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時分,烏騅馬輕快地馳出洪洞縣的南關。南面五十五里,便是山西最南一府平陽府。
馬上的崔長青風塵僕僕策馬南行,一身黑衣好久沒洗了,一頭倔強的頭髮胡亂挽了一個道士髻,臉色陰沉.不修邊幅,正是標準的江湖落魄漢。
倒是他那匹雄健的烏騅馬,比往昔似乎更雄健了些,渾身烏光閃亮,與主人那潦倒落魄的氣色迥然不同。
離開京師進入山西,他沿途周濟窮人。快要花光了他在京師獲得的巨萬金珠。目下,他身上僅有三二十兩碎銀,得為盤纏打算了。人可以對酒食馬虎,烏騅馬卻必須獲得上等草料。馬是不能僅以草充飢的,要麥,要豆,要鹽,要糖,比一個人還難伺候。
就是說,他必須設法張羅盤纏了。
離城兩里地,前面小徑東來會合。大道沿汾河東岸南下,略向西偏。道上車馬往來不絕,黃塵滾滾。
三岔路口站著兩名青衣大漢,小徑方向另一名青衣大漢牽了三匹坐騎站在大樹下,似有所待。
蹄聲得得,烏騅馬快到了。
三名大漢皆向他注視,路口的兩大漢悠閒地踱至路中心,有意無意間,擋住了去路。
烏騅馬終於馳近,一名大漢突然高舉右手,叫道:「嗨!崔兄,別來無恙。」
崔長青勒住坐騎,扳鞍下馬,眼中湧起疑惑的神色。輕拂著馬鞭問:「咦!老兄,咱們認識嗎?」
大漢呵呵笑,抱拳施禮笑道:「你老兄真是貴人多忘事,呵呵!」
「這……在下與兩位陌生得很……」
「哈哈!想想看,去年三月天在湖廣……」
「哎呀!在下記起來了,你老兄是鄰船的水客,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呢。」
「呵呵!天下並不大,咱們又碰上了。」
「那次咱們雖有一面之緣,在下還沒有請教你老兄的名號呢。」
「在下關彥,匪號稱游神,崔兄請多提攜。那位是兄弟的拜弟,飛毛腿能彪。」
「姓能?這怪姓少見,幸會幸會。」
「呵呵!能姓是太原大族,崔兄大概很少到咱們山西行道。」游神關彥笑容可掬地說。
崔長青哦了一聲,問道:「在下要往平陽走走,關兄有事嗎?」
游神關彥點頭道:「不瞞崔兄說,咱們確是專誠前來候駕的。」
「怪事,你們知道在下的行蹤?」
「崔兄昨晚在霍州打尖,咱們便知道你老兄的行蹤了,因此先來一步相候。」
「哦!原來如此,關兄不知有何指教?」
「崔兄,請借一步說話。」
「這……」
「由此至孫真人廟約里餘,請崔兄移至廟中一敘,有事商請。」
「可是,兄弟要趕路。」
「呵呵!崔兄的寶駒烏騅腳程快,真要趕到府城,一個時辰足夠矣,請勿操之過急。」
「這……」
「商請的事,對崔兄有百利而無一害,但請放心。」
「關兄可否先行說明……」
「咱們長上專誠敦請崔兄前往商談,屆時崔兄便知其詳了,請。」
崔長青一時好奇,點頭道:「好吧,兄弟前往見見貴長上。」
游神舉手一揮,看守坐騎的人將坐騎牽到。崔長青扳鞍上馬,有意無意地說:「關兄的眼線在霍州便盯上丫崔某,想必早有準備,貴長上在崔某身上下了不少工夫哩!」
游神上了馬,笑道:「敝長上碰上了棘手的事,正苦於人手不夠,因此派人留意往來的江湖朋友,希望能得到朋友的幫助。崔兄黑衫客的名號,在江湖上大名鼎鼎,敝長上聞名久矣2只恨無緣識荊,這次聽說崔兄光臨敝地,感到萬分欣慰,所以派兄弟半途促駕,請崔兄至孫真人廟一敘,以便親聆教益。」』
「關兄客氣了,請領路。」
「崔兄先請。」
四人在孫真人廟前下馬,有三名青衣大漢上前接過坐騎。廟門的石階上,迎下三名老道與兩名年約半百的虯鬚大漢。兩大漢年歲相當,相貌有八分相似,一看便知是兄弟;甚至可能是雙胞胎弟兄。
崔長青一怔,一面下馬一面說:「原來是中條雙煞李氏兄弟,是江湖道上位高輩尊的前輩呢。」
為首的中年老道,有一雙銳利精明且陰鷙的鷹目,大馬臉,勾鼻薄唇,頰上無肉,缺了兩顆門牙,留了山羊鬍,背著手上前額首為禮,笑道:「歡迎崔施主大駕光臨,迎接來遲,恕罪恕罪。」
話說得客氣,神情卻傲岸托大,笑得陰森,皮笑肉不笑令人心生寒意。
崔長青抱拳為禮,也陰陰一笑道:「道長客氣,豈敢豈敢?請教……」
「貧道玉虛子。」
崔長青大吃一驚,脫口道:「原來是洪洞元都觀三子,失敬失敬。」
元都觀在洪洞縣城東北的朝陽坊,是洪洞城第一大道觀。本朝初,太祖高皇帝頒下聖旨,整頓天下僧寺道院,將小寺觀合併,元都觀合併了玉虛、玉清、玉峰三觀,四觀合而為一,成為洪洞唯一的大觀。多年來,在元都觀清修的玄門弟子逐漸在變,變得走了樣,變成了亡命之徒的庇護所。
二十年前,元都觀來了三名雲遊道人,自稱來自府城的天慶觀,是目下武當山武當派祖師爺張三豐的門人弟子,霸佔元都觀,自稱元都觀三子,以玉虛子玉清子玉峰子為號,在江湖道上出盡了風頭。
湖廣武當山的武當門下弟子,不承認這一支門人,也不過問山西元都觀的事。
據傳說,張三豐是平陽府人,拜麻姑為師(很可能是江西麻姑山那位與天地同壽的麻姑)。張三豐遨遊天下,重整武當山,逃避皇室的追蹤,暗中阻止成祖迫殺建文帝,仙化陝西寶雞金壇觀卻又復活入蜀,蹤跡奇幻不知無終,是個神奇莫測的人物,有人假張大仙之名招搖撞騙,不足為奇。
元都觀三子在江湖聲威遠播,自然不是什麼安分人物,但在表面上,他們卻是有案可稽的規規矩矩玄門弟子,暗中卻為非作歹無所不為.酒色財氣無不專精。因此,他們也公然承認自己是黑道人物。
崔長青一聽對方自報名號,而且在洪洞城近郊,不用猜,便知他們是元都觀三子。
玉虛子陰陰一笑,客氣地說:「無量壽佛,施主客氣,請至廟中一敘。
崔長青大感詫異,老道們為何跑到孫真人廟與他商談?定下心神,客氣一香隨眾人入廟。
玉虛子引客人至殿左的靜室,室外戒備森嚴,氣氛迫人,雙方分賓主落座,香火道人獻上香茗,主人即為雙方引見。
兩個虯鬚中年人,果然是中條雙煞李文李武,兄弟倆不是黑道人,而是綠林道的巨寇。
大煞李文更是個滿手血腥的凶暴大賊,是官府懸賞緝拿血案如山的要犯。
另兩名老道是玉清子和玉峰子,之外是兩個黑道上頗負盛名的獨眼龍余平,是個瞎了左眼的中年人;及開碑手楊良,練的金砂掌可以裂石開碑。
游神關彥飛毛腿能彪,也都是江湖道上名號響亮的高手。
崔長青心中不快,全是些凶橫獰惡的人,自己混跡其間,豈不是甘心同流合污,與凶魔為伍嗎?但他不敢視於詞色,既來之則安之,且定下心神,看這些人在此相聚所為何事。
雙方客套畢,崔長青問道:「道長派關兄將在下找來,不知為了何事?咱們江湖人講究的是開門見山,道長請三言兩語交代清楚。」
「呵呵」玉虛子怪笑,笑完說:「施主請定下神,聽貧道先說明概略的情形。」
「在下洗耳恭聽,道長請說。」
「那麼,貧道長話短說。這次咱們盯上了一票買賣,由於人手不夠,因此請施主參加。」
「哦!你們要做一票買賣?」
