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三娘子一聽黃自然與王府為敵,膽怯魄落匆匆一走了之。找男人尋找快樂幸福固然重要,自己的性命生死更重要。
在江湖浪跡的人與朝廷的龍子龍孫為敵,也就是與天下人為敵,成為官府被捕的目標,能活得多久?
保命要緊,其他的事全拋開了。
凌雲鳳不走,而且打了桃花三娘子一耳光,明白地表示跟隨黃自然的嚴正態度,無視於凶險不介意生死。
江小蕙不知道兩女與黃自然打交道的經過,更弄不清雙方的關係牽纏。
但凌雲鳳對黃自然的親呢舉動,以及凌雲鳳所說的話,她有點醒悟,極感不安而且心中冒火也像是打破了五味瓶,不愉快的五味雜陳。
凌雲鳳的那句話她最反感:反正我是你的女人。
她當然知道男人的女人,是怎麼一回事,何況她知道桃花三娘子是那一種女人,不用猜也知道其中含義。
聊可告慰的是,黃自然否認了;更可告慰的是,黃自然要趕兩個女人走。
桃花三娘子一走,她到了凌雲鳳身側。
「你為何不走?」她拉開凌雲鳳拉住黃自然的手,擠入將兩人隔開,語氣不友好:
「我們從事與官府作對,冒抄家滅門凶險的工作,你這種人……」
「我這種人又怎麼啦?」凌雲鳳已看出她是女扮男裝的假貨,風目一瞪嗓門更大:
「你是什麼人?我的事要你管?你是黃爺的同伴,我不願得罪你,請你保持朋友的風度好不好?
「別吵別吵。」黃自然只好大聲制止,還真不能趕凌雲鳳走,以兔落在走狗們手中:
「以後從長計議,先解決飢渴再說,肚子空空精力不繼,再碰上走狗可就麻煩了。小蕙,勞駕下廚生火,我去捉雞。」
處身在兩個含有敵意的女人中間,他還真的感到頭大,難以應付,先找事做,降溫再說吧。
這種消極的處事態度,通常不但解決不了問題,而且反而增加問題,招事情搞得更為複雜。
「好,我去下廚。」她瞪了凌雲風一眼,卻眉飛色舞搶入屋後。
黃自然又叫她小蕙,她不屑與凌雲鳳計較啦!
廚房儲有充裕的食物,江小蕙有意賣弄廚藝,也有意向凌雲鳳示威,用心地調製了幾味精緻的菜餚,花了不少心機和時間。
三人在後堂進食,黃自然這才正式替雙方引見。
對在浦子口鎮與江小蕙聯手的事,簡略地帶過不提小枝節。與凌雲鳳自衝突至合作的經過,也不多作說明。
兩女都心中有數,此中情節決不簡單,當面不便表示意見,暗地裡各懷鬼始。
江小蕙總算瞭解玄武門瓦解土崩的詳情,大感後悔,要是那次她和妙手靈官不知難而退,繼續向北追蹤黃自然,便可能參與其事了。
「原來是你引起的災禍。」凌雲風先發制人,首先發起攻擊,放下飯碗擺出挑釁姿態:「你最好起快和你的人會合,集中全力自保,可別讓走狗們再把你捉住,你就有得哭了。」
「你不要說風涼話。」江小蕙當然不肯示弱,立加反擊:「我們有膽氣和狗王的人周旋,就不怕走狗們行兇撤野。仗劍行道江湖,路見不平必須拔劍干預,無所謂災禍,怕災禍就不要奢言仗劍行道。黃大哥已經決定和我並肩聯手,無畏無懼面對災禍。你如果害怕……」
「誰說我害怕了?」凌雲風啪一聲重量地放下竹箸:「我和他向玄武門並肩挑戰,已表明連江湖人人害怕的玄武門殺手,我也毫不在乎……」
