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切爾跟著警長走過了幾條走廊,來到了大樓的對面,格蘭特踩著重步跟在他們身後幾英尺遠。他們走近辦公室後,米勒指著走廊裡的一張椅子對雷切爾嘟噥了幾句,接著揮手叫格蘭特進他的辦公室並且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她滿嘴都是狗屎。」格蘭特說罷耷拉著腦袋坐在椅子裡。
「安靜。」米勒警長發出噓聲,在一張小型金屬書桌後坐了下來。「給我一點時間把這件事前後想一想。」警長久久凝視著格蘭特的頭上方。這個小房間跟放掃帚的儲藏室大小差不多,這甚至還不算是他的辦公室。他得和別的值勤隊的警長們合用一間。如果他能升任中尉,他就可以擁有完全屬於自己的私人辦公室了。
他用手支撐著頭,想找個合理的辦法來緩解局勢。他拿起了一本加利福尼亞刑法典,想弄明白用旁觀者作盾牌是犯了哪類刑法,怎樣才能對格蘭特提出合理指控。這件事肯定是違反了局裡的所有規定,但他也擔心格蘭特的行為構成了可起訴的重罪。他想,可以指控他為故意致人死命或過失殺人,但他不認為可以把這種事歸類為謀殺。格蘭特肯定不是蓄意要這男孩的命,而動機在殺人罪中是個必要的因素。他認為,要是格蘭特做了雷切爾所說的那件事,他一定是出於一種本能,就像一個人認為有人要打他時用手護住頭部一個道理。
他相信雷切爾說的是事實嗎?絕對是的。兩年來他一直努力要把她培養成一名勝任的警官,他已經對雷切爾有了足夠的認識,相信她是不會撒謊的。他同時也認為她有可能會搞錯。她是個沒有經驗的警官,她從來沒有經歷過相互開槍這種場面。然而,不管雷切爾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她都會去法庭作證。她在布倫特伍德的案子裡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換了另一名警官的話,不管他有沒有確實看到他把槍拿出來,都會作證支持湯森的指控。在警察局裡事情就是以這種方式進行的。犯罪偵破學不是明確具體的,律師才是具體的。警察只知道告訴律師他們想要什麼。如果警察不時地修正他們所陳述的事並且拿出他們一致的看法,每一個他們帶上法庭的人都會被無罪釋放。
雷切爾-西蒙斯作為一個告密者,很容易就成了局裡最可怕的惡夢。當格雷戈裡-貝茨局長十年前從錫米谷調到橡樹林的時候,他接手的是一群缺乏訓練、勉強夠格的部下,但他把他們所在的警察局變成了縣裡最好的警察局之一。不像洛杉磯警察局,橡樹林以前一直享有很好的名聲。在他當警長的五年裡,沒有一名警官因行為野蠻或者施暴過重而被正式指出指控。如果在一般警察之間有哪個警察有種族歧視的偏見,他們會知道該把這種偏見保留起來。
米勒砰的一聲合上了刑法典,他清楚眼下的問題與他這一生中遇到的其它嚴重的問題同樣棘手。如果雷切爾把她對格蘭特-卡明斯的指控告訴給記者,整個警察局將蒙受恥辱。傳媒巴不得能得到有關警察施暴和行為不端的報導。警察的醜聞使報紙銷路大增,並且使得聳人聽聞的電視節日大有市場。一旦秘密洩露,全縣都會知道橡樹林警察局的那些野蠻的、性別歧視的警察,而把它以前的優秀紀錄拋在腦後。
在海灘上發生的事情已經變得不可收拾。
如果這個局勢只牽涉到格蘭特-卡明斯一人,這還不算太糟。相反,它牽涉到了主要的一群搗蛋鬼。米勒一直想使這群人離上司遠遠的。巡夜的工作挺傷神,米勒總是在那漫長而難熬的夜晚感到很無聊。他太接近格蘭特這群人了,自從上了警察學校他們就是朋友了。他倆年輕時,相互換過女朋友,共同度過了那些瘋狂的時光。他狠狠地對格蘭特看了一眼,真希望自己從前該有遠見把他調離他的巡夜班子。「是你還是湯森決定把安定放在雷切爾的啤酒裡的?」
