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以牙還牙
我和我的伙伴們相處得十分融洽,雖然其中有幾個跟我更談得來,但是總的來說我對於大家基本上都很喜歡。說老實話,我為發現和我一樣被冷落的人而感到欣喜若狂,以至於即使我會痛恨菲利普和他的伙伴們,也同樣會感到非常幸福。
其實我並不恨他們。
我喜歡他們。
而且非常喜歡。
我感覺到,盡管菲利普那樣說,但他們在此之前還沒有真正組織起來,由於我的出現才使他們聯合到了一起。盡管我並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麼特別的東西,既沒有想法也沒有抱負,但我卻像是催化劑,原來由於境遇相同而松散地聚在一起的一群人突然間形成了一個緊密的組織。
菲利普在那個星期的大部分時間裡都跟我在一起,他詳細地詢問有關我的一切,同時竭力向我灌輸他的思想,希望我在許多問題上跟他保持步調一致。他似乎認為,恐怖主義的概念對我來說非常重要,雖然我已經接受了他的理論,而且不止一次地告訴他,但是他仍舊不停地向我解釋,就像傳教士在點化一位不開化的教徒。
開始時我還擔心,斯圖爾特被謀殺一案遲早會被發現是我干的,警察肯定會去公司輪番詢問,很快便會發現從案發當天起我就失蹤了。當菲利普星期六早上敲我的門時,我曾懷疑是警察來抓我。菲利曾告訴我,由於我們受到世人的冷落,我們中間從來沒有任何一個人被抓住過或審問過。我的同事們很可能早已忘記世界上還有我的存在,他們壓根兒就沒有向警察提起過我。
我在奧蘭治地方報和洛杉磯的大報上都沒有找到有關斯圖爾特謀殺案的報道。
我們放了一個星期的假,興致勃勃地跟菲利普一起策劃下一次行動,那是我有生以來有過的最好的一個星期。我們去了海邊。那裡有很多女人,菲利普說,反正也沒人注意,我們盡可以大飽眼福。於是我們挨個地比較她們的乳房和三圍,給她們的姿態和臀部打分。我們還選出一個大家都滿意的目標,大家一起盯著她,看她游泳、日光浴、梳理頭發、在以為沒人注意時偷偷瘙癢。與此同時,派一個人對她的每一個動作做現場直播。
巴斯特出於一時的沖動和迷亂,他沖向海灘,解開了好幾個獨坐海灘的女人的泳裝帶。
我們還去了迪斯尼樂園和納特的貝蕾農場,趁看守注意其他方向的時候悄悄溜進去。我們還去商店偷東西,相互慫恿別人去偷更多更大的東西,然後飛快地溜出來,混進人群中哈哈大笑,而巴斯特從無線話務辦公室搬出一只大箱子的時候被當場抓住。每當看電影時,我們總是派一個人買票,進去後再為其他人打開後門。我好像又回到了自己不曾有過的童年,做著童年時沒有勇氣去做的事情,這種感覺十分美好。
我們還在一起聊天,聊我們的家庭、生活和工作,聊我們被冷落的感覺、作為恐怖分子要做的事情等等。後來我們發現,只有巴斯特和唐結過婚,巴斯特的老婆去世了,而唐的老婆卻跟一個證券顧問跑了。除此而外,只有菲利普和比爾交過女朋友,其他人則如同被社會遺棄似的被女人遺棄了。
我仍然不相信他們關於命運的謬論,但是我開始覺得,也許我們的現狀真有一些必然性的因素。也許確實有某種非凡的力量在牽引著我們,且不管它是為了創造偉大還是為了給當代文化增添戲劇性的色彩。
他們總是到我家聚會,我提出要去菲利普家,被他拒絕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否已經完全信任了我,是否會實施一些考驗的措施,還是本來就這麼簡單,但是在第一個星期裡,他們都不告訴我他們的住址。不過大家好像都很喜歡我家,感覺很舒服,這使我異常高興。我們還租過一些錄像帶,擠在客廳裡觀看,有時一直看到天亮,晚上就擠在沙發上和地板上睡覺。
融匯於其中的感覺十分美好!
第二個星期六,菲利普建議說,為了引起世人對我們處境的關注,我們將開始下一次破壞行動。大家又都聚集到我家,簡單地吃了午餐之後,我將椅子倒過來,踩在上面,“好吧,我們這就干!你說吧,怎麼干?”
菲利普搖搖頭說:“不是現在。我們是搞恐怖活動,不是一般的社會活動,我需要做好充分的准備。”
“這一次的目標是哪裡?什麼時候開始?”
“哪裡?市政府,奧蘭治市政府。”
“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過去工作的地方。我還有鑰匙和安全卡,我們能夠混進去。”
“你過去在奧蘭治市政府工作?”
“我過去是市政執行官助理。”菲利普說。
這使我感到十分意外。雖然我不能確定菲利普在成為恐怖分子以前到底干什麼工作,但我絕對沒有想到會是這樣。我覺得他應該干一些更富有冒險性或更具危險性的工作,像拍電影或做偵探之類,那樣才合情合理,因為他雖然在我們中間很像一個領導,但他同樣是個被社會遺棄的人,是一個平庸的無名之輩。
“什麼時候干?”比特問。
“星期二。”
我掃視了一下眾人,點點頭表示了同意,“就星期二吧!”