「對,一票,足有幹件以上價值連城的金珠寶石,和無數金銀。這一票買賣接下來,足夠咱們所有的人,度支三年以上,過三年安靜的日子。」
「可是,你們的人……」
「不夠。」
「諸位都是江湖的高手名宿,仍嫌不夠?」
「是的,對手出奇地強大,咱們應付不了。最重要的是,咱們在乎陽府一帶,全是些盡人皆知的熟面孔,瞞不了人,必須要你這位外鄉人前往臥底,定能取得對方的信任,不致壞事。」
「這……能不能把這票買賣的詳情……」
「很抱歉,在施主尚未答覆之前,買賣必須暫且守秘,以免走漏了風聲,因此礙難見告。」
「哦!你們要的是……」
「要你點頭,要你參與,三七分帳。」
條件優厚,反而引起崔長青的懷疑。論聲望身價,論人數多寡,他一個人憑什麼可以分三成?因此他疑雲大起。再就是他對這些殘忍惡毒的魔道高於毫無好感,不想同流合污。略一思索,他斷然地說:「抱歉,在未明白真像之前,在下不能點頭。」
玉虛子臉一沉,冷笑道:「閣下該知道江湖規矩。」
「不錯,江湖規矩要在下必須先弄清底細,有權決定取捨。」
「江湖規矩允許你拒絕當地前輩的求助?」
「但你們並非求助,而是要求合作。所謂求助,也僅限於合乎道義的事。但在下似乎感到諸位所要求的,與道義並無任何關連。」
「你……」
「對不起,在下敬辭。」
玉虛於狠狠地盯視著他,怒形於色地問:「閣下拒絕合作了?」
「情勢如此,在下不得不要求諸位另請高明了。」他沉著地說。
大煞李文怪眼凶光四射,厲叫道:「好小子,你既然來了,休想……」
他冷哼一聲,搶問道:「休想怎樣?你又想怎樣?」
大煞推椅而起,大叫道:「你不答應也得答應,由你不得。」
他淡談一笑,泰然地問:「你要不顧江湖道義,迫在下就範?」
「就算是吧。」大煞厲聲答。
他臉色又變,冷冷地說:「除非閣下能捆住崔某的手腳,不然阻止不了在下來去。」說完,離座向玉虛子抱拳一禮,並向眾人行羅圈揖,說:「在下不能耽擱,就此告辭,得罪之處,諸位前輩海涵,後會有期。」
尚未邁步,開碑手楊良踱至門旁,伸手虛攔陰森森地說:「姓崔的,這裡不是客店,由不得你來去自如。」
『楊前輩要阻止在下離開?」
「你明白就好。」
「閣下如何阻止?」
「老夫只好留下你。」
他冷然一笑,舉步便走。
開碑手拉開馬步,吸口氣立掌行功,冷然盯視著他,整個左掌逐漸變色,泛起隱隱金芒,亮出了金砂掌絕學向他示威,攔住去路。
他直向前撞,無畏地邁進。
開碑手直等到他走近至三尺內,方大喝一聲,毫不遲疑地一掌劈出,快逾電光石火,潛勁山湧,劈胸吐出。
快!貼身相搏生死須央。他右掌一拂,「啪」一聲四指拍在對方的腕門要害上。
開碑手的右掌,就在這閃電似的剎那吐出,登向他的胸口心坎重穴。
他身形半轉避招,起腳搶攻反擊,「噗」一聲靴尖輕佻在開碑手的丹田要害上,身形一晃,越過開碑手到了門旁。
功力相埒,誰快誰勝。兩人貼身交手,年青力壯的崔長青佔了優勢。
「哎……」開碑手驚叫,幾乎跌倒,臉色一陣青,抱住小腹站不直腰。
崔長青向門口邁出一步。玉清於突然疾衝而上,拂塵一抖,便待出手攔截。
玉虛子急喝道:「師弟退!讓他走。」
玉清子急忙止步收拂,叫道:「師兄,不能讓他走。」
「不必了,少他一個人,咱們同樣能辦事。」玉虛子陰笑著說。
崔長青當門而立,抱拳道:「諸位,少陪了。」
眾人目送他去遠,玉清於恨恨地說:「這小於好不識抬舉,師兄不該放走他的。」
玉虛子冷笑道:「咱們是主人,不能失禮。」
「可是……」
「咱們不易留下他。師弟,你比木客歐陽春高明多少?木客練的金鐘罩絕學,已有八九成火候。楓林山莊高手如雲,天涯雙邪、過天星,這些人並不比咱們差,結果如何?」
「難道咱們就此罷了不成?」
玉虛子獰笑道:「他是咱們的希望所寄,怎能罷了?」
「但他……」
「師弟,對付這種初出道自以為有滿腔熱血的人,硬來是不行的。」
「師兄之意……」.』
「我自有妙計。」玉虛子極為自信地說,轉向獨眼龍余平問:「余施主,吳大嫂來了嗎?」
獨眼龍點頭道:「來了,在後面靜室安頓。」
「她家全都來了?」
「全來了。」
「好,咱們去與吳大嫂商量,走!」
玉清子大惑,問道:「師兄,崔小輩的事……」
「師弟,放心啦!」
游神關彥笑道:「玉清道長,令師兄足智多謀,放心啦!且看令師兄安排窩弓猛虎,放下金鉤釣蛟龍,崔小輩飛不了,咱們的事成功可期。」
「一切看貧道的。」玉虛子滿懷信心地說,輕快地出室而去。
烏騅弛出官道,崔長青回頭掃了來路一眼,自語道:「這些凶魔聚在一起,哪會有好事?居然想拉我下水,我得小心了,他們不會死心的。」
平陽府,晉南的重鎮,城高壕深,關防嚴緊。目下的府城俗稱白馬城,真正的平陽故城在城南數里。
為了次日動身方便,他不在城內落店,穿城而過到了南關,牽著坐騎到了老汾客棧。
老汾客棧是座不起眼的小客店,但卻是頗為清靜的一家,位於一條小橫街中,遠離大街要道,不受車馬喧擾,而且投宿的客人並不多。
他前腳落店,後腳進來了三名青衣佩刀大漢,也是落店的。
已經是申牌時分,客店開始有客人投宿了。最後落店的是一位老太婆,一名十七八歲青春少女,一位八九歲黃毛丫頭。
三個老少女人穿得樸素,像是村姑,一口晉北口音,舉動慌張,像是受驚的鹿。尤其是那位美麗的少女,眉梢眼角帶有重憂,從不敢抬頭注視著陌生人,楚楚可憐,弱不禁風,確像一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弱女。
在晉北,地近邊牆,常年烽煙不絕,大元帝國的餘孽,無時不在做重回中原的美夢。因此,晉北民風強悍,不分男女老幼,都能盤馬彎弓,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弱女,只有在內地方能找到。
崔長青並未留意投店的旅客,只知他的右鄰房客,住進了幾位女客。
洗漱期間,他聽到鄰房傳出了隱隱哭泣聲。
他留了心,也激起了管閒事的俠義心腸。
同一期間,客店主人被兩位不速之客請出店外不久,店主帶了一名小腸,交由掌廚的夥計差遣。
掌燈時分,小腸送來了酒食。兩壺汾酒,二味小菜,一大碗削面,酒菜的香味引人垂涎三尺。
崔長青奔波多日,沿途從未發生意外,在平陽城通都大邑落店,他仍然小心提防,仔細地檢查送來的壺酒,卻忽略了菜。
一般說來,蒙汗藥一類藥物揮發性高,忌油膩,放入酒和茶中,藥力甚佳;放入菜中便藥效有限。放多了便有異味,放少了不起效用,因此沒有人會將蒙汗藥放在菜內。
要計算人,除了蒙汗藥之外,其他的藥物多著呢。
在生活線上僕僕風塵的旅客,未晚先投宿,雞鳴早看天,落店後如無其他事故,便早早歇息,以便明早過路。崔長青也不例外,膳後不久便待安眠。
怪!鄰房的女客,為何仍在哭泣?
