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上午,女看守打開拘留室的門時,雷切爾仍在熟睡。午夜前那場騷亂之後,看守把她送去了醫務室,在那兒給她注射了一支安定,然後把她押回她原先住的單間。「你的辯護律師來這兒看你了。」
雷切爾起身坐在床上。她的嘴裡像填滿了棉花一樣麻木無味。她想不起自己身處何地,直到她看見了警棍。門邊的地板上放著一盤早餐。「現在是什麼時間?」
這位剪著短髮的中年女看守瞥了一眼腕上的表說:「10點過幾分。」
夢魘在雷切爾的腦子裡揮之不去。弗朗西絲手裡握著那個穿著粉紅綢緞連衣裙的瓷娃娃。甚至現在,她仍能聞到那濃烈的科隆香水味,聽到她母親的聲音,看到周圍那籠罩著淡紫色光暈的房間。雷切爾和她的母親是幸福的——她們笑著擁抱在一起。「她漂亮嗎?瞧她的裙子,寶貝兒。這個娃娃是一個真正的公主。」
雷切爾回憶起自己的裝束:一條滾著荷葉邊的白色棉布連衣裙,白色的連褲襪,一雙黑色的淺口皮鞋。她擠了擠睜不開的眼睛,腦海裡全是黃色的兔子軟糖。是復活節的情景?她判定現在的夢質全是從未出現過的陌生的場面。她狠命推著自己的腳。她曾經多次夢見那只瓷娃娃,但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夢。她母親拿著娃娃幹什麼?在過去的夢中,娃娃總是在內森-理查森手中。
她想起和邁克-阿特沃特的一次交談,那是她第一次去他家。那只娃娃有非常值得注意的意義嗎?也許被阿特沃特提示的思路說中了?
女看守不耐煩地看著她。雷切爾竭力驅除夢境的困擾。縱然它很像一種回憶,她清楚那只是心神錯亂的幻覺。
她走到洗臉池前,試圖用一隻塑料梳子理理頭髮。但頭髮纏結得太緊,而梳子又破舊不堪。她問看守她是否有時間刷牙。
「刷吧。」這個中年女人說。「你已經讓我等你了。」她彎下腰撿起雷切爾的早餐盤,看見食物紋絲未動。「我猜你平常睡得很遲,對不?」
「一直這樣。」雷切爾說。她一刷完牙,女看守就領她穿過一條迂迴彎曲的走廊走到接待室。卡裡就坐在房裡一張小矮桌後面。她站起身俯向前擁抱妹妹。「你好嗎?」
「吉米-湯森死了。」雷切爾悲傷地說。
「我知道。」她說。「聽我講,監獄正在辦理你出獄的手續,不用30分鐘你就可以離開這裡。」
「如果不是因為我,吉米-湯森就不會死。」雷切爾邊告訴她邊在桌邊座下。「他是一個好父親,卡裡。對於他來講世界上沒有什麼比他的孩子更重要。」
「這個人闖進你家,雷切爾。」卡裡說。「他知道你沒有槍殺格蘭特-卡明斯,但是他寧願讓你進監獄。你怎麼能夠為這個人傷心?此外,你沒有造成他死亡。他死於飲食失調。」
「我應該幫助他。」雷切爾說,她交叉雙臂抱在胸前。「我知道吉米有飲食問題,但我從未明白有如此嚴重。我以為只有女人才會發生飲食失控的症狀。」
卡裡耐心地等待著,直到她妹妹平靜下來,然後拉住了她的雙手。「讓我解釋我們進行的步驟。」
「你不能利用特雷西。」雷切爾執著地盯著她的眼睛。「我已經告訴她不必撒謊。我不允許這樣。」
「我不打算和你爭辯,雷切爾。」卡裡從容不迫地說。「相信我,我很愛這個孩子。我比你更不想要特雷西作偽證。我判定從另一條途徑著手更巧妙。」
「你什麼意思?」
「我反覆考慮了你的情況。」她繼續說。「我突然意識到沒有警方的配合對我們是不公正的。」
雷切爾雙眼發亮了。「警察?你在說什麼?」
