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晚上當特雷西叫醒雷切爾的時候,她媽媽在枕頭上淌著口水。女孩在她床邊蹲下來,輕輕地用餐巾紙拭去她嘴邊的口水。「你又淌口水了。」她說著,一隻手在她額上量了量。「而且你還在發燙,我想你是發燒了。你一定得了感冒或別的什麼病。」
「只是太陽烤的。」雷切爾說。她起來時,房子在轉,她又坐回到了床邊。「我想我需要吃點什麼。你能不能在我沖個淋浴時給我做個三明治?謝謝。」
「我做了個肉卷和一些土豆泥。」特雷西說。「我舊拿個盤子放在微波爐裡熱一熱。」她還沒離開房間就停住了。「也許今晚你該請個病假,媽。我真為你擔心。如果今天早上那個聚會你非參加不可,我肯定你玩得並不高興。在那兒到底發生了什麼?」
雷切爾揮揮手讓她離開,然後朝浴室走去。這已是她從海灘回家後洗的第五個澡了。她感到皮膚火辣辣的,眼睛通紅而浮腫,只要一想起格蘭特-卡明斯就會令她作嘔。格蘭特是個畜牲,那也罷了,至少他是明著來的。她和警長的一席話仍使她震驚。他所說的是不是真的?如果她對海灘上的事提起控告,他會千方百計他說她不稱職而解雇她嗎?
雷切爾洗過澡,穿上乾淨的警服以後,吃了些女兒為她準備的東西。吃飽後,她把盤子放到水槽裡,開始把它們一個個裝進洗碗機內。
特雷西靠在門框上,故意裝得很冷漠的樣子。「拉拉隊長選拔賽是下個星期。」她說。「希拉-羅斯想叫我和她一起參加。我們已經在中午休息時訓練過了。」
「好極了。」雷切爾說,因女兒對學校的活動感興趣而高興。
「很可能去不成。」特雷西繼續說。「如果我去參加的話,除了每次橄欖球比賽我們都要去喊加油外,每天放了學都得去練習。」她的聲音低了下去。「也許我該放棄它。」
雷切爾感到心中一怔。「但這不是今年的事,對嗎?」
「是的。」特雷西邊說邊嚼著手指甲。「但是媽,要是沒有我你怎麼辦呢?你像這樣老沒有足夠的覺睡。此外,隊服確實很貴。」
「這樣吧。」雷切爾說著用一塊抹盤子的布擦了擦手。「我不想讓你因為喬而停下自己的事。如果你被選為拉拉隊長,我們會想出辦法的。」
特雷西想趁機提出另一個話題。「有個男人給你打了電話。」她說。「他不想要我轉告你什麼。是不是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
雷切爾走上前,吻了吻她的額頭。「很可能打錯了。」她說。「也許你沒注意到,你母親已經不能吸引男人了。」
「你能的。」女孩說著看了看手錶。「卡裡是對的,媽。你只要把自己打扮一下,或許塗點兒口紅。時間還早呢,給我幾分鐘,我想試試給你化個妝。」
「也許別的什麼時候。」雷切爾朝裡面走去,向喬告別。但當她從他屋裡出來後,女兒拉著她的手把她拖到了盥洗室。雷切爾讓步了,她坐在洗臉台前。「你要在我臉上幹什麼?」
「別動。」特雷西說。手裡握著一把眉筆。「我給你畫些眉毛。所有紅頭髮的人都需要塗眉和畫眼線。如果不這樣,臉看上去就沒有光彩。」
「你怎麼知道這些事情?」當女兒用淺褐色的畫筆給她塗眉時她問。
「我看了新潮頻道。」她說。「閉上眼,媽。我給你畫眼線,然後塗些睫毛膏。我畫完後,你看上去會像是模特兒。」
「別畫了。」雷切爾說,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卡裡是怎樣給她上化妝課的。「今晚我對這個沒有興致,親愛的。對了,你從哪兒弄到錢買這種玩藝兒?」她從長餐桌上拿下一枝畫筆。「我在羅賓遜店裡幹活時,像這樣的一支筆幾乎要花十元錢。」
