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第57章 年華似水 (1)
    她畢生獻身於幫助海倫·凱勒脫離枷鎖,追尋心性的獨立、自由、返璞歸真,海倫豈可執著不放,眷念依賴老師。

    接下來的幾年,安妮和海倫的奮鬥取得了輝煌的成果。一次又一次的非凡成就,給海倫帶來了社會各界人士的肯定和聲譽。1890年春天,她成為歷史上第二個能使用嘴巴講話的聾啞者。她可能終生盲而不見,聾而不聞,但他不再啞而無語。

    當海倫12歲的時候,她十分堅定地宣佈:「我將來要上大學,我要上哈佛大學。」

    多數人對她上大學都深表懷疑,而且還要挑此名校。她如何能夠與那些視聽正常的俊才英傑競爭?只有一個人毫不懷疑地支持她的挑戰。安妮說:「海倫,那是男孩讀的大學呀!不要去上哈佛大學,另外選一個學校吧!」

    1900年秋天,海倫進入哈佛大學德克利夫學院。安妮和她形影不離,陪她上課,用手語給她翻譯教授的講課。4年以後,她與其他96個女孩一同站在畢業生的行列中,接受大學畢業文憑——一張無價之寶——向全世界宣稱:「海倫·凱勒從舉世聞名的德克利夫學院光榮畢業了。她也是全世界受過最完整教育的盲聾者。」

    海倫的名聲與日俱增,成了家喻戶曉的人物。只有少數朋友注意到在她身旁,經常有一位纖細瘦小的女士如影相隨。安妮心甘情願、默默無聞地隱身幕後,從不抱怨。一位專欄記者請安妮寫一些有關她自己的文章。她不屑一顧地回答:「我的生活是我自己的私事,不必大家費心。」她不要自己曝光,永遠要扮演「老師」的角色。

    「老師」和海倫都過著充實的日子。海倫成了作家,她在書、雜誌、報上講述盲聾生活形態、心理演變過程。她寫了很多關於盲者、聾者面臨的種種困難。她和老師在美國巡迴演講,啟發大眾瞭解殘障者的困境。

    時光荏苒,年華似水。一向精神抖擻的安妮隨著海倫奔波,日漸感覺力不從心。1920年,她向海倫說:「這一次演講我沒有辦法跟你一起去了,請另外再找一個人去吧!」

    海倫·凱勒的老師漸漸老去,如今她的雙眼也失明了。

    「再開一次刀吧!」安妮自忖。她去找醫生,醫生和藹地告訴她:「請不要傷心,以往你用眼睛過度,該讓眼睛休息了,你沒有休息,為海倫拚命地讀那麼多書,現在恐怕要付出代價了。好在你受過盲人教育,你那突出的盲文知識就夠你讀個心滿意足了。」

    安妮心如刀割。「好個心滿意足!我痛恨盲文,我不能接受,我要眼睛。」

    這一次,安妮的努力失敗。垂暮老境,安妮的兩眼完全失去了光明。

    為了海倫,安妮盡量提起精神。悅己悅人,她向朋友訴說:

    「這些日子以來,歡笑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我真痛恨這個老朽無用的身體。我心裡想的是步履自如、騎馬涉水、熬夜不倦,能觀看一切景象的安妮·莎莉文,事實上我卻是骨架鬆垮、瞎眼、疲憊。我自欺、自瞞,已經沒有能力再背負這一具老包袱了。」

    她的朋友勸道:「安妮,您怎麼可以這樣呢!您不能離開我們。海倫不能沒有您。」她斬釘截鐵地說:「果真如此的話,我的努力將全盤失敗。」她畢生獻身於幫助海倫·凱勒脫離枷鎖,追尋心性的獨立、自由、返璞歸真,海倫豈可執著不放,眷念依賴老師。

    1936年10月19日,安妮·莎莉文與世長辭。

    她留下海倫獨自面對現實,海倫得自己調節身、心、語、意和生活起居,老師不再隨側關照了。海倫幾次想放棄孤軍奮鬥,每當懈怠、沮喪時,有一個柔聲的告誡就會提醒她:「海倫,老師可不喜歡你這種樣子。」

    慈祥的耳語支撐著海倫忍受痛苦,一點一滴慢慢重建她的意願,修整她的生活目標,辛勤地工作。她開懷歡笑,珍惜生命奧妙的稟賦。她耕耘不輟,點燃閃爍的生命火炬,照亮殘障者的燈塔。

    安妮·莎莉文沒有白費心血,她培育出了20世紀不朽的奇葩海倫·凱勒。

    我們大家都讀過這樣一些扣人心弦的故事,裡面的主人公只有一點有限的時間可以活了,有時長達一年,有時短到只有24小時。然而,我們總是能很感動地發現,這些注定要滅亡的人是如何想辦法度過他最後的幾天或最後的幾小時的。當然,我說的是有所選擇的自由人,而不是活動範圍受到限制的被判刑的罪犯。

    這類故事使人們思索,很想知道我們在同樣的境況下將會怎麼辦。我們作為必死的生物,處在這最後幾小時內,會有一些什麼樣的遭遇、什麼樣的感受、什麼樣的聯想呢?我們回顧往事,會找到哪些幸福、哪些遺憾呢?

