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娜飢餓地哀號在黎明時,喚醒了所有的人。
伊芙伸手去碰觸那個嬰兒,感覺那個聲音優美有如天籟。她的手碰觸到另一樣事物,強壯的手臂環住她的。她震驚地抬起視線,迎上尼克的金色眼眸,看到一張長滿鬍渣而睏倦的臉龐。
「你不能想想辦法制止那個小女孩嗎,伊芙?」邁可的聲音突然傳來,他踉蹌地停住,揉揉眼睛,看到躺在床上的那對男女以及在他們之間啼哭的嬰兒,心中升起懷疑。伊芙匆匆抱起孩子,開始下床。
尼克在床上伸展他頑長的身軀,斜倚著床頭板招呼他的工頭。「歡迎體驗身為父親的魅力,邁可。」他輕鬆地說道,嘗試化解逐漸升高的緊張氣氛。
邁可很有個性地拒絕退縮。「我已經聽說許多謠言,但一直到現在才認真地考慮它們的真實性。」他壓低聲音,不想驚擾一旁的女人和小孩,但是,陰沈的神情已經明顯地表達出他的感覺。「去收拾你的東西,伊芙,我今天就帶你前往紐奧良。」
伊芙開始抗議,但尼克搶在她之前。「我也在思考,先生——」他模仿邁可的語氣。「我真的不需要不信任我的人為我工作。你可以待在這裡,或者前往你挑選的任何地方,歐邁可,但是,伊芙必須留在這裡。」
邁可和他妹妹都注意到他使用的是他的真實姓氏。他憤怒地瞥視她,臉色變得稍微蒼白,但她只是驚訝地瞪著尼克。
尼克注意到這項改變,他移動雙腿跨下床緣。「我的朋友,你在清晨是一個乖戾的混帳。令妹並未在我耳邊秘密地傾訴愛語。你認為我會愚蠢地只憑籍她的推薦就僱用一個男人嗎?或者因為相同的理由就解雇他?你可以相信你想相信的任何事物,如果你打算繼續為我工作,最好對我有比那更高的評價。」
尼克漠視伊芙,把瓶中的水倒進臉盆裡,並開始解開他的襯衫。伊芙匆匆轉身背對他,開始為珍娜換上乾淨的衣服。邁可怒視著他們倆,然後轉向站在門口的黑女僕。
「這個地方是一個血腥的馬戲團,」邁可喃喃說道,伊芙抱起哀啼的嬰兒交給終於鬆了一口氣的安妮,然後板起臉孔瞪他一眼,昂起頭跟安妮消失在樓梯的方向。邁可挫敗地望向另一個男人。「這次算你贏了,因為我瞭解伊芙以及她對男人的感受。但是,如果你違反她的意願強加一指在她身上,我一定會好好找你算帳,而且我知道對男人而言,她是一項多麼大的——」
尼克轉身並揚起眉毛。「她確實是的,這個地區的許多男人都比我瞭解這點。我不會詢問你跟你殺死的那個男人之間有什麼過節,因為我以前也殺過人,知道那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也期盼你控制住你那火爆的脾氣,不要打擾伊芙。她必須保護她自己,不需要再加上保護你的責任,或者保護她自己免於你的傷害。」
邁可伸手扒過他凌亂的頭髮,簡單地點個頭。「沒問題。我不確定你是否瞭解真正的伊芙,但是,你有一對精明的眼睛,我必須向你道歉。她是我的小妹妹,雖然我以前並未盡到做哥哥的責任,不過我正在設法彌補。」
「很好。」尼克也簡單地點個頭,轉回鏡前繼續刮他的鬍子。「那麼,我們早餐時再見。我正在考慮是否應該購進更多的棉花,我們需要討論一下。」
尼克聆聽另一個男人的腳步聲遠離,知道自己應付得相當好,但是鏡中的男人並沒有他應該感覺到的自信。
回憶著那對剛睡醒的蒙-綠眸,尼克低咒一聲,伸手拂去下巴上的一條血痕。
「丹尼發現你的文章非常有意思,打算刊登在明天的報紙上。我或許必須付你雙份的薪水。」
伊芙早已忘記那篇匆匆完成的稿件,甚至不記得曾經郵寄。事實上,她知道她不曾寄出。她懷疑地瞥視尼克一眼。「我不記得曾經寄任何文章給范先生。」
「是我拿給他的。」他的語氣透露出他的信心。「你把它留在我的書桌上,所以我假設我可以閱讀。你寫得相當好,即使筆鋒有點惡毒。丹尼要僱用你,給我好幾項提議供你撰寫以後的文章。」
伊芙不知道應該感覺憤怒或歡喜。她焦慮地瞥視尼克一眼,知道男人一向不喜歡勇於發言的女人,但是,尼克或許有點與眾不同吧!