「好了好了,你們有完沒有?」黃自然感到不耐:「我們先返回靖安鎮,上了船脫出險境,再商討日後的行止,按情勢另訂對策。小蕙,你得先和你的人會合,他們目下一定不知道你的下落,必定十分焦急。我們繞山而走,不能從原路回去。我擔心的是,你的船被走狗發現……」
「不可能的,大哥。」江小蕙愈叫愈親呢,把姓也不著痕跡地取消了:「我們的船不但非常秘密,而且獲得江上的朋友掩護。我們盯住了走狗們的船,而非走狗發現我們。
敢於幫助我們的人反而愈來愈多,走狗們慘殺各方人士,以嚇阻江湖朋友的惡毒的手段,並沒收到預期的效果。繞山而走是好主意,這一帶山區都可以走動,任何方向皆可通行,認準方向便可以到達江邊。」
「見一個殺一個,乾脆把他們殲滅豈不省事?」凌雲鳳反對逃避,氣沖沖地提反對意見。
其實,她是反對江小蕙的一切意見。
她曾經目擊黃自然擊潰玄武門殺手的神勇,對付王府的走狗算得了什麼?玄武門殺手皆是可怕的超拔高手,絕對比王府的走狗強。
「你真不知道厲害。」黃自然苦笑:「玄武門的殺手固然了不起,但只是殺人手段高明而已,明暗俱來無不用其極,還不配稱超拔的高手。而王府的走狗,卻羅致了天下有名的各路高手名宿。大半是可怕的魔道至尊人物,被他們的主力截住,凶多吉少。」
「可是那些凶魔並非真的了不起……」
「是嗎?那王屋三妖,我就沒有制勝的把握,如果再加上他們的主事人魔爪喪門陳魁。我難逃他們的毒手。所以我們一定要和他們玩命而非拚命,決不可以讓他們的主力盯上。拆散他們分而殲之是上策,你千萬不要逞強轉大殺特殺的念頭。」
「好啦好啦!我反正一切聽你的。」凌雲鳳心中大喜,見好即收。
黃自然話中的意思,不啻表示允許她一同行動,和上次一樣把她帶在身邊,難怪她心中欣喜。
只要不趕她走,她就心滿意足了。
江小蕙儘管心裡不願意,但也知道情勢不許可她提出反對意見。
膳畢正在喝飯後茶,拴在門外的黃犬傳出吠叫聲。
「我去看看。」黃自然警惕地急急外出。
小徑通過農舍前面的坡地,距農舍前的曬穀場不足十步,拴住的黃犬隻要有人經過,便會汪汪叫發出警告,是一般農家最普通的看門狗。
黃自然隱身在樹籬後,警覺地留意從南面來的一女五男快步而來。
江小蕙和凌雲鳳不甘寂寞,也倚在他左右窺伺。
「都攜有刀劍,不是好路數,最好把他們弄到手問問。」凌雲鳳唯恐天下不亂,有黃自然在旁,興奮之餘膽氣特大。
「亂搞。」黃自然扭頭瞪了她一眼,給她潑冷水:「在沒能認定是走狗之前,就出面行兇,算什麼?攔路搶劫做強盜?」
「她老爹是邪道至尊人物,行事是不講道理的。」江小蕙也趁機發洩:「所以你途經他們家所居住的州縣,就道了他們的毒手。」
「你給我閉嘴!」凌雲鳳惱羞成怒:「那是誤會。不過……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高興,幸而出了誤會,結果……結果我……我成了他的……他的……他的女人……」
「都閉嘴!他們留意這家農舍了。」黃自然低喝,制止兩女勾心鬥角爭吵。
六男女已到了百步內,果然向農舍眺望。
居然領先走在五個男人前面,像是主人的女人,那一身紫色衣裙極為搶眼,雙腳輕靈快捷,裙袂飄飄極有美感,玲瓏透凸的美好胴,相距甚遠,仍可清晰分辨,具有強烈的誘惑力。
「小蕙,能認識他們嗎?」黃自然向江小蕙示意:「從他們根底中,可以估料他們是不是走狗。」