    有時我認為,如果我們像明天就會死去那樣去生活,才是最好的規則。這樣一種態度可以突出地強調生命的價值。我們每天都應該懷著友善、朝氣和渴望去生活,但是,當時間在我們前面日復一日,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地不斷延伸開去,這些品質常常就會喪失。當然,也有那些願意把「吃吧,喝吧,及時行樂吧」作為座右銘的人,然而大多數人卻為死神的來臨所折磨。

    在許多故事中,命運已定的主人公通常在最後一分鐘,由於遭遇好運而得到拯救,然而他的價值觀念卻幾乎總是改變了。他更加領悟了生命及其永恆的精神價值的意義。常常可以看到,那些活在或者曾經活在死亡陰影中的人們,對他們所做的每件事情都賦予了一種醇美香甜之感。

    然而,我們大多數人都把人生視為當然。我們知道有一天我們必會死去,但我們總是把那一天想得極其遙遠。我們處於精神活潑、身體輕快的健康狀態,死亡簡直是不可想像的,我們難得想到它。日子伸延到無窮無盡的遠景之中,所以,我們總是做些無價值的工作,幾乎意識不到我們對生活的懶洋洋的態度。

    我擔心,我們全部的天賦和感官都有同樣的懶惰的特徵。只有聾人才珍惜聽覺,只有盲人才能體會重見天日的種種幸福。這種看法特別適用於那些成年後失去視覺和聽覺的人。但是,那些在視覺或聽覺上沒有蒙受損害的人,卻很少能夠充分地利用這些可貴的感官。他們的眼睛和耳朵模模糊糊地吸收了一切景色和聲音,他們並不專心也很少珍惜它們。我們並不感激我們的所有,直到我們喪失了它;我們意識不到我們的健康,直到我們生了病——自古以來,莫不如此。

    我常想,如果每個人在他的初識階段患過幾天盲聾症,這將是一種幸福。黑暗會使他更珍惜視覺;啞默會教導他更喜慕聲音。我時常測驗我那些有視覺的朋友,看他們究竟看見了什麼。

    前幾天,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來探望我,她剛從樹林裡遠足而來,於是我就問她,觀察到一些什麼。「沒有什麼特別的。」她回答說。要不是我慣於聽到這樣的回答(因為我很久就已確信有視覺的人看得很少),我簡直會不相信我的耳朵。

    在樹林中穿行一個小時,卻沒有看到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這怎麼可能呢?我自問著。我這個不能用眼睛看的人,僅僅憑借觸覺,就能發現好幾百種使我感興趣的東西。我用雙手親切地撫摸一株樺樹光滑的外皮,或者一株松樹粗糙不平的樹皮。在春天,我摸著樹枝,滿懷希望地尋找蓓蕾,尋找大自然冬眠之後甦醒過來的第一個徵兆。有時,我感覺到一朵花的可愛而柔潤的肌理,發現它那不平常的捲曲。偶爾,如果我非常走運,將手輕柔地放在小樹上,我可以感覺到小鳥在音律豐滿的歌聲中快樂地跳躍。我非常喜歡讓小溪涼爽的流水從我張開的手指縫隙間急促地淌過。我覺得,松針或者海綿似的柔草鋪就的茂盛蔥鬱的地毯,比豪華奢侈的波斯小地毯更受歡迎。對我來說,四季的盛景是一場極其動人而且演不完的戲劇,它的情節從我指尖一幕幕滑過。

    有時,我的心在哭泣,渴望看到所有這些東西。如果我僅僅憑借觸覺就能得到那麼多的快樂,那麼憑借視覺將會有多少美展現出來啊!可是,那些有眼睛的人顯然看得很少。對於世界上充盈的五顏六色、千姿百態萬花筒般的景象,他們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也許人類就是這樣,極少去珍惜我們所擁有的東西,而渴望那些我們所沒有的東西。在光明的世界中,視覺這一天賦才能,竟只被作為一種便利,而不是一種豐富生活的手段,這是多麼可惜啊!