「我在握兒猩斯店買的。」她說。「要你會買的話,可以用十元錢買到一打這樣的畫筆。現在看看你自己,媽。你看上去多漂亮。」
雷切爾對著鏡子瞟了一眼,接著很快移開了眼光。「我不需要男人,特雷西。」她說。「這樣做是不是就是為了那件事?」
「為什麼不?」她女兒說著繃起了臉。「爸爸死了三年了。那以前,他也總是生病。如果你能嫁給一個像卡裡說的有錢男人……」
雷切爾搖搖頭。他們開始絕望了,好啊。「我非得走了。」她說著急匆匆地往外奔。
雷切爾算好時間在集合廳門外等到最後一分鐘,聽到警長開始說話了她才進去。她正要找一個空位子,冷不防拉特索伸出一隻腳絆了她一跤。她跌下時聽到了幾個男人在笑話她。她站起身,憤怒地盯著拉特索,他臉上露出了白癡般愚蠢的笑容。她第一次懂得為什麼格蘭特送給他那個綽號了。他笑時齜牙咧嘴,看上去正像是一隻蟑螂。他也調戲過她?想到這點她噁心地要發抖。她決定不找空座位了,就站在房間裡面的牆邊。
當警長點名喊到她的時候,格蘭特衝她陰陽怪氣地笑了笑,接著站起來,做了個下流動作、雷切爾朝他揚揚手指。
警長一結束談話,雷切爾就到前面去拿鑰匙,她故意踩了他一腳。「哦,」她說,「對不起,警長。我踩到你了。」
「混蛋。」他咆哮道。「你就像頭公牛一樣魯莽,婊子。」
「哦,真的嗎?」她說時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喂,」他說著猛地將頭扭向屋角,「到這兒來。」
「什麼?」她說,望了望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他因喝了大多的傑克-丹尼爾酒而看上去萎靡不振。「你是不是因為踩了你的腳而要威脅辭掉我?」
「你最好收起你的婊子樣,西蒙斯。」他說時一陣微微的氣喘聲在他胸腔裡呼嚕嚕地響。「我不會容忍這個值勤隊裡有誰敢頂撞上司,特別不能容忍像你這樣愚蠢的娘們。我們是在上班。你現在他媽的準備好,去幹你該死的活,否則下一次的表現紀錄會比上次更壞。」
「今天上午發生的事是不正當的。」她說。「我只要你明白我認為你個人負有責任。我不準備提出指控,但也不準備忘記它。」
「忘了它吧,西蒙斯。」米勒用手指啪地打了一個榧子,轉過身去和另一個警官說話。
雷切爾迅速走出了集合廳。她想,這個愉快的大家庭完了。如果海灘發生的事就是他們感興趣的並且成了這支隊伍的一部分,她寧願保持一個局外人的身份。
夜班的前幾個小時平安地過去了。11點16分雷切爾開車前往城南去解決一樁家庭糾紛。她和拉特索趕到時,夫婦倆停止了打架,事態好像得到了控制。拉特索到外面去跟丈夫談話的當兒,雷切爾在廚房和他妻子談話。博尼塔-塞爾范特斯的體態豐滿勻稱,金髮碧眼,頭皮上露出一英吋黑色的頭髮根。她的丈夫傑塞斯皮膚黝黑,肌肉發達,臂膀上刺有紋身花紋。博尼塔的嘴角上有一小股血往外滲。她的下唇腫了起來。
「她在我背後瞎胡搞。」傑塞斯在前面院子裡告訴拉特索,他又激動又生氣。
「我懂了。」拉特索說。「你怎麼會發現的?」
「我當場捉到了她,老兄。」他說。「我跟蹤她到了汽車旅館,看到她在街那邊的酒吧裡跟一個混蛋花花公子調情。」
「你打她啦?」
「是的,用皮帶抽她。老兄,她是我該死的老婆。我不能讓這該死的婊子那樣來羞辱我。狗屎,我們左鄰右舍大概都曉得她背著我在和男人亂搞。」
