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丹尼斯利用一個機會把昨晚沒講完的繼續講給母女倆聽,並就自己沒有讓科內利斯和西布蘭特聽做了一番辯解。「我並沒有理由要給他們抹黑。他們都出生於體面的家庭。不過傑勒德認為,在他被迫流亡這個事情上他們不是他的朋友。我是傑勒德的夥伴,而我們當兵的有個規矩,就是除開撒謊以外什麼也不告訴敵人。」
凱瑟琳歎了口氣,沒有回答。
他所講述的歷險故事引起了這家人強烈的激動和悲傷。當他們聽到朋友分手的情景時,都痛哭起來。說實在的,甚至連丹尼斯現在講起這一情景也不能不感到聲音發抖,但最後一切都化為期待傑勒德早日歸來的樂觀希望。丹尼斯也暗自懷抱這個希望。不過他提醒他們,他並不能因此而忽視他朋友的意願和臨別的囑托。事實上,要是傑勒德下星期真的回來而找不到瑪格麗特的話,他丹尼斯該多狼狽呀。
凱瑟琳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對出走的瑪格麗特感到如此憐愛。她和丹尼斯一樣,急於在傑勒德回來之前找到她,好好對待她。但她不能同意丹尼斯的看法,似乎離開這一帶去找她會有任何結果。「她一定把她的去處告訴過誰。他們又不是像不清不白的人那樣逃往他鄉。他們在塞溫貝爾根沒欠一文債。再說,親愛的丹尼斯,你也不可能跑遍荷蘭去找她。」
「為什麼不能呢?」丹尼斯十分認真地說道,「我們等著瞧吧。」思考片刻之後,他又補充說,他們應當兵分兩路。她可以留在家裡,張大耳目,打聽消息;而他呢,如果有必要的話,將走遍荷蘭去找她。「不過,她離這兒不會多遠。他們是三個人。三個人不可能像一個人那樣快地遠走高飛。」
「這有道理。」凱瑟琳說道。但她堅持要他先到范哎克女士那兒去一趟。「她跟我們的瑪格麗特是知心朋友。她知道這姑娘的去處,問題是只要她肯告訴我們。」丹尼斯主張馬上就去找她。凱瑟琳花了片刻工夫稍事梳妝一下,便領著他去見范-艾克。
年老的貴婦人坐在一間擺設富麗的房間裡,很客氣地接待了她。她說明了來意。一段畫氈頓時從瑪格麗特-范-艾克的手上掉了下來。「走了?離開塞溫貝爾根都不跟我講一聲?沒良心的姑娘!」
這下可使得來客大吃一驚。「怎麼,您也不知道?她最後一次來您這兒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十天前的事。我歇了這麼多年,剛把畫筆取出來想畫她的像。不過,因為某種原因,我井沒有畫。」
凱瑟琳說這簡直是件天大的怪事。「她竟然像這樣走得一乾二淨,既不告個別,打個招呼,也不說個為什麼。還有什麼比這更不幸的呢?正當我們大伙的心都熱情地向著她,傑勒德的朋友也老遠地給她帶來傑勒德的安慰的時候,我們卻找不到她,而傑勒德眼看就要回來。我真不知該怎麼辦。不過,肯定她不會無緣無故就這麼離開。我的好女士,您不能給我們一點線索嗎?求求您啦!」
「我沒有什麼線索可給。」年老的貴婦人相當生氣地說道。
「我倒能給你們點線索。」賴克特出現在門口,臉色有點發紅地說道。
「原來你一直在聽我們講,是嗎?」
「你說我的耳朵是幹什麼用的呢,女主人?」
「有道理。那麼,就請你動用你的智慧對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發表你的高見吧。」
「我看不出有什麼莫名其妙的地方。」賴克特說道,「至於線索麼,如果你們把它叫做雙股線,並且它的一端目前就在這個房間裡的話,那麼你們也錯不到哪兒去。啊,女主人,我真奇怪你會坐在那兒裝模作樣。」