夜間客船之中,探詢女客諸多不便,他想:「明天,明天我一定去問問,她們一定有了困難,也許我能替她們解決。」
正待寬衣入寢,突覺旗中一陣隱痛。
「咦!怎麼回事?」他揉著腹部自問。
總算不錯,痛楚僅片刻間便消失了,江湖人闖蕩天下,難免會碰上些小麻煩,像水土不服、中暑、受寒、誤食不潔之物、蛇蟲咬傷等等小毛病,算不了一回事。但如果不幸思上大病,那就麻煩大了,再碰上阮囊羞澀,災情更是慘重,誰肯照料一個窮途末路的流浪漢?
他並未在意,寬衣脫靴往床上一例。
糟了,痛楚重又光臨,這次的聲勢比前一次兇猛得多,痛得內腑像在猛烈抽緊收縮,痛得他直冒冷汗,蜷縮成團伸不直腰來。
這次痛的時間比前一次長些,痛苦的浪潮退去,似乎一切又恢復原狀,了無異樣。
江湖人身邊,經常帶了些救急的金創藥與應急的膏丹丸散,止痛整腸胃的藥自然也包羅在內,他吞了一包止腹痛的藥散,心中甚感不安,闖蕩江湖以來,由於體魄健壯,平時注意飲食起居,從未患過疾病,弄不清今晚所思何症。要說腹瀉吧,肚中既未雷鳴,又末感到內急,就是痛,豈不奇怪?
好在痛楚已經過去了,他寬心地入眠。
不久,一陣澈骨奇痛驚醒了他,這次來勢更凶,更猛,腹痛如絞,來勢如山洪猛瀉,無可遏止。
終於,他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滿床亂滾,床在他的滾動下,格吱吱發出快要崩塌的怪響。
呻吟聲驚動了外廊的店夥計;也許店夥計早就在外面等待了。
「砰砰砰!」拍門聲震耳。
他痛得神遊太虛,痛得快要昏過去了。
「砰砰砰!」房門被拍得山響,店伙在外面叫:「客官,怎麼了?開門!開門!」『他痛得牙關咬得死緊,只能用喉音與鼻音呻吟,無法回答。
不久門被撬開了,奔入兩名店伙,疾趨床前,按住他關心地叫:「客官,你怎麼啦?
你……,』
他渾身冷汗澈衣,叫道:「我……我腹痛如絞……」
一名店伙向同伴叫:「小二,你去叫掌櫃的請郎中,這位客官恐伯是中邪呢!」
「見鬼,怎會中邪?定是絞腸痧。」小二自作聰明地說。
「快去,讓郎中來決定是何病症。」
「我這就去。」
「別忘了端盤熟水,弄條厚巾來。」
如果是絞腸痧,那可真糟了,半夜三更不好請即中,郎中來慢了,腸子可能要全被絞斷。
天老爺保佑,郎中來得很快。
郎中到達,他的痛楚恰好消失了。剛才的痛楚,比第一次兇猛十倍,時間也拖長十倍,他渾身脫力,整個人快要崩潰了。
郎中是個年約半百,留了八字鬍的人,按規矩不慌不忙地望聞問切,不住搖頭。最後,向他問:「小哥,你這病拖了多少年了?」
他搖頭苦笑,軟弱地說:「這是破天荒第一道,前此在下從未思過病。」
「那更糟!」郎中怪腔怪調地說。
「你是說……」
「來勢如此猛烈,一未發燒,二未腹瀉,這……本郎中不知是何怪症,必須另請高明。」
接著,痛楚再次光臨。
痛苦中,他聽到郎中向店伙說:「你們快替他準備後事,再痛幾次,他就挺不住了,平陽的郎中誰也無能為力,他絕挨不了半個更次。」
他半昏迷地想:「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人死如燈滅,一個無牽無掛的人,對死的恐懼要比常人鎮靜得多。
他並不怕死,真知道死期,反而解脫了他心靈的枷鎖,反正要死了,何必死得那麼怯懦?
