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伯斯威爾,我發現沒有發生什麼大變化。總的說來:
跟原先一樣窮的曼德爾夫婦正忙著把今春去地中海的海上一空中旅遊安排得細緻到了按分鐘計劃——曼博士剛被任命為校際評估委員會主席,工作日程滿得連小便的時間都沒有,這次是他與「家人」在一起的好機會,可以放鬆一下了。
我剛走,我母親就打電話來了,他告訴維維卡,經過反反覆覆的考慮,她決定遷就我,下次我再進城時可以住進她家(只要我發誓嚴格地保持衛生並且不往地上掉渣滓)。
一個很大的精品包裹以快遞方式從紐約寄出並先於我到達——維維卡打開盒子驚奇地發現那麼多噴霧劑,量大得足以耗盡正日益減少的臭氧,還有一輩子都用不完的摩絲。
班迪諾夫夫婦,我過去的朋友和同事,打電話來說他們得到了國家基金會贊助的學術休假,將要去太平洋上的的卡卡島進行令人振奮的考古挖掘工作,尋找一種現存蟾蛛在中生代的祖先的化石。班迪諾夫夫婦希望從排得滿滿的科研日程中忙裡偷閒做做划水運動,打打高爾夫球。他們願意邀請努德爾曼夫婦參加他們的告別晚會,條件是鄙人別灌得酩酊大醉,或者,在晚會上別干丟臉的事。
星期四那一天,古伯斯威爾鎮上16歲的弗萊迪-范德沃克被懷疑用木棒打死了他的母親。父親和11歲的妹妹,僅僅為了用車問題發生了口角。之後弗萊迪打算燒房滅屍,但是因為大火被一位警覺的鄰居發現,這一企圖才未得逞。房子被濃煙和水所毀,但是旁邊的車庫裡的汽車卻完好無損。
回到家時前來歡迎我的有哭哭啼啼的馬格努斯,他的運氣真不好,居然一件屬於他名下的玩具也沒有。看來利夫又在控制玩具,拿玩具跟他弟弟做交易。倘若不是生活本身就是這樣的話,我一定會對這種不公平交易進行干預的。另外,馬格努斯對這嚴酷的現實認識得越早越對他有好處。
亞歷山大-羅素,世界著名經濟學家和古伯斯威爾大學的教授,今天在沒有任何預告的情況下吊死在古伯斯威爾鎮自家的地窖裡——羅素博士顯然是對近來經濟的滑坡感到困惑。
最後,儘管是最有意義的,貝蒂-曼德爾一整天都在為是用肝和洋蔥還是用舌頭做晚餐而猶豫不決。我說用舌頭,維維卡則主張用肝。我看最好還是坐等結果出現為好。
諸位,以上概括了古伯斯威爾的全部新聞……雖說又有一條珍聞確定無疑地傳進了我的耳朵裡。昨天下邊鄰居家的男孩之一告訴我,負責檢查沒有上許可證的狗的那個人來偷偷看過了。喬治發現他來了,便帶上它到房後面的地裡去,小狗在那裡玩。他就在旁邊挖了個坑,然後用腳把狗按在坑裡,朝狗連開三槍,終於成功地打死了它。在我看來索斯基家採取的經濟措施的確是節省3元捐錢的絕妙辦法。下面我們該做的就是說服莫德把喬治幹掉,這樣就可以節省一大筆飯錢。
有趣的人們,索斯基一家。曾幾何時,我曾用浪漫的手法把他們描繪成模範公民,吃苦耐勞熱愛土地的農民。由於土地被侵佔,不得不像養牛場的牛群一個挨一個地擠到工廠車間裡勞作。哈!若能自由選擇的話,索斯基一家定會高高興興地去工廠從早到晚坐在那裡攢機器零件,好賺點硬鈔買剪草機、洗碗機、立體聲磁帶倒帶機和電叉。這幾天我一定要將我的紀錄搞清楚,把我所謂有罪的誤解搞清楚。
今天上午當我填寫在古伯斯威爾市場賒帳購物申請表時,忽然產生了一個弄錢的上策……事實上自從我的思想觸及到了社會保障問題並且產生了極大的震動,我的大腦——經過這些年的入不敷出——想出來的主意多得像糞堆上長出的野草,趁著還沒有忘記趕快找張紙把這一急風暴雨般出現的靈感記錄下來——雖說要想抓住它就跟用帽子接住暴風雨般地難。
不錯。新騙術。雖說有點野蠻,卻是極其簡單易行的。明確地說,以綁架我自己的孩子來索要贖金。
我預料這一特殊策略的步驟將如下發展:
一、綁架利夫或馬格努斯或者他倆。二、報警之後這位痛哭流涕的家長便一手拿著可愛的杏仁眼的孩子照片一手舉著那張無情的贖金通知出現在電視新聞的鏡頭上。1萬?2萬?天高才是頂。由你選。三、我所能做的就是坐下來。一對遭受的失業的痛苦夫婦,近乎赤貧的夫婦的孩子被綁架,我問你,誰會坐視不管呢?在我們這個偉大的國家裡,從東海岸到西海岸,每一個人都會為之而心碎。我那個窮鄉僻壤裡的小郵箱每天都將塞滿好心人寄來的支票。鈔票,甚至5分或1角的鋼-兒。那是中西部地區善良的五歲的孩子們出於同情摔碎自己寶貝的小豬儲錢罐取出來的。