    假如我是個大學校長,我要開設一門必修課程,就是「怎樣使用你的眼睛」。教授們將向他的學生講授,怎樣通過真正觀看那些從他們面前過去而未被注意的事物,使他們的生活增添樂趣,這將喚醒他們沉睡而遲緩的天賦。

    也許我能憑借想像來說明,假如給我哪怕三天的光明,我最喜歡看到一些什麼。在我想的時候,也請你想一下吧,請想想這個問題,假定你也只有三天光明,那麼你會怎樣使用你自己的眼睛,你最想讓你的目光停留在什麼上面呢?自然,我將盡可能看看在我黑暗的歲月裡令我珍惜的東西,你也想讓你的目光停留在令你珍惜的東西上,以便在那即將到來的夜晚,將它們記住。

    如果,由於某種奇跡,我可以睜眼看三天,緊跟著回到黑暗中去,我將會把這段時間分成三部分。

    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我常想,

    如果每個人在他的初識階段患過幾天盲聾症,

    這將是一種幸福。

    黑暗會使他更珍惜視覺;

    啞默會教導他更喜慕聲音。

    第一天

    我不知道什麼是透過「靈魂之窗」,即從眼睛看到朋友的內心。我只能用手指尖來「看」一個臉的輪廓。我能夠發覺歡笑、悲哀和其他許多明顯的情感。

    第一天,我要看人,他們的善良、溫厚與友誼使我的生活值得一過。首先,我希望長久地凝視我親愛的老師——安妮·莎莉文·梅西太太的面龐,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來到了我面前,為我打開了外面的世界。我將不僅要看到她面龐的輪廓,以便我能夠將它珍藏在我的記憶中,而且還要研究她的容貌,發現她出自同情心的溫柔和耐心的生動跡象,她正是以此來完成教育我的艱巨任務的。我希望從她的眼睛裡看到能使她在困難面前站得穩的堅強性格,並且看到她那經常向我流露的、對全人類的同情。

    我不知道什麼是透過「靈魂之窗」,即從眼睛看到朋友的內心。我只能用手指尖來「看」一個臉的輪廓。我能夠發覺歡笑、悲哀和其他許多明顯的情感。我是從感覺朋友的臉來認識他們的。但是,我不能靠觸摸來真正描繪他們的個性。當然,通過其他方法,通過他們向我表達的思想,通過他們向我顯示出的各種動作,我對他們的個性也有所瞭解。但是我卻不能對他們有較深的理解,而那種理解,我相信,通過看見他們,通過觀看他們對種種被表達的思想和境況的反應,通過注意他們的眼神和臉色的反應,是可以獲得的。

    我身旁的朋友,我瞭解得很清楚,因為經過長年累月,他們已經將自己的各個方面揭示給了我;然而,對於偶然的朋友,我只有一個不完全的印象。這個印象還是從一次握手中,從我通過手指尖理解他們的嘴唇發出的字句中,或從他們在我手掌的輕輕劃寫中獲得來的。

    你們有視覺的人,可以通過觀察對方微妙的面部表情、肌肉的顫動、手勢的搖擺,迅速領悟對方所表達的意思,這該是多麼容易、多麼令人心滿意足啊!但是,你們可曾想到用你們的視覺,抓住一個人面部的外表特徵來透視一個朋友或者熟人的內心嗎?

    我還想問你們:能準確地描繪出五位好朋友的面容嗎?你們有些人能夠,但是很多人不能夠。有過一次實驗,我詢問那些丈夫們,關於他們妻子眼睛的顏色,他們常常顯得困窘,供認他們不知道。順便說一下,妻子們也總是抱怨丈夫不注意自己的新服裝、新帽子的顏色.以及家內擺設的變化。

    有視覺的人,他們的眼睛不久便習慣了周圍事物的常態,他們實際上僅僅注意令人驚奇的和壯觀的事物。然而,即使他們觀看最壯麗的奇觀,眼睛都是懶洋洋的。法庭的記錄每天都透露出「目擊者」看得多麼不準確。某一事件會被幾個見證人以幾種不同的方式「看見」。有的人比別人看得更多,但沒有幾個人看見他們視線以內的一切事物。

    啊,如果給我三天光明,我會看見多少東西啊!

    第一天,將會是忙碌的一天。我將把我所有親愛的朋友都叫來,長久地望著他們的臉,把他們內在美的外部跡象銘刻在我的心中。我也將會把目光停留在一個嬰兒的臉上,以便能夠捕捉到在生活衝突所致的個人意識尚未建立之前的那種渴望的、天真無邪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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