江小蕙是江湖世家,十二歲便跟著乃父的江湖朋友,在外遨遊一圓江湖俠女夢,認識不少牛鬼蛇神,幾乎可以稱為老江湖了,五年的進游閱歷自然見多識廣。
而黃自然雖然出道更久些,但很少與江湖牛鬼蛇神打交道,消息供給皆由冥鑒門直接供給,他只和成名的人物有接觸。
「但願我能認出一兩個。」江小蕙的口氣知道謙虛了,她在盡量改變自己自負驕傲的性格。
以往她確是驕傲自負,武功也造詣極深,天不怕地不怕,江湖經驗也豐富,所以敢找到棧道的綠林巨魁,單人獨劍就敢闖小雷音撣寺,找下第一淫僧四好如來。
再三與黃自然接觸,也再三遭逢意外的失敗。她終於知道自己的缺點,正在盡量改變自己。
也可以說,她正在努力為黃自然而改變。
「也許我也能認出一兩個。」凌雲鳳不甘示弱,她出道不久已獲得綽號:「這些男女的氣勢相當強烈,很可能是名動江湖的人物。」
「咦!」江小蕙幾乎驚跳起來,本能的反應是挪動拾來的長劍。
「小蕙,怎麼啦?」黃自然伸手按住了她:「冷靜沉著,不要大驚小怪,看出端倪了?」
「那……那個女人。」江小蕙激動地說:「是她,沒錯,雖然她改了裝,燒成灰我也可以認出她來。」
「她是什麼人?唔!很漂亮。」
六男女腳下甚快,已接近至二十步內了,面貌已可看得一清二楚,氣勢更為強烈了,任何人碰上他們,也不敢向他們乎視,不敢不避道以免觸犯他們。
「那個主持檢驗擄獲少女的道姑,就是她。」江小蕙幾乎要咬牙切齒了。
提起被剝光,一寸寸檢驗的恥辱,小丫頭恨火像將要爆發的火山,也感到渾身發燒不自在。
雖則檢驗的那是女人,她也感到無窮的羞恥,刻骨難忘的恥辱。
那天黃自然率領海揚波搶救被擄的少女,這位美道姑不在場。
用軟骨散制江小惠的人是絳仙,這位美道姑只負責檢驗鑒定資質,鑒定後便走了,逃過那次劫難。
「那一定是狗王的心腹。」黃自然並不知道江小蕙被檢驗鑒定的事,他對這種事一竊不通:「這是說,她應該跟在狗王附近。」
「我一定要刺她百十劍,她是我的。」江小蕙咬牙說,躍然欲動要衝出去。
「不行。」黃自然再次按住了她:「大家小心,北面來了大批高手趕來。
北面不足一里,大批佩劍攜刀的男女,正急步繞過樹林。向這一面急趕,足有二十人以上。
「是那艘船上的走狗。」江小蕙從裝束上,看出是狗王那艘船的人。
「得暫時迴避,人太多了,撤!」黃自然斷然決定撤走,寡不敵眾不能拚命。
北面的人,已看到六男女,傳來一聲忽哨信號,兩方面的人皆腳下加快。六男女毫無疑心地越過農舍,向近面奔來的二十餘名同伴迎去。
不久,二十餘人在農舍聚集,窮搜屋四周,最後帶走了走狗們的屍體,向南面急急走了。
六男女是從南面來的,走上了回頭路,這表示北面的靖安鎮,已不需要他們前往了。
他們沒帶走金陵雙鳳與母夜叉的屍體,留給村民處理善後。
「那天殺的狗王一定躲在城裡發施號令,我們卻在外面窮找他的船。」
黃自然隱身在樹下的草叢中,沖快速遠去的走狗背影揮動大拳頭:「他可以犧牲一些誘殺我們的走狗,而自己絕對安全。」
「我們到城裡找她。」江小蕙口中的她,很可能是指紫衣裙女人。
「老天爺:能找得到那狗王?」凌雲鳳洩氣地歎了一口氣:「他躲在紫禁城,有十二衛兵馬防守得像鐵桶,就算能渝溜進去,紫禁城千站萬戶,天知道他躲在那一處宮殿裡?難難難。」