我們分頭出發,因為菲利普不讓我們一起走。
我到的時候,車位上已經有好幾輛車了,其他幾個人都在菲利普指定的大樓後門轉悠,只有菲利普還沒有來。我停了車,向他們走去。大家都不說話,似乎有一種默契,在共同期待著什麼。
巴斯特帶來了一個朋友,也是60多歲,穿著一身制服,上面還掛著工作證,寫著“朱尼亞”,意為幼小。想到這個名字和他本人年齡之間的不協調,我不禁笑了起來。那人回過頭來對我微笑,為自已被人注意而感到高興。我則有些不好意思。
“我的朋友朱尼亞,”巴斯特介紹道,“他也加入了我們的組織。”
聽他這樣一說,大家都走來跟他握手表示歡迎,顯然以前還不認識,剛才那種不太自然的沉默頓時被打破了。我也同樣跟他握了握手,說了一些歡迎的話,顯得有些尷尬。其實不久前我的地位還跟朱尼亞一樣。但是從相反的角度去看,這一切都顯得十分荒誕,令人感到迷惘。
朱尼亞顯得很激動,看得出來,巴斯特已經對他說過有關恐怖組織的情況,他遇到我們一點也不顯得困惑和奇怪,他微笑著,眼裡閃著淚花,一邊和大家握手,一邊重復著大家的名字。
這時菲利普來了。哦!他的外表真夠神氣!一身質地昂貴、做工考究的套裝,修整得紋絲不亂的發型,看上去真有些總統的氣派,完全是一副現代領導人的形象。他面色冷峻,以曾是這裡主管的神氣穿過停車場,昂首闊步地向這裡走來。
大家開始安靜下來,當菲利普非常自信地走上路線的時候,我感到一陣莫名的激動。以前,我只有作為觀察員,而不是參加者時才經歷過這種時刻。我感覺像在演戲,所有的演員都隨著音樂的高漲而開始全身心地投入演出。我第一次感覺到自己是一個重要組織的一分子。
這就是平民恐怖組織。
我忽然明白了這個概念背後的涵義,理解了菲利普苦心孤詣地向我解釋的東西。
這時他沖我笑了笑,似乎能聽到我在想什麼。他拿出鑰匙和安全卡,插進大門旁邊的電子插孔。喀噠一聲,門打開了。
“我們進去!”他說。
我們跟他進入了大樓。他又停住了腳步,謹慎地將大門鎖好,接著穿過一條陰暗的走廊,來到了電梯旁。菲利普按下了上樓的開關,金屬門打開了,由於剛剛走出黑暗,我們一時不能適應電梯裡的刺眼亮光。
“去二樓。”菲利普說著按下了二樓的按鈕。
二樓比一樓更黑,但菲利普對這裡十分熟悉,他逐一打開大燈,接著牆上的小熒光燈也亮了起來,將一個大房間照得通明瓦亮。這個房間的前方是一個凹過去的前台,裡面用模板隔成一間一間的隔間。
“這邊走。”他說。
我們跟他繞過前台,穿過迷宮般的小工作間,來到一只緊閉著的木門前。他開門進去,打開了燈。
我吃了一驚,感到這個地方似曾相識。這是一個會議室,空曠的房間裡放了一張很長的會議桌,一側的金屬架上擺著電視和錄像機,我在自動化界面公司參加面試的那間會議室簡直跟這裡一模一樣。
“這裡跟我原來那家公司的會議室完全一樣!”唐脫口而出。
“好像是沃德公司的培訓室。”湯姆說。
“我覺得像我們的多功能廳。”比爾說。
菲利普舉起了雙手,“我知道,”他停了一下,看了看我們,“我們是被遺棄的人。”說到這裡,他有若有所思地環顧一周,將目光停在了朱尼亞身上,沖他微笑著,盡管沒有說明,但已經默默地表示了對他的歡迎。他繼續說道,“我們是同一類人,我們都曾有過極其類似的生活經歷。”
“這是有原因的,絕非偶然,也不是巧合。我們今天能夠相遇並且一起做事也不是事出偶然。這是注定要發生的。我們被上帝選出來並賦予了特殊的使命,這是一次我們施展才華的機會。”
“也許你們一開始會覺得這不是才華,而是禍水。但是你們已經親眼看到我們一起能做許多事,能夠去許多地方,采取各種行動。你們自己看吧,我們還有很多機會。”他停了一下,接著又說,“我們並不是這個世界上惟一被社會遺棄的人,還有很多被遺棄的人我們還不認識,也許永遠都不會認識,他們在絕望中默默地度過一生。為了我們,也為了和我們一樣的人們,我們必須進行斗爭。因為我們有機會,有能力,也有責任為世界上不為人知的這一小部分人爭取自己的權利。今天我們在這裡並不只是因為我們要來,而是因為我們是被選中的平民恐怖分子。”
我感到熱血沸騰,我幾乎要歡呼雀躍了。我知道其他人也跟我一樣。
“平民恐怖分子?這是什麼意思呢?就是說我們有責任代表那些被忘記,被漠視,不被認可和賞識的人說話。我們要講出他們的心聲,使他們得到社會的承認。我們已經被忽視了這麼長時間,不能再被忽視了。我們要讓全世界驚醒,讓他們聆聽我們的聲音,我們要對每一個人大聲呼喊:“我們來了!我們來了!
我們來了!“
“好啊!”斯蒂芬激動得揮舞著拳頭。
我也同樣激動不已。
菲利普笑著說,“我們怎麼樣才能做到這些呢?怎麼樣才能吸引社會的注意力呢?要靠暴力,靠有創造性和建設性的暴力行動。綁架人質,轟炸大樓,我們盡一切努力使我們被理解、被接受,使整個美國中部都來注意我們。游戲已經結束了,我們已有一個不小的聯盟,要開始正式行動了。”
說完,他從那昂貴的套裝裡掏出一個錘子。然後轉過身去,平靜而冷酷地朝電視屏幕砸去。隨著“砰”的一聲響,破碎的玻璃四散飛去,濺得到處都是。
接著,他又用同樣的方式砸碎了錄像機。
“奧蘭治城市新聞肯定會報道這件事的。”他說,‘啃定回有文章報道說,一個神秘的人闖進市政府摧毀了視聽設備,就是這樣。“他邊說邊猛地將電視推到地上,”我們以前的行動不熟練也不集中,既沒有很好地選擇目標,也沒有適當地表明我們的身份,所以才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說著又伸手去衣袋裡掏東西,”這次,我專門做了名片。是專業印刷的商業名片,上面列著我們組織的名稱。我們將把它們留在作案現場以讓他們知道我們。“
他把名片傳給我們,我一看,是白底紅字,寫著:“反對被冷落!
平民恐怖分子“
“很好!”斯蒂芬說,“太好了!”
“我們破壞得越厲害,有關我們的文章就會越長,我們獲得的注意力也會越多。”菲利普在我們面前繞著桌子邊走邊說,“跟我走!”