「別性急。」卡裡說。「我認為我們可能能夠得到更多的證據。內務部對你提出的申訴著手進行了大量的調查工作。沒有你的幫助,他們不可能把所有的疑點聯繫到一起。今天上午我和麥迪遜副巡官談了話,安排你去內務部與一名官員見面。我們打算把所有的事情擺到桌面上,雷切爾。如果他們的看法和我認為的達成一致,我們可能能夠駁回指控。」
雷切爾雙手支住了頭。「他們憑什麼相信我?」
「那個發誓說看見你拿著槍在更衣室的目擊證人是弗雷德裡克-拉蒙尼。他可能就是向格蘭特開槍的人。」雷切爾猛地抬起頭,而卡裡立刻點了點頭。「犯罪實驗室在與格蘭特毗鄰的更衣櫃內壁上取到了他的指紋。當人們使用衣櫃時,人們的指紋應該留在門把上或者門上,但是雷切爾,你問問自己,為什麼人們的手會伸到內壁上去。」她停下來,聳聳肩又說。「甚至這更衣櫃不是他的。他藏在裡面,這就是原因。沒有什麼比這個原因更顯而易見的。」
看守推開了接待室的門。「她的釋放文書已經通過,」看守告訴卡裡,「但是我不能讓她和你一道離開。犯人必須通過釋放中心離開監獄。」
「我在停車場與你見面。」卡裡說。「我們直接去警察局。」
弗雷德裡克-拉蒙尼住在橡樹林一幢公寓大樓內。它位於城市的老區,是幢混凝土建築的破舊樓房,一共十個單元,每間房間都需要修理。樓內又髒又亂,到處扔滿了舊報紙、食品包裝盒和汽水瓶。
拉特索蜷縮在床上。每隔幾分鐘,他的肩膀就發抖,接著便又開始哭泣。吉米-湯森是他的朋友,是警察局裡不計較膚色肯接受他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前一天,他去一家公司應徵保安人員。那公司聞知他曾經被警察局解雇便拒絕接受他的申請。他撩起床單的一角擦著眼淚。他的朋友們都離去了。他不再被尊重,不再有所歸屬。
電話鈴響了。他接上了錄音電話,唯恐聽到記者的聲音。
「這裡是內務部的倫尼-施納德。」一個男人的聲音說。「我們需要和弗雷德裡克-拉蒙尼講話。」
拉特索迅速撲過去拿起了話筒。他們可能給他恢復工作。「我就是拉蒙尼。」他說。
「好。」施納德直率地說。「我們檢查了你的私人檔案,並且注意到一些事有些特別。我們想和你訂一次約會解決這個問題,明天上午10點。」
「什麼特別的事?」聽到這消息他的心跳加快了。明天是星期日,而且如果內務部要他週日去,他明白事態必定嚴重。「我不理解。」
「你在什麼地方讀中學?」
拉特索的腦子裡一片空白。他不能回憶起他曾經特別留意過的他的文件上的中學名稱。「毛迪斯吐。」最終他回答。
「那是城市名。」施納德說。「我問的是你高中的名字。」
拉特索沒有回答。他的雙手緊緊握住了話筒。
「在你的申請書上,」施納德繼續說,「你填寫的是弗雷蒙特高中。」
「是的。」拉特索說。「那是對的。」他仔細地回憶著,那份偽造的證件內容依稀回到了他的腦子裡。「我1975年高中畢業,然後我上了社區大學。」
「1975年你沒有從弗雷蒙特高中畢業,朋友。」施納德說,凝視著他的電腦熒屏上出現的日期。「弗雷蒙特高中1973年被燒燬了。學區決定不在原地重建,因為當時學校所處的位置是商業中心,太有價值了。他們賣了這塊地皮,然後去相隔幾個街區的科爾德沃特重蓋了一所新中學。」
「是的。」拉特索說。「我去了那所新中學。」
「那所新中學叫什麼名字?」
「科爾德沃特高中。」拉特索不顧一切地回答。
「那麼為什麼你的高中文憑上寫著弗雷蒙特高中?」
「他們搞錯了。」
施納德抬頭看著他的搭檔會意地一笑。「我不這樣認為,拉蒙尼。」他得意地笑著說。「那所新建的中學名叫皮得蒙特高中,不是科爾德沃特高中。你的畢業文憑是偽造的。明天上午第一件事——」
拉特索讓話筒從手中滑落。
他們知道了。
