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歐洲債券市場來說,8月始終是個死氣沉沉的月份,其原因紛雜繁多。如在發行歐洲債券的政府機構裡工作的官僚們一樣,歐洲大陸人都出外度假去了。巴林和吉達的夏季暑熱甚至使最狂熱的阿拉伯人的嗜賭本能都變得遲鈍了,於是,許多人去倫敦、巴黎、蒙特卡洛旅遊,往往是去玩籌碼而不是玩債券。
當然,倫敦的許多交易員和推銷員都沒有結婚,或者至少沒有孩子。在8月裡,他們最不喜歡的事莫過於到海灘上去,混雜於那些妻兒老小在一起嬉戲歡鬧的家庭之中。然而,這個月是休閒的好時光,大家都有一種默契,決不破壞這種毫無生氣的現狀,也不弄出任何變化無常的局面來,以免在這一個月的休息時間裡為了工作而大傷腦筋,市場會自動充電,人人都在為9月份第一個星期的工作制定計劃。
通常,這種季節模式會使我煩躁不安,但這一次不同,我的心思別有所繫,所以我對8月份帶來的這種具有掩飾作用的表象感到欣然。
我腦子裡具體所想的是戴比的死,還有喬。
事情在我看來似乎很明顯,那天晚上喬打埋伏等戴比,然後把她扔進河裡,他在現場,很顯然他有能力殺人,然而,他為何要下毒手?即便是喬這樣的人,也不至於漫遊於倫敦街頭,一時念起,謀殺他的昔日女友,他這樣做一定是事出有因,那會是什麼原因呢?
還有在我看見喬離船之後,他和他的兩個朋友共乘出租車的事。雖然有可能是他的朋友在掩護他,但是警察卻相信他們說的是實話。如果警察推斷正確,戴比是怎麼死的呢?
我不相信她僅僅是失足掉進河裡的,而且我也難以相信她是自殺,我無法相信這一點,因此,別的會是誰想要置戴比於死地呢?
當我仔細琢磨這個問題時,我的思緒轉向了派珀。戴比對布萊登哈姆山莊一案的瞭解是他真正的心病,從他的話裡聽上去,他不像是個最正直的公民。如果他被賭博管理委員會吊銷了營業執照,那麼他的塔希提計劃將不得不擱淺。充其量他可以想辦法賣掉塔希提飯店,但是那很難補償他的大部分成本,又一個危險的敵人。
接著,我又想到了調查石膏公司的股票價格一事。這事有可能與戴比之死有關嗎?
我需要瞭解更多的情況。
我翻閱了交易台上的一堆招股章程,想找到塔希提飯店的信息備忘錄。在我找到備忘錄之前,我發現了特裡蒙恃資金公司的招股章程。我停止翻閱,拿起了這份招股章程,招股章程很薄,索然無味,上面沒有標識,當然也沒有圖片,我開始看起來,看得很仔細。
內華達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是一家空殼投資公司1,設在荷屬安的列斯群島,是富人逃稅的場所。該公司投資有價證券,但沒有這方面的詳細情況,該公司通過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發行了4千萬美元私人配售債券。德瓊股份有限公司買下了其中的2千萬,這樣一種沒什麼價值的離岸債券之所以能夠吸引投資是因為得到了本州銀行有限公司的擔保,本州銀行是日本最大的銀行之一,享有信貸機構授予的最高級別3A信譽保證。投資人一旦擁有了這種擔保,就不必擔心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組織結構細節,或是它的投資項目。
1指已停業但仍在股票交易所報價的公司。
然而,戴比曾為那些細則問題擔過心。
我仔細地看完了整個招股章程,雖然有很多冗長乏味的法律語言,但是我沒有看出有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空殼公司的獨家股東是內華達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從這公司名字中我什麼也看不出,我猜測根據荷屬安的列斯群島公司的保密法則,關於所有權組織結構方面的情況,我大概只能瞭解到這些。
仍然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
接著,我注意到在標題為「擔保人說明」一節下面的空白處用鉛筆寫的一個電話號碼,我認出撥號代碼是東京,這一定是本州銀行的電話號碼,我看看手錶,東京時間已經不早了,但我仍有可能找到什麼人。我撥了那個號碼,不知道自己想問些什麼。
開始撥了幾次沒撥通,最後,終於接通了一個會講英語的人。
「我是博多。」
「下午好,博多先生。我是倫敦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羅-默裡。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幫我一個忙,我想查詢一下你們為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擔保的一種私人配售債券事宜。」