「但混蛋決不敢躲進紫禁城,任何一個藩王都不敢。」黃自然肯定地說。
「你的意思……」凌雲鳳怎知道皇家的祖宗家法。
「南北兩京的紫禁城裡,只能有一個皇帝。任何一個龍子龍孫,長大成人就必須往外趕,到天下各地去做藩王,不但不能沒獲聖旨就往兩京跑,連回老家鳳陽祭祖,也得遵守規定的期日。除非這個狗王敢打主意謀反篡位,不然決不敢接近紫禁城,連踏入南京地境,也有謀反的嫌疑。」
「那就不會躲在裡面了。」
「不然,他可以不出示藩王的身份。而且,城內城外皇親國戚甚多。一定有心腹親友包庇他。問題是,那些皇親國戚的府第,也警衛森嚴房舍甚多,想找到他同樣困難,何況他是秘密藏身在內。」
「難道就罷了不成?」江小蕙不甘心:「我們有不少朋友暗中道義相助,出入活動毫無困難。
「當然不能罷了,哼!」
「你的意思……」
「咱們進城和他們玩玩。」
「那就走呀!」江小蕙欣然雀躍
「走,咱們跟上去。」黃自然決定行動。
放起一把無情火,燒掉農舍湮沒金陵雙鳳的屍體。
江湖人溝死溝埋,路死插牌,讓當地人以無名屍處理,能火化已是相當幸運的事了。
南京真正屬於市井小民生息活動的地方,以城外為主。
城內不是市井小民可以隨意生息的活動區,紫禁城與王公府第與各式衙門,已佔了大半座城。
城外兩大繁華區,一在龍江關至三漢河碼頭一帶。
一是城南聚寶門外,秦淮外河的兩岸,東起通濟門,西達水西門,繞城一帶市街縱橫,這一帶才是百姓小民的活動生息地區。
聚寶門內的鎮淮橋,橫跨秦淮內河,長十六丈餘,也就是古金陵的朱雀橋。
當然,朱雀橋已不再有野花,烏衣巷的夕陽也不再具有美感,已成了連接城內城外商業區的交通孔道,擁擠髒亂人人忙碌。
聚寶門更為壯觀,附著門內的甕城。
四道城門,門樓高三層。
門內有千斤閘,有稱為寶物的子午石門限。
西面是來賓樓,東面是重譯樓,是金陵十六樓中,最為亮麗的兩座。
城外,便是秦淮外河,也就是最複雜的地段,與城內的市街連成城南商業區。
通常,江湖牛鬼蛇神的落腳處,以聚寶門分界,在城外一帶活動容易。
黃自然卻在鎮淮橋附近落腳,表示不是江湖牛鬼蛇神,不是來南京獵食的蛇鼠亡命,他有他的活動空間。
沿大街東行,便是規模不小的明道書院。
這一帶不再雜亂無章,建有不少有名的宅院,平時是警衛森嚴,進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
以西一帶街巷,卻是頗為複雜的市街,龍蛇混雜,是牛鬼蛇神的獵食場,一旦出了大紕漏,往城外一跑就平安大吉了。
秣陵居酒樓附近,就是各展神通的角力場。
天一黑華燈初上,直至三更正夜禁開始,這一帶市街燈火通明,比白天的市況熱鬧數倍。
秣陵居酒樓,不是普通市井小民,可以任意光顧的地方,酒菜的價格貴得小民負擔不了。
因此對街開了幾家小酒坊小食店,接納次等的食客大爺。
黃自然穿了一襲灰長衫,一看便知他是小行商。
衣袂抄起,前擺掖在腰帶上,右手輕格一把開的紙扇,一搖三擺向店堂的右首走。
看穿著像行商,看外露的氣概,卻像來自明道書院的生員,還真有幾分半文味。
那一桌有三位食客,一個比一個壯,一個比一個粗豪,正在大碗酒大塊肉往嘴裡塞。
店堂中燈光並不明亮,三位大漢的食相沒有人計較,全店八桌有五六十位食客,誰也懶得理會他人的事,各用大嗓門高談闊論,看誰的嗓門能壓下鄰桌的喧嘩。
