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辦公室,日
田茂林一身塵土走進來。張海、楊明山等副書記們圍過來。
楊明山:「老田,你當上公社一把手了,還鑽到山溝裡不露面,再不回來,就要登尋人啟事了!」
通訊員小馬端來一盆水:「田書記,擦把臉吧。」
張海:「老田,你家打了好幾次電話,你該回去看看了。」
楊明山:「老田,再不回去,你那對象就到公社造反了!」
小馬:「對了,田書記,前幾天有個女的打電話找你,是哪個地區的大幹部,一口京腔哩?」
楊明山:「有這事老田,她說和你在團校是同學,說話那味,嘿,要多熱乎有多熱乎你得交代交代,你們是不是有那個……」
屋子裡一片嬉鬧的笑聲。
田茂林擦了臉:「都說完了那我說了,啊一句話,扯淡!」他從挎包裡掏出一把糖,扔到桌子上,鄭重地:「張書記,楊書記,我請三天假,回家辦喜事這是喜糖小馬,替我買幾瓶酒,再加幾個菜,我請客!」
七里巖公社,大門前,日
大卡車運來返銷糧,張海指揮卸車。
各村領返銷糧的群眾趕著牛車,推著獨輪車,在公社門前排成長隊。
李會計拿著賬本,吆喝各村負責人名字,對照人口數和分糧數字。一隻隻麻袋過了秤,又裝到牛車上。
楊明山把張海拉到一邊:「返銷糧這樣分光吃淨,我看不合適。」
張海:「上級按人頭發放,一個蘿蔔一個坑,咱不分咋著?」
楊明山:「我想,按比例從各村扣留一部分,存在公社。」
張海:「這是上級發放的救命糧,咱咋能剋扣?」
楊明山:「這我清楚。如今咱不是窮嗎三天進城,兩天開會,公社沒有一點積蓄,這人吃馬喂的,咱去哪弄哩?」
張海為難地:「以前從沒這樣辦過。剋扣返銷糧,只怕群眾要造反。再說,田書記不在,咱做不了這個主。」
楊明山:「我分工抓行政,這事我做主。」
張海:「還是和田書記通通氣再說吧。」
楊明山:「老田正摟著老婆睡覺哩,等他回來就晚了!」
楊明山走到糧堆前,招呼李會計:「先別分,先別分,我有話要說。」
張海把小馬招呼過來,小聲地:「你趕快給田書記打個電話!」
楊明山把各村的頭頭召集起來:「都聽我說幾句。你們都是各村的支書、黨員,要搞清楚一個問題,這返銷糧是從哪來的是從國庫調來的,是從全縣人民牙縫裡擠出來的,咱們吃在嘴裡,要記在心裡,記住黨的關懷,記住上級的恩情公社黨委有個想法,想從各村的戶頭上提留一部分,存在公社。為啥呢咱公社窮唄有人說不搞階級鬥爭了,誰敢說不搞大批判了干革命搞大批判熬半夜,總得吃飯吧就這,有意見保留,回去對群眾作作解釋。啊中不中?」
村幹部們面面相覷,沒人吭聲。
楊明山環視眾人:「咋啦都吃啞藥了都不說話,就照我說的辦,每村提留一百斤。」
牛貴鎖搶前一步:「楊書記,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村村戶戶鬧饑荒,三斤糧食能救一條命。你這樣做,是不是太絕情了?」
楊明山:「哦,你是牛貴鎖,對吧那你說,這事該咋辦?」
牛貴鎖:「咋辦,既是國家發放的救命糧,一兩也不能扣!」
楊明山凶狠地:「牛貴鎖,你想造反哩?我現在就開你的批鬥會!」
牛貴鎖輕蔑地:「你還有啥本事你整天不是批這個就是斗那個,你要能鬥出個糧囤來,我情願讓你鬥個夠!」
他大步跨到糧堆前,扛起大包,放到秤台上:「李會計,過秤俺牛村該分多少多一兩不要,少一兩不中!」
眾人一看這勢頭,呼啦啦擠到糧堆前。抬的抬,扛的扛,鬧成一團。張海趕忙拉過小馬,低聲地:「快給田書記打電話!」