「天哪,原來是這樣!」女主人的面孔變得和僕人的面孔幾乎一樣紅,「原來是我把這傻姑娘趕跑的呀。」
「你有你的一份,女主人。她上次來的時候你是怎麼招呼她的?你以為她會看不出嗎?再說,她又沒有朋友,孤孤單單的。你說:『我已經改變主意,不打算畫你了。』你一邊說還一邊把鼻了翹起來對著她。」
「我沒有翹鼻子。我的鼻子不像你的鼻子是天生朝天長的。」
「啊,至於說這個麼,我們每個人的鼻子都可以隨心所欲,愛怎麼長就怎麼長。可憐的姑娘。她還走進廚房來看我。『她不打算畫我了。』她說道,眼裡含著淚水。她也沒多說。但我知道得很清楚她是什麼意思,因為先前我就瞧見你們在講話。」
「好吧,」瑪格麗特-范-艾克說道,「這些我都承認。太太,我現在請您當個裁判。您知道這些年輕姑娘什麼有獨創性的東西也搞不出來,而最慣於模仿她們心愛的人搞的東西。你們的傑勒德對許多東西都相當擅長,其中包括飾字畫的技藝。瑪格麗特是他的學生,而且是個有耐心的學生。多美的事呀。既有女性對色彩的鑒賞力,又有個所愛的人可以模仿。但那玩意我打心裡瞧不起,因為偉大的色彩藝術應該是意境清高而灑脫,但被這玩意一搞,便成了書法和印刷的可憐的奴僕,被禁銅,被搞得形體與精神都很渺小,以遷就那些書籍的渺小,並被有錢的蠢人裝進口袋走進教堂。不過話說回來,我們大家都受感情的支配。每當那可憐的姑娘帶著她那些長刺的葉子、百合花、常春籐、懸鉤子。瓢蟲、蝶蛹,以及大自然的一切糟粕來看我,我的確感到很生氣。她把這些東西像黃蜂粘在蜂蜜罐上似的牢牢貼在金箔上,並且還帶著她的日常畫冊,說明她每一頁都花了一百、一百五甚至兩百個小時。那麼多小時的勞動,那麼多的手藝竟浪費在大自然的糟粕,諸如樹葉、昆蟲。幼蟲和乾巴巴的字母這一類的東西上。不過人都有心腸,所以我勉強抑制住,或者說抵制住我內心的感情,而同情地瞧瞧她的作品,看如何能給它們做些修改。我說:『既然上帝因為我們的罪孽注定我們要花時間、心血和顏料來畫大字母和小甲蟲,而忽略聖徒、英雄一類的「小人物」以及他們的業績和豪情,那麼幹嗎不把那些蹩腳東西畫得自然些呢?』我告訴她,『我在外面走的時候看到的葡萄都是懸在空中的,不是粘在牆上的。即使這些昆蟲以及大自然的其他醜類,也並不是造孽地被夾在金屬製的監牢裡,像蒼蠅在蜂蜜罐和膠水罐中那樣度過它們可憎的生命,而是爬著或自由地在空氣中飛翔著。』『唉!我親愛的朋友,』她回答說,『我現在懂得你是什麼意思了。但這是金底,在這上面我們沒法打陰影。』『誰說的?』我問道。『教這手藝的人都這麼講的,』她又回答說,並且(我想是打算馬上封住我的嘴)補充了一句,『是傑勒德親自說的!』『那我就要做給傑勒德本人和他那幫子人看看。』我說道,『給我把畫筆拿來!』
「為了給她的水果和小爬蟲畫上陰影,我選了一種儘管在自然界裡顯得很不自然,但對那難看刺眼的金底還顯得比較自然的色彩,只花了五分鐘就畫了一串連葉帶莖的覆盆子,看起來就像要飛進你嘴裡似的。同樣,我還給她修改了一個蝶蛹。這東西她畫得那麼逼真,能使胃口最健康的人倒胃。我的好姑娘用胳膊摟住我的脖子說:『啊!太好了!』」
「是嗎?」
「多可愛的小姑娘!」丹尼斯終於想法插上了一句。