我們跟著他去了外面的工作間。他俯身打開桌上的一台電腦說:“他們早把我給忘了。甚至都沒想到要修改我的密碼。真是笨蛋。”他打開保護欄,輸入了身份識別號和密碼,屏幕上就出現了財產記錄。其中一列是所有者的姓名,另一列是財產的估價。
菲利普敲了兩個鍵,記錄就全被刪掉了。
“走吧!”他說,“他們一定會認為是遇到了很厲害的電腦黑客,刪掉了許多重要的政府記錄。這會被登在文摘報,或時報的奧蘭治專版上。”
他站起身來,將電腦顯示器拉出來,“匡”的一聲摔到地板上,然後又用腳將屏幕踢碎,用胳膊將桌子上的其他東西統統推到地上。
“我們可以肆意妄為,那些笨蛋永遠都抓不住我們!”他說著,跳到桌子上,將錘子高高舉起,喊道,“我們鏟平這個鬼地方!”
我們在他的指揮下開始分散行動。我先搗毀了一培模板牆,砸了一台顯示器,又打開文件箱,把能夠看的都胡亂地翻了出來。我感覺爽極了,又激動又興奮,平時壓在心頭的敵對和失望的心理在奧蘭治市政府這些無名的沒有知覺的物體上得到了充分的宣洩。
整個樓裡一片廢墟。
半個小時後,我們一個個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地來到電梯旁集合。
看著這一切,菲利普笑得合不攏嘴。他說:“這件事一定會受到重視和調查,並得到相應報道。這是一個好的開端。”說著打開了電梯門,我們走了進去。
電梯門即將合攏的一剎那,他將鑰匙和安全卡扔到了二樓的地毯上。
“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23章 爵士音樂會
就像一個小孩突然擁有了大量的財富,或者是一個恐怖主義者一夜間登上了獨裁者的寶座一樣,我沉醉在對未來的幻想中,貪婪地享受著新獲得的權力。
我覺得我們都有這種感覺,只是不說罷了。這種感覺太新鮮,太強烈,也太純樸了,我們不想通過討論來淡化它。我特別激動,而且異常興奮,簡直有點兒陶醉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常勝將軍,無所不能。菲利普的預言很對,我們砸了市政府的事不僅上了奧蘭治城市報,而且在時報和文摘報上也有報道。
雖然從大樓的後門到被我們毀壞了的工作間裡到處都是我們的指紋,菲利普還將鑰匙和安全卡扔到了電梯門口的地毯上,雖然我們還散發了好多新名片,但每篇報道都說警方對此案毫無線索。
我們又一次遭到了冷落。
我覺得我應該感到內疚。從小我就知道要尊重別人的財物,現在我也從沒想過要去損害不屬於我的東西。但菲利普是對的,如果我們的行為是為了扶正祛邪,即使違反了法律也應該屬於正義。這個道理梭羅說過,馬丁。路德。金也說過。馬爾庫斯。艾克斯的背叛行為也為美國人所崇奉。我們只不過是戰斗在反對虛偽和不公正這場持久事業中的無名之輩。
我還想毀壞其他地方。
什麼地方都行,我不在乎。
我只是想隨心所欲地進行破壞。
第二天,我們又在我家集中了。大家都興致勃勃地談論著,不停地重復著自己的“壯舉”。其中我們的新伙伴朱尼亞顯得尤為激動。他格格地笑個不停,像個小男孩而不是60多歲的老頭兒,顯然這是他多年來干過的最令人興奮的事。
菲利普獨自站在廚房門邊。看到他獨自一人,我就走去問他,“我們下一步怎麼干?”
他漫不經心地聳聳肩說:“我怎麼會知道?你有主意嗎?”
我輕輕地搖了搖頭,他的態度出乎我的意料。從第一次恐怖行動開始直到現在,我們的興致正在逐漸升高,大家都在興頭上,准備繼續干下去,可菲利普卻好像……也不知道他是厭倦了,還是失望了,難道他對一切都失去信心了嗎?我看著他,突然想到他是否得了抑郁症。但也不像,抑郁症患者要麼情緒高昂,要麼一落千丈,沒有中間形態。而他卻似乎十分平靜。
也許他感到了內疚。
他正在想著我認為我應該想的事。
我仍然想去襲擊某個地方,給這個社會再一次打擊,但我知道現在提出這個請求時機不好。在我左邊的桌子上放著文摘報娛樂版,我順手拿起來,頭版頭條文章吸引了我的注意。上面寫著,在時尚島的新港海灘正在舉辦年度爵士音樂會。去年我曾經和簡一起去了那裡。每年的三四月間,爵士藝術家都在百老匯附近的露天劇場舉行星期四免費音樂會。
“讓我看看。”菲利普說著,從我手中拿過了報紙。顯然他剛才從我背後看到了報紙,並且發現了感興趣的內容。他看完頭版頭條之後,臉上露出了笑容,一分鍾前還呆滯的目光突然有了生機,興奮得閃閃發光,“有了!”他說。
他接著便闊步走到房間的中央,舉起報紙大聲宣布說:“明天我們去爵士音樂會。”
我們原打算提前到達,但一路上嚴重堵車,當我們千辛萬苦抵達時尚島時,已經是5點50分,離音樂會開場只剩下10分鍾了。
會場上擺滿了露天座位和折疊椅,都已經坐滿了人。遲到的人們就站在會場周圍。我們站在一家男士服裝店前,看著顧客們出出進進,他們都是我平日深惡痛絕的高消費階層。身材苗條的女士們身穿緊身衣,戴著太陽鏡;年輕富有、英俊瀟灑的男士們大多在談論生意。
菲利普顯然跟我有同感,他厭惡地看著那群人,“一群討厭的家伙!”他說。
這時主持人開始講話,一群留著長發的男人和剃著短發的女人統統以中性打扮的模樣出現在舞台上,緊接著音樂開始了,是拉丁音樂。我朝菲利普看了看,他顯然有了什麼計劃,只是我們還不知道。看著他昂首闊步向前走去,我感到一陣莫名的激動。
他在一個穿著名牌網球衣的漂亮女人面前停了下來,這個時髦的饒舌婦一直在同旁邊一個穿著相同服裝的女人說話,自從音樂開始起她們就始終沒有停止停過。菲利普轉身對她說:“請你安靜一會兒好嗎?我們要聽音樂。”
說完就給了她一記耳光。
那個女人頓時借了,半天沒有反應。當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時,菲利普已經回到了我們中間。她轉過身來看著我們,又看了看四周,想弄明白究竟是誰打了她。她的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面頰被打得通紅。
她和她的朋友很快便走開了,向一個站在露天座位附近的保安走去。
菲利普沖我笑了笑,我聽到比爾和朱尼亞在後面格格地笑。
“我們怎麼辦?”詹姆斯問。
“聽我的。”菲利普說完向前走去,沿著折疊椅的方向擠進了人群,在一位年輕的土耳其人身旁停了下來,那個年輕人正在跟人談論股票交易。
菲利普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個年輕人的頭發,用力地拽了起來。
那個人痛得大叫,不停地轉圈,雙手握成了拳頭。
史蒂夫走去朝他的腹部猛擊了一拳。
那人立即跪在了地上,雙手捂著肚子,不住地大喘氣。他的朋友們瞪著驚恐的眼睛看著我們,開始向後退去。
比爾和約翰繼續按那個家伙。
我感覺有點兒不舒服。自從我們上次破壞了市政府以後,我一直還想去別的地方照樣毀壞一番,我確實想看到某種壯舉,但是另一方面,這種隨意破壞的暴力行為又使我感到極其難受。
按理說我不應該這樣,因為我殺過人,破壞過公共大樓。盡管我不喜歡這些雅皮士們,但我仍然覺得我們這樣做不對。如果他們對我們有挑釁行為,如果我們的行動有任何正當的理由,也許我的感覺會好受一些。但事實上我們沒有任何正當理由。我感到對不起那個被菲利普打了一記耳光的女人,也對不起那個挨揍的年輕人。我太了解受害者的心理了,我不能不同情他們。
那個年輕人開始站起來,但菲利普立刻又將他推倒在水泥地上。他轉過身對我說,“你找比爾和約翰,去抓他的朋友。”
我站著沒動。
“去呀!”
