「請領路,閣下。」林彥揮劍說。
曹明抖索著收劍,哭喪著臉說:「船恐怕早就出江了,去找豈不是白費工夫?」
「焦急的人該是我,你操什麼心?」林彥收了劍:「卓三他們早走片刻,是在天魁星呈現敗象時溜走的,他們一直就躲在右面的林子裡看風色。腳下加快些,恰好可以趕上,也許魚鷹也躲在藏船處,咱們還來得及。你去不去?」
「我去我去。」曹明慌張地答。
第六十二章 大德不言謝
兩位姑娘急得上天無路,人地無門幾乎要嚼舌自盡。正危急間,西老道尚未解開她們的衣帶,突然上身一挺眼珠子上翻,身形一歪,栽倒在草叢中,呼吸徐徐靜止。
一名大漢從遠處奔來,高叫道:「兩位道長不可魯莽,迫死了她們咱們吃不消……」
話未完,突然向前一栽,猝然撲倒。
「咦!」有人怪叫。
「抄傢伙!」一名老道大喝。
人群大亂,紛紛丟下食物抄兵刃向這兒奔來。
驀地,草叢中竄出一個書生打扮的高大人影,用手扯斷兩位姑娘的手腳捆索,一聲長笑,一手挾一人,破空飛躍,去勢如電射星飛。
老道與大漢們齊聲吶喊,並傳出警嘯,奮起狂追。
兩個嬌小的身影突然從天而降,恰好降落在人群之中,但見劍光似匹練,劍氣似罡風,首當其衝的前後八名老道和大漢,像積木似的紛紛倒他。
劍氣前後一分,劍虹可怕地吞吐再吞吐,各進三丈餘,又刺倒了五名老道。
「又是女人。」走在最後的一名大漢駭然狂叫。
兩女左右一分,竄入密林深處,一閃不見。
只剎那間,遺屍十三具。剩下的十餘名老道和大漢,連對方是人是鬼也未看清,像是做了一場惡夢,不敢再追,嚇得聚在一起列陣戒備,一個個嚇破了明,臉無人色,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像是麻木了。
久久,一名老道戰怵著叫:「退回去,等四位仙師返回再說。咱們即使能追上,結果仍是白送性命,快退!」
退比追快得多,十餘個人像是漏網之魚,唯恐落後。逃回先前歇息進食處,最前邊的一名老道驚叫道:「吊著的人呢?看守的兩位道友也不見了……」
驀地,先前吊人的樹下,閃出臉無人色力竭不支的三絕劍,用沙啞的嗓音叫,「狗雜種們,貧道在此,你們報應臨頭。」
宇內雙仙的老大無情劍,當四老道行法時,百靈仙師與七名道侶八方一分,驀地風雷大作,天動地搖,黑霧上升下降翻翻滾滾,大白天竟在眨眼間變成了黑夜。
無情劍對妖術並非全然無知。可是他不會,趕忙屏住呼吸,日精一揮,光華四射,所經處雲開霧散,怪獸和神兵紛紛下墜,變成了紙獸。他回頭追尋師弟。可是日精劍的威力有限,而妖術卻綿綿不絕,他又不能長期屏住呼吸,只好絕望地突圍而走,仗寶劍開路,藉草木掩身,狼狽逃命。
遠出五十丈.方重見天日。他往林深草茂處一竄,扭頭回望,見鬼!
那有什麼烏雲黑霧,那有什麼天兵天將怪獸妖魔?金風掠過林梢,聲如萬馬奔騰,如此而已,頭上紅日高照,先前伏處隱隱傳來人聲。
「這些狗東西全是白蓮會餘孽,可怕。」他毛骨悚然地自語。
他本想潛伏藏身,候機援救師弟,卻看到遠處林隙人影一閃即沒。
「是真陽道追來了。」他駭然低叫,趕忙溜走。
奔上一道山脊,他扭頭下望,不由心中發毛,暗暗叫苦,四老道正連袂向上追,比先前追趕黑財神要快得多。
他腿部受傷,逃得夠慢,而對方卻加快了,想逃得掉?要命的是地下的枯籐乾草,經過時不可能不留下形跡,像這樣逃下去,早晚會被追上的。但他必須逃,逃一步算一步,豈能坐以待斃呢?