「非常抱歉,」博多先生說。
該死,我暗暗想道,現在正是我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博多先生,若蒙告知一些情況,在下將不勝感激。你知道,我們是這種私人配售債券的一個主要投資者。」
「我很願意幫忙,默裡先生,但是我們沒有提供這個擔保的記錄。」
「不,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我面前擺著一份招股章程,上個星期,貴行的某人曾和我的同事蔡特小姐談過此事。」
「就是我和蔡特小姐談的,而且,在幾個月以前,我還和一個名叫肖夫曼的先生談過這事,我們非常肯定沒有對這個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提供過擔保,我們確實沒有這樣一筆交易的記錄。如果你有這家公司的資料,我們倒願意追查一下,我們不喜歡別人濫用本州銀行的名稱。」
「博多先生,非常感謝。如果我能辦到的話,我將寄一些資料給你,再見。」
這個電話沒有任何意義,本州銀行怎麼會不知道他們作出的擔保?顯然,博多已經非常仔細地查閱了手頭的檔案。再說,本州銀行是個非常大的銀行,也許擔保書不知怎麼弄丟了。我心中暗忖,這雖然站不住腳,但是沒準兒也許有這種可能。
如果本州銀行沒有聽說過這種債券的話,那麼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應該知曉此事,我決定給他們打電話,我沒有打電話給卡什。如果戴比的推測正確,這種債券確實有什麼不對頭之處,我不想在這個階段就驚動卡什。於是,我往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資料室打了個電話,那兒會有他們管理過的所有發行債券的完整資料。
電話裡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資料室。」
「早上好。我是德瓊公司的保羅-默裡。請問,你能把你們為內華達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擔保的一種私人配售債券的所有詳細資料寄給我嗎?那大約是在一年以前發行的債券。」
「恐怕我們沒有那種債券的詳細資料,」資料室管理員立即答道,根本就沒有停下來去查閱檔案或登錄卡。
「但是,你們一定有的,你不能查一下嗎?」
「我查過了。你的同事蔡特小姐上星期來過電話,我們沒有關於那種債券的詳細資料,原因是那種債券根本就不存在。」
「你一定是弄錯了,話不要說得這麼死,請再查一下。」
「默裡先生,我非常徹底仔細地查過了。」那資料室管理員抬高了嗓門兒,她這種女人顯然是不願意別人對她的職業自豪感有任何懷疑。「蔡特小姐也和你一樣固執己見,這種債券真的不存在,不是我們的記錄有誤,就是你們的錯了。我們在現代化的相關數據庫檢索系統上花了幾萬英鎊哩,根本就沒有特裡蒙特資金公司這個名稱,你要是找到了你們持有的那種債券的正確名稱,請打電話來,我們將非常樂於幫忙。」說完這話,資料室管理員便掛斷了電話,聽起來毫無樂於幫助之意。
我靠在椅子上,茫然不知所措,主要管理者和擔保人怎麼會不知道這種債券呢?它真的存在嗎?我思考了一會兒,由於它是一種私人配售債券,所以不一定要被列在任何股票交易所的名冊上,不過,這種交易總會牽涉到一些律師。我抓起招股章程一頁一頁翻閱著,尋找撮合這筆交易的律師事務所的名稱,我很快就找到了它。「庫拉索島1海爾倫,范克裡夫律師事務所。」真怪,我原以為會是倫敦或者紐約的哪家律師事務所,我又仔細查閱了幾分鐘,終於在招股章程裡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本協議應根據荷屬安的列斯群島的法律予以解釋。」絲毫沒有人們慣常提到的英國或紐約法律。
1荷屬安的列斯群島的主島。
為什麼以前沒有看見這份招股章程?我想如果大家都很忙的話,該文件雖然應該仔細閱讀,但恐怕誰也沒有認真看過。畢竟是本州銀行作保,可能使之看起來似乎沒有必要去核查其附屬細則。
然而,本州銀行並沒有為此擔保,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將2千萬美元借給了一家我們對其一無所知的空殼公司。我們不知道老闆是誰,我們不知道我們的錢被派了什麼用場,我們當然也不知道是否能夠收回這筆錢,那份法律文件也許漏洞百出。
我連忙打電話到樓上,查詢一下我們是否收到過第一筆息票付款,收到過,至少,到目前為止,我們還沒有損失一個兒子。無論這家公司是誰開辦的,他至少會支付一些利息,以免引起懷疑,看起來我們極有可能成了一樁精心策劃的欺詐案的受害者。