瑪格麗特-范-艾克瞪了他一眼,然後微笑起來。接著她又告訴他們她怎樣一步步地被瑪格麗特吸引住,竟然同意重新拾起她兄弟死後她可惜地閒置起來的藝術,準備再次畫聖母像——以瑪格麗特為模特兒。附帶說說,她甚至無意中說出姑娘們是怎樣一畫就成了聖徒的。「我說:『你的頭髮很可愛。』她說:『才不哩,我的頭髮是紅的。』我說:『不錯,是紅的,但這是多美的紅色!多美的褐紅色!多麼富於光澤!大多數人的頭髮對我們油畫家來說分文不值,但你的卻正是畫家要找的那種色調。你那紫羅蘭色的眼睛原來還有點世俗氣,現在卻時而因失去傑勒德而哀怨,時而因企望傑勒德歸來而燃燒,我有辦法把它們表現為在聖潔的沉思中仰望天空。你的鼻子已經有點翹望天空了(不過還不像賴克特的鼻子那樣虔誠),我會把它們畫得稍低一點,同時把你的下巴畫得平緩一點。』」
「把下巴畫平緩一點?哎呀!這是什麼意思?女士,你簡直使我莫測高深。」
「這下巴是個顯示意志堅決的下巴。對這個罪惡的世界說來,倒一點也不嫌過分,但要畫聖母像怎麼成呢?對不起,這可不成。」
「真沒聽說過。顯示意志堅決的下巴。」
丹尼斯叫道:「真是個好姑娘!」
「現在問題出來了,當你告訴我她已經——她的情況使我大吃一驚。我放下了我的畫筆。難道我打算在我這個年紀把一個不能迴避情慾的姑娘畫成純潔的聖母嗎?我仍然喜歡這可憐的傻姑娘,但我更敬愛我們的聖母。你會說:『一個畫家在這樣一些事情上不應該挑剔。』不過,你要曉得,大多數畫家都是男人,而男人都是好樣的。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他們的聖徒聖女,恕我冒昧地說,都不多不少正是他們的情人。但你要知道,正是因為這個緣故,他們的一半藝術在我身上都不起作用,因為在他們畫的小天使的白色翅膀下面,我所觀察到的恰好是我曾看見在街上招搖過市的一些爛女人,滿身珠寶,就像一個異教徒的木偶,穿戴得像一副紙牌裡的王后。而我不是一個好樣的男人,我只是一個女人。我的畫只有一半是技巧,另一半是虔誠。現在你們可以理解我了。這可能是愚蠢的,但我沒有辦法。不過,我還是感到遺憾。」到此,年老的貴婦人便很感失望地結束了她以毫不在乎的口氣開始的這一番辯解。
「女士,」凱瑟琳說道,「您當然清楚,也一定想到過,既然這姑娘那麼喜歡您,您準會使她傷心。」
瑪格麗特-范-艾克只是歎了口氣。
那佛裡斯蘭姑娘不耐煩地咬了一陣嘴唇之後,把臉轉向凱瑟琳說道:「太太,難道您以為僅僅是因為這個,瑪格麗特和彼得才離開塞溫貝爾根的嗎?事情可不是這樣。」
「那麼還有什麼別的原因呢?」
「什麼別的原因?哼,因為傑勒德一家人那麼冷酷地瞧不起她。誰願意生活在把自己的孩子趕到意大利的狠心人中間呢?而他走了之後,他們還不後悔,硬要做到底,從來不肯接近他那被遺留下來的愛人!」
「賴克特,我本來是要去看她的。」
「啊,不錯,說要去,要去。但你應該要麼少說些,要麼多做些。你用你的話使她的心飛上了天,而你又用你的行動使她的心一落千丈。『他們從來沒來過。』可憐的姑娘歎著氣對我說。好在總算有一個人能夠同情她,因為我也是遠離我的親人。我剛來荷蘭的時候,經常一個人躲起來痛哭。但我還是十倍地寧願我仍然是賴克特,在我和我的親人之間只不過隔著一個漫長的距離,也不肯像她那樣置身在本應對她熱情的親人中間,卻生活得跟我一樣孤孤單單。」
「哎呀,賴克特,昨天我還去找過她。以前我本來也想去,只是總有這個那個倒霉事來打擾我,沒有去成。」
「太太,難道有哪天有什麼事妨礙過您吃飯嗎?我想沒有。要是您的心對您的骨肉親人能像對您吃的骨肉那麼有好感,那就沒有什麼考慮能有那麼大的力量使得您不去看她,讓她孤獨地坐著,望眼欲穿地等待您和您的安慰了。何況您孩子的孩子正在她胸脯底下顫動哩!」
這時,這出言不遜的年輕婦人被一個傭人的美好生活中並非罕見的情況所打斷。范-艾克受到她傭人先前對她的攻擊感到氣惱,本已體面而策略地進入埋伏,這時便忍不住跳出來大聲嚷道:
「你這麼不尊敬我的客人,你去另找地方吧!」