他開始利用地勢逃生,選那些不易留下足跡的地帶竄逃,不分方向落荒而奔。漸漸地,他感到真力逐漸枯竭,受傷的腿愈來愈沉重,也愈來愈疼痛,最後,他痛得大汗如雨,渾身發僵。
身後,四老道的身影愈來愈近。
「天亡我也!」他心中暗叫。
他仍然奮餘力狂奔,氣喘如牛。眼前漸漸模糊,雙腿重有千斤。
驀地,前面出現一個村夫的身影。朦朧中,他一聲厲叫,將右手的劍奮力飛擲,左手的日精劍也脫手飛射,要拚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雙劍擲出,他也力竭倒地,陷入半昏迷境地。
村夫是艾文慈,他在入山小徑等得心焦,等到日上三竿,依然不見半個人影,最後心中一急動身入山。
距元君廟遠有兩座峰頭,望見前面踉蹌奔來一個穿道裝的人,一怔之下,止步相候,卻未料到對方竟擲劍襲擊,不由勃然大怒。接著,他看到了日精劍的光芒射來,不由大喜欲狂,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他伸猿臂接著兩把劍,怎麼?劍上毫無力道,臉色如厲鬼的老道怎麼反而倒了?
他向撲倒在地的老道走去,剛想伸手將老道翻過.突見山脊上連續出現四名老道,以奇快的速度下降,相距已在三十丈內了。
「晤!可能是江右八仙中的四仙來了。」他想。
他用腳將無情劍的身軀翻轉,驚道:「原來是無情劍,他早來了。」
無情劍猛地伸手急抓,叫:「咱們同歸於盡。」
他收腿避開,叫道:「至清道長,在下與你無仇無怨,你怎麼說得這般決絕?」
「你……你是誰?」無情劍半昏眩地問。
「淮安艾文慈。」
「咦!你…」
「在下在路口等你,本想將祥符觀玄鶴丹士與四仙狼狽為奸的陰謀告訴你,免得你前往元君廟送死,卻不知你已先走了,可惜。」
「你……」
「追你的人可是四仙?他們就要到了。」
「救我!救……」
「在下不會袖手旁觀。」
「小心他……他們的妖法利……厲害。」
他掏出一粒避毒丹,一半吞服,一半捏碎擦在鼻孔內,笑道:「立心正百邪迴避,定力夠何懼妖術?紙馬紙人撒豆成兵,無奈日精劍何。障眼法以迷煙毒霧相輔亂人神智,鬼域技倆何足道哉?給你一顆避毒丹,看在下趕他們走路,你最好詐死以觀結果。」
說話間。四仙到了,像一陣狂風,人一到罡風颯颯,衝勢甚猛。
他泰然屹立,右手劍徐引,日精劍藏在左手微吐劍尖,笑道:「道長們,不必費心了。」
四老道倏然止步,四人的目光全向他左手的日精劍尖注視。
「你是宇內雙仙的黨羽?」真陽仙師沉聲問。
「正相反,在下與他們有怨。」他微笑著答。
「你殺了他?」
「大概是吧。」
「施主貴姓大名?」
「道長們如何稱呼?」他反問。
「貧道玉荀山真陽。那三位是紫霞宮紫霞道友,崇道觀至真道友,與紫霞觀的靈飛道友。」
「唉!諸位都是江右八仙中人了。」
「好說好說,施主的大名……」
「在下的姓名諸位並不陌生,諸位可以走了。」
真陽大怒,厲聲問:「小子無禮,你在向誰說話?」
「自然是向你們四仙說話了。」
「什麼?」
「讓你們走路,聽清楚了沒有?」
「氣死我也!」真陽變色叫。
「你還有氣嘛!如果你死了,天下太乎,可借你並未斷氣。」
真陽仙師伸手投劍,紫霞真人趕忙伸手相欄,冷笑道:「道友請息怒,這位施主少不更事,年輕氣盛不知利害,說話不知天高地厚目無尊長,等貧道曉以利害,相信他會改變態度向道友道歉的。」