三位大漢外露的驃捍粗野氣勢,把想過來並桌的食客嚇得不敢過來,因此霸道得很,三個人就佔了這副座頭,四張長凳佔了三張,僅剩下的一條凳沒人敢過來坐,怕惹火這三位大漢。
黃自然不怕,走近伸腳一撥,撥出條凳準備跨過去就坐,臉上的神情似笑非笑。
「借光。」他左腳跨過凳面,搶先向三大漢打招呼,擺明了要並桌。
三大漢分坐三方,右首那位生了一隻朝天鼻的魁梧大漢,大牛眼狠瞪著他,哼了一聲,表示怪他不識相,提腳用靴猛搭住凳頭。
如果大漢腳下用了勁,條凳必定一端急翹,也就會擊中。他的下襠,滋味不會好受。
凳頭果然翹起上升,卻被他的右膝微抬壓住。
大漢眼一花,眼中看到人影壓到,還來不及有所舉動,腦袋以及咽喉,被一雙大手上上扣牢了。
「砰哇哇」一陣怪響,前額與臉部,被按在食桌上,猛烈地連磕了幾下,磕得眼冒金星,口鼻流血,想叫叫不出聲音,因為咽喉被扣牢了。
想掙扎更是休想,整個腦袋完全受到巨大的扣力所控制,脖子沒斷頭沒破,已經是萬幸了。
另兩名大漢嚇了一大跳,驚得跳起來。
「想找麻煩自討苦吃嗎?你如願以償了。」他手一鬆,大漢癱軟趴伏在桌上痛苦地叫喊顫抖:「你他娘的吃了豹子心老虎膽,居然想戲弄我。壽星公上吊嫌命長,你這狗養的雜種可找對人了。」
兩大漢失驚之下,本能的反應是想拔衣內藏著的匕首,要行兇了。
「你們試試看。」他抓起一碟餚,虎目怒張神色獰猛:「要不把你們整治得半死不活哭爺叫娘,太爺今後不在南京鬼混。到走道裡來,拔你們的匕首,上!」
兩大漢的匕首,沒有勇氣拔出來了。
這邊一生事端,吸引了全廳食客的注意。
另一桌有六名食客,猛然踢凳而起,其中一人猛拍桌子,杯盤亂跳以便引人注意。
「混蛋!這傢伙從城外鬧到城內來了。秦老七交給我們剝他的皮。」為首那位食客牛高馬大,嗓門像打雷。
六個人挺胸凸肚,氣勢洶洶往這一面搶來。
「唷!倚多為勝嗎?」黃自然見好即收,丟下碟於向店外退:「狗多咬死羊,咱們以後算。」
他示弱退走,六食客與秦老七兩大漢,神氣起來了怎肯首休?
叫嚷咒罵著向外迫。
追過大街,追入一條小巷子。
小巷黑暗,家家戶戶沒掛有門燈。
夜間往小巷子追人,是相當冒險的事。
但八位仁兄倚仗人多,不怕危險,放心大膽狂追而入,不肯見好即收。
在小巷於裡把人揍死,查兇手不容易。
小巷子也是謀財害命的好地方,不易找到目擊的證人。
八比一,一定可以把逃入小巷的人揍死。
追了百十步,走在最後的兩個人,突然狂叫一聲,向前一栽叫喊救命,爬不起來。
「往前追,後路不通。」怪嗓音發自身後。
後路被堵死了,是凌雲鳳與江小蕙。
前面的六個人知道不妙了,火速拔匕首戒備。
南京人口眾多,是往來大都會,治安人員也多如牛毛,各種治安衙門也山頭林立。
總之,城內決不容許有人攜刀帶劍公然走動,因此牛鬼蛇神們,皆攜帶短兵刃防身或為非作歹。
前面的黃自然一聲長笑,回頭反撲,黑影乍隱乍現。
八位仁兄已倒了兩個,心中早虛,只看到幾難分辨的黑影連閃,匕首連扎出的機會也沒抓住,雷霆打擊已經光臨,比賽誰倒得快。
城內各坊橫行的蛇鼠,哪禁得起高手的打擊?
有如狂風掃落葉,勁道一沾身便被擊倒了,連人影也沒看清,匕首哪有扎出的機會?