比爾和約翰開始對付其他人,而另一些人則趕來救援,接著出現了一場真正的混戰。
“你去加入他們的陣營。”菲利普命令我。
但我不想加入,我真的不想。
這時一個穿制服的蠢貨往我身上撞來,他正在朝打架的方向走,准備加入到混戰之中,顯然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不小心撞到了我。他不但不向我道歉,反而舉起了拳頭對著我喊道,“滾到一邊去!”
我頓時火冒三丈。
那群人立即跟我對立起來。那個穿制服的人頓時成了錯誤的象征,成了我所憎恨的一切的象征。他們不再是菲利普隨意攻擊的無辜受害者,他們應該受到正義的嚴懲。
就是這些人一直在壓迫我們,使我們被冷落,現在終於到了我們進行還擊的時候了。
我使勁朝那個穿制服的家伙背上打去。
他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嘴裡咕噥著,腳下還沒有站穩,後已經過來朝他腹部打去。他痛得彎下腰去,但仍然硬挺著,准備起來報復,這時巴斯特從後面趕來,照著那人的左膝就是一腳。
他倒了下去。
“撤!”菲利普突然宣布,“回家!”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也不知道他有什麼計劃和決定,只是和其他人一樣,本能地服從著他的命令。我們10個人全都集中在菲利普身邊,他高興地點頭示意著,“你們快看!”
我的目光順著他示意的方向看去。混戰仍在進行,不知道到底是誰在打誰。兩個保安跑過去企圖制止他們。
沒有人注意到我們早已撤出來了。
我突然明白了。
菲利普的目光和我的相遇了。當他看到我已經明白了他的計劃時,朝我會心地笑著點了點頭,“現在我們去到處制造事端,進一步擴大事態。比爾和約翰,你們倆去尼曼。馬庫斯那邊。詹姆斯,史蒂夫和比特去希爾福附近找點事兒;巴斯特和朱尼亞,你們到遠處的露天座位去。湯姆和唐去繪畫簽名桌附近搞一次襲擊行動;鮑勃和我留在這裡。”
這個計劃非常奏效。我們選中一個人開始攻擊,不停地揍他,其他人過來幫忙時,我們就故意搗亂,事情越搞越大,然後趁他們打得混天黑地時及時退出。
很快人群中就出現了好幾處騷亂,又演變成為一場大混戰,我們則混水摸魚,誰也不會注意我們。
樂隊這時停止了演奏,主持人宣布說,如果不能很快恢復秩序,音樂會將取消。
然而混戰卻繼續進行,越來越多的保安從守備處跑來,企圖控制局勢。
菲利普看著這個壯觀的場面,滿意地點了點頭。他抓出一把名片撒在地上,又在露天座位上放了幾張,然後對我們說,“夠了,我們走吧,離開這裡。”
第二天,文摘報在頭版報道了這次騷亂。
標題是“暴力集團襲擊免費音樂會”
“暴力集團?”朱尼亞笑道。
而時報卻沒有對我們的事跡做任何報道。
“也許由於音樂會是由文摘報贊助的緣故吧片約翰說。
“我們的第一個教訓,”菲利普說,“就是要避免媒體有偏袒行為。”
我們聽了都哄堂大笑。
“我們應該弄一個剪報,”詹姆斯建議說,“把有關我們的文章都剪下來。”
菲利普點點頭,“好主意,由你來負責吧!”接著又轉過身對我說,“你的錄像機最好,你就來負責錄制當地新聞,說不定我們哪天會上電視呢!”
“好吧。”我說。
他繼續在看著我,“順便問一句,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我搖搖頭。
“今天是你加入我們整整一個月的日子。”
他說得對。我怎麼能夠忘記呢?就在一個月前,我殺了斯圖爾特。想到這裡,早上輕松的心情頓時一掃而光。當我想起那天在衛生間的情景時,我的手心開始出汗,脖子上的肌肉變得緊張起來。在我意識中,我又一次聞到了血腥味,感覺到刀子艱難地插入肌肉,扎到骨頭上之後,又錯開一點繼續扎。
就在一個月前的這個時候,我正穿著小丑服裝,坐在桌前等待著。
那身衣服現在還在我臥室的衣櫥裡。
“我們要回到那裡去,”菲利普說,“看看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
“不!”我嚇了一跳。
“為什麼?你不要告訴我說你一點兒都不想知道。”
“是啊,”後說,“我們去吧,一定很有趣。”
“他一個月前干了什麼?”朱尼亞問。
“他殺了他的上司。”巴斯特說。
那個老頭兒頓時瞪大了眼睛,“殺了他的上司?”
“我們都一樣,”巴斯特告訴他,“我以為你知道呢!”
“不,我不知道。”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我跟你們一樣,也殺了我的上司,我只是不敢告訴你們罷了。”
菲利普繼續看著我,“我想我們應該到你的公司去,看一看自動化界面公司。”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裡奇怪地顫抖了一下,“為什麼?”我問。我發現自己的雙手在顫抖,但我努力保持著鎮定,“有什麼好處呢?”
