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伎坊分為許多層次,官妓、私娼、歌伎、樂伎、舞伎……自從戰國時代管仲設立第一座公營伎坊「女閻」之後,一代一代的革新下來,也不再是只有罪犯的妻女以待罪之身入娼。尤以到了大唐,伎分多等,司其專長博得色藝雙全的美名。才、情色、藝皆具才有資格掛上頭牌,招徠名流仕子賞風弄月,並且讓銀兩如潮水般湧進來。
臨安城原本由『西施樓』大大美人坐鎮,今其它伎坊黯然失色,只求剩餘些許渣淫可食。但自從兩年多前『貪歡閣』找來了一名京城美人織艷繫住了一串裙下孝子後,從此兩方人馬日夜較勁不遺餘力。若非『貪歡閣』有傅巖逍依靠,怕不早被『西施樓』的惡霸打手給拆了上百次。這『西施樓』的靠山據聞是江湖上某黑幫,莫怪坊裡的打手皆熊腰虎背。日後還不知會怎樣哩,至少可以肯定想和乎相處是絕對不可能的。
今兒個方一入夜,『貪歡閣』便已湧入大批人潮,尤以『艷台』最熾,十張雲石桌皆坐滿了世家公子,全為了瞻仰織艷的美麗與才藝。
織艷以棋藝為一絕,並精於凌波舞姿,三丈高的『艷台』有三十尺見方,是她一展舞藝的地方。弈棋、出對子、吟詩,每日不同的花樣,才情出色者更有幸受垂青,進入香閨一敘,撩撥得公子哥兒們日夜苦候,並努力充實自己的才華,軌怕在『艷台』會裡失色去了面子。
『艷台』與雲石桌約莫有五、大丈的距離,加上高度與夜色,若想把大美人看個分明,可得要有本事才行,尋常人的眼可難細看了。
劉若謙坐在最後方的一張雲石桌邊。好位置早已被佔走,但以它的功力來說,早在織艷一出來,便已明白的打量完名妓的嬌客。
果真是個絕色。
「別說傅巖逍了,連我都動心。」劉若謙中肯的說著。如此絕色,實有今人傾家蕩產的本事。
霍逐陽不理會劉若謙似有若無的挑撥,公事化的陳述他由『驛幫』聯繫站得來的消息:「織艷,在官府登記的本名是朱敏敏,一個寡婦,丈夫是京城人士。三年前死於肺疾。年齡不詳。」
「登記在官府的名字不見得是真名。有她娘家的消息嗎?」他對自已未婚妻的容貌沒啥信心,因此早已刪掉這朵花魁可能是他未婚妻的想法。
「她娘家在恫城。蕭家小姐的原籍也在恫城。」因為這一點,所以進臨安以來,便以織艷為第一目標。
「還有什麼?」劉若謙望向霍逐陽有所保留的眼。這傢伙、不肯給人一次痛「據聞織鈍的胸口有一枚胎記。」
「她的入幕之賓說的?」劉若謙心口沉了沉,喉節滑上滑下,突然不自在了起「我們旗下「華陀堂]的大夫曾為織艷治過病。在非禮勿視的情況下,他不小心瞧見傅巖道與織艷在狎玩,連忙轉過身,很深刻於她的右胸口上端有一枚胎記。」霍逐陽停了一下。「她極可能是。有勞你查證了。」
劉若謙拍著額頭,忍不住又往台上看去。那個正在台上舞著飛燕步的美人……不會吧?
