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長以前向他投擲的充滿敵意的奇怪一瞥,加上他受到的監禁,使這年輕人確信蓋斯佈雷克特是他的死敵。他溜著繞過塔的那個拐角,充分估計到看到的並不是什麼超自然的鬼魂,而是那壞蛋打算在牢房裡搞他的鬼而想出來的殘酷而陰險的詭計。但那壞蛋還沒得知他已越獄。
正當他溜向前去的時候,一隻柔軟而勇敢的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瑪格麗特正走在他的身旁,和他一起去冒這一新的危險。
他們剛看見那鬧鬼的高塔,就目睹一個奇異的景象,使得他們呆若木雞地站住了。在塔身一半多高的地方,一個頭上冒著火的東西活像一隻龐大的螢火蟲,正在穩步地上牆。它的軀體雖然很暗,但通過它頭部的光焰可以看出它的輪廓,並可判斷出這傢伙也就是四英尺長的樣子。
塔底下站著一個白色的東西,看起來完全像個女人的模樣。傑勒德和瑪格麗特恐懼得心跳不已。
「索子!索子!它在順著索子上去!」傑勒德喘息著說。
正當他們望得發呆的時候,那螢火蟲已消失在傑勒德先前蹲的牢房中。它的光照亮了牢房的裡面,窗口也映紅了。白色的人影仍在底下站著不動。
在超自然現象所產生的開頭那陣令人虛脫的反應過去之後,能夠保留知覺的人們往往會感到以最奇怪的形式之一出現的恐怖,那就是想撲向那可怕的東西的狂欲。這可怕的東西懾住了他們,就像蛇懾住了一隻鳥。偉大的悲劇演員麥克裡迪在《麥克貝斯》一劇中,當班柯第二次出場時,把這一點表現得非常細緻。他轉過頭去,直向那恐怖的影子撲過去。此時此刻的瑪格麗特也正感受到這種奇怪的衝動。她悄悄放下傑勒德的手,著了魔似的站著,接著狂叫一聲,剎那間便向那幽靈衝過去。傑勒德並沒有意識到我剛才講的那種自然的衝動,毫不懷疑是磨鬼在勾引她自取滅亡。他馬上跪了下來。
「我驅逐你。我以得福的聖母瑪利亞的名義驅逐你。」
正當我們的驅邪師極端恐懼地尖聲念著他的咒語時,使他頓時感到無限寬慰的是,那幽靈發出了一聲恐懼的微弱叫聲。發現魔鬼也有小的弱點是鼓舞人心的。他加倍起勁地念他的驅邪咒,很快就看到那蒼白的人形跪倒在瑪格麗特的膝下,並聽到它可憐地求饒。
凱特和賈爾斯很快地走到了鬧鬼的高塔跟前。可以想像,當他們發現一根新的索子從牢房的窗口垂到地面還在擺動時,該感到多麼驚奇。
「我看出是怎麼回事了,」智能較低的那個習慣如實地看待事實,馬上說道,「我們的傑勒德順著這根索子下來了。他跑掉了。我要上去看看。」
「不行,賈爾斯,不行!」智能較高的那個為成見所蔽,跟著說道,「難道你看不出這是個迷魂陣嗎?這繩子是魔鬼故意拋出來,勾引你去自取滅亡的。他知道我們心靈的弱點。他看出你多麼喜歡攀登高的東西。我們的傑勒德能從哪兒搞到這麼一根索子呢?怎麼可能像這樣拴在天上呢?這在客觀上是不可能的。神聖的聖徒們,求你們今晚保佑我們吧,因為魔鬼出籠了。」
「廢話!」侏儒說道,「到地獄的路是朝下的,而索子是朝上的。我還從來沒有福氣爬這麼長的索子哩。也許要隔好多年我才會碰到這麼長一根索子,現成地掛著等我去爬。與其永遠嘗不到快樂,還不如馬上就被當頭一棒打死。」
說著他高興地一叫,縱上了吊索,就像一隻貓兒咪的一叫跳上了擺有魚的桌子。體操健將心急如火。凱特能從他那兒得到的惟一讓步就是允許她先把燈籠繫在他的脖子上。
「亮光可以嚇走魔鬼。」她說道。
接著,賈爾斯便利用他那粗大的胳膊和輕如羽毛的雙腿,以比他哥哥下來時更快的速度爬了上去。脖子後面的燈光使他看去活像一隻螢火蟲。他姐姐顫慄不安地注視著他攀登。這時,從堅硬的磚石中忽然跳出一個女人模樣的身影,以超乎凡人的速度向她飛奔過來。
凱特發出一聲微弱的叫聲。這是她惟一辦得到的事,因為她的舌頭由於恐怖而貼在胯上動彈不得。接著她丟下枴杖,跪下來,掩面悲泣道:
「拿走我的軀體,饒了我的靈魂吧!」
瑪格麗特(喘息著):「哎呀,原來是個女人!」
凱特(顫慄著):「哎呀!原來是個女人!」
瑪格麗特:「你嚇了我一大跳!」
凱特:「我自己也被嚇得夠嗆。啊!啊!啊!」
「這真是怪事!但那頭上冒火的傢伙呢?它是跟你一起的,而你卻一點沒事!」
「那麼,這麼晚了你還在這兒幹什麼?」