“可以淨化心靈,我覺得你應該去,你如果無法面對它,就永遠過不了這一關。”
“是不是因為昨天晚上的事情?就因為我不想無緣無故去打人?”
他聳了聳肩,“也許吧。你要加入恐怖組織就不能心腸太軟。”
我想到了一千條反駁的理由,滿肚子的話想說出來,也應該說出來,但不知道為什麼,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我不再看他,而是低下頭看著我的腳,我搖了搖頭說:“我不想去。”
“我們必須去。”他堅決地說,“不管你想不想去。我來開車。”
詹姆斯正坐在沙發上,他從報紙上抬起眼睛問道:“我們都去嗎?”
“不,就鮑勃和我。”
我想反對,想拒絕,可我發現自己違心地點頭答應了他,“好吧。”
菲利普在汽車裡一直同我說話。自從殺死斯圖爾特,在大街上初次跟他接觸後,我們這還是第一次單獨在一起。他似乎急於向我解釋他所謂的“我們的事業”的重要性。
“我知道。”我說。
“是嗎?”他搖搖頭說,“我從來都不了解你。我對於約翰、唐、比爾還有其他幾個人的立場十分清楚,我隨時都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可你對我來說卻總是個謎。也許這就是為什麼我總想讓你明白我們為什麼這樣干和究竟干什麼的原因。”
“我明白。”
“但是你不贊成。”
“不,我贊成。我只是……其實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
“有時,有時我覺得有些事情不對頭。”
“你仍然保留著過去的價值觀和信仰,你必須徹底拋棄它們。”
“也許。”
他斜眼看著我,“你不太情願,是嗎?”
“我不知道。”
“可你跟我們在一起啊!你是我們中的一員。”
“不管怎麼說,”我說,“我還能有別的什麼選擇呢?”
他點點頭,“我們其他人又有什麼選擇呢?”
說完便沉默不語,一直到目的地。
再一次回到自動化界面公司的感覺十分奇怪。當我們駛過停車場時,我的手心已經滿是汗水。我在褲子上擦了一下汗說:“我覺得我們不應該來。”
“你是不是覺得他們將會看到你,然後立即判斷出是你殺了你的上司並逮捕你?事實是這些人根本就不記得你。他們可能連你的長相都說不出來。”
“有些人可以。”我說。
“你別指望他們。”
車位已經滿了,我們只好把車開到入口處一個殘疾旅客專用的車位。菲利普鎖好了車說,“我們到了。”
“我不……”
“如果你不面對它,就永遠不能從它的陰影中走出來。你不能讓這些不愉快的記憶影響你的一生。你做的事情是對的。”
“這我知道。”
“那你為什麼要感到內疚?”
“我不知道,我只是害怕。”
“沒有什麼可怕的。”說著,他開門下了車,我也極不情願地下了車,“就是這種地方使我們成為現在的我們,”菲利普說,“我們要打擊的正是這種地方。”
“我生來就被冷落的,”我糾正道,“我的工作跟這事沒有關系。”
“但它使你的處境更加惡化。”他說。
我不想跟他爭論。我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相信他,但又不能反駁。
“你必須干掉那個家伙,沒有其他的選擇。這才是你自己,這才會跟我在一起,這才是恐怖分子。這只是我們計劃的一部分。
我笑了,“是歷史性的轉折?”
“你覺得適合,就這麼說吧。”他咧著嘴笑道,“我們進去吧!”
我們走進了大廳。門衛站在自己的崗位上,像往常一樣,他又沒有注意到我。當我就要穿過他走進電梯時,我突然停住腳步,轉過去和菲利普說:“我恨那個家伙。”
“做點兒什麼事情教訓教訓他。”
“我會的。”我走到門衛的身邊,他仍然沒有看到我。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扔掉了他的帽子,罵道:“蠢貨!”
現在他看到我了。
他氣得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超過桌子來抓我的胳膊,“你以為你是誰?你這個……”
我退回去,走到菲利普身邊,那個守衛突然一臉的迷惑。
他再也看不到我了。
“回來的感覺不錯,”菲利普說,“不是嗎?”
我點點頭,我確實感覺很好。我忽然慶幸菲利普強迫我回來了。我們繼續向電梯走去,邊走邊幸災樂禍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個門衛,這次他不僅迷惑,而且有點兒害怕了。
“我們可以干任何事情,”菲利普邊說邊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的確如此。”
電梯門開了,我們走了進去,按下了4樓的按鈕。由於剛才得意忘形,加上菲利普在旁邊慫恿,我產生了殺掉班克斯的念頭。在過去的很長時間裡,他從來都不看我,即使有時看到我,他也不喜歡我。他一直是斯圖爾特的同伙,有一次還嘲笑過我的發型。
我來給他理個發。
我想剝了這個雜種的皮。
我立即又想起了斯圖爾特死時的可怕樣子,我殺他時他奮力踢我、打我的情形,血從他的身體裡淚淚流淌的回憶,我知道我不應該再殺人了。
剛才那種突如其來的興奮突然又消失殆盡了。我為什麼來這裡?我到底想來這裡達到什麼目的?菲利普在車上說我們要去搞破壞,可我覺得自己沒有心情去制造嚴重的破壞,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更加重要的破壞。
我們到了4層。我直接走到程序部。斯圖爾特辦公室裡十分陰暗,顯然還沒有人取代他的位置。除此以外,一切都和我離開時一樣。我領著菲利普通過斯泰西的辦公桌,還有帕姆和艾默裡的,沒有一個人注意我們。
這裡使我壓抑,空氣十分厚重和燥熱,我跟菲利普說我想走,但他說他首先得看看我殺斯圖爾特的地方。
我帶他去了那個衛生間。
回到這裡真是一件十分荒誕的事情。當然,屍體早被搬走了,血也被洗干淨了。但這個地方仍然讓我惡心,我感到很骯髒。我用顫抖的手打開了第一個廁間。菲利普逼著我再重復一次謀殺的全過程,甚至每一個細節,他不停地點頭,用手觸摸著我痛打斯圖爾特的那面金屬牆,還蹲下來仔細查看我差點兒摔在上面的那個便池。
他看完之後說,“你不用內疚,你只是做了你應該做的。”
我不同意這麼說,但我點了點頭。
他輕輕將我推出廁所說:“抱歉!”