「走,去站在警車旁邊。」拉特索說著,朝停靠在路邊上的警車歪了歪腦袋。
「你要逮捕我嗎?」
「我得向搭檔證實一下。」他解釋說,開了門進到屋裡。他把雷切爾拉到一邊,對她說:「她想不想控告他並宣誓控告屬實?」
雷切爾被他碰到時往後退縮了一下,她努力把沙灘上的事擱在一邊,集中注意力處理手頭這樁事。「她怕他,但我在試著說服她。」
拉特索對這女人投去鄙夷的眼光。「她不忠實。」
「那又怎麼了?」雷切爾說。「與那件事有什麼關係?這不是說他就有權利去打她。」
拉特索垂下了眼睛。「她是他的妻子。她使他丟臉。他只是做了任何男人都會做的事。」
「你說的是那個意思嗎?」雷切爾說著肌肉在她臉上抽搐。「他有權懲罰她?她是什麼?他的佔有物?你是這樣看問題的,拉特索?」
「這是兩個已婚夫婦間的私事。」他告訴她。「我們沒有權利去干涉。」
「我不知道你在什麼地方長大,」雷切爾對他說,「但在這個國家,一個男人是不允許打妻子的,不管她妻子跟多少個男人睡覺。」沙灘的一幕又閃現在她的腦海裡,她的憤恨增強了。「你認為佔一個失去知覺的女人的便宜是對的嗎?我對你感到失望,拉特索。我還以為我們是朋友。」她記起了他是怎樣在集合會上絆她一跤的,迅速在他側身戳了一下。「下一次你要是絆我,我會用警棍狠狠揍你。」
雷切爾又走回去和博尼塔談話。拉特索盯著她的後背,內心在冒火。幾分鐘後他走到了外面門廊上踢著了一個土罐子,把它踢成了碎片。
「你在幹什麼?」傑塞斯在路邊大叫。「那只罐子花了我好多錢呢。」
拉特索沿著人行道蹬蹬踩著重步來到了汽車旁。「滾開。」他說著用臂膀狠狠地把傑塞斯推到了一邊。傑塞斯嘴裡嘰嘰咕咕罵娘時,拉特索鑽進了汽車,疾駛而去。
當博尼塔-塞爾范特斯拒絕提出控告時,雷切爾知道自己已沒有別的要做了。她把卡片遞給了這個女人然後就離開了,駕車回到了自己的巡邏線上。
車開上了一條兩邊栽滿了樹的街道,她關掉了引擎,閉上了眼睛。警察局的收音機使她無法沉沉入睡。她並不認為可以在值班時睡覺。她只是想休息一下。一些像她這樣在居住區巡邏的男警官做得大過分了。他們開車到自己家裡,輕鬆地坐在電視機前的安樂椅裡,通過便攜式對講機和外面通話。
因為今晚天氣很好,所以她打開車窗,希望新鮮的空氣可令她振作起來。
雷切爾從來也沒有夢想到有一天她會駕駛一輛警車到處巡邏,身邊還帶著手槍。邁克-阿特沃特在法庭上所描述的情景並不完全準確。那次綁架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次重大事件。那悲慘的一天過後的幾年裡,雷切爾一直害怕走出家門一步,除非有母親和姐姐們在身邊。恐懼佔據了她的心,讓她不能開口說話。她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回想起了她母親在那年打了她好多次。
她的思緒飄遊起來,她似乎能清晰地看到在聖迭哥的那幢小房子。她回憶起廚房儲藏櫃一開一關的聲音。她母親把一瓶伏特加酒藏到了湯和蔬菜的後面。綁架以前,她只是在姐姐們上學時喝一點。因為雷切爾不願離開家裡,學校制度不得不給她提供家庭教師以及一名言語治療醫生。當家庭教師在起居室給她上課時,她母親就在廚房裡用茶匙呷一口伏特加。教師一離開,她就開始罵女兒。
「說話。」弗朗西絲大聲吼叫,狠狠地打她耳光。「你沒有什麼毛病。那個人沒有強姦你,他只是碰了你。你不能每天都呆在家裡,我怎能教我的學生?」
