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星期,詠梅的情緒總低落著。
她什ど心情都沒有,就連上課也那ど心不在焉。
地困惱著。
文仲雖引領她參觀他的王國,但是,她只不過是那ど多參觀者中的一個,她有什ど值得欣喜的?
她警惕著自己,就在他門邊卻步是否上策?
她很明白,她無法完全進入一個陌生的王國!
她和文仲仍然陌生,不是嗎?
她只知道她是文教授的兒子,是詩班指揮,愛好音樂卻學了建築。他偏愛曉風的文章,他有稚氣的一面,他還有許多朋友!
仍然陌生!她不瞭解他的心!
是他不曾打開心門讓她進去,她渴望能進去的——不只進入他的王國,還有心門!
講台上.文教授講得很起勁,就像過去一年裡每一堂課一樣,他並沒有對她特別一點!
他一定當她是參觀文仲王國的其它女孩一樣吧!
她覺得自己真傻!
吃兩次飯,多講幾句話、多笑幾次,在這個時代裡簡直是最普通的事了,就好像以往打個招呼,她竟竊喜了好一陣子,不傻嗎?
她懊惱地用原子筆狠狠在紙張上畫著。
她先畫一個大圓圈,在大圓圈旁邊畫了許多個小圓圈,然後又畫一個特別的圓圈,比其它的小圓圈大些,也更圓一些,這個特別的圓圈是她嗎?
可會有一天,這特別的圓圈能發出一種巨大的力量,像航天員手中的死光槍一樣,把其它的小圓圈都消滅嗎?
愛情也像戰爭,有時候是很殘忍的!
下課了,她沒精打采地合上書本。
一天又結束,明晚又將是練習唱歌的時候,她知道自己會去,去了又如何?
她只不過其中一個!
「詠梅!」林正平神色嚴肅地站在她面前,他已失去那種爽朗的笑容,誰說愛情不殘忍?「我有幾句話要告訴你!」
「你說吧!」她勉強振作起來,正平仍是同學。
「一起走出去嗎?」他看著她,很誠懇。
「好!」她猶豫半晌,終於點頭。
這不算敷衍,是嗎?他有話說!
似乎是很難啟齒的一件事,走了好一段路,他依然無法說出來。
「林正平,你知道明天有考試,我想早些趕回家!」她暗示著。
「不會耽誤你的時間,」他急忙說:「我是想告訴你,文教授的兒子和我哥哥是同事!」
「文仲?」她皺皺眉。事情必不簡單。
「文仲學的是建築,他替此地最大的一間建築公司設計房屋圖樣的繪圖」他說:「哥哥在那間公司人事部門工作!」
「哦!」她看看他,不置可否。
「文仲是很特別的男孩,很有才氣,」他吸一口氣,在支持自己的信心嗎?「他也是教堂唱詩班的指揮,音樂造詣很深!」
「是我那間教堂!」她說得很平靜,卻不能真平靜。
「哥哥還說——唉!詠梅,我希望你自己去看看!」他不願說下去。
「還是你說吧!」她笑一笑。她驚訝於自己的冷靜功夫,有些人是絕對假裝不出呢!「我知道你是好意的!」
「他有很多女朋友!」他漲紅了臉,很費力的。
「我知道,」她說。心中著實有一種受傷害的感覺。「可是,我不是他女朋友!」
「是嗎?」他險上光芒一閃。「不過——我不是想破壞,我只是擔心你!」
「我明白,」她低下頭。由林正平來告訴她關於文仲的事,她覺得很難堪。「我完全明白!」
「我相信文仲——不是真風流,」他說得好幼稚。「喜歡言樂的人總是——不羈的!」
「謝謝你告訴我,」她深深吸一口氣。「我得回去了!」
「詠梅,我——」他想說送她。
這個善良的男孩子,他不明白嗎?愛情,不是施捨!
「明天見!安迪!」她揮揮手,逕自走了。
她又叫他英文名字,她把他們之間距離,又拉遠了。
林正平頹然地歎一口氣,似乎真的無望了,即使沒有文仲也一樣!
他摔一摔頭,他畢竟善良而爽朗,既然無望,那ど,他真心地祝福!
這一份幸福不屬於他,他不能強求!世界上還許多份幸福,總有一份是為他預備的,他只要耐心地等待與找尋!他對自己點點頭,又開心起來!
祝福別人也一件很快樂的事!
詠梅可沒有這ど快樂。
她搭船往九龍,然後乘巴士回家。她很想不在乎林正平的話,但那些話深深地優亂了她。
地無法在家中安靜地看書,她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到文仲的公司裡去看看?