這事我不能直接問卡什。如果他與此事有什麼牽連的話,那可能會向他漏了口風,我不能冒這個險。但是,我又需要瞭解更多有關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捲入此事的情況,我想出了一個主意,我拿起電話,按了一個電話號碼。
「喂。我是洛桑-日內瓦銀行。」
「卡萊爾,我是保羅。今天你有空出來吃午飯嗎?」
「噢,一個多麼美好的驚喜,當然,我非常喜歡與你共進午餐。」
「好極了,咱們於12點1刻在盧卡餐館見。」
卡萊爾以前一直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工作,直到6個月前才離開。她一定能夠告訴我一些關於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情況,還有卡什與此事的瓜葛。此外,能有個藉口邀請她吃午飯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我早早地來到了盧卡餐館,侍者將我引領到一張臨窗的餐桌前,這家餐館位於萊頓霍爾市場中心一幢大樓的二樓上,陽光穿過敞開的窗戶流瀉而入,隨之也帶來了樓下購物者的喧鬧聲。此刻,餐館裡只坐滿了一半;往往1點鐘左右,附近勞埃德銀行的證券包銷者會把飯店擠得滿滿的。
我只等了兩三分鐘,卡萊爾就到了。她的高跟皮鞋踏在黑白相間的地板上發出的咯咯脆響,裹著她大腿的緊身短裙,以及她身上散發出來的一陣陣昂貴而幽淡的香水味吸引住了屋裡的每一個男人。她來到我的桌前,與我握手問候,面露微笑,在我對面坐下。這時,我對朝著我的方向投來的妒忌眼光禁不住感到些許驕傲。卡萊爾不是那種標準的大美人,但是她極富性感。
我們點了飯菜,對冷清的市場發了一通議論和牢騷,幾分鐘之後,我便直插正題。「卡萊爾,我找你來是有些具體事情想和你談談。但是,這事非常微妙,要是你不向任何人提及,我將不勝感激。」
卡萊爾大笑起來。「噢,保羅!多麼激動人心哪!一個秘密!別擔心,我誰也不告訴。」
「是關於卡什的事。」
她臉上的笑意消隱殆盡。「噢,卡什,那個狗雜種!」
「你為什麼罵他狗雜種?他幹了什麼事?」我問。
「也許我應該先告訴你一個秘密。」她眼睛看著桌子,拿起一把刀子,開始無意識地擺弄起來。「如你所知,我到洛桑-日內瓦銀行之前,為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工作了兩年。」她開始說道。「嗯,過了一年左右,我就與一批很不錯的客戶建立了聯繫。我的生意很紅火,我高興,客戶高興,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也高興,皆大歡喜。這時,卡什-卡拉漢從紐約來了,他名氣很大,還有與名氣相等的高薪,但當時他在歐洲沒有任何客戶。所以他便挖牆腳,把別人的客戶拉了過來。」
「他怎麼挖得動的?」
「一開始是巧取。他先弄清楚哪些大帳戶客戶的推銷員沒有足夠的時間去有效地購入補進,他便『幫他們一把』。到後來,客戶便願意和卡什談買賣,而不是與原先的推銷員談。我認為在某種程度上這也不能算太壞,因為客戶得到了較多的保證金,公司的生意也增加了。但是,接著卡什便開始使用更加厲害的手段。」
「以我為例吧,他盯上了我的兩三個最大的客戶。只要我不在辦公室,他就給他們打電話。但是,他們很忠實,他們想和我做生意。於是,他便開始散佈我和一個客戶的謠言,我恐怕不能把他的名字告訴你。」
「什麼謠言?」
「他說我和這個客戶睡覺,說因為這個,該客戶把他的所有生意全給我做,」她說道,聲音裡充滿了憤怒。「荒謬之極,完全是一派胡言,我的客戶把大部分生意給我做是因為我替他出了好主意,他從中賺了大錢。我決不會與哪個客戶發生什麼風流事,永遠不會,那樣做完全違背職業道德。」
她抬頭看著我,眼睛裡閃著怒火。然後她放聲大笑。「噢,保羅,別這麼愁眉苦臉的樣子。」
我能感到臉上窘得發紅,她所宣稱的在與客戶打交道時要信守職業道德的誓言打破了我心靈深處存有的幻想,我沒意識到自己流露出了失望之情。
她又繼續講述她的遭遇。「我對此事一無所知,我的客戶也蒙在鼓裡,但是,別人個個都在議論此事,或者說我聽說是這樣。這就像那種越傳越廣的謠言一樣,一兩個月裡,人們就會聽到各種各樣五花八門的說法,不由得你不信。我肯定我的老闆一定聽說了此事,但也許只是道聽途說而已。我當然是有口難辯,我不知道有什麼可否認的。」
「有一天,卡什找到我的老闆,數說我的『風流韻事』使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成了倫敦城裡眾人的笑柄。他手裡掌握了一些數據,說是來自我的一個客戶公司的內部渠道,數據表明我的客戶95%的業務是通過我做的,那些數據一定是卡什捏造的。我知道我的這個客戶和其他經紀人也做過很多生意。」