「你不會生氣嗎?」她好奇地問道。
尼克拒絕低頭注視她。即使在睡夢中,他都看得到那對閃亮的綠眸與濃密的長睫毛,不需要再加深他的記憶。他認真地思考她的問題並分析著。如果是凡妮撰寫那篇文章,他一定會大怒,也會感到震驚,因為在他的交往層中難得有幾個女人能夠閱讀,凡妮在這方面也很差。他不喜歡他的女人在報紙上曝光,也不願意聽到任何男人說閒話,這跟他從小成長的環境有關。
但是,他不但鼓勵伊芙寫那篇文章,更親自把它交給報社。他對她的機智深感自豪,而且很樂意向外張揚。或許他的母親是對的。他越來越像美國人了,太像美國人對他並不好,甚至對伊芙也不好,也許他應該把她遣回紐奧良。
不過,夏季熱病正在蔓延,除非必要,沒有人會在這個時候前往都市。他也不打算邀他母親來這裡充當監護人並逼瘋他自己。反正,還不必那麼做。
「如果我會生氣,就不會把那篇文章交給丹尼上尼克合理地回答。「你有能力為你自己做決定。如果你希望為他寫稿,也是你自己的抉擇,只要記得注意不要讓你的名字跟他的扯在一起。那會使你聲名狼藉,而且將永遠被摒除在社交界之外。」
伊芙認為這其實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主意,但是,她必須記得尼克留她在這裡的唯一目的是在以後的某一天協助珍娜進入那個社交圈。她必須好好扮演這個指派的角色,再次穿上黑袍成為守寡的舅媽,隱身在尼克的身影之後,只有在帶領珍娜進入這個世界時現身。
「我會牢牢記住我的地位。」她苦笑地回答。她曾經犯罪,也已經受到懲罰,並連帶地使珍娜也跟著受苦。她必須牢牢記得這個教訓,、永遠不再犯相同的錯誤。或許尼克也會很快忘記她赤裸地在他床上的那個夜晚,並開始尋找適合他的妻子。
「你到底在幹什麼,為什麼又穿上那件該死的黑袍?」在伊芙走下樓梯時,尼克大聲咆哮。
「為了珍娜,我必須扮演端莊的守寡舅媽。」她回答。她跟他一樣痛恨這些黑袍,被迫放棄那些漂亮的衣服使她的脾氣也變得暴躁。
「不要跟我玩遊戲,狄伊芙,回去換上某件適合的衣服。我們是要去參加舞會,不是喪禮。」
邁可把手臂交抱在胸前,倚著牆壁注視這一幕,同時感覺有趣和懷疑。他的妹妹繼續違逆高高在上的石尼克是他意料中的事,可是,他不喜歡那股在他們之間激盪的暗潮。他決定應該出面干預,並介入他們之間。
「我不認為你有權利命令我妹妹應該穿什麼。」
尼克憎惡地瞪他一眼。「那麼,應該由你告訴她。她那身打扮騙不了任何人,只會使他們更加心癢難搔。」
「我只是在做你要我做的事。」伊芙憤怒地插腰,在無意之間繃緊衣服,展露出她亟欲隱藏的曼妙身材。「連邁可都聽說過那些可怕的謠言,我必須採取一些行動,否則珍娜永遠不會被上流社會接納。」
在目睹伊芙豐滿的胸脯和纖細的腰肢時,尼克深吸一口氣,突然想起隱藏在那身黑袍下的嬌軀。他感覺得到邁可正在等待他的回答,並咬緊牙關摒退那個畫面。「我會想辦法平息那些謠言。你上樓去換上那件綴有蕾絲的綠色禮服,你有五分鐘的時間。」
他們抵達羅家燈火輝煌的大宅時,伊芙感覺鬆了一口氣。跟尼克上床是一大錯誤,以前,她可以輕易地規避那對金色的眼眸,可以漠視他古銅的肌膚,現在,即使只是碰觸他的手,都會帶來期盼的戰慄。她必須不斷提醒自己記得育嬰室裡的那個嬰兒,才能防止自己向這些感覺屈服並製造出更大的災難。她必須盡可能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
今晚的客人比何家的聚會更多,而且有許多法國人,伊芙在人群中招呼那些認識的人,聆聽著依然陌生的法語,仍然感覺自己不屬於這裡。
尼克已經不見蹤影,她決定找個安靜的地方躲起來,暫時遠離這些人群。她躲進附近的一扇門,卻發現已經有人捷足先登。她驚恐地辨認出尼克寬闊的肩膀,注視他俯身親吻他懷中的女人,並連忙退回擁擠的跳舞廳,不想再看下去。她不需要辨認那個女人的身份,杜蜜娜濃郁的香水味瀰漫在她身後的空氣中。