雷切爾的母親是個很有成就的鋼琴家。在綁架發生前,屋裡充滿了音樂。每天下午,弗朗西絲總是坐在鋼琴前,為她女兒彈奏。她知道幾乎每一部百老匯音樂劇的歌曲。卡裡總是把歌詞背下來,並且引吭高歌,這時她就坐在鋼琴長凳上她母親的身邊。雷切爾總是在地板上旋轉跳舞,她假設自己是個舞蹈家。蘇珊是惟一對鋼琴有興趣的人。可是弗朗西絲是個很嚴厲的老師,蘇珊最後還是放棄了,她意識到自己決不會彈得令母親滿意。
自從內森-理查森捲入了她們的生活,音樂就停止了。家裡似乎一天比一天黑暗,家庭的經濟也越來越窘迫。弗朗西絲不再化妝了,接著上午也不起床了,讓雷切爾自己照顧自己,等著家庭教師上門。訕母親知道女兒喜歡坐在起居室的窗前觀看別的孩子們玩耍,就堅持把窗簾關上。
雷切爾唯一盼望的事就是拉裡-迪安警長每星期的來訪。
是的,這個人成了她的英雄,她的救世主,是唯一能設法打開圍繞她的無聲的牆,能再度讓她說話的人。但她從未想到要模仿他,成為一個警官。她從事警官這個職業只是出於經濟需要而不是出於一種理想主義。
雷切爾一點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手臂垂在汽車外面。當她處於半睡眠狀態時,她感到手裡有什麼東西又粘又濕。她吃一驚,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她確信有人刺了她,她感覺到的溫暖液體就是自己的血。
她看到了一隻巨大的黑色紐芬蘭獵犬站在她巡邏車的車窗旁邊。她判斷這個獵犬在舔她皮膚上的鹽份,要不就是在調戲她的臂膀。「好啊。」她說著旋上了窗戶,踩動了油門。在24小時內,不僅一幫子色鬼警官找上了門來,而且紐芬蘭獵犬也想佔她的便宜。
就在這時,她聽到了一聲令人畏懼的信號,一邊默默咒罵,一邊將音量旋鈕擰到最響。
「3A3、4A2、2A2和5A,」調度員說,「請回答。據報皇家劇院對面的美因街和費爾蒙特街拐角處有一群少年在打群架。其中一人據報有槍。回答代碼3。」
格蘭特第一個回答了呼叫。「1號台,」他對著收音機大叫,叫聲後面有警笛在響,「你能不能描述一下持有手槍的這個少年?這可以幫我們避免在那兒遭到槍擊。」
「不能。」調度員說。「我們是由一個匿名電話得知的。不管願不願意,我們就知道這些。」
雷切爾迅速打開紅燈和警笛的觸發開關,開始向那一帶發密碼。她與其他回答的警官聯絡,請求他們告之各自奔赴現場的路線。有不只一輛警車向同一個現場發密碼是極危險的。幾年前,兩輛警車在同樣的情況下迎頭相撞。兩個警官當場撞死。
她來到美因和費爾蒙特這一帶時,看到有二十來個少年聚集在古老的劇院前的馬路上。啤酒瓶在空中飛來飛去,好鬥的年輕人在嚎叫和叫喊。一些孩子身上穿著印有橡樹林字母的短上衣,她還辨認出了好幾件短上衣上印了錫米谷的字母。顯然這是某種學校之間的鬥毆。她看到在財產銀行附近的街尾停了三輛警車,立即在它們後面停了下來。她跳出警車,抽出警棍。她看到吉米-湯森和三個年輕人扭打在一起,就跑上去幫他。
她一把抓住了一個魁梧男孩的襯衣背部,把他往地上一扔,叉開雙腿,跨坐在他上面,接著把他翻轉過去,兩手反綁在他的背後,喀嚓一聲銬上了手銬。幾英尺以外,她辨認出格蘭特在踢一個穿著黃襯衣的男孩。就在他們對面,拉特索把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按在地上,發瘋般地把他的頭往地上撞。雷切爾曾聽說過拉特索的脾氣,但還沒有親自看到。「看拉特索,吉米。」她對湯森叫嚷。「這孩子的腦子要撞壞了。我好像是看到他的一隻耳朵在淌血。你給這人銬上手銬後最好立刻到那兒去阻止他們。」