「於是,老闆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告訴我要麼辭職,要麼他將不得不命令我停職,並開始進行正式調查。他說這樣做對我的客戶的傷害可能會和對我的傷害一樣嚴重,甚至更嚴重。聞此,我震驚不已。當時,我恐怕是發了脾氣。我對他大喊大叫,用我凡是能想到的髒話把他罵了個狗血噴頭,並且對他說,至於我的工作隨他怎麼辦。洛桑-日內瓦銀行幾個月來一直想僱傭我,所以,不到一個星期,我便加入了他們,開始了我的新工作。」
「但是,如果你當時冷靜點不是更好嗎?你本來可以洗清你的名聲的,卡什什麼也證明不了。」
「傷害已經造成了,我不願僅僅為了能繼續與那種社會渣滓一道工作而使自己的人格受到公眾的責難,使自己的私生活受到別人的審視。」
「我明白了,」我說,感到自己心中也升起一股怒火。「你做得對,真是個狗雜種,這個行當腐敗透頂,那麼多人奔波忙碌,賺了那麼多錢。他們認為自己是天才人物,但是,可以說有一半時間他們無異於是在偷竊。如果他們都能以正直的,遵守原則的方法從事他們的工作,對於我們所有人來說仍然大有賺頭。」我無法控制聲音中的怒氣,而且清楚地感到越說越快,聲音也越來越響。
卡萊爾笑了起來。「噢,保羅!你多麼可愛,如此關心體貼人,又是如此理想主義。但是世事並不會按照你的理想去發展,你必須意志堅強才能生存下去,最壞的狗雜種掙的錢最多。我一切都不錯,我現在幹的還是老工作,但合作者比以前的好,薪水也比以前多。」她那雙長睫毛下水靈靈的大眼睛微笑著看著我。「你剛才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的。」
我克制著冷靜下來。「我恐怕暫時還不能把確切的細節告訴你,原因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不過,它很重要,因為沒有一個人發現我一直在詢問的事,」我壓低了聲音。「去年德瓊公司從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買進了一種私人配售債券,是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發行的,就是卡什賣給我們的,你知道任何有關此事的情況嗎?」
「特裡蒙特。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卡萊爾輕聲說道,眉頭緊蹙思考著。「這名字聽起來耳熟,但我不……對了!我知道了,是不是由日本興業銀行擔保的那筆交易?」
「不完全對,是本州銀行。不過,你說的已經很接近了。」我答道。
「是的,我的確模模糊糊記得這回事,那只是筆小交易,是不是?」
「4千萬美元。」我點點頭答道。「你賣沒賣過?」
「沒有。那是卡什的一筆『特殊交易』,我想這是他為自己攬的一筆生意,我們其他人誰也沒有過問是怎麼賣的,所有佣金都流進了他的腰包。」
特殊交易,特殊客戶,卡什做了許多筆特殊業務。「關於這個公司的情況,你知道點什麼嗎?」
「特裡蒙特資金公司?一無所知,在那之前和那之後,我都沒聽說過任何有關這家公司的情況。」
「有沒有其他人會知道這方面的情況?」
「不可能。卡什做生意從來都是獨來獨往,一切嚴守秘密,等到生意做成功了,他才會洋洋得意地對外宣佈。」
「他肯定得到了公司裡其他人的幫助,比如編製文件,或者制定交易構架等,」我啟發道。「他過去常與公司融資部裡什麼人打交道嗎?」
「我想在倫敦沒有。不過,他確實與紐約的什麼人談過他的一些特殊交易。那人來倫敦時我見過他一面,一個矮胖子,韋傑爾,迪克-韋傑爾。我想他是叫這個名字。」
「你記得是誰買了其餘的債券嗎?」
「是的,我記得。我記得聽說卡什把它賣給德瓊了,他沒花多少時間就做成了,而且接著他又打了一個電話,一下子就把這筆生意做成了,我記得自己當時還想過,只消兩個電話就能把一批債券全部售出,簡直令人驚歎。我憎惡卡什,但我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優秀的推銷員。」
「另一個買主是誰?」
「我知道你會問這話的,」她說。「讓我想一想……我知道了!是哈爾茲韋格銀行。」
「哈爾茲韋格銀行?那不是瑞士的一家小銀行嗎?」
「也不太小,當然形象不佳,但是他們非常秘密地管理著大筆大筆的資金,卡什常和他們打交道。」
「他與那兒的准聯繫?」我問道。
「一個名叫漢斯-迪特韋勒的人,那人不怎麼樣,我和他談過幾次話。」
我從卡萊爾口中瞭解到了我想知道的一切情況,至少瞭解到了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情況。