艾文惹淡淡一笑,接口道:「在下從不向那些奸徒、騙棍、走狗、喪心病狂之徒道歉。」
紫霞真人不以為然,陰笑道:「貧道四人,皆是修真之土,這點涵養還有,不會與你計較。宇內雙仙是江湖上凶名昭著的人,無惡不作神憎鬼厭,月前在南昌殺了人,血案如山。
貧道與幾位道友,不得不出面衛道,要將他們捕送官府法辦,治他們應得之罪。」
「他們已死了。」
「人死,凶器仍須報官沒收作證。施主手中的兩劍便是凶器,可否交與貧道呈送官府?」
他哈哈狂笑,笑完將日精劍亮了亮,說:「寧王府的妖道李自然妖術通玄,可惜缺少一把可用來煉製妖術的飛劍,因此出重賞要你們捕殺雙仙,取這把小劍回報換取功名富貴,對不對?」
「咦!你……」
「可惜,在下要令你們失望了。物各有主,這把劍是在下的家傳至寶,目下物歸原主,你想在下能割愛麼?能給你們換取功名富貴麼?」
「你是……」
「在下淮安艾文慈。」
真陽大吃一驚,駭然叫:「你……你是勾魂白無常朝廷欽犯艾文慈?」
「正是區區。」
真陽突然拔劍,一聲暴叱,劍向前一指,道袍無風自搖,吹口氣狂風陡起,大抱一揮,雲霧乍生,霎時天動地搖,日色無光。
艾文慈雙手換劍,日精劍換到右手,徐徐蹲下,凝神留意四周的動靜,沉著應變。
黑霧中,突然霞光四起,一條巨龍張牙舞爪,口中噴火,以雷霆萬釣之感凌空猛撲而來,聲勢駭人聽聞。
艾文慈不動聲色,他隨中原一劍練了六識心法。在他眼中看來,撲來的只是一條柳木刻成的小龍而已,直待龍爪及身,方出劍尖輕輕一拂,晶虹乍吐,光華耀目。接著,他飛撲而上。
事地響起一聲霹靂,一聲震天長嘯,一聲驚心動魄的厲號,風定雲汁,黑霧迅速四散,陽光透過枝葉,恢復了先前的景象。
真陽仙師屈下一腿,雙手齊肘而折,哀號聲未絕,在餘音裊裊中向前一仆。
艾文慈站在三老道的身後兩丈處,冷冷地說:「妖術只能騙凡夫俗子,少在區區面前獻寶。給你們三聲數送行,數盡不走。休怪在下心狠手辣。」
紫霞真人臉色大變,駭然問:「你……你也會法術?」
「你不服氣?三聲數後你如果不走,可以試試,一!」
冷冰冰的日精劍尖,也抵在老道的嘴唇前,叱聲再起:「張嘴。」
百靈老道的腦袋已被震得腦門發炸,五指似鋼爪扣得痛楚欲裂,渾身發軟,想不跪不可能,腿一軟乖乖跪下了,嘴巴也不敢不張開。
艾文慈將細小的劍尖塞入老道的口中,方放了抓腦門的手,向隨後衝到的人哈哈大笑,笑完說:「在下一個一個勾你們的魂,送你們上三十三天報到。你們的四仙已有兩仙斷手投降,你們是不是不服氣?」
一名老道見百靈遇險,不顧一切衝上搶救。
艾文慈徐徐拔劍,笑道:「好啊!你是第一個。」』跪著的百靈心膽俱裂,鋒利無比的尖抵在口中,只消艾文慈的手有絲毫振動,這張嘴可就得完蛋啦!趕忙嘶聲含糊地叫:
「師……弟……」
衝上的老道急急止步,厲叫道:「放開敝師兄,你我一比一決一死戰,貧道必定殺你。」
艾文慈淡淡一笑,抽出口精劍,一腳將百靈踢翻,叱道:「滾!暫且饒你。」
再拂劍向老道叫:「你上,看你能接多少劍。」
老道一聲怒嘯,挺劍衝刺。
「鋒」一聲劍鳴,雙劍相錯,老道的劍脫手飛出三丈外,劍虹一拂一吐,捷逾電光石火,沉叱震耳:「你要死還是要活?」
其他的人,驚駭地後遲。
老道的左耳墜地,鮮血涔涔而下,流下頸側,染濡胸襟。而艾文慈的劍尖,卻抵在老道的咽喉上,劍尖有一絲血影。老道臉色死灰,雙腳仍是進招的馬步,不敢絲毫移動,雙手張開,不知該往何處放,瞪大著怪眼,恐怖地注視著頷下的劍身,張口結舌,像是嚇傻了。