“怎麼?”
“我要方便一下。”
他關上了廁所門。我聽到拉鏈打開的聲音和馬桶蓋撞擊馬桶的聲音。
我突然有了一種輕松的感覺。
看到這裡一切如故,同時回憶了一遍謀殺經過,所有這些都不能撫平我心中的不安。但是聽到菲利普在我殺了斯圖爾特的地方小便的聲音卻終於使我得到了解脫,他以一種奇怪的方式宣告了過去的結束。未來就在眼前,生活充滿了希望。
未來是我們的。
菲利普放水沖廁所時,我正在暗自發笑。
“一切都過去了?”他問道。
“一切都過去了。”我告訴他。
“我們去看看你的辦公室。”
我帶他穿過了走廊。我的辦公室和斯圖爾特的房間一樣空空如也,仍然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來代替我。天知道,或許他們一直沒有注意到我早已不在了。我桌上的文件還跟我一個月前放在那裡時一模一樣,始終沒有動過。
菲利普看了看這個狹窄的立體空間說:“天哪,這裡太壓抑了!”
“是的。”我同意他的看法。
“你過去難道不討厭這個工作嗎?”
我點點頭。
他看著我,扔給我一盒火柴,“做點兒什麼吧!”
我知道他想讓我做什麼,想到這裡,我的血流加快了。是的,他是對的。
隨後他便走出了辦公室,在走廊裡等候。
這件事要由我一個人來做。
我站了一會兒,最後點燃了火柴,湊近一本備忘錄、一本程序手冊的邊緣,火焰在桌上慢慢地擴散,一張紙又一張紙。我忽然想到了我的名片,立即打開抽屜拿了出來,這時整個桌子都燃燒起來,我將抽屜翻了個,把卡片全部扔在火上,它們頓時就燒著了,開始卷曲,變黑,然後消失殆盡。
我過去的生活結束了。
徹底結束了。
我永遠不再回來了。
我回到走廊上,沖菲利普點點頭,然後鎮定自若地走出了大廳,同時到處亂扔我們的恐怖分子名片。這時,火警警報聲響起,滅火器也開始噴水。
第24章 有所為有所不為
我又一次問自己,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我們究竟是干什麼的。我們是不是具有與常人不同的基因或染色體?這種現象能夠從科學上找到一個正確的解釋嗎?難道我們是外星人或者另外一種生物的後裔?如果說我們不屬於人類,那顯然是個愚蠢的說法,因為我們在各個方面都符合恐怖主義者的典型特征,但又顯然有一些東西把我們同周圍人隔離開來。也許是因為我們這些人過於遵守社會規范,過多地受到周圍環境的影響,而現在的社會文化卻引導人們追求與眾不同,而不注意普通事物,導致我們逐漸成為現在這種狀態,最終受到人們的冷落;或者我們真的屬於某種類型的人,大家都能夠發出某種潛意識的心理信號,結果被周圍人識破真相而遭到冷落……
我找不到答案,只有更多的問題。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不是也像我一樣考慮這麼多,他們似乎並不思考問題。菲利普也許有思想,他比其他人更加深沉,他更認真、聰明、有雄心、而且十分達觀。相比之下其他人在某種意義上就像一群孩於,看起來只要菲利普能做他們的父母,替他們著想,為他們做打算,他們就感到幸福。菲利普始終認為,既然我們遭冷落,既然我們都遭到社會的遺棄,我們就不必在意別人對我們的看法,對事物的衡量標准或觀點。我們是自由人,是一個個自由的個體。而其他的恐怖分子則不同,他們不是以工作,而是以恐怖組織本身來表明自己的身份。他們只不過是從一個群體到另一個群體而已。
但我不敢告訴菲利普我的這些想法。
我讓他以為我們都是他所希望的那種人。
自從那天去了自動化界面公司之後,我和菲利普的關系更近了一步。我們雖然沒有職位級別——菲利普是領導而我們是他的隨從——假如有副職的話,必然是我,因為我的位置應該在菲利普之後。每當需要征求意見時,他必然會找我,因為他對於我的想法最為重視。其他人跟菲利普相處的時間都比我長,但是所有人都感覺到,除了平等相處的關系以外,我還享有∼定的優先權,他們對這一點並沒有什麼不滿,大家都能接受這個事實,一切都在正常和平靜中進行著。
接下來的幾個星期,我們輪番去了每個人曾經工作過的地方。
我們肆意破壞了這些地方。
任務完成之後,我們處處都留下了名片,然而一直沒有得到任何反響。
我們的剪報上確實多出了幾篇新的報道文章,但是我們還沒有在電視上顯露頭角,制造∼條有轟動效應的電視新聞,但菲利普向我們保證,總有一天我們會上電視的。我對此堅信不疑。
我開始喜歡上散步了。忙碌一天之後,或者等大家全部離開,就剩我一個人在家時,我並不感到疲倦,也不喜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我以前很少獨自散步,一方面因為我們這個大學生聯誼會所處的位置不太理想,另一方面,我會因為在眾人面前單獨露臉而感到難為情。現在不同了,由於我已經知道不會有人注意我,也沒有人看見我,當我獨自漫步街頭時,心中充滿了安全而舒適的感覺。
散步能夠使我完全放松下來。
一天晚上,我一直走到城市另一端,找到了簡的父母家。我不知道我還能期望什麼,也許渴望在車道上看到簡的汽車,我可以通過打開的窗戶暗中窺視一番,然而當我到達那裡時,只見整個房間一片漆黑,車道上空空如也。
我在街上站了很久。我想起了我第一次來接簡出去約會時的情景,想起我們共同在車裡度過的美好時光……我們將兩扇車門都關得嚴嚴實實,惟恐她的父母從窗戶裡看到。當我們住在一起的時候,這座住宅幾乎成了我的第二個家。我在這裡和在自己家裡度過的時光幾乎相等。
現在它卻變成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呆呆地站在那裡,一直在等待和觀察著,試圖鼓足了勇氣,上前敲門。
她是否又回到了父母的家中?或者一個人住在什麼地方?
即使她去了別的城市或者別的州,她的父母也應該知道她的地址。
可是簡的父母似乎並不在家。
假如他們在家,假如我向他們詢問有關簡的情況,他們會告訴我嗎?他們還能夠認出我嗎?他們會不會根本注意不到我?