「還有一個問題。」我說。
「什麼問題?」
「加斯頓是誰?」
「加斯頓?我不認識任何叫加斯頓的人。」然後她抿嘴輕聲笑起來。「噢,你是說我那位巴黎的男朋友加斯頓?我恐怕得說這全是為了搪塞羅布而編造的故事。」
「這太殘酷了,他非常苦惱。」
「他很固執,我不得不使用某種方法使他擺脫痛苦。這看起來似乎是最佳方法,而且他那個人奇裡古怪的。」
「奇裡古怪的?」
「是的。他這人有點怪,他愛緊張,情緒似乎不穩定,你說不准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噢,羅布就是這麼個人,」我說,「但他不會傷害別人的。」
「那我可不知道,」卡萊爾說。「我很高興擺脫了他的糾纏。」她戰慄了一下。「此外,我告訴過你,我從來不和我的客戶睡覺。」
說完,她呷了一口葡萄酒,兩眼越過杯沿看著我。她似乎流露出難以抑制的憤怒,雙唇鮮紅,兩眼烏黑,我的喉頭一時乾澀了。
「從來不?」我說。
她盯著我的眼睛注視了好一會兒,我無法準確讀懂她目光中所傳遞信息的確切含意。
「幾乎從來不。」她說。
那頓午飯之後,我難以集中精力工作,我極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想和克萊爾巫山雲雨一番會是什麼情景,儘管這種念頭不時地會重新出現在我腦海裡,我必須打電話給迪特韋勒先生。
我在國際債券經紀人協會手冊中查尋哈爾茲韋格銀行,找到了電話號碼,其區號是蘇黎世區號。
一個女人接了電話。
「我可以與迪特韋勒先生通話嗎?」我問。
「對不起,他現在不在,我能幫你忙嗎?」答話者講一口純正的英語。
「是的,也許你能幫忙,」我說。「我的名字叫保羅-默裡,我為倫敦的德瓊股份有限公司工作。我們持有一種私人配售債券,我相信你們銀行也買了。是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發行的8年期債券,2001年到期,我們打算再買一些,不知貴行是否有興趣出售。」
「噢,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我們終於找到想做這筆交易的人了。我不知道我們當初為什麼買它,雖然本州銀行的擔保非常可信,收益也不錯,但是卻無人交易它。我們這兒做的應該是短期有價證券交易,而不是這種無價值的債券,你們開什麼價?」
這問題可不好回答,再買下一些這種倒霉的債券是我最不情願做的事情。聽這女人的口氣,好像出什麼價她都肯賣;
「不是我要買,是為我們的一個客戶買的,」我撒謊道。「他對買進我們的債券很感興趣,但是我們的債券不出售。在我與他商談他願意以什麼價格從你們手裡買進這些債券之前,我需要確證一下你們願意出售。」
「我明白了。這樣的話,我們最好等迪特韋勒先生回來再說。當初,這些債券是他親手買的,他在一小時左右就會回來的,你不如到那時再打個電話來。」
「這主意聽起來不錯,告訴他等我的電話。」
妙哉,我想找的人就是迪特韋勒。
整整一小時之後,我再次撥通了蘇黎世的電話號碼。
接電話的是一個粗啞的聲音:「迪特韋勒。」
「迪特韋勒先生,下午好。我是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保羅-默裡。早些時候,我打電話給你的同事,是關於你們手頭的2001年到期的8年期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的遞盤事宜,我不知道你對出售是否有興趣?」
「默裡先生,恐怕你是弄錯了。」一口濃重的瑞士口音聽起來不太友好。「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得到的信息,眼下我們手頭沒有那種債券,而且從來就沒有過。」
「但是,我剛才和你的同事談的正是那種債券,」我說。「她說你們的有價證券組合中有那種債券。」
「她一定是弄錯了,她大概把它與另一種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債券搞混淆了。不管怎麼說,我們把我行有價證券組合中的內容都視為絕密信息,從不向外透露。這一點,我剛才已經提醒過我的同事,好了,再見,默裡先生。」
當我放下電話時,我為那友善的瑞士姑娘感到內疚。我相信當迪特韋勒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職責時,她不會把那當作一種快事的。這事辦得真窩囊,一個蹩腳的撒謊者,特裡蒙特資金公司根本就沒有發行過其他債券,哈爾茲韋格銀行和我們擁有的是同一種特裡蒙特債券。
但是,他們為什麼不承認呢?