「在下要先弄掉你滿嘴牙齒,免得你再吹牛嚇唬人。」艾文慈冷冷地說。
「饒……饒命?」老道終於發出求饒的叫聲,叫聲惶急振顫,不似人聲。
「滾!饒你一次。」艾文慈冷叱,劍虹連閃,「啪啪」兩聲脆響,以劍身拍了老道兩記耳光。
老道仰面摔倒,起不來啦!嚇得三瑰飄飄,七魄蕩蕩,躺著像死狗。
艾文慈收劍回身,走近三絕劍說:「道長,咱們走。」
兩人大搖大擺揚長而去,沒有人敢出面阻攔。走上了出山小徑,艾文慈說:「道長可先走一步,令師兄可能在前面相候,在下斷後,阻止他們追趕。請多珍重,後會有期,」
三絕劍長歎一聲,苦笑道:「施主大仁大義,顯得貧道師兄弟倆是多麼狂妄愚蠢哪!從此,貧道與師兄將發誓清修,不再在江湖逞強了。一念之差,誤人不淺,如不及早退出江湖,早晚不得善終。大德不言謝,貧道永誌於心。」
「道長日後如果碰上隱紅姑娘,請代在下致問候之情。」
「隱紅主婢目下可能已到達九江,施主可前往找她,她會助你一臂之力。」
「在下不到九江了,心願已償,無牽無掛,也許在下走一趟浙江龍泉,去看看義妹章姑娘,從此找一處山明水秀之地,隱世遁名以終餘生了。」他無限感慨地說。
「咦!你不打算到九江?」
「到九江做什麼?」
「岳氏兄弟潛入九江,聽說逮捕了你一位好友。這件事是貧道從追蹤我師兄弟的老匹夫神劍秦泰處聽來的,不至有假。施主大仁大義,難道見死不救……」
「我那有什麼好朋友?更沒有朋友在九江。」
「聽說是一位姓沈的,從前做過一任縣亟……」
艾文慈又驚又恨,幾乎碎了滿口鋼牙,厲叫道:「狗東西!這次艾某可饒不了你們這些狗腿子。道長,在下不送了,後會有期。」
他臉色發青,激動得手腳發僵,氣湧如山,虎目中湧起了無窮殺機。
姓沈的縣丞,不是他在太平府所救的沈仲賢麼?沈仲賢舉家投奔九江避禍,在他紫砂洲落難時,適逢其會在江心救他脫出岳琳的毒手。岳家兄弟居然找上了沈仲賢,他怎能袖手旁觀?從前,他認為岳家兄弟奉上命所差,身不由己,因此一再容忍,一再迴避,甚至一度仗義援手,已經是情至義盡了。岳家兄弟上次已公然表明放過沈仲賢,這次卻食言緝捕沈仲賢,是何居心?不是欺人太甚麼?
等了一個時辰,料想眾老道們救死扶傷不及追趕,而雙仙該已去遠了,取回自己的包裹,不走水路趕旱路,晝伏夜行,十萬火急地奔向九「貧道不服,你敢與貧道拼劍術麼?」
「有何不可?二!」
紫霞真人不等他叫三,一聲怒嘯,揮劍而上,剎時風雷俱發,劍似狂龍搏擊,劍影漫天徹地向他攻去,劍虹閃爍宛若金蛇亂舞。快狠準招招殺著,搶制先機奮勇進擊,劍氣迫三尺徹骨侵肌,內力極為精純渾厚。
艾文慈徐徐移動,長劍已換交右手,信手揮劍,見招對招間或回敬一兩劍,腳下如行雲流水,揮刻間從容不迫,將對方狂風暴雨似的首輪狂攻—一阻遏。經過武林金鼎得主的指導,果然不同凡響,手眼心法多皆赫然有一代名家的氣概。
紫霞真人狂攻五十劍,而艾文慈只在兩丈方圓內從容接招,攻勢一盛二哀三竭,老道便成了強弩之末。
驀地,艾文慈劍勢一變,人劍一合,「錚」一聲暴響,雙劍相接,接著.劍虹連閃,「啪」一聲輕響,人影乍分。
紫霞真人右手上臂被劍拍中,臂骨已斷。長劍飄墜,人向左側方飛撞丈餘,渾身像水浸一般被汗所濕透,臉色泛灰,幾乎跌倒。
「換一個來。」艾文慈神定氣閒地叫。
崇道觀至剛羽士一聲低叱,奮勇挺劍衝出。