「你又變成一個壞男孩了,尼克。」
蜜娜對著尼克的唇發出沙啞的低語,以前,這個聲音會帶給他一股興奮的戰慄,現在,卻絲毫不見作用。身為寡婦的蜜娜幾乎跟每一個男人都有一手,所以尼克可以毫無顧慮地跟她在一起,不必害怕會有任何後果。
「我必須維持我的名譽。」尼克聳聳肩,不再對蜜娜有任何感覺,並突然想起伊芙。
蜜娜伸出手探索他的胸膛。「我們何不來做一些重有趣的事情。」她大膽地建議。
尼克憎惡地推開她。蜜娜從未受過這種粗暴對待,憤怒地站起身,狠狠地瞪一眼之後,拂袖而去。
尼克凝視著綴點著灌木叢的草坪,希望不必再去面對那些一虛假的人群,但是,他必須考慮珍娜的未來,所以,他轉過身,準備返回人群中。
腳步聲在門口停住,一個人影出現,尼克認得出他是在紐奧良見過的一個男人。「樓下有個流氓要找你,先生。根據他的神色判斷,我相信你最好帶著你的武器。」
尼克漠視他的警告,知道如何應付那些流氓。在點頭道謝之後,他走向草坪,幾乎慶幸不必返回大廳中。
他在毫無警訊的情況下遭遇第一鞭,凌厲的鞭子劃破他的外套和襯衫,喚醒痛楚的回憶。尼克狂怒地抓住那條皮鞭,制止它再次出擊,但發現自己遭受第二個人的攻擊。
在鞭子刷過他的一骨時,尼克怒吼一聲,轉身面對第二個攻擊者,鮮血流下他的臉龐。
憤怒使他盲目,不顧一切地撲向第一個攻擊者。在他的拳頭重重擊向柔軟的小腹時,一個男人的尖叫聲響起,但是,第三個攻擊者隨即出現。強烈的痛苦襲向尼克的背部,但他不打算逃走或叫喊。他曾經在許久之前承受過比這更嚴重的鞭打。
尼克抬起腿踢向距離他最近的男人,用他的另一手抓住一條揮向他的皮鞭,試圖從攻擊者手中奪下它。拳頭從三個方向攻向他,不給他思考的時間,他的神智變得有點模糊。
在他的腦海中,尼克聽到他父親熟悉的嘲諷,看到他的鞭子一次又一次無情地落下。
憤怒產生力量,他咆哮地衝向前,用頭撞擊攻擊者的下巴。那個男人尖叫地倒下,尼克轉身撲向另一個方向,鮮血流進他的眼睛。他抬起腿,準確地瞄準第二個男人的雙腿之間,聽到慘叫聲,但不是他發出的。旋轉身子,他嘗試抓住第三個男人,可是有人從身後抓住他,像鐵鉗般鉗住他的雙臂。一個高大的男人走出陰影,揮舞強壯的手臂擊向他的小腹。
尼克瘋狂地反抗,汗珠凝聚在他的額頭上,但憤怒比痛楚更加狂烈。他撲向前,把抓住他的人嚇了一跳,叫聲和吶喊越來越近。在最後一拳擊中他的肋間之後,他們把他丟在草地上,迅速地消失在黑夜中。
尼克的最後一個意識是,他希望他能夠殺死他父親。
樓下早已悄無聲息之後許久,伊芙還在她的房間裡踱來踱去。
在返回家中之後,他們一直不讓她接近尼克。在醫生和另一個較有經驗的女人照顧他的傷勢時,伊芙只能在外面的房間空著急。
在返家的途中,尼克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處於昏迷狀態,除了抱著他的頭嘗試穩住他之外,伊芙什麼事都不能做。他頰上那道長長的傷口令她顫抖,但是隱藏在衣服下的其他傷口顯然更加嚴重,雖然邁可告訴她尼克不會有大礙,她仍然無法安心。
她不確定她到底害怕什麼。尼克不大可能會死掉,伊芙的心裡很清楚。可是,就在她踱來踱去時,某個聲音卻在警告她有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她仍然清晰地記得尼克在凡妮死後的反應。在尼克的體內,居住著一隻等待脫困的怪獸,她忍不住認為現在正是它逃脫束縛的最佳時刻。
夜晚是最無法壓抑恐懼的時刻。伊芙猶豫不決地站在她的衣櫥前方,終於決定她必須怎麼做。
她披上大披肩,走進悄無聲息的走廊,邁向樓梯。她必須下去偷看一眼,確定尼克沒事。在經歷這種意外之後,任何人都不應該獨處,可是,邁可和僕人似乎都沒有想到這點。在滿意地確定尼克沒事之後,她才能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