這個情況很嚴重,很有可能德瓊公司損失了2干萬美元。除非我們能找到這筆錢,否則這個損失能使整個公司陷入癱瘓狀態。我認為從法律上講,我們雖然不需賠償那些錢給我們受損失的客戶,但是我敢肯定過不了多久他們就不再是我們的客戶了。我必須把我的發現告訴漢密爾頓,他不在交易台上,卡倫說他一下午都不在,而且要到第二天上午很晚才會到辦公室來。
第二天午餐時他來上班了,我看著他走到他的交易台前,脫下外套,打開一個個屏幕,然後坐下來,凝神細看。
我大步走到他的交易台旁。「對不起,漢密爾頓,」我說,「你有空嗎?」
「現在是1點27分。失業數字1點30分出來,我有3分鐘時間,夠了嗎?」他問道。
我遲疑了一下,我必須告訴他的事情很重要,但我不想草草了事。如果漢密爾頓說他只有3分鐘,那就只有3分鐘。「不夠,恐怕會要稍微長一點。」我說。
「既然是這樣的話,坐下吧,你也許能學到點什麼。」
我強忍著不耐煩的心情,坐了下來。
「好,跟我講講這一陣子國庫券市場的情況。」漢密爾頓指的是美國政府債券市場,這是世界上規模最大,流動性也最大的債券市場,而且也是大多數投資者藉以發表有關長期利率見解的市場。
「上個月一直在跌,」我說,「人們盼望著收益率能漲得更高些。」當國庫券價格下降時,它們的收益率會升高,表明將來有望獲得較高的利率。
「為什麼它一直在跌?」
「人人都擔心美國可能已經達到了100%的就業率,上個月的失業數字是5.2%。大多數經濟學家認為失業率大大低於5%將是不可能的,一旦失業率降到那個水平,國家的通貨膨脹壓力就會增加。各行各業招工將更加困難,這樣他們將不得不支付較高的工資,較高的工資意味著更嚴重的通貨膨脹,也就意味著更高的利率。所以,國庫券價格便跌下來了。」
「出現這個數字之後,會發生什麼情況?」漢密爾頓問道。
「這個嘛,市場希望失業人數降低到5%,如果發生那種情況,較低的失業率將意味著較高的通貨膨脹率,市場將再一次售出國庫券。」
對就業有利的因素對債券市場卻不利,我始終覺得這似乎是一種極大的諷刺。我還清楚地記得有一天我在一個大經紀人的交易室裡發生的情景。當宣佈失業人數比預期的多出幾千人時,房間裡響起了巨大的歡呼聲,國庫券市場的行情直線猛漲。這完全是不切實際的空談!