隨便猜猜的事怎會成了真?他從不以為蕭小姐會……
如果她當真是他的未婚妻蕭於薇,那麼她淪落到今天的命運,他絕對得負上一大半的責任。
「我要怎麼查證?」劉若謙歎氣。
「你會不知道?」霍逐陽露出罕見的笑意。在劉若謙的低咒聲中瀟灑告退。
直到劉若謙由自憐中回神,才發現霍逐陽撇下他跑了。沒義氣的傢伙!想必是找好玩的去了。此刻他多想尾隨而去,直覺告訴他這是一探義弟絕口不提過住的好機會。臨安城……說是要來找未婚妻,不如說是為了父親的另一項托忖——幫逐陽解開心結,過回正常的日子。
只是沒料到「末婚妻」當真在眼前。現下該怎麼辦才好?唉……。
※※※
夏夜,適合賞月乘涼。
月上中天,輝映著地面上飲茶作樂的人們興致正發。
傅山石逍向來是個很懂得享樂的人。喜歡賺錢與花錢,喜歡春花秋月,一景一色。曾為桂林山水傾倒,在黃山韻淚滿衣襟,在大漠裡詠歎天神造物的神奇:也愛繁華市景、悠閒的居家生活,因此每年有七個月南奔北走,五個月待在臨安是最恰當的安排。
今兒個月色正好,興致大發的傳巖逍招來妻妾與身份高的管理級僕傭,以及向來少出大門的剌史大人之子趙思堯典樂,並教唱著「敦煌曲子詞」。
趙思堯瞧見傅巖逍眼中灼亮的神采,笑斥道:「先別說!讓我猜猜,你可別又是學了些俗鄙的曲子回來嚇人。」
「趙兄,客氣了,小弟怎敢再次冒犯貴耳。如伯父所言,您的古聖賢書尚未讀齊,實不宜玩樂過甚。小弟出身市井,別的沒有,專事鑽營地方小曲玩樂而已,還勞兄台住貴耳,切莫有些許沾污。」傅巖逍斜倪過去一眼。想充道貌岸然狀只好損失耳福了。剛正不阿的刺史大人向來制止兒子聽聞任何不正經的文章詞今。
趙思堯打商量道:「老弟,先說說待會你要唱的內容是什麼吧,看你的眼色,必定是有趣至極。」
「來自市井約有趣必然摻了一些俗鄙。我學了一曲「南歌子],是夫妻對唱的曲子,敘述丈夫出遠門後回來,懷疑妻子不貞,便質問了起來。然後應對著第二曲由妻子羞怒交加的駁斥,最後言歸於好的落款。當時我在敦煌看了這雜劇,真正是歎為觀止。對不對?仇巖?」他還拖著一邊安靜喝茶的仇巖回應。
「是的。」以啞巴為師法對象的人被敲出了今天第一句話。
「要不要聽我唱呀?趙公子。」吊人胃口吊得大開,哪怕對方仍掙扎在剛正嚴明的家訓之中!
「要。」趙思堯咳了雨聲,順過氣後用力回應。不讓一邊跟來的家丁服侍,疲弱的身軀被高揚的興致支撐著,哪怕明日回去得臥病兩天。
傅巖逍細看好友蒼白的臉色,決定滿足它的要求:他是趙思堯二十五年生命中唯一的窗口,引領著他神往於無緣窺見的天地。
清了下喉嚨,在女眷們也興致勃勃的洗耳恭聽下,傅巖逍以清亮的音色唱了出「斜倚朱簾立,情事其誰親?分明面上指痕新!
羅帶同心誰綰?甚人踏破裙?
蟬鬢因何亂?金釵為甚分?紅妝垂淚憶何君?