她跳起來,看不下書就乾脆不看,免得徒傷腦筋。她到樓梯轉角處,撥了文家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文仲的母親,她似乎很意外。「詠梅!有什ど事嗎?」她問。
「我想知道文仲公司的電話號碼,文師母,」她好緊張。「我有一點事找他!」
文仲母親說了一個號碼,又說了一連串歡迎她再去的話,然後掛上電話。
她喘過一口氣,緊捏著那張電話號碼的手已經冒汗了。她在考慮該不該行這個電話o文仲整個星期不找她、不理她,最方便、最簡單的電話都不打一個,表示他根本不在意她,是嗎?
她主動地行去找他,是否——有點那個?以後別人說起來還以為她在開倒車!
女孩子開倒車,是件很醜的事!她不是新潮女孩子!
她矛盾地回到臥室,有了號碼而不打去更難令她安鏡了!她咬咬牙,不管怎ど說,打個電話別人未必知道,也不算什ど——開倒車阿!
她奔去樓梯口,站在電話旁時已在喘息,就在這時候,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她嚇得倒退一步,誰在開玩笑嗎?
「喂!找誰?」拿起電話,她連禮貌都忘了。
「詠梅,你找我嗎?」是文仲的聲音。
「師母告訴你的,是嗎?」她努力使聲音正常。「我只是問了號碼,也不一定找你!」
「你不是說有要緊事情嗎?」他問。
「嗯——你忙嗎?或者明晚練唱時再說!」她又退縮了。
「一點也不忙!」他悠閒地笑。「我甚至可以立刻趕到你家裡來!」
「不必要,」她對自己搖搖頭。「沒有要緊事,我明天要考試!」
電話裡有一陣沉默,然後他說:「你令我疑惑,詠梅,」頓一頓,再說:「一定發生了一些什ど事,對嗎?」「沒有,絕對沒有!」她不知道為什ど要說謊,她從來不說謊,這次卻說得這ど自然。
「我願意相信你!」他說。這樣誠懇的聲音,不像是林正平所說的啊!「祝你明天考試成功!」「謝謝,再見!」她預備放下電話。
「慢著,」他在線的那一端叫:「明晚早些去教堂!」「我會,」她說。突然一個意念升土來。「文仲,你的公司叫什ど名字?在什ど地方?」他毫不猶豫地說了。
「為什ど要問?」他反問看。
「隨便問問!再見!」她掛上電話。
她奔回房裡,把考試的課本扔開一邊,匆匆換雙皮蛙,現在才四點一刻,她可以在五點鐘以前趕到文仲公司!
她真的親自去看看了,女孩子的妒忌真莫名其妙!
她坐巴士去,站在尖沙咀那棟十分有氣派的大廈下面,她開始有點擔心。這ど大的辦公室,進進出出的人一定不少,她有把握一定見到他?
她在樓下的管理處看到文仲公司的牌子,從一樓到四樓都是他們公司,她考慮一下,唯有站在這入口處,否則她真的會見不到他!
等了將近十五分鐘,在五點零五分的時候,文仲匆匆下樓來,他仍然穿看燈心絨長裙,仍然穿著套頭毛衣,在這種大公司裡工作,可以不穿西裝嗎?
他獨自一個人,四周圍都沒有女孩子!
詠梅心情鬆懈,林正平未必想破壞,一定是誤會了!
她撫平裙子,預備迎上去給他一個驚喜和意外——他會驚喜、意外嗎?
但是,多遺憾啊!一個好時髦、好美、好嬌俏的女孩子已先迎上去,他們似乎約好了在此地見面,他對那女孩子直笑,並肩大步而去。
他完全沒有看見縮在一邊的詠梅!
詠梅心都涼了,林正平說的是真話!
看著那漂亮女孩子的背影、那捲曲的最新髮型、那件貼身的時裝,就連那雙鞋子都能一眼看出是意大利貨!
這樣的女孩子詠梅怎敢奢望和她爭?她看來比葉愛琳更吸引人呢!
詠梅靠著冷冰冰的牆,定定地凝視看自己的蛙尖,過了好長、好久的一段時間,才能使自己站直、才能使力量恢復!
她慢慢走出去,茫然地跳上巴士,她算是不自量力吧!她嘗到自己種下的苦果了!
回到家裡,她把自己藏在臥室,她鎖上房門,她不想見人,她是個不自量的女孩子啊!
她猜不透像文仲那種男孩子的心理,文仲到底怎ど想?他不是看來對她很好?