「蠢貨。」湯森咆哮著,將手下的嫌疑人兩手反綁起來,然後把他臉一推,推到了地上。
有人向格蘭特-卡明斯扔去了一隻啤酒瓶,差一點就擊中了他的頭,他像只憤怒的熊大吼一聲,放下穿黃襯衣的男孩就跑去找向他擲瓶子的年輕人。
雷切爾知道他們需要更多的人手,四個警官來對付二十個年輕人是不夠的。「1號台,」她對著輕便對講機氣喘吁吁地喊,「我們這裡需要更多的人手。我們要對付一個小型暴亂,他們向我們扔啤酒瓶。」
她聽著調度員在調度更多的警車上這兒來,這時一個啤酒瓶飛來砸在她的後腦勺上,擊碎了。有幾分鐘她確信自己會昏過去。鮮血從她額上往下淌,滴進了她的鼻子和嘴巴裡。她提醒自己頭部的傷總是會大量地流血,這個傷很可能沒有看上去那樣嚴重。她用手指摸了摸傷口,認為它不是很深。她看了看周圍,只見拉特索正在把一個才被他打得昏迷不醒的年輕人拖到警車裡。格蘭特扭綁著一個身穿橡樹林字樣短上衣的男孩的手臂,正要銬他時,有人叫起來:「小心!他有槍!」
雷切爾身子一轉,看到了格蘭特早些時候用腳踢過的穿黃襯衣的男孩。他站在那裡,胸脯上下喘著氣,手裡拿著一把槍。格蘭特抓住這個正要給他上手銬的男孩的雙肩,拉到自己的前面,把他當作人體盾牌。幾乎在此同時,穿黃襯衣的青年開了一槍。格蘭特緊緊抓住的這個男孩在子彈射中了他胸口的那一刻驀地跳了一下。格蘭特把受傷的男孩扔在地上,拔出了槍,開始回擊。槍聲在四周砰砰響起。
雷切爾取出武器,但這些少年很快就分散開來,朝四面八方跑去。開槍的男孩倒在地上。她看不出他是被打中了還是為了躲子彈而趴在地上。
「派救護車來。」她對著輕便對講機尖叫,同時跑向受傷的青年,跪在他的旁邊。「我們有個孩子胸口有槍傷。這裡會有更多的傷亡,我說不準。」
這個男孩看上去大約十五到二十歲之間,淺棕色頭髮,橢圓形臉。他的眼睛睜開著,看上去似乎還有知覺,但雷切爾毫不懷疑他的傷勢相當嚴重。他嘴角往外滲著血。印有字母的短上衣胸部燒焦了一個洞。血從洞口往外湧,淤積了他的一身。
「會好的。」她告訴他,說著打開了他短上衣的拉鏈,撕開了他的襯衣,這樣她可以把傷口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看著子彈射中後留下的小而黑的槍傷時,竭力不讓恐懼流露出眼睛,保持了一種沉靜又穩定的口氣。「能夠的話盡量放鬆。你越掙扎,就會越糟。救護車在路上了。你會好起來的。」
「媽……媽。」他結結巴巴地說,眼睛裡閃爍著懼怕的眼光。「我不能……呼吸。幫……幫我。」
雷切爾湊上身去,兩手捧著他的臉。他只比特雷西大幾歲。她拿起他那冰冷而黏濕的手捏了捏,另外空出的一隻手扶著他的頭。「沒事的,親愛的。堅強點。你會挺過來的。」
她聽到男孩胸膛裡有股汩汩的響聲。他睜大了眼睛,幾乎坐了起來。一秒鐘後,他的身軀猛烈地震顫,然後朝後一倒。他的雙眼依舊睜著,然而手已鬆沓,頭朝一邊倒了過去。
雷切爾聽了聽他的脈搏,什麼也沒聽到,她發狂似地撬開了他的嘴巴,開始對他進行人工呼吸,對著胸腔輸氧,然後壓出。傷口離他的胸骨太近,血流大多,她的雙手似乎嵌入了他的肉裡。她不斷地重複著在警官學校學到的那一手。他已經死了,人們傷不了他。如果你什麼也不試試,就永遠也救不活他了。