分明殿前實說,莫沉吟!」
唱完了丈夫的曲,再以尖細的音色唱出委婉的妻子回應部分「自從君去後,無心戀別人,夢中面上指痕新。
羅帶同心自棺,被獼兒,踏破裙。
蟬嘴朱簾亂,金釵舊股分,紅妝垂淚哭郎君。
信是南山松柏,無心戀別人。」
拍掌聲在暗夜裡熱鬧響起,傅巖逍拱手作揖,沒有立即坐下,接過仇嵌送來的茶一飲而盡,眼光掃過有話欲言的趙思堯、地想站起來唱曲兒的封梅殊,以及突然失了玩樂興致的貝凝嫣。
怎麼了?他暗暗記住待會私下要問她一間。
「老弟,一首曲子首尾兩見「無心戀別人]不免失了色些許。不若丈夫戲分的精采。」趙思堯這輩子唯一被允許做的事就是讀書作學問,當然可以立即找出問題來與傳巖逍鬥嘴消遣一番。
「以拙為巧好過華詞對仗。這表示一再強調、信誓旦旦啦!你這種不識情味的書獃哪裡懂得。呼應著丈夫的咄咄逼人,妻子的委屈婉約正好以水克火不是?」
這廂辯駁得正熱鬧,渾然不覺大夫人貝凝嫣已悄然退出亭子,往花徑幽處獨行而去。
如今乎靜的生活,在四、五年前幾乎是種著想。有多少摧心斷腸的夜裡,她總是懷著一絲冀望,也許某一天會有一人將她救出無邊的苦海中。
那人是出現了,但不是「他」。
她該懷著所剩無幾的信念去盼那個據聞已死去的人再度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嗎?它的年華就要這樣子老去了,在追悼的每一日中耗去生命與一切巖逍對她非常的好,並盡其所能要今她快樂,但她的快樂早已埋葬在過往,每一次的歡笑都在終止時浮上更濃重的傷痛與寂寞。
她好努力、好努力要學著巖逍、仇巖、織艷,乃至於新朋友悔殊一般拋去過往,活出自信勇敢的未來。每一個人都有他傷心的往事,但卻只有她拋不開,融不入快樂的新生活中。
她不敢告訴巖逍:當大家愈歡暢,其實她愈寂寞。
這種日子不是不好,家裡以往不曾有這番光景,她是喜歡大伙齊心同力對抗外來攻詰、互相扶持的:但在芳心幽處,有著洞開的一口空虛,不是熱鬧可以填滿。
一株曼花緩緩綻放,與她淚眼相對。夜露滴落塵土,她再也忍不住淚意,任其暢快奔流。
總是不由自主踏上每一寸共走過的土地,追尋不會再現的記憶。
十三、四歲時,他倆傻呼呼的坐在這株曼花前,非要等花開不可。結果花不曹開,倒讓兩人被夜露染成風寒。她三天下不了榻,而他卻抱病堅持要守著花開。在第二天夜裡,他由窗子爬入,雙手捧著盛開的曼花叫醒她看。
後來他病了十天,她堅持要看顧他。
「未婚夫妻」的字眼」在那時才由表面上的意思明確了起來。兩顆情初動的心由此開啟。她看著他,不再是看著兄長,而是未來良人:他看著她,也不再是一起玩兒的小妹子,而是未來娘子了。
要不是……要不是爹娘的突然身亡,舉家亂成一團,什麼事皆出了差錯,每個人的嘴臉也變得掙揮……一切都出了錯,祥和的天地毫無預兆崩落在腳下……
她該是「他」的妻的!
要不是他在迎娶途中遭到狠群攻擊,迎親隊伍無一人生還,他們該是夫妻的!
「惡狼山」殘肢斷臂的血腥場面至今憶來仍教人作嘔。她甚至拼不全哪一隻手、哪一截足該是「他」的!
舅母說她生來帶克,最好嫁她那位游手好閒的兒子為妻;叔父那邊亦無一絲溫情,逼著她嫁給癡愚的姻親。
當她最需要「他」時,他卻死了。
是她生來帶克嗎?爹娘、未婚夫,全在一夕之間出她眼前消失。沒有人可以讓她倚靠,而她則日日夜夜被自厭自責所啃噬。
她恨他!可是她也想他想得怨與變交織。
多想拋下一切追到黃泉地府,問他何忍丟下她一人?為什麼不帶她一同走?他說過要同生共死的呀!