這次艾文慈不再取守勢,一聲長笑,劍化長虹迎向至剛射出。
至剛只感到徹骨奇寒的劍氣象浪潮般湧到,劍虹接二連三射向胸腔要害,快得令人目眩,不知到底有多少支劍綿綿不絕地攻來,封不住架不著,除了一退再遲躲避再躲避之外,毫無辦法阻止對方無孔不人兇猛絕倫的劍虹猛攻。
第一輪攻勢停止,至剛退了整整五丈,驚得呼吸似已停住了;大汗如雨,臉色像死人般蒼白,眼神疲備。
艾文慈冷笑一聲。說:「老道,這才叫劍術。有敵無我,銳不可當,氣吞河岳,急似驚雷。衝刺,再衝刺,不用任何花招,閃避時把握幾微,衝刺時如奔雷掣電。你準備了,這一次我要洞穿你的心坎要害。」
至剛羽土突然丟下劍,長歎一聲,流下苦澀的老淚,顫聲說:「貧道認栽,你足以縱橫天下。」
「山東響馬橫掃五省,勢如雷霆,但旋即敗沒,風消雲散。在下空有一身武藝,仍難回天。千軍萬馬衝殺之下,人終有力竭之時,武藝高強又有何用?武藝高也不能收買民心士氣,目下不是造反之時,前車可鑒,徒令生民塗炭而已。道長,懸崖勒馬,及早回頭,追隨寧王造反,你仍然成不了仙,何苦?」文文慈正色道。
「你……」
「你們可以走了,後會有期。」
「貧道深感盛情。」至剛稽首,說罷扭頭便走。
「勞駕,將你們的同伴帶走,真陽老道最可惡,在下卸他的雙手,他這一輩子再也休想作惡了。」
至剛與靈飛扶了兩個受傷的同伴,淒淒慘滲地走了。
艾文慈扶起無情劍,說:「劍是在下的家傳至寶,在下不客氣,收回了。」
無情劍渾身驚軟了,哭喪著臉將獲劍的經過說了,最後說:「目下神劍秦泰在九江,要不信你可去問他。物歸原主。貧道不再妄想,也許反而可以保全性命。敝師弟已落在他們手中,可否請施主加以援手?」
「在下義不容辭。」
「他們在……」
「他們的聚會處,在下知道。再見,後會有期。」
辭別了無情劍,他奔向四仙的聚會處,來得正是時候,只有兩名老道把守吊著的三絕劍,那還不簡單?」
他救下了三絕劍,將救走無情劍的事說了。無情劍也將剛才發生的事—一說出,他心中一怔,怎麼凝雪居然替他前來冒險討劍?救兩位姑娘的人又是誰?
他剛想離開,遠處已出現逃回的人影。他將三絕劍推至樹後,說:「等會兒在下趕他們走,免得他們死纏不休。」
三絕劍恨死了這些人,所以現身相迎。
艾文慈卻不希望大開殺戒,立即現身高叫道:「勾魂白無常淮安艾火慈火候多時,誰不要命儘管上。」
到得最快的是百靈老道.駭然止步.接著看清對方是一個年輕人,膽氣一壯。拔劍疾衝而上。
接近至三丈左右,艾文慈一聲長笑說:「老道,小心腦袋。」
老道疾衝而至.以銳不可當的辛辣手法一封急刺。
艾文慈左手的日精劍輕輕一撥撥偏刺來的劍尖,進步搶入,「噗」一聲就是一掌,拍在百靈老道天靈蓋上,五指一收叱道:「跪下!」
江。
救起凝雪與銀鳳的人,赫然是崔瑜和雙雙、逸綠兩位姑娘。他們奉命先赴九江部署,半途聽說冷魔東方超偕孫女兒已分途追蹤宇內雙仙,要替艾文慈追回行醫用的小劍,心中一動,便追下來了,果然發現了凝雪與銀鳳,以為兩名姑娘很可能先通知了艾文慈前來索劍,因此不急於出面。等到兩個姑娘遇險被擒,三人對妖法心懷恐懼,不敢逞強出頭援手,在附近跟蹤伺機救人。直待兩位姑娘行將受辱,三人方不顧一切動手救人,救了便溜之大吉,深怕被妖道們趕上同歸於盡划不來,逸綠與雙雙阻敵,並誘敵追問歧途。崔瑜不認識凝雪和銀鳳,救到偏僻處即替兩人解開被制的氣門,首先便自報名號說明與偕同兩位小妹前來聲援的經過,並問兩人是否知道艾文慈的下落。兩位姑娘怎知艾文慈的消息?雙方都感到失望。他們會合了雙雙和逸綠,重新折回之向雙仙討劍,可是,再也找不到任何人了。