想開了,痛楚似乎減輕啦!他默默地用仍然清醒的神智。引導自己的意識進入忘我之境,渾忘腹中的痛楚。果然有效,痛楚顯著地減輕,已經無法威脅他了。
店伙們在忙,以為他快要昏厥,忙著替他準備後事,每個人皆不住搖頭歎息。
有名冒失鬼店伙走近他,大聲問:「客官,你還有後事交代嗎?」
他不言不動,像已進入彌留境界。
房門口,突然傳來婦人的語音:「你們怎麼啦?半夜三更的,吵得人無法安眠,我們明天得留些精神趕路呢。」
一名店伙說:「大嫂,十分抱歉,這位客官得了急症,快要歸天了,因此驚擾了其他的客官,大嫂尚請包涵一二。」
「哦2得了什麼急症?」大嫂問。
「不知道,只知他腹痛如絞,郎中束手,已快痛昏過去了。」
「哦!讓老身看看。」
「大嫂……」
「拙夫是郎中,小婦人也略知醫理。」
「大嫂,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惹上了人命官司,大嫂你……」
「你這是什麼話?人還有口氣在,總該盡盡人事,對不對?」
「這……」
「讓我看看。」
是個年約花甲的老婦,赫然是鄰房的客人,慈眉善目,像貌慈和。
店伙們阻止不了,乖乖地讓路。老婦走近床緣,命店伙將燈掌近,先察看崔長青的口腔、眼睛,然後不住輕按他的腹部各處,用平靜的口吻不斷地間:「這裡痛嗎?這裡痛嗎……」
他神色木然,從實回答。
老婦最後替他掩上衾,向店伙說:「勞駕小二哥,去借一付煎藥的瓦罐來。」
「老大娘,能治嗎?」站在床角的小腸問。
「老身可以一試,可能有救。」
「真的?」
「老身有五分把握。」
「這……」
「老身先回房取藥,先讓他吃些止痛安神藥。」老婦一面說,一面出房而去。
』服下老婦一包藥散,不久,痛楚漸消。
老婦向店伙們說:「你們可以安頓了,這裡由老身照顧。」
「老大娘,還是由咱們店夥計照料……」
「不必了,他已度過了危險期。」』
店伙們走了,他也朦朧地睡去。
一覺醒來,只感到口乾舌燥。室中一燈如豆,可聽到水沸的聲音,藥香撲鼻。
睜開虎目,扭頭看到蒙的人影。壁角以三塊磚架起一個灶,燃燒著兩三根枯枝,暗紅色的小火苗閃動,老太婆和少女正坐在灶前,用文火煎藥。兩人面火而坐,他只能看到她們的背影。
少女發出一聲長歎,喟然地說:「奶奶,我們不能留下來,說不定惡賊們已經追下來了,我們必須盡快地逃,逃過河才有生路呢!」
「丫頭,我們不能見死不救。」老婦斷然地說。
「可是,我們……」
「惡賊們不知我們已經逃走。」
「但……如果……」
「如果他們發覺了,早就追下來啦!」
「奶奶,我們不能冒險。」
「不必多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們不能棄之而去,奶奶必須遵守救人須救徹的古訓。」
他想說話,卻虛弱難以發聲;想動,全身無力。
一天,兩天……
第三天,少女端了一碗微溫的藥汁,輕輕地走近床前,低下玉首說:「公子爺,藥來了。」
一位小姑娘扶起了他的上身,他就少女手中,喝乾了碗中藥汁,無限感激地說:「姑娘,謝謝你。請問令祖母在嗎?」
少女雙目紅腫,轉首迴避他的目光,低聲道:「家祖慈上街去了,到車馬店僱車。」
「僱車?」
「我們不能再停留,因此打算僱車南行,將公子爺一併帶走。」
「這……」
「公於爺病後衰弱,需好好調養十天半月。」
「哦!在下留在店中調養……」
「家祖慈認為,萬一店伙煎藥不當,可能舊病復發,因此不敢將公子爺留下。」
他心潮洶湧,感慨地歎道:「令祖母菩薩心腸,身在難中,依然慈悲為懷,為救人置一家三口的生命於不顧,在下銘感五衷,沒齒難忘,大德不言謝,容圖後報。」
「公子爺言重了,些須小事,何足掛齒?咦!公子爺怎知賤妾一家身在難中?」
「在下曾經聽到站娘與令祖母的話。」
「哦!這……」
「這三天中,姑娘與令祖母不解帶,悉心醫治我這位陌生落難人,雲情高誼恩比天高,在此世道炎涼之今日,委實難得。在下姓崔,名長青,請教姑娘貴姓?」
「賤妾姓吳,小名娟。那位是舍妹小欣,年方七齡。」少女幽幽地說。
「吳姑娘的身世,可否見告?追逐你們的人,又是何來路?」
「唉!一言難盡。」
「吳姑娘請勿見外,尚請明告。」
「賤妾家位大同府朔州,家祖仙逝多年,逝世前曾與當地的土豪結怨。家祖逝世後,該土豪多年來一直不斷煎迫,要置我吳家一門老少於死地。日前,家父家母在一次保護牲口的械鬥中,被他們所暗殺,含恨九泉。家祖慈知道不能再留,便毅然帶了賤妄姐妹兩人向南逃,希望能逃到潼關,投奔現在渲關衛定居的親友暫避風頭。唉!只怕被惡賊們發現我們逃走,追來斬草除根……天哪!賤妾真不敢往下想。」
他氣湧如山,問道:「那土豪是誰?」
「是石川堡的堡主灰狼桑達,堡在朔州西三十里,石川堡附近的村民,皆受桑堡主的鉗制,誰也不敢有所拂逆,不然便有家破人亡的橫禍飛災。」
「你們能不能在附近找地方暫避?」
「我們在此地人地生疏。」
「這樣吧,可到府衙請求保護,平陽府至朔州相距千里,石川堡的人天膽也不敢前來行兇。」
「崔公子有所不知,那惡賊養了一群會飛簷走壁來去無蹤的鷹犬,官府保護得了我們嗎?」
「哦!這……」
「如果雇到馬車,我們今天就得啟程,早走早好。公子爺如果能起床,請略加收拾,賤妄要回房打點。如有事吩咐,請叩壁知會一聲,賤妾的住處就在鄰房。」
他沉吟片刻,說:「吳姑娘,請替我把店伙找來。」
當天雇不到車,車馬店表示後天可供應兩部輕車南下,吳老太太已決定後天動身。
次日,崔長青已可起床走動。吳老太大與兩位孫女,輪番在房內侍候,令他萬分感激。
一早,兩部輕車向南行。前一輛乘坐著吳老太太與小欣,車上載了一些行李與傢俱。後一輛是崔長青,吳娟姑娘同車照料。車後繫著烏騅馬,向南飛馳。每輛車有兩名車伕,兩匹健騾,直放風陵渡,預定五天可以到達。
已牌正末之間,車行三十里,進入襄陵縣境,不久重與汾河會合,官道傍河向南延伸,東西是無盡的起伏丘陵,西面是濁浪滔滔的汾河。
官道繞過一處河彎,前面出現一座小村寨。
「叭叭!」車伕揮鞭暴響,車輕快地向南急馳。
另一名車伕緊了緊頭上的遮陽笠,說:「前面是馬坊灣,到那兒歇馬,走啊!」
「叭叭叭!」鞭聲清脆震耳,輪聲隆隆,後面塵埃滾滾。
蹄聲如雷,兩匹健馬從後面追上了馬車,從左右超越,馬上的兩名黑衣騎士腰佩單刀,瞥了車廂一眼,冷笑一聲加上一鞭,健馬飛馳而過。
一聲長哨,又追上了兩匹健馬。
車廂內的人,不知車外的事。官道上車馬往來不絕,誰也沒留意旁人的閒事。
車抵馬坊灣,又有兩匹健馬超越而過。
車停在一座小食店前,趕車的剎住車,跳下車叫道:「車在此地小駐片刻,客官可下車透口氣,不可遠離,歇好馬就走。」
前車的吳老太太與小欣並未下車。吳娟將水囊遞給崔長青,說:「崔公子,先喝口水再說,下一站該喝藥了。」
他感激地說:「謝謝你,吳姑娘。哦!車中灰塵太濁,你下車透口氣吧。」
吳娟搖搖頭,歎口氣說:「不行,萬一被惡賊的眼線看到,一切都完了。」
「平陽府以南,道上旅客絡繹於途,村落甚多,與貴鄉朔州完全不同,惡賊怎敢在陽關大道上行兇?」
「不,還是小心為上。」
他注視著坐在身側的姑娘,打量著姑娘清秀的臉蛋,問道:「姑娘清麗出塵,不知曾否練過武?」
「只學了騎射與刀槍,見不得人。」吳娟信口答。
「那……你該帶武器防身的。」
「帶了武器,豈不更為引人注意?」
他將身側的劍遞過,說:「在車上不會引入注意,這把劍留給你防身。」
「這……這種劍好像不管用……」
「當然,這種劍不適於馬戰,而目前你沒有與賊馬戰的可能。」
「你是說……」
「剛才過去的幾匹馬,馬上的騎士都不是好路數。」
「哎呀!你怎麼知道不是好路數?」
「在下曾在簾隙中打量過他們的神色。」
「依你看……」
「可能是劫路的強盜。」
「哎呀……」
「不要怕,綠林道上的規矩我略知一二,我還能和他們打交道。」
「你……你渾身虛弱……」
「還撐得住,和他們套交情料亦無妨。」他一面說,一面從簾縫向外留心查看,久久,惑然地說:「怪事,怎麼他們不來探海底?」
「你是說……」
「如果是劫路的,第一步該有人前來搭訕,這就是所謂探海底。如果碰上同道,他們便及早收手。其次是留照,告訴別的同道這已是有主之物,同道們見了留下的暗記決不敢再打主意。」
「哦!崔公子似乎很熟悉呢。」姑娘信口說。
他苦笑。此時此地,他怎能表明自己的身份?。
如果他聰明,該發現一些可疑的徵候。吳娟姑娘既然說他對綠林道熟悉,為何神色毫無異狀?至少也該起疑才是。
但他完全忽略了,對救命思人,他還能懷疑些什麼?