楊明山惱羞成怒,從公社喊來一群民兵:「把牛貴鎖捆起來,押送縣裡!」
幾個民兵搶上前,和牛貴鎖扭成一團。
一麻袋玉米撒了包,灑落一地。
魏得財拉住楊明山求情:「楊書記,俺村群眾斷頓了,貴鎖不是有意頂撞你,你咋能說抓人就抓人哩!」
張海也勸:「老楊,這樣,要激起民憤的。」
楊明山:「我是理直氣壯抓革命,出了事我負責!」
田茂林騎著自行車趕過來。張海趕忙迎上去,接過自行車,匆匆介紹情況。田茂林擠過人群,蹲到地上,把滿地玉米粒捧回麻袋,一言不發。喧鬧的人群靜下來,許多人蹲下地,撿拾四散的玉米粒。
楊明山:「田書記,你可回來了牛貴鎖帶頭搶糧食,要反天了!」
田茂林仍舊不說話,把手裡的玉米吹吹土,放回麻袋裡。
張海:「今天的事沒跟你商量,群眾有意見。」
田茂林依然不吭聲,從人們腳底下撿拾玉米粒。牛貴鎖從地上蹭起身,身上還捆著繩索。
魏得財:「田書記,貴鎖說話沖,是實情,公社不能剋扣俺的返銷糧啊!」
眾人眼巴巴看著田茂林。
田茂林把玉米粒放回去,拍拍手,走到牛貴鎖面前,替他解開繩索,沉重地:「甭說了,啥都甭說了打打鬧鬧,不就是為了這點糧食嗎國家從別人牙縫裡摳出來,接濟咱們,容易嗎公社再從群眾牙縫裡去摳出來,我這公社書記還有啥臉站在這兒說話沒臉我沒這個臉。也沒這個資格李會計,分吧,照上級的規定辦,該多少是多少1」
牛貴鎖感動地:「田書記,俺……」
田茂林擺擺手:「貴鎖,你今天背了屈,啥話也甭說把屈咽肚裡,等咱自己地裡打下糧食了,說話才氣壯啊!快收拾收拾回村吧!」
牛村造田工地,日
造田工地上,坐滿全鄉的幹部。
田茂林面對大家,推心置腹地:「同志們,今天咱們在這開個現場會,就是讓大家好好看看群眾是咋樣苦熬,咱們該為他們幹點什麼我想問一句,黨把咱派到七里巖,到底是幹啥來了?」
會場上沒人回答,田茂林:「我是黨委書記,這也算是官嗎戲台上都說縣太爺是七品芝麻官,那我連芝麻皮也沾不上咱是共產黨員,不管官大小,都是人民服務員不信翻翻黨章,一字一句寫得清清楚楚。」
他語重心長地:「咱這裡是山區,條件差,困難多,許多村子吃不上水,許多群眾吃不飽肚子,咱就眼睜睜看著兩百斤小麥換走個大閨女,還能坐穩屁股下邊的熱板凳嗎?」
會場上鴉雀無聲。田茂林提高了嗓門:「我說人民群眾就是咱們的親爹娘群眾有困難,咱們就應該和群眾站到一起,當人民群眾的主心骨,幫助群眾排憂解難做不到這一點,那就是人民群眾的不肖子孫!」
他的話好似雷鳴,會場震動了。
田茂林斬釘截鐵地:「從現在起,所有的黨員,所有的幹部,都要打起鋪蓋下去,分村包片,和群眾同吃同住同勞動一天不改變現狀,就一天別回鄉里來」
會場上騷動起來,幹部們竊竊議論。
楊明山:「田書記,現在外面都在講開放,說改革,咱們還在這裡啃石頭,唱過時的老經文,是不是有點跟不上形勢了?」
田茂林:「黨中央讓咱們搞改革,還是讓咱帶領群眾干社會主義嘛如果吃不飽肚子,張口罵咱共產黨,咱唱的調門再高,照樣趕不走貧窮落後」
楊明山:「改變面貌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萬一窮根沒拔掉,改革也耽誤了,那……這責任咱可擔不起!」
田茂林堅毅地:「是呀,啥叫改革改革就是革命守窮攤子不叫革命,帶著群眾苦熬也不叫革命,年年吃返銷糧更不叫革命說到責任,七里巖啥時候翻不了身,咱們這些人就得擔責任,落罵名楊書記,如果我的話說錯了,我願意接受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