結束了。他們會把他驅逐出境,送他回巴基斯坦。他走過去,提起一支雷米通30.06步槍。一年前他買了它和吉米-湯森、格蘭特-卡明斯一起去打獵。他拉開衣櫃抽屜,搬出一隻黑色子彈匣,給槍膛按上四顆子彈。他背著槍走回床邊,槍托支在地板上,張大嘴巴,把槍口伸進喉嚨。他的手指在扳機上發抖。他不能回到巴基斯坦。
他的嘴巴封住了槍口,呆呆地過了15分鐘。最後他意識到他不能這樣做,任槍支滑倒在地上。他回到床上,瞪著天花板。過了片刻,他那澎湃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個女人的臉蛋。這是真主的意志,拉特索告誡自己,一個魚挺從床上滑下,額頭撞在地上。他曾經自私,只考慮自己而不想他的朋友。現在他再也不能把偷來的錢送給他的姐妹了,他能把它送給林賽-湯森。他曾經幾次看見他朋友的幼小女兒們。這是他最後一次幫助這位可敬的人。
倫尼-施納德中尉是一個具有魅力的男人,一頭修剪整齊的金髮和一雙閃耀著智慧的藍灰色眼睛。通常他不在週末工作,但是自從內務部加入調查這起嚴重的腐敗事件之後,他總是通宵達旦地工作。此刻,他穿著一件柔軟的白襯衣,黑色的寬鬆褲和兩條紅色的吊帶,臉上佈滿了幾天未刮的短髭。當雷切爾和卡裡跨過門檻走到他的辦公室時,他要求他的搭檔暫時離開,並且走上前關上了門。
「請坐。」他說。「你決定和我們合作我很高興。這樣的話事情會更快地得到解決。」
在卡裡的鼓勵下,雷切爾講述了一個多小時,煞費苦心地一一陳述了她在警察局內部親眼目睹的事件。她從布倫特伍德事件開始,解釋她為什麼懷疑湯森給那位汽車推銷員栽贓。她告訴他在那次警務人員聚會上她如何從沉睡中甦醒發現格蘭特-卡明斯正騎在她身上,然後話題一轉談起皇家劇院的槍殺事件。她說她看見格蘭特用希爾蒙特那可憐的孩子擋住子彈,並且附上在此事發生期間目睹拉特索凶殘地虐待另一名少年的情景。她描述了米勒警長如何採用威逼的手段逼她保持沉默,接著她傾訴了她在楓樹大道那所宅子裡孤身一人面對攜帶武器的暴徒時她的同事拒絕增援給她帶來的恐懼。她敘述了正是那些警察們巧立名目釣取加班費;他們戴警棍手套,穿鐵頭皮靴,肆意對婦女進行性騷擾;他們賄賂、勒索、敲搾,為所欲為。最後她告訴這名調查員格蘭特在桔樹林襲擊、毆打她的經過。
施納德俯身向前按下了錄音機上的停止鍵。「我們從幾個角度調查了弗雷德裡克-拉蒙尼。」他說。「一旦法院發出搜查令,我們就能確定他在多大程度上捲入了此案。」
「您在搜查什麼?」雷切爾問道,很難相信能從拉特索的住處找到他持槍殺人的證據。
「噢,」施納德說,「不多。僅僅5萬美元毒品贓款。」
雷切爾知道在楓樹大道的那屋子裡她曾經看見拉特索,雖然僅僅是短短一瞬間。「是什麼使您認為拉特索偷了錢?」
「那筆錢突然從犯罪現場消失的第二天,特德-哈里曼看見拉蒙尼從警察局的後門搬出了一隻箱包。」他告訴她。「當哈里曼問他裡面裝有何物時,拉蒙尼告訴他是犯罪證據。我們查看了前一天夜裡他的工作記錄單,沒有發現有與犯罪證據有關的事。」
「您準備報告地方檢察官您剛才告訴我們的那些事嗎?」卡裡說。「如果您視弗雷德裡克-拉蒙尼為目標,為什麼不把他拘留?」
「我和地方檢察官辦公室的官員比爾-林沃爾德通過話。」施納德說。「他不想要我們在證據不足時拘留拉蒙尼。他希望由法官下達逮捕令,而為此我們需要更加具體的證據。由於卡明斯指責雷切爾是射傷他的兇手,林沃爾德擔心這件案子會在法庭上失敗。」
「那麼拉特索的指紋作何解釋?」卡裡說。「犯罪實驗室在格蘭特身旁的更衣櫃上取到了它。」