真有創造力,不是嗎?這甚至不算弄虛作假,因為我決不會乞求贊助——人們自願結一個貧窮的古伯斯威爾家庭寄上一點點錢……這種事情隨時都會發生……對那些用炸玉米片和肉片養胖了且寵壞了的孩子來說,幾個鋼-兒算得了什麼。可是卻能給幾條營養不良的生命帶來如此的歡樂。
今天下午在牙醫魯道夫-盧姆西醫生的診室裡發生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值得一提。盧姆西是醫學博士,待人友善,有著笑佛一樣的胖肚子。
在布朗克斯車站磕壞的牙鑽心地疼。每當開口講話時風便從豁口處颼颼地往嘴裡鑽,讓我無法忍受。要麼閉住嘴不再講話,要麼去找盧姆西大夫,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當我意識到我就要交好運時,便決定利用這個機會來一個「緊急就醫」。
他高興得一邊搓手一邊將我領進診室,說見到我他如何地快活,很想知道我在幹什麼,創作進展得怎麼樣了,為什麼四年沒有檢查過牙齒,這次急診想治什麼。
「你想讓我先回答哪一個問題?」我這個比較聰明的傢伙說——盧大夫一直是這樣看待我的。
「到這兒來。坐下。我是個大忙人。」小個子醫生說著將一把椅子轉高到我的臀部。「嗯——」盧姆西說著撬開我的下巴把那塊不幸的碎牙搖晃下來。
「那顆壞的嗎?」一想到醫療費我又有點緊張,付不付得起呀。我要是沒把牙磕壞該多好啊,心中嘀咕著。
「放鬆點,鑽牙是我的事,」盧大夫嘲弄地說著舉起一隻能緩解病人疼痛的手,我想從這一刻起我就只能聽從命運的安排了,由他用探針探,照X光片,清除碎牙等。
「這是裝有優勝者名字的封口信封,請打開。」盧姆西從護士手中接過剛衝出的X光片時開玩笑說。「多米索。」他唱著做了一個誇張的戲劇動作。
「怎麼樣?」我只想快一點完事,無心觀賞美國小姐選美表演。
「對你,因為你是大好人,只收125元——對戴牙套來說這可是再便宜不過了!」他又說,同時開始認真地洗手中的牌了。
「一百零——!」
「玩什麼?」他邊問邊玩了幾個花樣兒,把牌展開成扇形,把它們拋向空中,又花裡胡哨地從身後把它們接住。「玩現金還是玩雙倍贏?擲骰子?猜電話簿上的號碼?快,快,挑一樣。」盧大夫獰笑著,像個妖婦似地伸出手中的牌,引誘貪財的病人上鉤。同是這一個魯道夫-盧姆西大夫,他剛才還在我的口腔深處搗鼓了半天呢,等孩子們一畢業,他就打算扔下古伯斯威爾的營生,診所,家,甚至妻子,要不是她是個瘸子的話,然後去拉斯維加斯當莊家。
「今天是你走運。」他小聲對我說,同時心懷鬼胎地把他的工具拉近他的病人。這個病人坐在那裡,像個身無分文、脖子上帶著圍嘴的嬰兒,嘴裡的吸痰器正把他寶貴的生命一點一點地吸出來。
「21點,慣例,我先發牌。」我說著把那些玩意兒從嘴裡掏出來開始進行交易。
「就玩黑傑克1,」他點點頭,把工具從盤裡揀出轉回原位。
1 黑傑克即21點撲克牌遊戲。
後來,我顧不得在外邊等候的維維卡和孩子們如何在椅子上輾轉不安,更別提那些托著腫腮幫子候診的病人,跟大夫用他拔下來的牙當注——淨牙當5,帶汞合金填料的當10。跟盧姆西醫生玩的時候必須哄得他高興才行,否則下一次就診時從護士那裡拿到的發票肯定是老價錢。
第一局時盧大夫不停地讓我給他發牌,於是我確信原來他已經輸定只不過是鬧著玩罷了。到了給我自己發牌時我手中的牌是19點,於是沒再要牌。他翻過手中的牌時,我失望地看到了21點整。我們的牙醫貪婪地鏟走了代替20塊錢的牙。
第二局情況更糟。他以區區17點便擊敗了我,我準備扔下圍嘴不幹了。
再玩一局,我對自己說,但是好運突然從天而降。我上來就抓了個21點。好事接踵而至。接下來的幾局我摸的牌不是21點就是剛好比他的大。我沒有搞鬼。誰也看不出像在搞鬼的樣子。盧姆西大夫先是堅持由他洗牌而且洗了又洗,接著叫暫停,拿出一副新牌來。但是無濟於事——甚至我捲起袖子也一樣,這是他堅持要我做的。我像得了彌達斯點金術,從第三局開始我便只需把頭往枕上一靠眼瞅著盤子裡我這一側的牙堆越升越高。又玩了幾局之後,盧姆西開始不安地嘟囔外面有焦急等候的病人。而我則不僅把我所選的牙冠的費用贏到了手,還超出了65元!