趴在花台上,嗚咽著模糊不清的聲音,若有人仔細聆辨,不難猜出她重複叫著兩個字——逐陽。
花徑最深處,一抹歎息被夏蟬蓋過,一雙狂猛的眼卻怎麼也掩不住其中的渴慕與樵粹。
落人塵土的淚,也流入了他脹痛飲裂的胸口。
暗處,又來心碎的歎息。
若非真正眼見到貌美如女子的趙思亮果真是男兒身,劉若謙差不多要以為他是女扮男裝的了。以前他也治療過俊美男子如拜弟齊天磊,以為男生女相不過如此了,如今才知道仍有真正美人之流。這臨安城頁不得了,美佳人與美男子充斥。
開了幾帖舒筋活血的補藥讓長年病弱的趙公子恢復更好的氣力,幾日下來,劉若謙一如以住,成了病人家中的座上賓。不必抬出「閻王避」的名號,剌史大人唯才是用、禮遇至極。
每日晨間起榻後以熱藥草沐浴浸泡,待疏通全身血路後授予內功心法以氣馭血循十二周天。對趙公子的身體強健有大大的好處。
此時正做完今日的早課,一邊的傭僕忙著過來服侍少爺穿衣御寒,補湯捕食已擺了一桌。
「以往總認為練武是用來逞力鬥裡,沒料到居然可以用來強壯身子骨。」趙思亮含笑道。奔騰的血液尚未在休憩裡乎靜下來,因此聲音裡有著喘息。
「其實練武的初衷就是用來健身而已,而後才逐漸發現身體的作用可以更大。以趙少爺你來說,胎裡帶病,致使你在少年時期沒有展骨,甚至要活到老還有點問題;但這是可以加強的,待你每日起榻打坐舒身,不出一年,你便可娶妻生子為趙家傳香火了。」
趙思亮淺淺一笑。
「那倒不是重要的事。活了二十五年,每多一日,便覺得老天厚愛。一直不想拖累其他女子受苦,對男女之情也就淡泊些許。」
劉若謙眸光一轉,要套這種純真世家公子的話何其簡單。
「聽大人說你常過府到傳家吟詩賞花,想必是有知交相伴,不愁無紅顏知己了。」
「劉兄來臨安數日,想必聽聞了不少傅老弟的閒言閒語。」趙思堯忍不住笑道:「傅老弟絕對是傳奇人物,日後必曾往州志裡記上一筆。有朋如斯,是我的福氣。」
「唉!唉!唉!人家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還真是不錯。大老遠的就聽到小弟的微名一再被提及,趙老哥、小弟這不就是來了嗎?」
通往趙思堯居處的石板道,傳來清朗含笑的聲音,直到來人走出梅林的遮蔽,跨過了拱門,坐在石桌邊約二人便看到一身月白常服的眉清目秀公子,笑如煦陽的走來。
趙思堯驚喜交加的立即起身迎去,而劉若謙眼光掃過書生型的男子後,注意力卻放在跟隨在男子身後陰況且高大的男子身上。
[巖逍老弟,今天是什麼好日子,讓你親自登門來訪?為兄我真是受寵若驚。」
傅巖逍揪著趙思亮的臉色打量良久,才笑道:「聽說大人找來名醫調補你的身子,看來此人真正是了不得的人物,大哥你氣色真的好很多。」他側轉過身與劉若謙相對,眼中閃過一瞬的異樣光采,極為有禮的道:「想必是眼前這位瀟灑公子的功勞了。」
「好說。在下不敢居功。若非上好藥材皆俱備,一時之間地無在下施展的地方。」劉若謙心不暗自戒備,總覺得此人來意不善,拱手笑道:「敝姓劉,劉若謙。」
「劉若謙?」傅巖逍拱手回禮,一字一字的復念了一次,唇邊勾起深意的笑,伸手拍向好友的肩膀。
「大哥,你真是與老天交了好運,居然遇上了江湖上神出鬼沒的「閻王避」劉若謙。有他妙手,閻王想拘提你魂魄也難。」
趙思堯瞪大眼!從不曾想過有朝一日可以親眼見到所謂的江湖人物,而且還是名號審叮噹的遊俠!