當她感到護理醫生的手搭在她肩上的時候,已不知道自己進行了多長時間的人工呼吸。「你太累了。」護理醫生說,想把她拉到一邊。「現在讓我們來幹吧。」
雷切爾仍舊四肢著地,移向了一邊。護理醫生接著又壓了幾分鐘,然後停下來。「他去了。」他說。「我認為是子彈穿透了肺部,他吸進了自己的液體。」
「不。」她哭喊著爬回了男孩的身旁。「他不會死的,他這麼年輕。」她撲向孩子的屍體,心想只要她能使他的心臟跳動,他們就可以在醫院裡把他救活。護理醫生從後面抱著她的腰,把她拉開了。
「我們已經沒有什麼辦法了。」他說著揮了揮手叫助手抬擔架過來。「別的警官告訴我們說,你為了讓他醒過來已經試了二十多分鐘。」
雷切爾跪在地上。她的雙手和警服上沾滿了男孩的鮮血。她看了一眼圍在她周圍的格蘭特、拉特索和吉米-湯森。「你現在高興啦,格蘭特?」湯森邊說邊望著他們把男孩的屍體抬上擔架。
「你說什麼,嗯?」格蘭特吼叫起來,一把掐著湯森的脖子。「再說一個字就叫你死。」
「把手拿開。」湯森說著拚命將格蘭特的手指從他脖子上撬開。
雷切爾跪在地上,身子前傾,前額碰到了冰冷的水泥地,她的肩膀因抽泣而顫抖。以前從來也沒有人死在她的懷裡。兩年來她看到過幾十具死屍,有成人也有孩子,但她從未摟著一個正在死去的十幾歲孩子,他看著她,吐出的最後的話是喊她媽媽。
射擊的閃光又在她腦中浮現,當另一孩子開槍時格蘭特把這個男孩拉到了身前。一切都發生得這麼快。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格蘭特將無辜的路人當作盾牌來使?
雷切爾的思緒又飛回到了過去那一幕。她看到「第八安樂汽車旅館」前面刺眼的光圈,感到夜晚的一陣冷氣朝她光著的身子襲來。內森-理查森把她抱在胸前,把她作為盾牌來擋住在等著他的警官的槍彈。雖然這人是個綁架者,並且是一名戀童痺患者,但同一名警官相比就大相逕庭了。
其他趕來的警官都帶著年輕的俘虜走向各自的警車。格蘭特彎下腰,將手伸向雷切爾。她不理睬他,他只好又收回到身旁。「場面真驚險。」他說時臉上的肌肉在跳動。「我已經搜過那個孩子的身。不知道他從哪兒弄到那該死的槍。我猜是另外有個孩子把槍傳給他,他拿起來就開了槍。我們算是幸運的,這兒沒有別的什麼人被打死。」他停下來,眼睛望著夜空,啪啪掐著指關節。「我朝那個小無賴開了槍,但沒打中。他很精明。開了一槍就立刻臥倒在地。」
雷切爾緩慢地抬起了眼睛,一點也不想掩飾她對格蘭特。卡明斯的仇恨。透過他穿的制服,她能夠清清楚楚地看到防彈背心的輪廓。
「跟我們來。」一個護理醫生對雷切爾說。「你可以坐救護車,你需要把頭上的傷口處理一下。我想你需要縫幾針。」
「我自己開車。」她說時眼睛仍舊盯著格蘭特。她會不會搞錯?天很黑。這一帶只亮了一盞路燈,要能看清楚一切是不容易的。然而當格蘭特轉身對拉特索說話時,她已不再懷疑。她明白了自己所看到的情景。格蘭特故意把男孩拉到他身前來保護他自己。雷切爾看到了警服面料底下防彈背心凸起的清晰的輪廓,這使她感到渾身血液沸騰。格蘭特的肩很寬,腰很窄。每當穿起防彈背心,他的體形更是寬大又厚實。
雷切爾沒有說話。在這些男人們互相說著話的時候,她站了起來,向自己的警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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