願不願意把將來的醫療費也贏出來呀,盧姆西醫生一副輸家的樣子問我。
「現金,大夫,現金。」我欣喜若狂地咧嘴笑了。
「我見維維卡需要補一個牙洞,你的大兒子很快就需要安畸牙校正架了。」
「為了這些過些日子還可以再玩嘛。」我同情地笑了,禮貌但卻堅定地說,我急切地看著他一萬分不情願地朝錢箱走過去,從裡邊抽出了那光輝的65元錢——從盧醫生手裡拿錢,說句不客氣的話,如同從口中拔牙。
65元——還不算牙冠費。我仍不能從好運的興奮中平靜下來!我問你,究竟有幾個人能去看牙還能從牙醫那裡找回來65塊錢的?這點錢不過是無底洞裡的一滴水,就像——像警句不離口的佩裡所說的——「臭鼬堆裡放了個屁」,這件事卻意義重大,因為它是第一個啟示,也可以說是預兆,即從此我將時來運轉。你是不是相信有這類事。反正我信,我信。攥在我汗津津的手裡的錢告訴我,從今往後一切都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感謝天主,哈利路亞!感謝上帝,神聖的三位一體,盧姆西醫生和古伯斯威爾市長。感謝伯尼叔叔,曼德爾博士和所有真正無私地幫助過我的人。讓咱們快活起來吧,為了我這一得救的日子,為了我注定要步步高陞的未來。在這至關重要的生命的轉折點,什麼也不可能再改變我了,絕對不可能。讓喬治-索斯基去地裡挖個坑,朝他姐姐頭上開槍,試上18次才把她打中吧,我絕不眨一下眼。讓他在牛欄裡拿著大頂獸奸那些未交配過的小牛吧,我連聲「呸」都不會說的。讓古伯斯威爾遭受風暴與蝗蟲的襲擊,龍捲風的橫掃,黑死病的侵害與地震的破壞吧,我只會轉動著大拇指開懷大笑。這麼多年來我在經濟的大漠中徘徊,受盡了野狼野狗的攻擊和收賬代理人、高利貸者及奸詐律師的盤剝。當一個交了霉運的人終於走出低谷,踏上了有去無回的大道,而這條道恰是使他向上走的路,那麼世界上就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打動他了,絕對沒有。
把一張10元鈔票放進一隻渴求玩具的窮孩子那髒兮兮的手套裡,你就儘管呆在一邊看一場貪婪的消費吧。那勁頭一點不比美國家庭主婦選購減價漢堡包肉的消費水平差。
我要這,我要那。給我這個。給我那個。渴望得到想要的東西這一慾望是無止境的。這兩個孩子只管把貨架上的東西辟里啪啦地往下拿,遠遠超過那筆意外財寶的總價值,他們用力拉著比他們還高的貨筐往前走,再多些,再多些,再多些,把貨物管理員都弄懵了。我發現不在於他們買什麼,而在於這是實實在在的購物行為,既單純又簡單,是通過一個收款機的鈴聲將綠票子易主的過程,這個過程令人興奮不已。這就是美國綠色興奮劑,它的作用橫跨大陸,超越種族、信仰和國籍。每一個人都在使用它。它使工廠得以運轉,使一個人都得以工作。要說說良知嗎?節儉?不要急於得到滿足?沒門兒!有錢就買,管他媽的明天會怎麼樣……然而他們能像大款似的大把大把地花錢確實能使一位父親的心得到快慰。瞧啊,連維維卡都有點控制不住了。她紅著臉試了幾套古伯斯威爾的時髦春裝,每試一件都得費力地往裡鑽。她穿上新裝可真漂亮,真有魅力,我真想在這女試衣室裡跟她親熱一下。
我們還沒花完這首次預兆的65元,就又上路去大市場給孩子們上一堂生活課:買東西就是為了不買。不過量消費就不能避開消費。這就像試圖帶著貞潔的雞巴去過獨身生活一樣。
「賒賬卡?」維維卡困擾地問。這時我正用那張塑料片的邊沿刮著下巴,心想應當從哪裡開始上這堂課。「你怎麼弄到的?」
「女人,怎麼能這麼問?」
「我們怎麼還呀?」
「怎麼。怎麼。怎麼。」我說著眼珠一閃,剛痊癒的嘴露出一絲邪惡的笑。
「你在搞什麼名堂?」
「搞什麼?不搞什麼?我想審訊該結束了。你們信教的人就愛刨根問底。」我笑著在過道裡跑來跳去,把天知道都買的什麼東西裝得滿滿的,心中十分清楚,明天就是C日,是領取醫療證的日子。明天我將加入腦殘疾患者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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