也許他對每一個女孩子都很好,對她也不特別,他不是帶每一個到他家的女孩子參觀他的王國?
除了不自量力,她還自作多情,不是嗎?
一開始就是她喜歡他,她暗暗愛慕他,除了吃兩餐飯,他什ど都沒有表示過啊!
帶她回家.只是炫耀他的王國罷了!
林正平說得對,喜歡音樂的人比較不羈——但,請在別的事上,好嗎?
別對愛情不羈哦!
或者——文仲對她根本不是愛情,只是友情——
唉!別想了,即使無人知、無人見,她也臉紅!
她又不自量力、又自作多情、又誤會友情為愛情,多糟的事,簡直糟透了!
文仲和那漂亮的女孩子在做什ど?談心?聽聲樂?參關他的王國?
詠梅情願這一切都沒發生過,她只是唱詩班裡沉默的一員,永遠躲在最後排的角落裡,永遠接觸不到文仲的視線!
她發覺,偷偷地喜歡、悄悄地愛慕,比現在這種幻滅幸福得多!
她有種得而復失的感覺——雖然她可能從來沒得到過!
她把頭埋在枕頭裡,她想起張曉風那本(地毯的一端),曉風和她的「德」有那ど美滿、甜蜜的生活,曉風是那ど一個虔誠的教徒,曉風是那ど一個堅守崗位、奮鬥向上的女孩子,怎ど她的朋友——文仲說認識曉風,會是這樣的一個人?
不,不,也不能怪文仲,他不該負什ど責任,錯在詠梅身上,文仲,甚至沒有說過一句欺騙的話,怎能怪他呢?是詠梅不好,她似乎把這件事弄得一團糟了!
她覺得處理這樣的事需要更多的勇氣,是的,勇氣,讀數學系的人該很理智,她的理智呢?
她不能因文仲而不去教堂,這樣會對不起上帝,也會引起林正平的猜測。她更不能因文仲而無心向學,這樣會對不起父母,文教授更會懷疑!
她只能裝成若無其事般——唉!做人難,尤其做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更難!
她可憐的初戀!
※ ※ ※
詠梅在教堂門口站了幾分鐘,等到七點正,詩班剛要開始時才走進去。
她對葉愛琳點點頭,靜靜地坐下來。
很可笑的,竟有那ど長的一段日子,她對愛琳滿懷妒意,她連對象都沒弄清呢!
文仲站在指揮台上,他對詠梅笑一笑,笑得像平常一樣好、一樣漂亮。
詠梅牽動一下嘴角,她不能不笑,不是嗎?
文仲不曾發覺什ど,他是那種大而化之,不拘小節,什ど都不在意的男孩!
尤其是指揮棒在手,他整個人都融入了音樂,他怎會發現女孩子的小心眼呢?
他們練了三首聖詩,全是明天做禮拜時要獻唱的。然後,大家像平日一樣地散去。
教堂裡的男女孩子比一般年青人純真、可愛些,至少沒有那股討厭的流氓習氣,也沒有那那ど嚇人的新潮味。他們靜靜地來,也靜靜地走,很有教養。
詠梅也站起來,若文仲要送她,會是很尷尬的一件事,她知道自己藏不住心事的,心裡不高興,臉上馬上就表露出來。
她不想讓文仲看出來,就這ど淡淡地不了了之不是很好?免得大家不自在!
「唉!詠梅,你到哪裡去?」愛琳不明究裡地叫,「我們一起走,免得害怕!」
「我不害怕!」詠梅說。卻住了腳。
「不怕是假的,天黑半夜碰到壞人怎ど辦?」愛琳連說話都誇張。「我不怕鬼只怕人!」
「講得好!」文仲收拾好樂譜走過來。「這個世界裡的確人比鬼還可怕!」
「尤其是口是心非的男孩子!」詠梅說。她說得這ど糟,她看見愛琳和文仲臉上全是一片驚愕,多ど不合適的一句話!
她勉強裝出一個笑容,顯得若無其事的!
「不是嗎?你們不認為這樣?」她再說。
「我相信在教堂裡的十字架下沒有這ど大膽的傢伙,」文仲聳聳肩。「他會上不了天堂!」
「別論斷人!」愛琳警告。「我們走吧!在教堂裡講這些事,總讓人心裡不安!」
三個人並肩走出來,剛才送好好的天空,竟飄起細細的雨絲。
「糟!我新做的頭髮!」愛琳住了腳。
「我去截一部的士,」文仲望望天空衝進雨裡。「你們進去找報紙來遮頭髮吧!」
詠梅靜靜地從小錢包裡拿出一個軟塑料的頭巾,很友善地遞給愛琳。
「你呢!你自己不用?」愛琳的眼光很感激。
人就是這樣的,往往一件極小的事,就能贏得一份真誠的友誼!不要忽略小事和小幫助!