十月初,九江。
九江府,吳楚之咽喉,江右之重要,自古以來,此地皆為重鎮,緊扼鄱陽之口,掌握大江中游,背枕三天子都,面對滾滾江流,城內外人煙輻輳,江畔桅槁如林。這是一座商業鼎盛的大都會,市況比江西政治中心南昌要繁榮得多。
惟有水陸交通中心的大都會,方是逃犯隱身的好地方。在小城小村,來一個陌生人一問便知,地方的保甲查得明證,無法容身。大都會卻不同,客商往來頻繁,川流不息,人口流動性甚大,從各地前來謀生的人也多,易於隱瞞身份。而且大都會中,龍蛇混集,作奸犯科的人為數甚伙,只要找對門路,朝廷欽犯江洋大盜,同樣可以找到敢於包庇他們的人。
城西大西門外,有一座潯陽驛,那時尚末建至城東北江濱,是一座水驛。驛旁是碼頭,客店和存貨的場房,直延伸至城根。不遠處,是戶部分司所設的九江稅課司,俗稱九江鈔關,可知這一帶是九江的繁榮地帶之一。也就是問題最多的地方。從湖廣來的船,一律限令在此停泊納稅,靠碼頭吃飯的龍蛇,多至上百上千。
江西幾乎全境鬧匪,廬山也盤踞了一群強盜。三年前按察司副使周憲父子曾率兵人山剿賊,擒斬上千,餘賊四散。久而久之,賊去而夏來,但聲勢已弱,不足為害。可是,這些賊與城內外的地痞流氓惡棍麼結狼狽為奸,經常鬧事出血案,知府大人李從正,被這些賊匪氓棍搞得焦頭爛額,呈文至市政司衙門請兵進剿,卻被寧王飭令布政使斷然拒絕。因此,九江的治安壞得簡直不堪收拾。後來寧王造反,接任的知府大人江穎與兵備副使曹雷,不但勒不了兵,也管不了民,只好棄城逃走溜之大吉。
這裡正是亡命者的逃捕藪安樂窩,冒險家的樂園。
潯陽驛左首第八家店面,是老字號陶家老店的九江茶莊。這家老店茶葉品質好,信譽保證,零售批發價錢公道,運銷南京湖廣頗負盛名.店主人姓陶,據說是太平府陶家的族人,在地方上頗有地位。
一早,寒氣襲人,江風勁烈,店門剛開,街東大搖大擺來了一個臉色不太開朗的青年人,穿一襲青夾袍,大袖飄飄,梳髻不戴帽,陰沉沉地踏入了店門。
雖說店門剛開,但附近的早市已是熙熙攘攘,船夫旅客匆匆忙碌,街上的人摩肩接踵,附近的幾家食店食攤人聲嘈雜。茶葉店不開早市的。
生意人和氣生財,店夥計接到第一位客人,含笑上前招呼道:「客官早,請坐暖暖手,小的聽候吩咐。」
青年人淡淡一笑,說:「請給我來一包雲霧茶。夥計,掌櫃先生起來了沒有?」
夥計一面取貨,一面笑答:「還早呢,掌櫃的要吃了早點方可出來。
客官沒事麼?雲霧茶包價銀兩弔錢。」
青年人將兩弔錢交櫃,若無其事地問:「夥計貴姓,在店裡多久了?」
「敝姓陶,行四,在本店久嘍,快四年啦!」
「哦!四哥,咱們少見!」
「咦!客官你是……」
「呵呵!在下兩年前在太平府陶家作客,所以少見哪!」
「客官是…」
「在下姓李,名玉。」
陶四吃了一驚,惶然向店外注視。青年人心中有數,低聲問:「陶深兄一家子怎樣了?」
「小……小的不……不認識什麼逃……逃生。」
兩年前他販布正來龍江……」
「小……小的不……不知道。」
青年人俯身伸手,一把抓住陶四的衣領往前拖,沉聲問:「你說不說?誰出賣了他?」
「他……「伯四臉色泛灰語不成聲。
「說!你們是誰出賣了他的?」
「是……是掌櫃的內弟馮……馮七。」