「湯森。」格蘭特說著搔了搔半邊臉。「這只是個玩笑,警長。她太死板假正經了,我們本想能看到她神魂顛倒的樣子會很有趣。」
「好啊,我希望你們過得很愉快。」他吼叫起來。「那個小小的如你們所稱的玩笑將使你們最終失去警徽。」
「不。」格蘭特說著搖了搖頭。「我保證她決不知道是什麼引起的。她會把我們怎麼樣?我們每個人都知道她醉得就像只臭勳。如果她不想痛痛快快地和我們瞎混一氣,她又為什麼要來參加這次聚會?」
警長將兩隻胳膊時在書桌上又開。「但她醒來時知道了發生了什麼事。對不,蠢蛋?」當雷切爾失去知覺時,他們就像是一群發情的公狗,一個接一個地摸弄她的胸脯,用她來說笑話,在她牛仔褲下面塞沙子。拉特索曾說她使他想起了在性器店裡出售的一隻充氣的洋娃娃——軟弱無力,毫無生氣,嘴巴張開著等待做愛。
就警長所知,他們當中誰也沒有過分到和她性交的地步,但他們的行為在公眾看來已是極其厭惡和卑鄙齷齪的。他們都是積極的參與者,他自己也包括在裡面。他的妻子會怎麼想,他的孩子呢?他的大兒子很快要上大學了。他的一對雙胞胎女兒才進中學。他們總是對他很尊敬,把他當作是上帝。
「老談海灘的事幹什麼?」格蘭特說著下已往前送了一下。「我決不打算對那兒發生的事承擔責任。我是最後一個惹她的,記得嗎?我看到你在興致勃勃地玩她的奶頭。拉特索甚至把你在她身上又揉又吻的樣子拍了照片。」他向他心領神會地挑了個眼色。「知道吧,我以為你或許想為你的剪貼簿增加一個紀念品。」
「我會擰斷你的臭脖子。」警長瘋狂地叫了起來。「如果你講的是事實,真有照片的話,最遲到明天晚上一定要把照片和底片交給我,否則你就是地球上最卑鄙下賤的人。都明白啦?」
格蘭特沒有回答。當他指使拉特索拍下照片時,心想可能會對他有用。可他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我發誓我沒有把那個孩子推到身前。如果我在說謊,那麼為什麼其他人不跟著證實她說的事?這是一派胡言,就是這樣。那個女人很危險,警長。她不適合當警官。她需要進行一次心理評估,去看看局裡的精神病醫生或別的什麼。瞧瞧她是怎樣把那次搶劫案搞得一團糟。」
「把鑰匙鎖在汽車裡,引擎沒關這確實很蠢,卡明斯,」米勒說,「但我認為這與她對你的指控是不能相比的。」
「還不止汽車鑰匙的事。」格蘭特告訴他。「她還把便攜式對講機鎖在了汽車裡,因此只好用付費電話來與局裡聯繫。等到她想起要問問店員嫌疑人有沒有碰到店裡的什麼東西時已經太晚了。」他停下,大笑起來。「這傢伙碰到的唯一東西就是這該死的電話。那時雷切爾的指紋已經蓋住了嫌疑人的。她求我幫幫她,我就幫了她。這就是我得到的酬謝。首先她踢了我的睪丸。現在她又亂編我的故事,想要說我對這孩子的死亡負有責任。」
「讓我們往回退一些談。」警長說罷,把酸水汩汩嚥了回去。「把指紋的事再講一遍。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為她把話筒上的指紋擦得乾乾淨淨。」他說。「她害怕一旦真相暴露就會被開除。我為她感到難過。另一天晚上我逮著了這個罪犯,所以這又有什麼關係?」
「你銷毀了證據。」米勒高叫著,唾沫從嘴裡飛了出來。「你竟還有膽子坐在這裡,當著我的面承認幹了這事。」
「嘿,」格蘭特仍像剛才那樣不慌不忙他說,「你想要趕我走,請便。我是你手下最好的警官之一,你清楚。在你升任警長之前,我也幫過你幾次忙,讓你擺脫了困境。你忘了在莫寧賽德路的藥品搜查?你看錯了逮捕證上的號碼。我們在弄錯的房間裡翻箱倒櫃,住在那兒的老傢伙得了心臟病。警察局因那樁事故而受到了控告,記得嗎?因為你怕這會讓你失去軍士頭銜,是我為你受了過。」