「啊!我一向當你在說書」
傅巖逍丟過去一枚白眼。
「大哥,小弟行商走遍大江南北,所見所聞雖怪誕,但絕對有爪分頁實,另兩分是為了不讓你聽了睡著而不得已誇大些許。眼前此人便是江湖高手,還是江湖上一個大幫派的少主,在咱們臨安城還有商號哩。如果日後你有機會到北方遊歷,就會知道它的家族勢力有多大。我那時不是說過了嗎?如果「驛幫]不肯賣馬,那朝廷只得讓士兵一路跑著去與外族打仗。」
這人是在損他還是捧他?劉若謙正在苦思自己是否曾經得罪過某人,而自己卻忘掉的?但他這輩子得罪過的人實在太多,忘掉一些陳年事也是必然……
有什麼人對他背景如此瞭解,而又被他得罪過的?還是這傅巖逍在前來之時已調查過他?
如果是這樣,那他已見識到這傅巖逍不是等閒之輩了。一個絕對恆得深交的人,豈有放過的道理?何況以他接下來要進行的事來說,勢必要把此人拖入其中攪和。另不過是讓他參與還是瞞著他的斟酌而已。
「傅公子言過其實了,劉某聽了汗顏。」
「大熱天裡,流些汗是好的。」傅巖逍笑著打趣,扶著趙思堯回到濃密樹蔭下的石桌坐定,忙著以袖煽風。一張曬得過黑的臉掩去清秀單薄的書生味。
「巖逍,順道過來的吧?我記得你近來正與「華陀堂」談一批藥草的買賣不是?」趙思亮讓傭人送來梅湯解暑,一邊問著。
「有人看我不順眼,再好的買賣也談不成。是不是啊?劉公子。」傅巖逍漫不經心丟出一詞暗箭。
劉若謙聳肩。
「在下向來不理家裡裡,對買賣更是一竅不通,傅公子切莫封在下懷想過高。」一推三五大,少打他主意。難得逐陽會做假公濟私的事,不縱容怎行?千載難逢哩。
「怎麼?莫非「華陀堂]正是劉大夫家裡的商號?」趙思亮好訝異的問。傅巖逍點頭。
「是呀,劉公子想必是萬般期望有事發生了。」
劉若謙但笑不語。趙思堯不可思議道:「也有老弟談不成的生意嗎?我記得「華陀堂]一向與貝家交好,沒理由談不成買賣吧?」
「傅公子,這事在下可是便不上力,別找我下工夫了。」劉若謙一向樂於處在看熱鬧的位置。
「我想有件生意你一定會感興趣的。」
「不會。」劉若謙自信道:「不管以哪一種說法來企圖打動我,我都不會幫你談這筆買賣。」
傅巖逍眼色未動分毫,喝完梅楊,淡然起身,對好友告別道:「老哥,明日織飽會到我那兒唱曲,記得過來欣賞,她還要告訴我們她遇到登徒子的事哩。本來我打算跟仇嚴去將那個採花賊給廢了,但織艷說那人極可能是她失散多年的未婚……。」
「噗!」
一道不優雅的水箭噴向正在話別的兩人,幸好一道迅影掠來,帶開了兩人,沒讓梅湯洗臉,但立於他們身後的家丁可沒這般幸運了,全被噴個一頭一臉。
「咳咳!咳咳咳……」劉若謙嗆咳不斷,一雙眼驚恐的瞪著傅巖逍。而那小子回他一抹壞得可以的笑。
「他怎麼了?」終於察覺事有蹊蹺的趙思亮附耳問。
「他呀……」傅山石逍手上把玩著一柄折扇,很無辜的道:「我也不曉得。北方人一向沒什麼吃相,別怪他。」
再度告別,不再看向劉若謙,仰首張狂大笑的走遠。
老天!他的折扇……。
劉若謙知道這下子他是沾了一身腥了。
兩匹駿馬寫意的漫步在石板官道上。傅巖逍由吃吃暗笑,終至忍不住一貫的仰天長笑了出來。一口白牙襯著他曝曬過度的黑臉,滿是夏日的光采。
「仇巖,我從沒想過有這麼好玩的事會全湊成一氣。看來這次停留在臨安的時期不會太無趣了。你知道,以往玩樂回來,等著的戲段子無非是林家如何如何以及貝家親戚又如何如何的,真是煩透了。」