「他人呢?」』「得了賞銀,逃……逃掉了,不……不知去向。」
「陶深一家子怎麼一個也不見了?全……全被捕了?」他再迫上一句。
「不,只被捕去三個人,他,一子,一女。」陶四隻好吐實。
「其他的人呢?」
「安頓在西大街藏身。」
「被捕的人有消息麼?」
「五天前起解,乘船走的。乘的不是客船,是京湖行的大客船。」
「哦!大客船沿途停泊,目前該在池洲附近了。謝謝,切記不可透露口風。」青年人說完,急急走了。
進來了兩個青衣人,將一錠碎銀丟在櫃上,向店伙冷冷一笑道:「你回答得很好,做店伙,陶老闆大材小用,委屈你啦!」
兩個青衣人一走,陶四急急入內不敢再出來招呼生意了。
青年人到碼頭找船,花十兩銀子雇了一艘快舟,目的地是太平府,期限是四天,如果能提前一天,賞銀十兩。
錢可通神,可以使得鬼推磨。他回客棧取行囊,船主立即找來了四名健壯的水夫,加上了兩根槳,不用帆,六枝長槳由十二名水夫輪番操作。船行似奔馬。順水順風直放下游。
青年人鬼靈精,船經過湖口,越城五里左右,吩咐船家靠岸。船主一怔,但不敢不聽,一面吩咐船夫靠岸,一面提出抗議:「客官,咱們說好了的……」
「靠一靠。十兩銀子,你少嚕嗦。」他不耐地說。
有銀子好說話,船靠上一處蘆葦蒼蒼的江灣,四下無人。
青年人臉色一沉,先將二十兩銀子往岸上一丟,向船主說:「船老大,除你以外,叫所有的人上岸。」
「客官……」。
「快!上岸。」
一名船夫大怒,迫近伸手叫:「你這廝……」
青年人猛地接住船夫的手一扭一扳,左手一送,喝聲「滾」!船夫凌空而起,手腳亂舞,「砰」一聲大震,泥漿四濺,跌在岸際的爛泥中,鬼叫連天。
青年人冷哼一聲,向船主說:「貴船的四位新夥計,都是官府的鷹犬,你以為在下是省事的人麼?二十兩銀子給你的船夫做路費,他們四個人不會回九江,叫他們光著身子滾蛋。
快!惱得在下火起,全把你們被翻丟下江去餵王八。」
所有的人皆狼狽地登岸,船立即下航,由青年人控舵,船主控前槳。
到了江心,青年人唱聲「升幟」!船主放下槳,乖乖升起了風篷,船凌波直駛,破浪而去。
船抵小孤山下,逕在小姑廟下石礬旁繫纜。
青年人制住船主一躍登岸,直奔小姑廟,拾級而上,直抵廟前。廟不大,廟額不稱小姑廟,而稱聖母廟。青年人笑笑,自語道:「小姑而稱聖母,簡直不倫不類。」
廟前坐著兩名上了年紀的香火婆,披著棉襖曬太陽,用無神的老眼,木然地注視這位不速之客。
青年人上前抱拳行禮,含笑道:「兩位婆婆萬安。小可淮安艾文慈,有急事特來請見彭郎。」
「彭郎在對面彭郎礬,客官過江去找好了。」一名老婆婆不死不活地說。
「呵呵!彭郎為小姑婿,聽說是招贅的,不至小姑不遇彭郎。」
「你是……」
「小可請彭郎帶信,請見混江龍歐陽大俠。」
「你憑什麼?」
艾文慈遞過一個約兩寸長一寸寬,到了一隻飛燕的玉牌。說:「婆婆認識這塊玉牌麼?」
老婆婆接過一看,驚問道:「這……這是凌雲燕凌大俠的信物,你是凌大俠的信差?」
他心中一震,凌雲燕,是武林中以輕功享譽江湖的名宿哩!難道那魏三是凌雲燕不成?
他有點醒悟,不好多說,答道:「小可是凌大俠的朋友。多蒙錯愛,賜贈信物,囑小可急難時投奔歐陽大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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