「弄到巷底到河邊去。」黃自然低聲吩咐。
一人拖兩個,留下的兩個弄昏塞在牆角的垃圾堆裡。
東北一帶,內河有好幾座橋,河內泊有不少小舟。河堤白天遊人甚多,晚上卻鬼影俱無。
因為內河這一段從東北向西南流,文德橋以北是文化區,書院、府學縣學(以前的園子監國立大學)貢院,都在這一帶。
再往東北,是中山王府的東花園禁區。
六名大漢被塞在大柳樹下,不點穴道,用最古老的手段,以腰帶捆了個四馬倒攢蹄,再把人弄醒。
嘴被勒口布綁牢,想叫救命也聲音小得可憐。
黃自然先找上叫秦老七的人,手中輕拂著奪來的鋒利短匕首,先在對方的臉部、咽喉,以刀尖輕輕地滑動,像在找柔軟的地方下刀。
秦老七是潑皮,而非玩命的英雄好漢,看清被綁的光景,早已嚇得魂不附體。
「你們有六個人。」黃自然坐在一旁,用陰森森的嗓音說:「全都是文德橋武定橋,包括織錦三坊,剪刀坊一帶的地方鼠,眾所畏懼的潑皮。我要口供。誰的口供有假,就像潑元寶一樣推下河,過兩天你們的朋友或家屬,就可以替你們在水西門的水門收屍。
水蛇秦老七,我要從你開始了。」
拉掉勒口布,就能大叫救命了。當然,河上河下鬼影俱無,喊破了喉嚨,也不可能有人聽得到。
「你……你是……是什麼人?」水蛇秦老七不敢叫救命,驚恐地問來路,以便及早瞭解對方的底細,估量自己的處境。
「少廢話,你已經沒有問的價碼,只能有問必答,多問小心我割斷你的蛇脖子,再一腳踢下河。現在,你願意招供嗎?」黃自然的刀尖,滑過對方的脖子。
「你……你要知……知道什麼?」
「葉御史家這幾天,鬼鬼祟祟住進一些不三不四的男女。你是無所不知的城狐社鼠,這一帶是你的地盤,陰溝裡有幾隻老鼠,你都一清二楚。」
「這……」
「不要說你不知道那些人的來路。再就是我要知道,你們與躲在某處角落的某些人,明暗中有否往來。老兄,如果你不願說,我另找你的同伴問,以免浪費工夫,說,你就可以保住老命。」
「我……我我……」
「我等你說,希望你能保住老命。說吧!我在聽。」
「天啊!我怎知道他們的來路?」水蛇秦老七叫起天來了,儘管平時心目中沒有天地鬼神;「我只知道他們透過官方門路住進去的,神秘詭譎誰也不敢去招惹他們。不過,我知道他們與某處地方的人有往來。」
「好吧!說說看,你的命保住一半了。」
「他們暗中有不少人活動……」水蛇秦老七為了保住老命,不敢不將所知道的事和盤托出。
水蛇秦老七六個人非常幸運,黃自然大方地釋放他們,僅警告他們立即連夜泅水出城躲避,不然殺無赦。
黃自然對付合作的人一向寬大,這是他處事的宗旨,除非對方拒絕合作,不然就寬待俘虜不殺人滅口。
這些地老鼠根本不知道他是誰,沒有殺人滅口的必要。
可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事:對方早已知道他是誰。
如按情理分析,水蛇秦老七這些地方蛇鼠,想認識他決無可能,他不是聲威赫赫的大豪大霸。
六個人沿河堤狼狽地狂奔,還真有意出城逃災避禍。
要夜間出城,如無門路休想如意。
地方蛇鼠當然熟悉門路,從水西門爬閘,從水中脫身,是偷越城關的門路之一,相當安全可靠。
黃自然跟了半里地,這才放心地不再理會。
有些地段的河堤,與街道的屋基相連,因此必須繞走小街,不可能沿河堤一直走到水西門。
水蛇秦老七是驚弓之鳥,跑得最快,他已經向黃自然保證連夜出城躲起來,決不透露所發生的事,拚命向水西門逃,以表示他保證的誠意。
繞出一條小街,離開了河堤。
小街幽暗,行人稀少,足以發足飛奔,表示是急於趕在夜禁前返家的人。