並騎在他身邊的碩大男子一向沉默不語,但僅剩的獨眼卻灼然表示出他的專注。他比任何人都高、都壯,連身形頤長的劉若謙也硬是矮了他半個頭身。任何人到他眼前都嬌小不已。巨大的身形、駭人的外表,加上神力天生,致使他避世、退怯在人群以外,不願嚇人或傷到人。
「你想,把織拙的下半輩子寄托在劉若謙身上如何?這可目二對俠客佳人的美談哩。當然,這也得要織扭有意於他才成。」傅巖逍天生是動腦筋的人,低頭凝思的同時已飛快轉了數十個念頭,放心將駕馭馬兒的工作交給仇巖去打理。
「不過那並不是目前重要的事。我在猜霍逐陽會故意給我難堪而轉向林家洽談藥材買賣。只是……怎麼也說不通吧,他對林家那些人的觀感不會好過我多少接下來應該怎麼做呢?要與劉若謙裡應外台或是各自較勁呢?無論如何,他是較佔優勢的。劉若謙對傅巖逍一無所知,但傅巖逍卻知道劉若謙、霍逐陽,乃至於『驛幫』的所有事。
當他兩年前開始與「華陀堂」做買賣,並日漸成為供藥的大商戶後,就知道總有一天他會與『驛幫』的代主霍逐陽交手相對。
他會親自前來倒是一項驚喜。原本入伙之後傅巖逍打算北上的。以購馬為名,好生瞭解一下此人。現下這位大爺撥冗來臨安,一切便簡單得多了。
布線了二年,不僅大魚如願上鉤,還帶了小小貢品,可不就是好玩的來處嗎?
江湖上傳聞劉若謙玩世不恭、聰明絕頂、性喜玩謹,希望不是人謬誤的說法。
「這織艷也真是頑皮,端著一張冷臉,倒看不出她復仇心如此強烈。仇巖,你想她會怎麼做?」傅巖逍斜脫了下身邊的大漢。
仇嚴久久才吐出兩個字:「不知。」
「以後任何人向你求藥,麻煩先告知我一聲。」傅山石逍歎口氣。早知道就別給那票娘子軍知道仇巖有一項天賦異能——易容術。
「不能給嗎?」仇巖以于闐語問著。他的寡言,一部分來自漢語的能聽而不能言,腔調也奇怪。
傅巖逍笑著拍撫他手臂。
「可以,只不過我想知道她們拿了要做什麼。還有人向你要東西嗎?」他問。
「封姑娘要解毒藥。她怕封崖的寵物。」
「該給,該給!她嚇死了。要不是有你在,我們一家子人早不知道被暗算幾次了。唉,一百毒不死我,頁不知道那些老傢伙哪一天會停止找人施毒,而改向找人收妖?」來了一個封崖,正好收集毒物,真幸運。
「他們有罪。」仇巖一百不明白主子何以放任那些人張狂。要不是主子沒點頭,他早丟砍下那些人的首級了。知道壞人是誰卻不能下手,今他心情好不起來。
博山石逍搖頭。
「那些人不該是我的問題。冤有頭、債有主,我還想看看霍逐陽的本事如何呢。這個北方新一代霸王,是憑什麼得到今天的地位的?想必有過人的能耐吧?」
「他恨你。」
「是,恨死我了。」傅巖逍大笑。每一想起早上與霍逐陽見面的情形,總不免要大笑一次。
那人簡直恨不得掐死他哩。
納妾、包妓,冷落結髮妻……這些滔天大居然成了生意談不成的肇因。多了不起的北方霸主呀!
心情大好,他指著右前方的坡道:「仇嚴,我們上去看日落,看誰先抵達——叱!」馬腹一夾,他率先奔馳而去。月白的綢棠在疾速下飛揚,被夕光照出黃金的顏色。
仇巖緊追在後,不讓膀下駿馬超越主子,以一個馬身的距離守護在背後。
陽光在前方,斜拉出長長的暗影於後。罩住了後頭人的身。他甘心於這些現況:守護與影子,並衷心期盼同生共死的永恆,不為任何事物而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