「滾出去。」警長邊說邊指著房門。「你這個盡闖禍的傢伙,卡明斯。你不配帶警徽。」
「沒問題。」格蘭特說著就站了起來朝門口大步走去。「只要記住一件事。」他邊說邊朝身後看看。「如果我遭了殃,會有很多人支持我。因為你可能是其中之一,所以我建議你想辦法控制雷切爾。」
米勒警長從桌上的盒子裡拿起一根牙籤,將它插進牙齒縫裡。他需要的是一支煙,或許是喝杯濃酒。他穿過房間,將門打開,頭朝一邊歪了歪,示意雷切爾到他辦公室裡來。
她沒有坐下,而是面對他的書桌站著。
「坐下。」他說。
「我不想坐下。」
「很好。」他說著將手攤開放在書桌上,怒視著她。「我也站著。」
雷切爾坐進了椅子裡。
「好的。」米勒警長邊說邊緩慢地坐進了椅子裡。「讓我在此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西蒙斯。你在集合廳說的話會讓他丟了警徽。你明白這點?」
「蒂莫西-希爾蒙特死了。」她說。「我認為格蘭特的問題與孩子之死是無法相比的。」
「沒有一個人的話可以證實你敘述的在那裡發生的事。」他接著說。「你怎麼能肯定在你剛被啤酒瓶砸了頭以後所看到的?就像拉特索在會上指出的那樣,你的視覺會有可能不那麼準確。」
「我明白自己看到了什麼。」雷切爾堅持說,聲音聽起來很有把握。「我沒有腦震盪,只是擦破了頭皮。我一點也沒受到影響。當那男孩對格蘭特開槍時,我正看著他。湯森看到了格蘭特幹的事。他只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友誼而不願意承認罷了。說不定他們都看到了。甚至拉特索也變成了野獸。殘酷會互相影響的。如果你問我,那我說格蘭特-卡明斯就是源頭。我猜想這些人以為既然格蘭特能把人家狠狠揍一頓,他們也能。」
呵,好傢伙,米勒一面思考著一面用手指插進他本來就很亂的頭髮。這個女人從前是如此的順從,幾乎對自己的影子感到懼怕,現在突然變得具有這麼大的膽量。他可以從她眼睛中,從她的姿態中看出這點。他得找個辦法使她收回自己所說的。如果做不到這點,整個令人厭惡的不可收拾的局面便會公之於眾。「讓我們理智地來討論這個問題。」他說。「說格蘭特做了你說的那件事,我不相信。但只是為了推測,讓我們假設一切都是完全按照你說的那樣發生了。」
「假設!」雷切爾高聲叫起來,從椅子裡往上抬了抬身子。「現在我們得假設我在敘述真相,我的話也就沒什麼價值了。」
「好吧,好吧。」米勒說時舉起了一隻手掌,「或許我用錯了詞。請鎮靜。你說過格蘭特抓著蒂莫西-希爾蒙特的臂膀,那就是說這個男孩就站在他的身旁,對嗎?」
「對。」她說話時一條腿在前後晃動。
「如果這個男孩就站在格蘭特身旁,那麼不管格蘭特抓他或沒抓他到身前都很容易被子彈打中。你同不同意這一點?」
她在開口說話前腦子裡想了想。「有可能。」她說。「但我懷疑希爾蒙特的傷在那種情況下就不一定會是致命的。當格蘭特把他推到自己身前以後,就使這個孩子的胸部直接中了槍子。子彈穿透了他的肺部。」
在尼克。米勒多年的警察生涯中,他幹過一些殘忍的事情,但從來沒有被訓斥過。他的紀錄是完美無瑕的,他很有指望不斷地往上攀升,這件事會不會從此阻擋他的高昇?她這個骨瘦如柴、滿臉雀斑的女人會最後把他打敗?「你確實相信格蘭特是故意這樣做的?」
「當然。」她說著點了點頭。「他這樣做是犧牲了孩子的生命來護自己。我不知道他是否忘記了身上穿著防彈背心,或者他出了什麼毛病。我只知道我所看到的。」
雙方僵持了幾分鐘,米勒換了另一個策略。「你來局裡以後我待你是不是很公平?」