歇馬畢,馬車繼續上道南行。
他開始活動手腳,雙手握拳,吸口氣,默運真力徐徐伸張。
他太虛弱了,只感到一陣昏眩,不自禁地歎息一聲,閉上了雙目。
「你怎麼啦?」姑娘問。
「想活動手腳,可是……」
「崔公子,你不可能任意伸展手腳。」
「你是說……」
「你全身倦怠,能輕輕移動手腳已是不錯了。如果是換了旁人患了你這種病,連說話也感吃力呢。」吳娟沉靜地說。
「哦!吳姑娘,在下到底患的是何種怪病?」
「我……我也不知道,只聽奶奶說,你這種病如果救晚了些,便會肝腸崩裂而死,萬幸得救,因內腑損傷甚重,短期間也會成為廢人,十天半月方能逐漸恢復元氣,十分危險。」
「唉!真是吉人天相,如果在下沒碰上令祖母……」
「崔公子,如果家祖慈早一天離城南下,你恐怕……事情過去了,不提也罷。」
「令祖慈與姑娘對在下的再造鴻恩,在下沒齒難忘,容圖後報……」
「相見也是有緣,崔公子幸勿掛齒,出門人誰又沒有困難?奶奶是個菩薩心腸的人,救你也算是機緣,其實,她老人家……」
驀地,胡哨聲劃空而至。
「哈哈哈哈……」狂笑聲震天。
馬車一陣顛動,剎車聲刺耳。
崔長青掀開窗簾,吃了一驚。
這是兩座高阜中的一片平原,野草蔓生,疏林散落,路兩端不見行旅。四周出現八人八騎,將兩輛馬車圍在核心,八騎士全身黑衣,外披掩心短甲,佩著單刀,手中握著丈八長鞭,據鞍狂笑,來意不善。
迎面攔住去路的大漢笑完,大叫道:「老太婆,除非你脅生雙翅,不然絕逃不出山西地境,你認命啦!」
另—名騎士大吼道:「趕車的,滾出路旁乖乖等候發落。」
四個趕車的跳下車,張開雙手,惶然奔至路旁,按規矩坐好乖乖靜候變化。
崔長青吃力地推開車門,滑下車來,到了車後急解烏騅的韁繩,一面高叫:「道上同源,朋友,有話好說。」
一名騎士策馬衝來,狂笑道:「奉桑爺所差,斬草除根,上啊……」
崔長青心中一急,似乎激發了生命的潛能,居然手腳奇跡地有了勁道,將坐騎牽至車門急叫:「吳姑娘,你先上馬脫身。」
交出韁繩,他抓起掣在車座旁的趕車長鞭。這種鞭與作為武器的長鞭完全不同,形如釣竿,較繩粗僅如指,長竿的彈性甚佳。
取得趕車鞭,他向前面的馬車奔去。
兩匹健馬先一步到達車門,「砰」一聲大展,車門被擊毀了,車內的吳老太大與小欣,驚叫著跌出車外。
一匹健馬向崔長青衝來,長鞭呼嘯而至,騎士的狂笑聲驚天動地。
崔長青因前車被襲,已急得心膽俱裂,見有人驅馬衝來攔阻,忘了自己渾身無力,向前急衝。
糟!只沖了兩步,眼前一黑,頭暈目眩難以支持,頭重腳輕搖搖欲倒。
人馬衝近,鞭排空而至,鞭風厲嘯動魄驚心。
「我必須支撐下去!」他向自己狂叫。
站不牢只好另設法,急中生智,他向側滾倒,手中的趕車鞭用盡全力袖出。
瞎貓碰上了死老鼠,趕車鞭無巧不巧地纏住了來騎的一雙前蹄。
一聲馬嘶,一聲驚叫,「砰」一聲大震,坐騎摔倒,像倒了一座山,騎士也驟不及防,飛跌下馬。
崔長青虎跳而起,丟了鞭,撲向跌下的騎士。
騎士來不及站起,本能地揮較相阻。
但使不上勁,鞭梢反旋,被崔長青一把抓住,反而勒住了騎士的脖子,雙腳蹬住騎士的背腰,狠狠地全力抽緊。
「恩……」騎士掙扎著叫,但一切都完了。
第二匹健馬衝到,鞭影來勢如電。
「叭!」這一鞭夠份量,抽中崔長青的腰背。
他忍受著澈骨的刺痛,死勒住騎士不放。
第三匹馬衝到,鞭破空光臨。
他緊勒住快斷氣的騎士,奮力一翻。
「叭!」鞭抽在騎士的胸腹上,骨碎肉飛。
蹄聲如雷,第三位騎士一鞭誤中同伴,疾衝而過。
他拔出死騎士脅下的巴首,全力擲出。匕首化虹而飛,貫入急衝而來的第四名騎士的咽喉。
「砰!」騎士翻落馬下,嗚呼哀哉。
馬急衝而至,速度甚快。
他不知哪來的神功,抓住鞍前的判官頭。健馬衝出三四丈,他已翻上了鞍。
可是,第五匹馬到了,「叭」一聲鞭響,左肩背挨了一鞭,人向下栽。
第五名騎士的馬衝到,第二鞭如怒龍天矯急降而下,力道如山。
他著地翻滾,用盡平生之力,手腳急伸,猛地止住了滾勢。
「啪!」鞭著地聲起自身側,以三寸之差,鞭梢抽打在他的左脅側堅硬的草地上。
他就在這間不容髮的剎那間,奮身一滾,壓住了鞭梢,猛力奪鞭。
「哎呀!」騎士驚叫,來不及放手丟鞭,被拉下馬來,向地面飛撞。
兩人跌成一團,最後他騎在騎士的身上,雙手扣實了騎士的咽喉,騎士也頂住了他的喉部。
終於,騎士的手開始鬆弛。
他仍在加力,咬牙切齒形如瘋狂。
蹄聲震耳,叫喚聲傳到:「崔公子上馬!」
烏騅馳到,他剛起,吳娟已俯身伸手,健馬急衝而至。
雙手相接,他被拉上雕鞍。
兩匹健馬向北飛馳,絕塵而去。
另三匹向南奔,帶走了吳老太大與小欣。
地下,有三具死屍,路旁有一匹受傷的馬。另一匹空鞍健馬,已奔出十餘丈外去了,卻不見烏騅馬的蹤跡。
健馬向南飛馳,吳姑娘慘然地說:「奶奶和小妹完了,天哪!如何是好?」
他坐在鞍後,抱著姑娘的纖腰,絕望地問:「奶奶怎樣了?在下的烏騅馬呢?」
「被他們劫走了,烏騅馬也被他們奪了。」
「往何處走的?