「好得很。」嘴硬的賴克特說道。
「女士,那可要不得,」好心的凱瑟琳插嘴說,「老實人終歸是要講心裡話的。她只不過是舌頭帶刺罷了。」這時,淚水已湧出凱瑟琳的眼睛來肯定她講的話。「她說出來總比裝在腦子裡好。這樣她就不會感到心裡難受了。為了我的緣故而辭退她,那可要不得,這該死的丫頭。她知道她是個好傭人,所以想佔點便宜。我們這些管家的可憐蟲還得為她們身價高而付出捐稅。我年輕的時候也有個好傭人。天哪,她把我治得乖乖的。最後謝天謝地她嫁給了一個麵包師,我才又挺起腰桿來。『所以,』我曾經說,『從今以後可別再有好傭人來對我耍態度了。』我乾脆找來一個笨蛋,親手教她。但一當她分得清左手右手的時候,她就對我狂妄起來。於是我把她一下子給攆了出去,另外找個蠢材來代替她。天哪,把著手一個個地教一連串的傻瓜可也真煩死人。好在我是主人,我說了算。」
這時她已經忘了她本是在為賴克特說好話。忽然她頗帶惡意地轉過身來對著她補了一句:「我想你在這裡當家做主吧。」
「就像那板凳不當什麼家,做什麼主一樣,」范-艾克高傲地說道,「她既不是主人,也不是傭人,而是被解雇的人。她被辭退了,也就被打發走了。怎麼,您沒聽見我把這狂妄的傢伙攆走嗎?」
「是呀,是呀,我們都聽見你說的。」賴克特滿不在乎地說道。
「那麼聽聽我的吧!」丹尼斯一本正經地說道。
她們都像被安在輪子上似的猛轉過身來,用眼睛盯著他。
「賴克特小姐,」丹尼斯十分莊重有禮,以至顯得有占荒唐地說道,「你被辭退了。如果僅僅初次見面我就能向你提出建議的話,我想說,既然你已經不再是個傭人了,你就做個女主人,做個王后吧。」
「說來容易。」賴克特粗率地回答道。
「一點不難。你瞧我這個男人,儘管那見鬼的英國人射了我一箭,使我只算得上半個弓弩手了,不過值得安慰的是,在他的屍體上我也留下了同樣一個紀念品。你瞧,我有二十塊金幣,」——他拿出來給她們看——「還有一隻強健的手。再隔個把星期我就會有兩隻強健的手。結婚不是我的習慣,不過對這麼多的美德我不能不十分傾心。你很漂亮,心腸又好,又直率,特別是你敢於袒護我的女同伴。那麼請你做個弓弩婦吧!」
「這怪字是什麼意思?」賴克特問道。
「我的意思是說,請做在座的勃艮第的丹尼斯的妻子、主婦和王后!」
在場的人一片沉默。
不過沉默並沒有持續很久,繼之而來的是爆發出的強烈憤慨。
凱瑟琳:「嘿,真沒聽說過!」
瑪格麗特:「有生以來還從沒見過!」
凱瑟琳:「竟然當著我們的面說!」
瑪格麗特:「在可笑的男性的荒唐無禮當中,這可是——」
丹尼斯冷冷地指出,他講話的女對像一言不語,而並不立刻需要她們顯示口才的人倒是滔滔不絕。聽他這一說,話聲頓時停住,目光也都像樞紐似的轉到賴克特身上。
她從眼睫毛底下偷看了一眼向她猛然進攻的這位武士,然後說道:「我想先好好瞧瞧這個男人,然後再決定是否跳進他的懷抱。」
丹尼斯威風地站了起來。「那你就瞧個夠再跳吧。」
這一求婚不要緊,沒想到產生了十分新奇的效果。只見范-艾克伸出一根長長的白色手指比著丹尼斯的眼睛,用激動的聲音叫他看在所有聖徒的分上站著不動。「你這樣英俊,」她叫道,「你準是靈感來了——愚蠢思想的靈感。那怕什麼?你準是靈感來了。我得把你的頭描下來。」很快,她就用鉛筆勾勒著輪廓。「站過來喲,壞丫頭,」她向賴克特尖聲叫道,「站得更面對他一些,好叫這傻瓜保持英俊和靈感。啊,我為什麼沒有福氣叫這瘋子做我的百人隊隊長的好模特兒呢?他們找了半天,卻給我找來一個扁額頭、鬍子拉碴的粗人。」