我又等了一會兒,夜裡很冷,我身上感到涼颼颼的,我開始後悔沒有多穿一件外套。
最後我決定離開了。簡的父母遲遲不歸,我也無法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回來。也許他們去度假了,或者去看望簡了。
我離開了那座住宅,開始沿著原路返回。街上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每個窗簾後面都閃爍著藍色的電視機熒光。卡爾。
馬克思曾經說過,宗教是人民的寄托。他弄錯了,電視才是人民的寄托。任何宗教都不能像這個萬盒子一般擁有那麼多忠實的信徒。沒有一個主教擁有像著名的電視主教約翰。卡爾森那樣非凡的論壇。
我忽然意識到自從當了恐怖分子之後,我還從來沒有看過電視。
這難道意味著人們都不再看電視了嗎?或者說,我不再是個恐怖主義者了?
有許多事情我弄不明白,而且永遠也無法搞清楚。我的腦海裡閃過了一個念頭,也許我們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去找出這些問題的答案,而不是嘗試著引起別人的注意。但我轉念一想,不對,讓人們注意我們的事業,知道我們的存在,最終必將引起大人物對我們的關注,他們也許能夠改變我們的命運,將我們從困境中拯救出來。
拯救我們。
這是我的初衷嗎?盡管菲利普宣稱我們是∼些很特別的人,是被上帝挑選出來的北其他人都要幸運的人,盡管我堅定地擁護這一觀點,我仍然會以任何代價換取跟其他人同樣的生活,使自己適應這個世界。
我會的。
當我回到公寓裡時,已經過了半夜。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腦海中閃過了許多想法,有了許多計劃。在我改變主意並最終決定放棄之前,我撥了簡的父母的電話。電話撥通了,一聲,兩聲,三聲。
在第13聲響過以後,我掛掉了電話。
我脫下衣服,躺在了床上。我這是很久以來第一次手淫。
後來我睡著了。我在夢中見到了簡。
我們襲擊了朱尼亞過去工作過的汽車制造廠,將汽油等易燃性液體潑在水泥地上,搗毀了窗戶、設備和汽車。第二天晚上,菲利普宣布說,他決定讓大家休息一段時間,他說我們應該去度假。約翰提議去看電影,這個主意立即得到了一片贊成。
第二天我們在影視城會齊了。
那裡同時放映了4部電影。雖然在一般情況下我們之間沒有發生過太大的分歧,但在選擇哪部片子的問題上卻左右為難起來。最後湯姆康、朱尼亞、巴斯特、詹姆斯和唐去看一部新上映的喜劇,我們其他幾個人則去看恐怖片。
我想這兩部影片在本周票房收入排行榜上肯定名列前茅。
菲利普買了一張票,我們趁驗票員為他剪票之機偷偷溜了過去。恐怖片已經開演了,而喜劇片則要等10分鍾以後才開始放映,於是我們分別在各自的放映廳裡找尋座位。
電影雖然並不十分令人滿意,但是還算說得過去,比爾顯出異常興奮的樣子。我在想,今晚的電影排行榜將會有怎樣的結果。
我有一種感覺,也許占四分之一的觀眾會認為這部電影比較好。
看完以後,我們4個人在外面悠閒自得地等候喜劇片結束。
這時比爾說他肚子餓了。我們去票房查詢了演出時刻表,發現喜劇片還有20多分鍾才能演完,於是我們邊走邊聊地漫步向巴斯金羅賓斯餐廳走去,這時,兩個操山地方言的金發女孩有說有笑地從我們身邊走過。“我想喂那女孩吃一口蛋筒冰淇淋。”史蒂夫說。
“哪一位?”
“我想跟她們兩人一起吃。”
我們哈哈大笑起來。
菲利普突然停住了腳步說:“強奸象征著一種權力。”
我們都停止了說話,面面相覷著,不知道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強奸是一種武器。”
原來他是認真的。我鄙夷地看著他。
“你別那樣看我。權力,這才是關鍵之所在,它是我們這些被冷落的人所不具有的,也是我們努力想得到的東西。”
“沒錯。”史蒂夫說,“你上歡玩女人是在什麼時候?”
、“這主意真不錯!”我諷刺他說,“強奸她們,這樣就可以讓女人注意到你們。”
“我們以前就是這樣做。”菲利普平靜地看著我說。
這種事情太突然了。我逐個地打量著他們,從菲利普到史蒂夫,又到其他人。我感到了震驚。我曾經殺過人,打過架,從事過破壞活動。但是所有這些在我看來似乎都情有可原,是合情合理的。可是這種事情……似乎不大對頭。被我視為朋友。
兄弟、伙伴的這些人真的強奸過女人的事實使我不得不重新審視他們。我第一次感到他們是如此陌生,也第一次覺得自己和他們這樣格格不入。
菲利普大約看出了我的不安,也許我將它表露在了臉上。
他溫和地笑了笑,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我們終究是恐怖主義者呀,你也知道,這是恐怖主義者必然要做的事情。”
“可我們作為平民恐怖分子,這樣做對於平民百姓有什麼幫助呢?對於我們的事業起到什麼作用呢?”
“讓這些妓女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史蒂夫說。
“它能給予我們權力。”菲利普說。
“我們不需要這樣的權力。”
“不,我們需要。”菲利普在我的肩膀上捏了一把說,“我想該輪到你干一次了。”
我掙脫了他:“不!”