「不知道。」
「那……不要往南追。」
「崔公子要緊……」
「不,往北。」
「你……」
「他們必定將人帶回朔州。」
「你要……」
「我要救奶奶與小欣。」
「可是……」
「兜轉馬頭。」
「你……你來馭馬。」
他歎口氣,惶然地說:「我……我已脫力,手腳發軟……」
「咦!你剛才猛勇如獅,怎麼卻又脫力了?」
「用力過度,支持不了。」
姑娘不假思索地說:「按理,你不可能與人交手,可是……」
「我也不知道力自何來,也許是生命關頭,神力自天生,所以能保住了性命。現在,力道已完全消失了。」
「你這人真是神奇莫測……」
「轉回去,先回去平陽再說。」
吳娟立即兜轉馬頭,向北急馳。
遠遠地塵頭大起,兩匹健馬自北向南馳來,雙方逐漸接近。
第一名騎士赫然是游神關彥,第二騎是二煞李武。游神在五六丈外便看出是他,收韁叫:「崔兄弟,是你嗎?」
他心中一動,向吳娟叫:「勒住坐騎,我要找朋友相助。」
雙方勒住坐騎,他急問:「關兄,看到有男女同乘的坐騎北行嗎?」
「崔兄弟,怎麼回事?」游神關心地問。
「兄弟的同伴被人劫走了。」
「哦!誰劫走的?」
「還不知道。」
「哦!剛才過去的兩位騎士,李兄認識。」
二煞李武陰陰一笑道:「他們是大同的飛鞭太保與金眼雕,都是邊牆一帶的風雲人物,但他們兩人兩騎,並未帶著婦女。」
吳娟惶然叫:「是了,那兩個畜生是桑家的狐群狗黨。」
游神搖頭苦笑,接口道:「崔兄弟,那兩位仁兄難纏得很,算了吧。」
「在下必須去找他們要人。」
二煞好意地說:「老弟,這件事李某也許能助你一臂之力。」
「李兄是說……」
「在下去找朋友設法,先傳出消息,以免貴同伴遭毒手,爾後再設法找他們討人。」
「李兄如肯相助,崔某感激不盡。」
「一句話,包在兄弟身上。走,咱們立即返回平陽,趕快傳出信息。」
「兩位往南……」
「咱們往南所辦的事並不要緊,這就走。」
距城還有五六里,游神關彥說:「崔兄,你先到南關的安樂老店投宿,兄弟與李兄先去找朋友設法,晚上客店見。」
崔長青已無可選擇,只好說:「一切有勞兩位了,萬事拜託。」
「兄弟自當盡力,不負所托,請在客店靜候佳音,兄弟告辭。」
安樂老店在南關的西街,地處偏僻,是一座小小客棧,住在此店的人,幾乎全是苦哈哈的。
兩人要了一間有內間的客房,吳娟姑娘哭了個哀哀欲絕,在極度的悲傷下,仍然含悲伺候他服藥。
他心亂如麻,也憤怒如狂。
入暮時分,他服過兩次藥,競然感到精神振奮,虛弱感逐漸消失。
他不疑有鬼,以為是經過上午的惡鬥,神奇地恢復了體力,做夢也沒料到吳娟在搗鬼。
這期間,城東北朝陽坊第一大觀元都觀中,氣氛極為緊張。
元都觀主道號玄鶴,是位年屆花甲,仙風道骨頗有道行的全真。一觀之主,頗具威嚴。
靜室中,玄鶴觀主與玉虛、玉清、玉峰三子,接見三位來自解州的不速之客。
三位客人兩個是面目陰沉的中年人,一是隨身帶了鐵瑟琶呂三娘子。三人的胸襟上,皆繡有血花的標誌。
主客雙方的神色皆不友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為首的中年人沉下臉說:「在下不是不尊重道長的威望,只是奉敝會主所差,必須把這件事辦好,道長尚請見諒。」
玉虛子臉色陰沉,冷笑道:「話不是這樣說,問題是貴會在解州建壇多年,咱們平陽的朋友從不過問貴會的事,貴會似乎也不必管咱們平陽的事,對不對?」
中年人嘿嘿笑,說:「在下此來與道長情商,肯不肯尚請明示,不必拐彎抹角。」
「你威脅貧道嗎?」
中年人挪挪佩劍,冷笑道:「道長言重了。不過,在下希望敝會與貴觀之間,彼此能不傷和氣和平相處。」
「哼!貴會顯然有喧賓奪主之圖。」
「正相反,敝會建的是秘壇,毫無強賓奪主的念頭,只是,此事與敝會的存亡有關。」
「哼!這件事貧道毫無所知。」
「道長,光棍眼中不揉沙子,這件事……」
「這件事免談。」玉虛子斷然地說。
中年人眼中凶光四射,沉聲道:「道長,姓崔的離開順德,走遼州出太原,他的烏騅馬瞞不了人,本會完全掌握了他的行蹤。人在貴地失蹤,要說貴觀不知,豈不是欺人之談?」
「拿證據來,敝觀的人又不吃貴會的糧……」
「道長,姓崔的與貴觀的朋友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何必為了此事而傷了彼此的和氣?」中年人的口氣有了轉變,不再強硬。
玉虛子卻不相讓,冷冷地說:「敝觀的人,也不希望與貴會作對,但你們強人所難,貧道決與貴會周旋到底。」
中年人一陣怪笑,說:「咱們也算是同道,又是鄰居,為了一個漠不相關的人鬧意氣,實非雙方之福。這樣吧,敝會願意讓步。」
「如何讓步?」
「道長明示姓崔的行蹤,敝會以白銀千兩為酬,如何?」中年人大聲說。
四個老道互相打眼色,久久,玉虛子臉上的冰霜開始溶解,問道:「如果將人交給貴會,如何算法?」
中年人與同伴低聲耳語片刻,笑道:「再加重禮,死的,加上五百,活的,加上一千。」
「施主能作得了主?」
中年人哈哈笑,笑完說:「在下天罡壇壇主,就作得了主,一言九鼎。」
玉虛子嘿嘿笑,說:「一言為定。」
天罡壇主擊掌三下,說:「一言為定。道長,在下帶了認識崔小輩的呂三姑娘前來,可否讓她先看看這人是不是真的崔長青?」
「人交與貴會時,再看並未晚。」
「何時交人?」
「半月後。」
「半月?這……」
「半月,不然免談。」
「道長,這恐怕不太妥當吧?夜長夢多……」
「這人目下不在本城,已被貧道遣出辦事,須半月後方可返回,屆時一定將人活生生地交與貴會,貧道保證決不誤事。」
「這……」
「施主如不放心,可回報貴會主,派人前來本城守候,等候消息。但先小人後君子,話講在前面,你們如果不守信暗中下手,貧道必定揭開貴會之秘,召集山西群豪,與貴會面對面解決。」
天罡壇主大笑而起,說:「好吧,一切依你,在下告辭了。」
送走了三位客人,玉虛子向玄鶴觀主不客氣地說:「觀主速派人盯牢血花會的人,只要他們敢妄動,格殺勿論,不可大意。」
「是,是。」玄鶴觀主客氣地說,顯然他這一觀之主,反而受到玉虛子的驅策。
「尤其要注意鐵琵琶呂三娘子,這鬼女人的暗器厲害,是血花會員機警最出色的刺客,決不可讓她向崔長青偷襲。」
「是,本觀主派三個人盯牢她。」
無罡壇主偕兩位同伴出觀而去,一面走,同伴一面低聲道:「壇主真打算把銀子白白送給妖道們?」