「你說得對,幾乎人人都認為失業數字將為5%,而且市場將會低價售出國庫券。那麼,對此我們應該做什麼?」漢密爾頓問道。
「嗯,如果我們有任何剩餘國庫券的話,可以賣掉它們。」我說。「不過,既然一個月前我們就賣掉了所擁有的國庫券,我想我們只好坐觀形勢了。」
「錯了。」漢密爾頓說。「或者說,至少你可以坐觀形勢。」
我們面前的綠色電視屏幕顯示出那一刻市場的交易情況,當債券買進賣出,價格隨之變化時,那綠色小數字組成的密集陣列便閃爍不已。我們正在注視的主要國庫券是30年期的債券,又稱作「長期債券」。其時價是99.16,意為99.16/32,又可讀作99.5。
在數字發佈前一分鐘,綠色數字停止了閃爍,沒有交易在進行,每個人都在等待。
這一分鐘似乎要持續到永遠,在世界各地,在倫敦、紐約、法蘭克福、巴黎、柏林,甚至東京,成千上萬的男男女女正弓身坐在他們的屏幕前靜待苦等。貿易委員會設在芝加哥的期貨交易所裡的債券期貨室將靜靜地等待著。
我們的路透社和電匯率屏幕上傳來低沉的嘟嘟聲。不一會兒,一則綠色的短小電文閃爍出現在屏幕上:美國6月份的失業率為5.2%,7月份降低到5.0%。
兩秒鐘之後,長期債券旁邊的數字99.16閃爍了一下,被99.08取代了,即99.8/32,或99.1/4。我判斷正確,這是個不祥的數字,行情正在下跌。
又過了兩秒鐘,我們的電話板上的指示燈不停地閃爍起來。雖然推銷員們不知道漢密爾頓具體在想些什麼,但是,他們知道他一定在思考著。
漢密爾頓拿起一個電話聽筒,我在另一條線上監聽,是戴維-巴勒特打來的電話。
「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的想法,關於……」他開始說道。
「給我2干萬美元長期債券。」漢密爾頓打斷說。
「但是,我們的經濟師認為……」
「我很高興你們有一個有頭腦的經濟師,給我報價吧!」
戴維住口,放下了電話。5秒鐘之後他回來了。「我們願以99.04報價。注意點,漢密爾頓,行情正在暴跌!」
「我以99.04的價格買2干萬,再見。」
我們屏幕上長期債券旁邊的綠色數字一直在不斷閃爍著。現在的數字是99.00。雖然我不知道漢密爾頓到底在幹什麼,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十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
漢密爾頓又拿起一個電話,是卡什。「給我3千萬美元長期債券。」
卡什沒有爭辯,在這種行情大跌的情況下,有人想買3千萬美元長期債券,那正中他的下懷,「我們的報價是99.00。」
「很好,我買了。」漢密爾頓說。他放下電話,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正在閃爍著的屏幕,我也一樣。
價格依然在不停閃爍著,但不再直線暴跌了。它在99.00和99.02之間搖擺不定。我和漢密爾頓一動不動地坐在屏幕前。每當99.00這個數字閃爍時,我發現自己都屏息斂氣,估計隨後會跳出98.30。我們手頭握有5干萬美元的債券,那樣會損失很大一筆錢的。但是,99.00的價位保持不動了。突然間,它閃爍著跳到99.04,然後又跳到99.08。沒出幾秒鐘,價格便升到了99.20。
我鬆了一口氣,漢密爾頓又得手了,我們成功地以似乎是數月來的最低價格買進了5千萬美元長期債券。看上去行情似乎將要回升,我仔細打量著漢密爾頓,他依然在凝視著屏幕。他依然表情如故,儘管他臉上沒有笑容,但是我認為我能察覺到他那聳起的雙肩略微放鬆了一點。
價格閃爍著升到100.00。
「我們現在還不拋嗎?」我問道。
漢密爾頓慢慢搖了搖頭。「你不明白正在發生的事,對嗎?」他說。
「對,我不知道,」我說,「請告訴我。」
他仰靠在椅子上,向我轉過身來。「你考慮問題必須要比市場早一步,」他說。「當人們改變主意時,市場價格就會波動。如果人們突然決定不購買或是不保留手中的債券,而是要拋售的話,那麼市場便會下跌。每當風傳一則新信息時,常常會出現這種情況。這就是一個經濟數字公佈時,市場經常變動的原因所在。你理解我的意思嗎?」
「是的。」我說。
「你瞧,在過去幾個月裡,許多人在不斷地改變主意,決定拋出。每次出現壞消息時越來越多的人便把手中的債券拋出去,這樣就把價格壓得越來越低。市面變得如此不景氣,到這個星期,每個人都估計會傳來更多的壞消息,而且行情會進一步下跌。」
「當壞消息出現時,那正是人們早已預料到的。當然,交易員便開出低價,但是所有的賣家早已在這之前把債券拋售一空,就像我們一個月前做的那樣,已經沒有賣家了。」
「不錯,這可以解釋行情為什麼只下跌了1分來鐘。但是它為什麼會上漲呢?」我問。
「這個嘛,當行情正在下跌時,精明的買主往往不急於購買,直到他們認為所有壞消息全都銷聲匿跡為止。」漢密爾頓說。「但是,也有像我這樣的人,想冒險以低價吃進債券。」漢密爾頓慢條斯理,從容鎮定地侃侃而談,我認真地聆聽著每一個字,試圖從他的話中汲取盡可能多的知識。