雷切爾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警長要把談話引向何處。「不總是。」她說。「我認為我上次的工作表現考核是不公正的。幾乎每一項的成績都被打得比一般要低。我每天都準時上班,總是盡我的能力把工作做好。從來也沒有什麼市民控告過我,我回應的時間總是符合局裡的要求。」既然他們現在已打開天窗說亮話,她認為還不如把心中的話吐出來為好。「刑偵局無數次表揚過我寫的案情報告。甚至麥迪遜副巡官也誇獎我那天晚上的強姦案子處理得好。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得到了這麼蹩腳的考核成績,只是因為我是個女的。」
「我並不是指你的工作表現考核。」米勒警長說,他心中責備自己對她太過分了。從很多方面來看,她所說的都是對的。她不是個壞警官。她有出色的記憶力,她的寫作技能不比局裡的任何人差。她的案情報告簡明又有邏輯性,細節周詳,嚴密準確。他只是對巡邏的婦女從來沒有好感。巡警必須要有進攻性,要有計謀,並且對所處環境要有警惕性。雷切爾-西蒙斯並沒有進攻性。「我的意思是,」他繼續說,「我有沒有給你最好的實地訓練?」
「是的。」她說著,將一束紅髮捋到了耳朵後面。「在那方面我沒有什麼抱怨。」
「成為這個局裡的一員就等於是屬於一個緊密團結的家庭。」米勒繼續說,他的語調已不像先前那樣富有對抗性了。「家庭成員互相關心,互相照顧,有時候要相互通融一些。那一天你因指紋問題遇到了麻煩,有人就幫你解決了,那是真的吧?」
雷切爾驚詫得張口結舌。「你是指搶劫案?」
「是的,我指的就是。」他說。
「你決不能原諒格蘭特所做的事。」她說的時候瞪大了眼睛。「他抹掉了重罪的證據。」
「但是他抹掉證據不是為了保全他自己的腦袋。」警長指出。「是嗎?」
「是的。」她說時輕輕彈打著手指尖。「他是為了我才那樣做的,但我發誓決沒有要他把話筒上的指紋擦乾淨。我知道自己把事情搞得很糟,我想當時我是驚慌失措了。過去的一個月裡你們都抱怨我,我剛剛丟了國家農場的工作。我叫格蘭特幫我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他做什麼。」
「根據你近來的工作成績考核,」米勒說著皺起了眉頭,「和處理搶劫案時不稱職的表現,人事考核委員可能會認為這些已足夠成為解雇你的理由。」
雷切爾從座位上向前探過身子,一隻手壓在腹部。「你說什麼?」
「我相信你聽得懂什麼意思。」他一面回答一面翻弄著書桌上的一些文件。
她抓著椅子的扶手。「你想要我撒謊,對不對?」
「我沒有那樣說。」
「我需要這個工作。」她說。「我要養兩個孩子。你在脅迫我掩蓋格蘭特對希爾蒙特所幹的事。要是我不講實情,我怎能晚上睡得安穩?我受你派遣將孩子的死亡通知了他的父母親。你知道失去孩子是多麼痛苦嗎?這些人難道就沒有權利知道他們的兒子是怎麼死的?」
「好吧,」警長的聲音低得近乎耳語,「有的時候一個人得將自己的立場作一番妥協。這個世界不會一帆風順,西蒙斯,你懂我的意思嗎?」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雷切爾說著站了起來。
「我們達成了協議?」
「我猜是這樣。」她說時扶著椅背。「要麼說謊要麼丟飯碗。這是不是我們協議的本質?因為我眼下還不能丟掉這個飯碗,所以除了撒謊沒有其它的選擇。」
「很好。」米勒說罷用兩手搓了搓臉。「今夜真長,西蒙斯。現在回家睡會兒覺吧。你可以下午晚來一些,寫完你的案情報告。」
「我開始休假。」雷切爾告訴他,她感到嘴裡有股討厭的金屬氣味。「我還是不回局裡的好。這一天在這兒呆得夠夠的。」
「在家把報告寫完。」他說。「寫完後順便捎來。放在我的信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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