天罡壇主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陰笑,說:「自從九幽娘將信息傳到總壇後,會主已決定將總壇遷離山西。崔小輩既然來到山西,而且沿途銷聲匿跡到了平陽,會主認為楓林山莊必定有人洩漏了本會之秘,崔小狗已摸清咱們的底了。」
「壇主是說,九幽娘……」
「崔小狗大鬧楓林山莊,九幽娘不在莊中,洩漏的事與她無關。」
「那……」
「可能是歐陽護法本人洩了密。」
「不會吧。」
「哼!但願不會是他,會主已經派人前往嚴查了。既然會主已決定遷在為良,妖道們想要銀子?哼!他們少做夢。」
「壇主打算……」
「殺了崔小狗,咱們溜之大吉。」
「可是元都觀……」
「咱們自然有妥善的安排,你明天回去一路,將此事面稟會主,請會主把地煞壇的精銳秘密地派來聽候差遣,千萬不要走漏風聲。當然,別忘了派人帶二千兩假銀來,而且要故意露白,讓元都觀的朋友定心。」
「兄弟今晚就走。」
「不,明天再走,以免妖道的爪手起疑。」
掌燈時分,游神關彥輕叩崔長青的房門。
「誰呀?」崔長青在內問。
「崔兄弟,是我,關彥。」
崔長青拉開房門,焦灼地問:「關兄,有消息嗎?」
「呵呵!凡事不可操之過急,急必壞事……」
「關兄,救人如救火……」
「這我知道。」
「請裡面說話。」
「不,請隨兄弟到永利池一行。」
「這……」
「這裡已在兄弟的朋友控制中,不必耽心吳姑娘的安全。」
水利池距元都觀不遠,兩人急急入城,直奔永利池,』踏入池岸旁的一座大宅院。
踏入一間秘室,燈光下,他看到了元都觀三子。玉虛子含笑相迎,稽首說:「崔施主請坐,無量壽佛!」
他一征,訝然道:「關兄,你這是……」
「呵呵!關施主將這件事托請貧道……」
「你們……」
「施主,吳姑娘的事,除了貧道之外,任何人也無能為力,先坐下再說。」
他心中發緊,暗中叫苦,硬著頭皮坐下說:「在下先要知道,吳老太太與小欣姑娘目下的處境,道長尚請見告。」
玉虛子在袖中取出一枝木釵,遞過說:「這是吳老太大頭上的髮釵,施主請驗看。」
他接過細看,心中一寬,說:「果然不錯,是吳老太太之物。」
「她祖孫目下有驚無險。」
「她目下在何處?」
「在對頭手中,但她祖孫的生死,操於施主之手。」
「道長之意……」
「對方答應沖貧道薄面,放她們一條生路,要她們離開山西,永遠不許回來。」
「在下負責把她們送出山西地境,謝謝道長鼎力相助,在下沒齒難忘,日後當致重酬,但不知對方何時方可以放人?」
玉虛子一陣陰笑,笑得崔長青汗毛直豎,笑完說:「施主還沒問貧道肯是不肯呢。」
「這……」
「對方不是沒有條件的。」
「他們的條件是……」
「那是貧道與他們的事,不勞施主費神。」
「道長之意……」
「貧道當然也有條件。」
崔長青心中一跳,暗叫不妙,問道:「道長的條件,不知在下能否……」
「你能,決定權操於你手。」
「道長請說。」
「打開天窗說亮話,貧道需要施主鼎力相助。」
「是上次所說的買賣嗎?」
「是的,小事一件,辦成,當然好;失敗,貧道親自護送吳家三口到潼關。」
「這是說,事在必成,不成則在下以死相趕?」
「施主如有困難,貧道決不勉強。」
他咬牙,問:「如果在下不答應……」
「貧道無所謂,施主可自行前往朔州石川堡討人,也許還來得及,但你得趕快些,遲了恐怕會誤了吳老太大祖孫的性命。」
「別無他途?」
「別無他途。」玉虛子一字一吐地說。
他吁出一口長氣,斷然說:「好,在下答應了。」
「一言既出。」玉虛子毫不放鬆地迫逼,擊掌相示。
「駟馬難追。」他只好擊掌回答。
玉虛子堆下臉,拂袖叫:「好,施主先見過幾位朋友。」
游神關彥拉開內室門,叫道:「諸位請出來,見見黑衫客崔長青。」
應聲魚貫出來了四位男女,走在前面那位仁兄壯如大牯牛,身高八尺以上,豹頭環眼,手長腳壯,面目猙獰。
第二位正相反,五短身材,小眉小眼,像個干猴。
第三位是個中年和尚,鷹目朝天鼻,雙耳招風,面色陰沉。
第四位是個二十五六歲美少婦,一身紅,水汪汪的一雙媚目,瓊鼻櫻唇俏麗嬌艷,隆胸豐臀水蛇腰,好美好艷,可惜滿臉怒意,凜然不可侵犯。
四個男女的臉色都難看,一個個像債主,大刺刺地入室,逕自落座冷然注視。
玉虛於獰笑道:「諸位自報名號,爾後也可互相照顧。」
「在下鐵金剛蔡一飛。」大牯牛傲然地說。
「老夫天猴端木風。」矮小的人有氣無力地說。
「貧僧極樂僧悟化。」和尚木然地報名號。
「蠍娘子仇萱。」紅衣少婦冷冰冰地說。
崔長青心中駭然,脫口說:「天南地北的邪道煞星全來了。」
「你說什麼?」鐵金剛厲聲問,倏然而起,作勢上撲,一雙巨手大得嚇人。
「坐下!」玉虛子冷叱
鐵金剛氣虎虎地坐下,木凳在他身下咯吱吱怪響。
玉虛子嘿嘿笑,說:「今後,你們五個人必須同心協力,替貧道辦好一件大事,事後,各取所需,還你們自由。」
「不成呢?」天猴端木風陰陰地問。
「不成,你們自己想想好了。」玉虛子也陰笑著說。
崔長青吁出一口長氣,問:「到底要辦何事,道長為何不說。」
玉虛子摸摸山羊鬍,慢騰騰地說:「諸位也許聽說過鳴山,可能聽說過銀洞山寶石洞。
至於天威四聖,諸位應該全都知道他們的名號。」
「你說吧。」蠍娘子冷冷地說。
「天威四聖,他們是三男一女,綽號稱風神、雨師、雷公、電母。去年,他們在浮山縣東南的鳴山建屋隱修,在銀洞山寶石洞,發現了無數寶石,召來了不少工人,佔住了銀洞山,不許任何人接近。」
「哦!你也想要寶石?」天猴問。
「不是貧道要寶石,而是他們已宰了貧道不少朋友,他們的野心太大。」
「哼!誰相信?」極樂僧冷冷地說。
「信不信由你。當然,原因也是為了他們挖掘出土的大批價值連城寶石。」
「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天猴怪笑著說。
玉虛子不在意地笑笑,說:「你們五位要做的是,由崔施主前往臥底,他們需要年青力壯的人挖礦坑。然後摸清底細後,接應你們四位進入,斃了天威四聖,取得寶石,你們便可自由了。」
「為期如何?」天猴問。
玉虛子想了想,始說:「為期十日。如果諸位有所失閃,諸位的事貧道也將如約完成。」
「誰任領隊?」天猴追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領隊責任重大,誰也不願擔任;但為了聲響,誰也不甘人後。