施納德把手伸進了吊帶裡說:「拉蒙尼很容易解釋這些指紋。」他平淡地說。「他可以說某一日他的櫃鎖卡住了,而他又急著出發,於是不假思索地把用具放進了一隻空衣櫃。」
「那些指紋不是在櫃門把上。」卡裡告訴他。「它們在衣櫃的內壁上。」
「是這樣?」施納德說著聳了聳肩膀。「男人們的更衣室通常很潮濕。拉蒙尼可以說他滑了一跤,而且為了平衡住身體把手伸進了更衣櫃內。」
卡裡無可奈何地搖搖頭。雷切爾對警察局的判斷是正確的,她在想她與腐敗的警察針鋒相對是否是一個錯誤。施納德是一個滑頭。看似他能解釋每一件事。
「林沃爾德要我們刨根問底地調查拉蒙尼的每一個細節,然後以此引出一份供狀。」他說。「我們越是纏住他不放,越是能讓他在被訊問時暴跳起來。」施納德摀住嘴打著呵欠。「我們懷疑拉蒙尼的唯一理由是特德-哈里曼提供給我們的情況。他聲稱雷切爾不可能從警察局的後門逃脫因為槍擊發生時他正在後門外的停車場。不過她可能從他的眼皮底下溜走,所以我不能肯定我們應該在多大程度上相信哈里曼反映的情況。這個人已經交了班,而且據我們所知,槍響時他可能打了幾分鐘瞌睡。」
「我要給雷切爾恢復名譽。」卡裡怒吼道,她氣憤得近乎失去理智。「難道你把我妹妹整得還不夠?她被拘留了整整兩天而她什麼事也沒幹。」
「別著急。」施納德平靜地說。「直到4月5日才能舉行預審。現在我正調查拉蒙尼的過去,而且我已經發現一些嚴重的失真情況。所有的與此案有牽連的男人不是被開除就是被停職,因此你不能指責我們不採取行動。」
「你說的是男人們。」雷切爾說。「卡羅爾-希契科克與此案有牽連。格蘭特在桔樹林裡襲擊我時,她為格蘭特提供不在現場的偽證。」
「是的。」這名調查員說。「那也是我們繼續著手的工作。我們認為我們能夠指控希契科克偽造工作報告,也許甚至還有私闖民宅。我們重新播放了報告五金商店失竊的錄音磁帶。在犯罪實驗室作出聲音分析之前我們不能肯定,但是有相當把握磁帶上是卡羅爾-希契科克的聲音。」
雷切爾垂下了頭。她知道卡羅爾庇護格蘭特說他在五金商店,但是從她聽到的情況分析,這個女人更進了一步。「你說五金商店被竊是一場騙局?」
施納德呷了一口咖啡。「看起來是這樣。」他說。「希契科克必定扔石頭砸穿了窗戶,爬進了商店,然後一旦確信店主出了城,就報告商店失竊。根據警察局的政策,報告案情的警察必須留在作案現場直到此地安全,她給格蘭特提供了足夠的時間讓他去桔樹林襲擊你。」
「什麼時候我們能知道結果?」卡裡問道,站起身欲走。「我妹妹需要一份薪水去供養她的家庭。如果下星期她不能恢復工作,我會迫不得已申請起訴。」
倫尼-施納德突然重視了起來。「基於什麼?」
「性騷擾、無端監禁、感情創傷。」卡裡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考慮過這個故事的價值嗎?看看她。」她說著偏過臉從肩上瞥了一眼雷切爾。「一大幫記者正在她的草坪上哄搶轟動性新聞。她完全是一名起來揭發腐敗內幕的清白的人。看看她的外表,看看她的誠摯,事實上她是一個苦苦供養孩子的年輕寡婦。僅僅用雷切爾提供的消息,就可以使這個警局曝光。我們完成工作時你的警察會以卑鄙小人的姿態出現在大眾面前。足夠了,施納德,我們甚至可以上《時代》的封面。」
「你說得有道理。」施納德說。「本週日我會抽空和麥迪遜副巡官、貝茨局長談話。星期一你會得到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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