「那你又在這兒幹什麼?」
「也許我們是來辦同一件事?咦!你是他的好妹妹凱特喲!」
「那你就是瑪格麗特-布蘭特了。」
「一點不錯。」
「那就更好。你愛她,所以你在這兒。這麼說,賈爾斯講對了。他獲救了。」
傑勒德走上前來,問題就此告一段落。這時,忽然傳來一個可怕而怪誕的、像是墓穴中發出的吼聲,打斷了雙方進一步的解釋。
「羊皮紙!羊皮紙!羊皮紙!」
聲音每重複一次就變得越響亮。他們抬起頭來一看,原來是那侏儒,兩手捧滿了羊皮紙,臉上閃耀著惡作劇的喜悅,鬼火般的光焰照得他臉色可怕。由於火光來自他的脖子後面,凡人的眼睛還從來沒有驚恐地看到過比這更富於魔鬼意味的「幻燈片」景象。這可怕的小精靈一邊喊,一邊把羊皮紙朝著吃驚的人們頭上亂扔。檔案紙就像受傷的野鴨落了下來。有的直飛而下,有的撲著翅膀,有的展著翅膀在空中兜著圈子慢慢往下落。還沒等羊皮紙著地,那像是從墓穴裡發出的吼聲又響了起來——「羊皮紙!羊皮紙!」另一批公文又扑打著飄了下來。過了一批又來一批,直到草地上成了一片白色。最後,這頭上冒火的小精靈以他輕飄飄的身體和粗糙的手,像顆隕星似的順著索子滑了下來,接著(先公事後感情)向他得救的哥哥建議馬上處理他剛交的貨物。
「小聲些!」傑勒德說道,「你說話聲音太大。先把它們撿起來,再跟我們到一個比這更安全的地方去。」
「你不跟我一起回家嗎,傑勒德?」小凱特說道。
「我沒有家。」
「你不要這樣說。在遭受了這個殘酷的委屈之後,還有誰比你在父親的家裡更受歡迎呢?」
「父親!我沒有父親,」傑勒德嚴峻地說道,「過去曾是我父親的已變成了我的獄吏。我已經從他手上逃脫,我永遠也不想再落入他的手掌。」
「這是仇人幹的,不是父親干的。」
於是,她把偷聽到的科內利斯和西布蘭特講的話告訴了他。但是新創傷的痛楚畢竟不可能馬上舒解。傑勒德表現出一種似乎前所未有的痛心疾首的憤恨。
「科內利斯和西布蘭特這兩個歹毒的狗崽子很久以來就對我咬牙切齒,心懷鬼胎了。但他們充其量也只能如此。是我父親給了市長權力,否則他也不敢對我這樣一個自由市民下手。就這樣吧。我過去是他的兒子,現在是他的犯人。他表演了他的,我將表演我的。永別了,我所誕生並誠實地生活過的、又被投進過它的監獄的城市。只要世界上還有別的城市,特爾哥,我就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啊!傑勒德!傑勒德!」
瑪格麗特向她耳語道:「現在別不順著他了。給他時間冷靜一下吧!」
凱特很快轉過身來對著她。「讓我看看你的臉!」
端詳的結果看來是良好的,因為她輕聲地說道:「這是張清秀的面孔,不是心地不良的人的面孔。」
「用不著怕我。」瑪格麗特用同樣的語調說道,「沒有傑勒德的愛,我不可能幸福;沒有你的愛,我也不可能幸福。」
「這些都是叫人欣慰的話。」凱特抽泣著說,接著,她抬起頭來補充說道,「我沒想到這樣喜歡你。我的心很想擁抱你,但我的殘疾卻使我不可能這樣。」
聽到這一暗示,瑪格麗特溫存地抱著傑勒德的妹妹,充滿愛心地吻著她。
「他經常對我談到你,凱特,我也經常渴望能親親你。」
「傑勒德,」凱特說道,「走之前你也親親我吧。今晚要和你告別,我心情很沉重。」
傑勒德吻了她。這時,她才拄著枴杖走回家去。他們最後聽到她嘴裡發出的是一聲無可奈何的低聲歎息。瑪格麗特的眼淚奪眶而出。但傑勒德是個男人,沒有注意到他妹妹的歎息。
當他們轉過身來,準備去塞溫貝爾根時,那侏儒用他捆好的羊皮紙觸了一下傑勒德的手腕,並伸出一個下凹的手爪子。
瑪格麗特勸傑勒德不要拿了。「幹嗎要拿不屬於咱們的東西呢?」
「哼,盡可能叫你的仇人吃些虧。」
「難道他們不會把這當做一個把柄來採取新的暴力行動?」
「他們辦得到嗎?你以為以後我還會留在特爾哥?市長剝奪了我的自由。我想,要是可能的話,我該剝奪他的生命作為報復。」
「啊,虧你說的,傑勒德。」
「怎麼!難道生命比自由還可貴?好吧,我不能奪走他的生命,那我就奪走順便到手的東西。」
他給了賈爾斯幾個小分幣,那小淘氣感到很高興,隨即拖著兩隻腳去追他的姐姐。馬丁很快同瑪格麗特和傑勒德碰上頭,一道向塞溫貝爾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