玉虛子嘿嘿笑,說:「你們誰任領隊無關宏旨,反正此行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五個人一條命,誰也不能偷懶。」
「你這一招真絕。」
「誇獎誇獎。」
「後援有人?」
「當然,貧道親為後盾,但你們千萬不要寄望。」
「這是說,你們後援是假,監視是真。」蠍娘子冷冷地說。
「如何想法,悉從尊便。」
一直就在深思的崔長青,突然發話道:「玉虛道長,在下需要先知道有關天威四聖的一切消息,鉅細無遺愈詳盡愈好。」
「很好,敝師弟等會兒自會將詳情見告。」
「最好請曾經與四聖打過交道的人前來談談。當然道長曾經派人前往查探過。」
「不錯,貧道曾有不少朋友前往,但活著返回的人並不多,不然也不至於勞動諸位的大駕。諸位如果不願前往,還來得及退出。假使諸位不反對前往一試,咱們這就到後面靜室聽敝師弟詳告一切。」
沒有人退出,眾人即進入密室計議。
回到客棧,崔長青顯得有點心事重重,向愁眉不展仍在哀傷的吳娟姑娘說:「吳姑娘,有關令祖母的下落,我已經有了頭緒。」
「崔公子,到底怎樣了?」吳娟滿懷希冀地問。
「敝友已答應幫忙,但需半月後令祖母方能平安歸來,姑娘靜候佳音。」
「謝天謝地,但願神靈庇佑。」
「這半月中,我要替朋友辦一件事,離開平陽……」
「哎呀!你……」
「這是交換條件,在下必須一定。姑娘早些歇息,明早破曉時分,有人前來將姑娘接至隱秘處所藏匿。」
「崔公子……」
「情勢迫人,不得不如此安排。」
「崔公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姑娘請勿追問,總之,在下無論如何,也要設法護送你們平安到達潼關,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時光不早,請安歇吧。」
破曉時分,來了一乘小轎,接走了吳娟。
崔長青換了一身黑勁裝,外面加上灰直裰,土布紮腳褲,帶了一個小包裹,以布囊盛劍掩住行藏,踏著晨曦出城,走上至浮山縣的大道。
平陽至浮山全程八十里,輕輕鬆鬆一日程,腳程快的人,半天即可趕到。
出城六七里,道旁鑽出一名青衣大漢,行禮道:「崔兄早,請隨在下動身。」
「請領路。」他客氣地說。
入小徑,到了一座小廟,廟外站著玉虛於,含笑相迎道:「崔施主信人,如約而至,貧道放心了。」
他抱拳為禮,笑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又道是大丈夫一言九鼎,決不反悔,在下既然答應了,怎敢不來?他們來了嗎?」
「先一步到達,正在候駕。」
殿堂中,鐵金剛四人已經高坐相候。主人只有玉虛子一個人,廟四周放了警哨。
他在三男一女的虎視眈眈下,頷首打招呼從容地落坐。
玉虛子揭開神案上的一塊黑布,說:「這是諸位應用的兵刃暗器,各色齊全,諸位請自行挑選趁手的物件。」
兵刃是霸王鞭、護手鉤、方便鏟、劍。暗器是飛刀、棗核鏢、木魚、梅花針。應用物品是飛爪百鏈索、夜行衣、金創藥、驅犬丸、火折子、碎銀二百五十兩、乾糧……一應俱全,準備得相當周到。
玉虛子等眾人分別取用了兵刃暗器,陰笑道:「現在,看諸位的了,貧道祝諸位一帆風順,馬到成功,不久即隨後趕來,並候佳音,告辭了。」說完,稽首一禮,大搖大擺地走了。
鐵金剛抓起了霸王鞭,沖玉虛子已遠去了的背影恨聲說:「王八羔子!總有一天,太爺要砸碎了這雜種的狗腦袋,方消這口怨氣。」
天猴佩上雙手鉤,冷笑道:「大笨牛,你又有什麼把柄落在妖道手上了?」
鐵金剛一鞭砸在神案上,「砰」一聲大震,神案崩坍了,咬牙切齒道:「太爺的一位侄兒,被妖道擄來不知藏匿在何處,你說我能不聽他的?這狗雜種可惡!」
極樂僧嘿嘿笑,說:「既來之則安之,算了吧,目下咱們要辦的急務,是找出一個領隊來,不然屆時各行其是,一切都完了。」
天猴也說:「對,三個臭皮匠,勝似諸葛亮;又道是蛇無頭不行,沒有人主持大局,不潰敗者,幾稀。」
「誰做領隊?」蠍娘子問,目光落在崔長青身上,但櫻口旁的不屑笑意,說明她並未將崔長青估計在內。
鐵金剛大聲道:「大爺鞭下無敵,我領隊。」
天猴冷笑道:「你?算了吧。論經驗見識,領隊之任捨我其誰?」
極樂僧頓著方便鏟說:「論武林各位威望,貧道認為領隊非我莫屬。」
蠍娘子哼了一聲說:「萬綠叢中一點紅,為免你們爭奪,本姑娘當仁不讓,該我領隊。」
「廢話!女人只配下廚房。」鐵金剛怪叫。
「什麼?」蠍娘子按劍而起怒聲叫。
天猴急叫道:「別吵別吵,聽我說……」
極樂僧接口道:「干猴,你先別發令,你還不是領隊呢。」
「和尚,你不同意老夫做領隊?」
「當然。」
「為何?」
「因為貧僧做領隊,必定比你做得更好。」
「你憑什麼?」
極樂僧拍拍胸膛,冷笑道:「憑胸中之智,與一身無雙絕學。」
「你要不要試試老夫的絕技?這可以證明你在吹牛。」天猴陰森森地說。
眼看雙方要反臉動手,崔長青不耐地叫:「好了好了,距銀洞山遠著呢,連天威四聖的身影也未看到,咱們自己就拼起老命來了,像話嗎?」
「你又有何高見?」蠍娘子問。
「你們四人最好抓簽決定。」他揮手說。
「你呢?」
「在下年青少見識,讓賢。」
鐵金剛卻不同意抓簽,大叫道:「誰能三拳把太爺打倒,太爺承認他是領隊。你們都打不倒太爺,大爺就是領隊。」
「哼!」天猴冷哼。
鐵金剛怪眼彪圓,迫進兩步叫道:「你不服氣?那就讓在下打三拳,打不倒你,太爺就承認你是領隊,你敢不敢?」
天猴叉腰而起,冷笑道:「你那兩斤蠻力……」
話未完,鐵金剛閃電似的搗出一記短衝拳,「噗」一聲悶響,天猴驟不及防,正中腰腹,大叫一聲,翻倒出丈外,跌倒在廟門旁,幾乎跌昏。
「誰還想試試。」鐵金剛傲然地叫,威風八面。
極樂僧冷笑道:「貧僧願斗兵刃,可惜兵刃會出人命。」
蠍娘子也撇撇嘴說:「女流之輩不屑與人動拳腳。」
崔長青大為光火,上前問:「大笨牛,你能挨得起在下三拳?」
鐵金剛狂笑道:「哈哈哈!你?不要說三拳,三百拳也無妨……」
話未完,崔長育突起發難,默運神功行雷霆一擊,鐵拳如電,力道萬鈞。
「砰砰砰!」三聲暴響似乎同時傳出,鐵拳在鐵金剛的左右頰與下領開花。
「蓬」一聲大震,渾身橫練的鐵金剛跌出丈外。
崔長青在拳頭上吹口氣,冷笑道:「現在,咱們請天猴端本前輩領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