“不行。”
他向周圍看了看,然後指著人行道上一個剛剛走出一家內衣店的亞裔女人說:“那個女人怎麼樣?‘那是一位非常美麗的女人:中等身材、勻稱的曲線、性感的嘴唇,襯托著寶石般閃爍的黑眼睛,長長的黑發垂在腰間。她穿著一條紫紅色的緊身褲,我能夠清楚地看到黑色的法國內褲的輪廓。
菲利普看著我的表情說:“把她做了,兄弟。”
“但是……”
“你若是不去,我們就去。”
其他人緊跟著熱烈地點頭。
“這可是在光天化日之下。”
“沒有人會注意你的。”
我知道他是對的。和做其他事一樣,強好女人同樣也不會引起任何的注意。那個女人開始從我們面前走過,過了那家巴斯金羅賓斯餐廳,然後走進了位於街區中心的一條小巷裡。
無論如何這種事情做不得。
“那個女人今天必定逃脫不了。”菲利普說,“要麼你去,要麼別人去,由你自己來決定。”
我不想再爭論了,我自信地認為,被我強奸要比被菲利普或約翰或史蒂夫等強好好得多。因為我是個好人,是有理智的人。
這只是好人干壞事而已。被我強好不像被他們強好那樣可怕。
想到這裡,我吸了一口氣,從容地向那個女人走去。直到我已站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時她才看到了我;而且直到我抓住她的胳膊將她拖進小巷裡面時,她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我使勁捂住她的嘴巴,免得她大喊大叫。她的手袋掉在了地上,黑色的花邊內褲和紅色真絲內衣從緊身褲和外衣下面露了出來。
我有點兒害怕。開始我內心深處隱隱覺得,她可能不會太討厭我,盡管這樣做在感情上有點兒勉強,但畢竟會有身體上的愉悅感。但是她驚恐萬狀,不停地哭泣,顯得極度憤怒,我知道,如果我將她放倒,她除了恨我以外不會有別的感受。
我罷手了。
我不能繼續下去。
我讓她走,她一下子摔倒在地上,啜泣著,大口地喘著氣。
我離開她站起來,倚在牆上。我覺得自己真壞,差點兒變成了一名強奸犯。我的胃裡在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了。我究竟是怎麼了?我怎麼能同意這樣做?我變得如此道德淪喪,甚至發展到了不能堅持一貫原則的地步。
我已經不是我想象中的自我了。
我好像看到簡被一個陌生的男人拖進一條小巷裡強奸,大聲哭喊著向我求救。
這個女人是否有男朋友或者丈夫?有沒有孩子?毫無疑問的是,她肯定有父母。
“你還有機會。”菲利普一邊解褲子,一邊往這裡跑來。
我蹣跚著向他走去,腦袋暈乎乎地像要飄起來。我只能靠在牆上,用力地向他大喊一聲,“不!”
他看著我,“這是游戲規則,你應該知道。”
他一把抓住她的褲子,使勁往下一拉,發出了衣服撕破的聲音。
其他人都笑了起來。那個婦女可憐地啜泣著,不住地掙扎,拼命拽住褲子,拒絕被拉掉,企圖挽救已經遭到損害的尊嚴。菲利普不顧一切地蹲下去,粗暴地拉開了她的雙腿。我又聽到了衣服被撕裂的聲音。她不住地哭喊著,淚水順著通紅的面頰流下來,眼睛裡充滿了恐懼,那是一種絕望而無助的恐懼。
“讓她走!”我說。
“不行。”
“下一個輪到我!”史蒂夫說。
“你應該在我的後面。”比爾接著說。
我搖搖晃晃地走出了小巷,身後傳來他們的笑聲和那個婦女的哭喊聲。
我斗不過他們。我已經無能為力了。
我沿著人行道向左轉彎,來到了巴斯金羅賓斯餐館。我靠在窗台上,感覺到背後冷冰冰的玻璃,意識到自己的手在發抖。
在城市的喧囂聲中,我仍然能夠清晰地辨別出那個女人的哭喊聲,它逐漸被街頭喧鬧的汽車噪音和人聲所淹沒。通向冷飲部的門被推開了,比爾拿著一個碩大的冰淇淋從裡面走了出來。
“完事兒了?”他問。
我搖搖頭。
他皺著眉頭不解地問我,“你沒有做成?”
“我做不了那種事。‘哦說,心裡沉沉的。
“其他人呢?”
“都在那裡。”
“哦!”他舔了舔冰淇淋,朝小巷方向走去。
我閉上眼睛,傾聽著街上的汽車噪音。菲利普有罪嗎?我們大家有罪嗎?找不知道。我這一生中所受過的教育全都在告訴我,平庸才是罪惡。納粹用有組織的恐怖行為總結出了這條理論。在我的生命裡,我早已聽膩了的一句話就是,偉大、輝煌。
壯麗絕不是罪惡,而渺小、世俗和平庸才遭人唾棄。
我們既渺小、世俗,又平庸。
難道我們有罪嗎?
菲利普認為我們已經很不錯了,他相信我們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認為這樣就對了。我們不必聽從任何道德權威的說教,也不該受到任何倫理體系的束縛。我們自己決定什麼東西對於我們來說是正確的,什麼是錯誤的。
我一直認為這是錯誤的。
我們對於這件事情的看法為什麼會這樣不同?我們的信念為什麼有如此巨大的差異,而在其他方面卻完全一致?此時此刻,我感到我跟我這些受冷落的伙伴們就像我跟普通的男男女女一樣格格不入。
菲利普會說,我仍然死抱住已經被我拋棄的那個社會的傳統習俗不放。
也許他是對的。
幾分鍾後,他們走出了小巷。我想回去看看那個女人怎麼樣了,但是不知為什麼,我仍然把腦袋靠在巴斯金羅賓斯餐廳的窗台上,一動也不想動。
“喜劇片也應該結束了,”菲利普整理了一下皮帶說,“我們回影視城去。”
我站起身點了點頭,開始往回走。路過小巷時我往裡面掃了一眼,卻什麼也沒看到,那個女人一定是從另一個路口逃跑了。
“你現在已經是我們中的一員了,”菲利普說,“其實你過去就是這個行列中的一分子。”
“我說什麼了嗎?”
“沒有,但是你那樣想了。”他看著我說,“我們需要你。”
我沒有回答。
“難道你寧可殺人,卻不願意強奸嗎?”
“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這種事情完全是屬於私人性的。”
“它們都是私人性的。我們不是要打擊某一個個體,而是要同整個社會做斗爭。我們應該隨時隨地對他們進行攻擊。”
“我並不這樣認為。”我告訴他。
他停住了腳步,“你的意思是你反對我們。”
我搖了搖頭,“我並沒有反對你們。”
“那你就是贊成我們了?”
我什麼也沒有說。
“你是贊成我們的。”他又重復了一遍。
我慢慢點了點頭。我想我應該贊成,我別無選擇,“是的。”
我說。
他咧開嘴笑了,一只手摟著我說道:“我們就像三個火槍手那樣,我為人人,人人為我。”
我勉強笑了笑,然而笑得很不自然。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抽污,有一種骯髒的感覺。我不喜歡讓他摟著我,但是我沒有說話。
我跟他們是一伙。我是他們中的一員。
除了他們以外,我還能有什麼人呢?
我還能是什麼人呢?
我們沿著人行道向電影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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