屋頂飄落兩個黑影,飄落在他身前丈餘處,輕靈利落無聲無息,身法高明極了。
他急急止步,六個人幾乎撞在一起了。
「把經過告訴我。」一個黑影用陰厲的嗓音說。
「遵命。」他順從地應喏,對方不是陌生人:「我們在秣陵酒樓對面的食店……」
事故的發生他說得詳盡,卻不知道被打昏拖走時所發生的細節。
再就是逼口供時,身旁是否另有人隱藏並不清楚,的確只有黃自然一個人在場。
堵住後路參與攻擊的兩個人,自始至終,六個人皆無法看清人影,打擊太快了,是黃自然的同伴卻可以肯定。
「至於逼口供的人是不是黃太爺,小的就不敢肯定了。」水蛇秦老七最後說:「小的所有朋友,誰也不認識黃太爺。自始至終,他不說出名號,但確曾自稱太爺,至於是不是驕傲托大的自稱,就不敢斷定了。」
「總該分辨出是否有一個女人吧?如果有,那就表示真是姓黃的人。」
「小巷裡漆黑,他們在後面快速出手攻擊,我們連在前面動手的人也分不清是人是鬼,怎可能分辨後面的人是男是女?」水蛇秦老七亟口辯護:「如果小的胡說八道,豈不誤了諸位的判斷?」
「唔!說得也是。」為首的黑影接受他的解釋。
「那人真是你們要找的黃太爺?」
「可能是的。」
「可能?」
「我們知道這個人跟進城,但不便驚動他。估計他會對咱們做出不利的行動,因此希望他能往咱們的口袋裡鑽,只有讓他們自投羅網,才能一勞水逸。咱們人手並不足,不可能大舉出動滿城搜捕。」
「這並不能證明是他呀!」水蛇秦老七確有合作的誠意,存疑地提出意見:「想打葉御史大宅主意的人多的是,經常都有江湖好漢窺伺。葉御史是有名的拿錢御史,所收的賄賂可說珍寶車載斗量。逼迫我們的這兩三個人,說不定也是想發橫財的江湖好漢,你們認為他是叫黃太爺的人,是不是太過武斷了?」
「這問題讓我們操心吧!你們只要做好自己的一份事就行了。我們共派有不少組活動的人手廣佈線索,每一根線索皆受到中樞的控制,指引姓黃的自投羅網。只需一根線索發生作用就成功了。顯然,這一根線索成功地發揮作用。你們可以走了,必須如期出城。」
「這……」
「你們如果不如期出城,就會引起他的疑心。」
「可是……」
「不許多說,你們走!」那人聲色俱厲揮手起人。
「遵命……」水蛇秦老七惶亂地撤腿便跑。
江湖朋友把偵察稱為踩盤子或探道,不會冒冒失失地闖進目標區枉送性命。
至少得打聽目標的動靜,以及進退路線的偵查選擇,時機的掌握如何控制等等因素,以保證行動的成功。
花了一整天工夫,三人化裝易容分別進行偵查,把葉御史大宅做了精密的估計,決定了大膽的行動計劃。
根據水蛇一群蛇鼠的口供,分別偵查了三處地方,都是在南京六部任職,官職甚高的官員住宅。
這些南京六部的官員雖是閒官,但過去曾經在京都掌有實權,因故而大權旁落失寵南調的官宦世家,不敢不接受龍子龍孫的擺佈控制,窩藏龍子龍孫大有可能。
所有的四處官員世家大宅,皆發現可疑的人物進出。
葉御史的大宅,甚至發現不倫不類的人出入,而且警戒森嚴,把門的門子,對進出的人不但嚴加盤詰,甚至要查驗身份證明。
以往,葉御史大宅根本不曾見過這位門子出現。
每一個徵候,皆指出葉御史大宅,住有身份特殊的人,但卻難以發現這個人進出。
天終於黑了,夜是屬於夜間活動族類的。
撲火的飛蛾,白晝是不會從藏身處,飛出來迎接陽光的,除非出了意外被逼出來。
布網的人,也是天黑之前就佈置妥當了,暗中留意每一隻飛蛾,注意進入警戒區的各種蟲豸有何異動,在撲殺令沒發出之前,所有的蟲豸都是安全的,飛蛾更可以任意飛翔,向引誘的燈光飛去。