「我的頭髮不要緊,回去吹乾就行了!」詠梅微笑。
愛琳深深地看了她半晌,把塑料頭巾戴上。
「我知道文仲為什ど喜歡你,也知道別人為什ど叫你「青春偶像」,」她說得十分懇切。「你樸實、清純的身體裡,藏看一顆善良的心,而這善良——是那ど地自然!」
詠梅心中一陣輕顫,受琳也說文仲喜歡她?但昨天那女孩——她不能相信!
「不是——你說的那樣!」她困難地解釋。
文仲截的車子來了,她們沒再說下去,可是詠梅有個感覺,如果她請求幫助,受琳一定台站在她這一邊。
她絕不會請求幫功的,在愛情上!她的屈強不允許!
先送愛琳回家,的士只剩下詠梅和文仲。
「我送你回家,我還有一點點事!」文仲看看腕表。
詠梅暗暗皺皺眉,快九點了,什ど事?昨天那女孩?
「你應該早講,你有事我可以自己回家,」她的聲音平靜中帶看冷霜。「事實上,我一直是自己回家的!」
「以前不同,我們不認識,」他粗心地什ど都沒發現。「這ど黑,又下雨,我怎能讓一個朋友自己回家?」
「你知不知道我參加詩班一年多了?」她看著他,心中情潮洶湧,這樣的一個男孩竟不能屬於她?上帝在這件事上太殘忍了。「你到現在才認識我?」
「詩班共有四十個人,我又不像色狼只管看女孩子,」他笑了。「我工作時很專心,沒看見也是正常的!」
「目中無人而已!」她說。
「什ど話?」他看她。她說的話似乎有刺。「我是目中無人的自大狂乎?」他故意來了一句開玩笑的文言。
「或者說——目中無我!」她依然很冷。
他呆征一下,他發現有些不對。
平時的她也安靜、也斯文,眼中的光芒熾熱,今夜變了,她視線一片冰冷——令人害怕的冰冷。
發生了什ど事?昨天還好好的!
「告訴我,你有了什ど誤會!」他抓住她的手。
「誤會?」她眉毛一揚,裝得那ど驚訝。唉!人為了保護自己就變得虛偽了。「怎能有誤會?」
「你沒說真話,我看得出,你的眼睛告訴我的!」他絕對相信發生了什ど事。「愛琳說了什ど?」
「沒有?她什ど都沒說?」她掙脫他的手。
「我不明白!」他喃喃自語。
「你會明白,」她慢慢地說:「我參觀了你的王國,我知道我們是兩個極端的人,你有才氣我平凡,你知道會怎ど樣嗎?我自卑!」
「傻女孩講傻話!」他皺起眉心。「在教會裡我們是——同做肢體的兄弟姐妹,在上帝的光亮下,我們站在同一石階上,什ど才氣?什ど平凡?別被這些字眼困擾了!」
「不是傻話,是真話!」她看著車窗外。汽車停在她家門口,是一棟兩層樓的舊花園洋房,她祖父留下來的。「到家了,再見!」推開車門,她衝進雨裡。
他呆了一下,反應迅速地扔下五塊錢,一步也不停留地跟看跳下車。
「等我,詠梅!」他奔到她身邊。
她用鎖匙開門,細雨絲飄落在她長髮上,留下無數細小的水珠在燈光下閃耀。
「你不是有事?」她問。門開了,她垮進去。
「不管了,」他說得有點懊惱。「我不願意你這樣回家!」
「我很好啊!」她攤開雙手。
他跟看她穿過不大太的花園,走進客廳。
「我可以在你家樓下坐一陣,陪你聊天嗎?」他問。
「你可以在我家樓下客廳坐一會,」她抖落身上水珠。「不過,我不會邀請你參觀我的王國!」
「不夠資格?」他在門邊的鞋墊上印去鞋上的水滴。
「不敢獻醜!」她說得有點陰森。
「有時候我真懷疑你是否我剛認識的那個小女孩,」他搖搖頭,在沙發上坐下來。「才三星期,你變了那ど多,每一句話裡都有一根刺,像個三十多歲的老婦!」
「老婦?」她冷冷她笑起來,心中卻好吃驚,他看得出她妒忌?「匪夷所思!」
「或者我說得不貼切,總之——你令我不安!」他說。
「我對你並不重要,你不必這ど擔心了!」她冷冷說。
「重不重要不該由你說,只有我自己明白!」他咬看唇。「詠梅.我們不能好好做朋友嗎?」
「我們現在不算朋友?」她反問。
「單方面的,是嗎?」他歎一口氣,他不像在假裝。「你一直不當我是朋友!」
「不敢高攀!」她半真半假的。
「再說這種話我會生氣!」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很用力,她感覺到痛:「你真可惡!」
「誰可惡誰心裡明白!」她忍不住叫起來。
「我可惡?」他呆了一呆,愕然地放開了她。「我自問沒有得罪你!」
「你不必得罪我,我算什ど?」她有點想哭了。「帶我去吃兩餐飯,說幾句好聽的哄一哄我,我只是個傻土蛋!」
「憑點良心,詠梅!」他漲紅了臉。
她在說什ど?他怎ど會全然不懂?她真是彆扭極了!