凱瑟琳站著,十分驚奇地看著這場啞劇,暗自肯定說,她這位可敬的女主人原來一直是個掩飾起來的瘋子,現在正忙於丟開自己的偽裝。至於賴克特,她既顯得愁眉苦臉又顯得生氣。她忘了把鍋從爐子上端走,感到情況不妙。她毫無顧忌地說出了她的擔心,並說,像她這麼重要的責任「實在使她浪費不起這麼多時間既扮演一個塑像又扮演一個傻瓜」。她的女主人作為回答提醒她說,即使一個人要蠻橫無禮地和她那老弱孤苦而又心腸好的女主人作對,也用不著表現得那麼沒良心,不文明,甚至做一個踐踏藝術的罪人。
聽到這話,賴克特便停留下來,噘著嘴,像個小蜥蜴似的氣鼓鼓地望著那給她帶來不快的、獲得靈感的模特兒。但他對她卻報以毫不動搖的讚賞。最後由於畫家的手腕長時期沒使用而開始抽筋,才使這個情況得到了解決。不過,她已經描出了一個粗略而高超的草圖。「我暫時沒法再畫了。」她惋惜地說道。
「那麼,女主人,我可以走開去瞧瞧鍋了?」
「好,好,瞧你的鍋,進你的油鍋!不要忘了鑽進鍋裡去,你會發現你的靈魂也在裡面。這樣,你整個的身心都會在油鍋裡了。」
「不過,賴克特,」凱瑟琳笑著說,「她把你攆走了呀!」
「呸!呸!呸!」賴克特輕蔑地說道,「要是她不要我,她就得先把自己攆走,去見上帝。我相信她已經太老,不會攆我走了。女主人,別著急。如果你不急,我也不急。當那天到來的時候,真得有個男人來幹幹我的眼淚哩。當兵的,要是那時你還是今天這個打算,你可以對我說;要是你改變主意了,這對賴克特-海恩斯也無所謂。」
這說話坦率的姑娘忙她的去了。但她的話並沒有落空。兩位老婦人聽了她的話以後,誰也不能掩飾,這耿直的姑娘很可能因為自己孤獨而猜中了瑪格麗特的心情。看來她的確是傷心地離開了塞溫貝爾根。
凱瑟琳和丹尼斯辭別了范-艾克之後,當天下午丹尼斯便出發去進行一次漫無邊際的探訪。他必須訪問百來個城市和鄉村,每到一處都得打聽一個老醫生和他美麗的女兒以及一個背長弓的老兵。他得向市長們打聽所有新來的居民。他得走到泉水跟前一個個地張望那些帶著罐來打水的婦人和姑娘。
他毅然前去,整月整月地長途跋涉,但沒有找到瑪格麗特。
可喜的是,這一為了友誼的義俠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本身就是一種報酬。
那些妄自尊大,睜眼瞎似的坐在家裡,從他們內心深處,換言之,從他們的無知當中幻想出人或駱駝的先生會告訴你們,在戰爭和危險的間歇期間,和平和寧靜的生活會獲得真正的價值,並滿足英雄的心靈。但那些先觀察而不是先亂說亂寫的人會看見並告訴你們,習慣於冒生命危險的人,在危險行動的間歇期間,渴望的是富於刺激性的娛樂,而不是單純的寧靜。
在這點上,丹尼斯也不例外。他整個軍人生涯一半是斯巴達式,一半是卡普亞式。而他既然是一個十分好的軍人,又是一個十分好的浪子,自然他就從來不曾把一種習性和另一種習性混在一起。但現在是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二者結合起來了。他既在過和平的生活,又在盡他的職責。幸好他把這漫無邊際的尋訪看做是盡他的職責,因為這幾個月當中,儘管可以預料他也經常失望,但他始終像是半個斯巴達人:沉著、謹慎、警覺、百折不撓,同時又很快活。旅途上,他還是大肆和女人調情,但並沒有因此浪費時間。在他的漂泊當中,他也沒有告訴任何一個女人「結婚不是他的習慣」等等。
正像他可憐的朋友是個「愛情的朝聖者」,他也稱得上是個「友誼的朝聖者」。現在,我們就讓這「友誼的朝聖者」獨自去進行他的長途跋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