「但是,如何看待基本經濟法則呢?如果美國的就業率是100%,通貨膨脹造成的威脅會怎麼樣呢?」我問道。
「股市對這種情況的擔心已至少有一個月了,因此,幾星期來價格一直在下跌。」
我細細回味著漢密爾頓的話,這番話不無道理。「這麼說行情上漲的原因之一是人人都十分悲觀?」
「完全正確。」漢密爾頓說。
「還有一點我不明白,」我說。「如果情況確實如此的話,為什麼行情要等到數字公佈之後才上漲呢?」
「投資者總是希望在排除最後一個主要的不確定因素後才做出購買決定,一旦他們看到失業率指數雖然很高,但比他們預計的要好時,他們沒有理由不立即採取行動,他們便吃進。」
這一行我要學的還多著呢,我心中暗自想道。我知道要成為一名優秀的交易員需要一個冷靜、精於計算的頭腦。然而,漢密爾頓絕不僅僅是一位精於數字或經濟學分析的專家。他還分析人的本性,能夠推斷出共同構成「市場」的成千上萬個個體的恐懼與貪婪之間的確切平衡點,而且他非常精於此道。
「我想現在咱們可以讓市場隨它自己去怎麼發展吧,」漢密爾頓說。「你說你想跟我談什麼事的。」
我把我和戴比所發現的有關特裡蒙特資金公司的一切情況都告訴了漢密爾頓。我對他說,依我之見,我們也許永遠也見不著我們那2千萬美元了。
自從我和漢密爾頓共事以來,我從來沒有看見他對什麼事震驚過,可這回他震驚不已。他失去了自制力,這種情況在他來說是十分罕見的。
「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我們沒有覆核過文件嗎?」
我慢慢地搖了搖頭。
「我為什麼沒叫戴比去覆核一下文件呢?」他輕聲低語道,牙齒緊咬住下唇。「卡拉漢那個狗雜種!他一定自始至終知道這件事!」
「我聽說是卡什把債券賣給你的?」
「當然是他賣的,當時,那些債券的收益率比美國政府債券高1.5%。對於具有3A級擔保的債券來說並不壞。當時,它們是市面上最便宜的債券。」
「你認為他知道那個擔保毫無價值了?」
「他一定知道了。」漢密爾頓苦澀地說。「要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資料室對該債券一無所知的話,我可以打賭沒有別人會知道了,這事肯定是他一手策劃的。我總是提高警惕,從不依靠那傢伙,我想像不出我怎麼會讓他僥倖得手了。」
「卡什傳遞債券招股章程也許是誠心誠意的?或許他們公司融資部的某個人在背後操縱著此事?」卡萊爾提到過一個名叫迪克-韋傑爾的人。
「也許吧,但是我並不這樣認為。我認為是卡拉漢干的。」
我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是否該談談我的想法。我輕聲地問道:「你認為卡什與戴比之死有什麼聯繫嗎?」
漢密爾頓看著我,一臉迷惑。「那不是一起事故嗎?或者說自殺?肯定不會是謀殺吧?」
「我說不准到底是什麼。」我說。「還記得我告訴過你,就在戴比死之前,我看見過一個人嗎?」漢密爾頓點點頭。「噢,那個人原來是喬-芬利,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負責美國公司的交易員。
現在我已把這個發現告訴了警察,但是,喬的兩個朋友說他們離船之後立即就和喬一道共乘一輛出租車走了。」
「喬-芬利?」漢密爾頓說。「我見過他,他是個不錯的交易員。但是,照你這麼說,警察已經排除了他作案的嫌疑?」
我歎了口氣。「是的,他們將把戴比的死亡定性為一次事故。但是,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
漢密爾頓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對警察是否知道自己在幹什麼表示懷疑。但不管怎樣,我覺得卡什與此事沒有牽連。」他陷入沉默之中,那雙冷峻的藍眼睛裡閃著不同尋常的怒火。然後,他慢慢地開始放鬆下來。他有節奏地捋著鬍子,他恢復了自制力,他在思索,從各個角度預測推算。
「我們該怎麼辦?」我問道。「與卡什對質?去見布龍菲爾德-韋斯銀行的總裁?去報警?」
「什麼也不幹,」漢密爾頓說。「至少暫時按兵不動。我猜想特裡蒙特資金公司將繼續支付幾年利息,以免引起懷疑。就是我們將永遠再也見不著本金了。所以,我們有時間。現在是該我們不要引起人們的疑心了。一旦卡什發現我們盯上了他,那麼錢就泡湯了,我們將永遠也見不到那筆錢了。因此,我們要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的樣子。」
「但是,我們總不能什麼都不做吧!」
「我們不會什麼都不做的。我們要把我們的錢弄回來。」
「但是,怎麼弄?」
「我會想辦法的。」
不知怎麼的,我似乎覺得他會有辦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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