當大宅各處點起燈時,葉御史大宅其時天還沒黑。
這種重門疊戶堂奧深邃的巨廈,內部某些采光不足的房舍,即使是白天,也要張掛燈籠取光。
因此不能因為可看到燈火,便以為天色已黑了。
那座位於堂奧深處的秘廳,大白天如果在內活動,就得點起燈火,平時黑沉沉,一旦有事點起燈火,則除了葉家的心腹至親之外,皆不許接近。
其實如不是心腹至親,根本不可能接近這一帶房舍。
這天卻一反常態的,燈火輝煌,附近卻有不少人走動,雖則這些人行動沉默安靜像鬼魂。
堂中的陳設似乎並不奢華,而且近乎簡樸,傢俱大而暗沉,除了門沒有窗,廣闊顯得空洞,兩排大拄漆成暗紅色,更顯得幽沉陰森。
堂上的案桌後,高坐著的中年人相貌陰鷙威嚴。
臉色有點帶蒼,滿臉橫肉長了不少粉刺,大八字鬍有點蒼黃。
穿的繡雲雷圖案月白博袍,居然帶有幾分超脫的神韻。
總之,倒也算得上一表人才。
至少,流露在外的氣勢算得上人才。
如果穿上百衲衣站在街角,又當別論。
左右,是八名驃捍的帶刀大漢,一個比一個雄壯,一個比一個威猛。
堂下,兩旁站著十餘名千嬌百媚的少女,一個比一個漂亮,像在選美。所穿的各色各樣衣裙,皆各有特點,風姿綽約,珠翠滿頭,薄施粉黛。
除了不穿蘇坎肩,因而露出頸下一塊三角形玉肌之外,全身皆在華貴的織錦衣裙掩蓋下,沒露出任何肉感誘人的肌膚。
與東河村拔山舉鼎的那些美女相較,完全是兩樣不同的形的美人。蟬紗映掩玉體半裎,固然動人情慾,但總缺乏某種高貴風華。
仙女與狐狸精所給人的印象,是迥然不同的。
這十餘名美女,品流就比拔山舉鼎的美女高幾品。
中間,也有十餘名男女,各式各樣的裝束,與所佩的兵刃,已表明他們的牛鬼蛇神身份。
砰一聲響,主人一掌拍在案上。
「我不管你們怎麼做,如何做,要殺多少人,那都不重要。」主人的嗓門高亢刺耳,怒容顯而可見:「重要的是,一定要把那個體質天生絕世的美女給我找回來。我服巴巴丟下快活的事,從揚州趕回來。結果,所看到的是,你們連幾個小貓小狗也對付不了,連到手的絕世美女也丟掉了。可惡!一群飯桶,我要嚴辦一些人,看那些人該負責,哼!
吳督辦。」
「屬下在。」堂下那位高瘦的中年人,欠身惶恐地急急應喏。
「陳總管還沒找到?」
「啟稟國主,臨時召集,倉卒間無法找到他傳訊,所以……所以……」吳督辦支支吾吾。
「該知道他在何處吧?」
「共分四處布網,陳總管是總策應,就算他到了某處,也不會露面,因此……」
「你們布網等姓黃的狗奴才來送死,能找得回那個美女?美女是那個什麼過去的江湖之王,四海狂鷹的女兒,你們不積極去找四海狂鷹,反而在姓黃的狗東西身上浪費工夫,有何理由?」
「那些江湖蛇鼠躲得十分隱密,我們哪有能力去找?所以只能布下網羅,等他們找上來送死。據我們所獲的線索,恐怕只有姓黃的小狗,知道江家的人躲藏處,只要捉住他,就可以追出江家那些人的藏匿處。陳老先生算無遺策,有他趕來策劃,定有所獲,請國主放心。」
「你們還要親自出動,充分表示你們並無信心,對布下的網羅仍無把握,我能夠放心嗎?」
「陳總管怎敢請國主親自出動?只想借用國主身邊的人相助而已。」吳督辦急急解釋:「真要發生情況,務請國主留在密室以確保安全……」
「閉嘴!我既然來了,居然要我躲在密室不出來,有意滅我的威風?我要斃了你,哼!」
「屬下該死。」吳督辦跪下了。
「都給我滾!」國主又一掌拍在案上:「沒用的東西,滾!」
十餘名男女,垂頭喪氣行禮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