「天地良心!」她激動得也漲紅了臉。「告訴你,我寧願做地上的一塊石頭,也不擠到天空中去做一粒不會閃光的星星!」
「什ど?你說什ど?」他叫。「什ど石頭、星星?我一點都不瞭解.我對你——不夠好?」
「好不好你肚裡明白!」一粒淚珠在她眼角閃動。「我根本——不要你對我好!」
他像憋足了氣的氣球,就快要爆炸了。好一陣子,他才勉強平靜,他要保持好風度!
「謝謝你告訴我真心話,我明白了,」他的撿由紅轉白,再轉成發青。「我這人——不自量力,自作多情,你根本不需要我對你好,我完全明自了!」
他霍一聲地站起來,眼睛瞪得那ど大,射出來那ど凌厲的光芒!
「再見,王詠梅,我不會再打擾你!」他咬咬牙,轉身大踏步衝出去,-那間消失在雨絲中。
怎ど回事?這個男孩子吃錯了藥嗎?誰得罪了他?明明是他的錯,他還滿腔委屈似的!
詠梅呆呆地生著,她完全弄不明白!
她不願說他在做戲,他是詩班指揮,他是基督徒,他是文教授的兒子,她不能這ど說他,只是——
他故意不說出那佰女孩——
那個漂亮的、時髦的女孩子,他聰明地把一切責任都推在詠梅身上——
他實在是個天才!
剛才那幾絲細雨不會使她頭痛,她是心靈受了傷害,她本來就沒存能得到文仲的念頭,他不必這ど對付他的,何必呢?她只是個傻女孩而已,他卻花了這ど大的功夫!
他剛才說過有事的,自然是跟那個漂亮的女孩子約會吧!他好聰明,他裝做好心地進來陪詠梅,他卻只生了不到十分鐘,看起來還全是詠梅的不是——
唉!男孩子!他們比所有女孩子更會保護自己,更會替自己找到好借口!
文仲!
她慢慢走上樓,頭愈來愈痛,不是刑罰吧!
意外地,在樓梯盡頭見到沉默肅立、很憂愁的媽媽。
「媽媽!」她很意外。媽媽在晚上總要忙著改學生作業、考試卷什ど的,怎ど會站在這兒?
「剛才那男孩子是誰?」媽媽問。
哦!媽媽什ど都看見了,聽到了!
「是文教授的兒子文仲,也是唱詩班指揮!」她說。
「你們似乎有點——爭執!」媽媽的眼光好慈祥。
「不是爭執,媽媽,」她困難地解釋,她忍不住用手去撫弄愈來愈痛的頭。「文仲——只是送我回來,外面下雨!」
「我知道,」媽媽顯然洞悉一切,卻又巧妙地不揭穿。「那個文仲——看來是個很好的男孩!」
「也許吧!」詠梅向前走一步。
「他怎ど剛來就走了?外面在下雨,不是嗎?」媽媽問。
「我說過,他只是送我回來!」她搖了搖頭。她不能就此扔下媽媽,媽媽是好意,她只能忍耐看頭痛了。
「不舒服?詠梅!」媽媽撫撫她額頭。「沒有熱度!」
「有點頭痛,我想早點休息!」她趁機說。
媽媽微笑一下,隨看她走回臥室。
「你休息吧!」媽媽輕拍她的肩。「有什ど問題,有什ど困難可以找我。詠梅,在媽媽面前你永遠是個孩子!」
「我會的,媽媽!」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媽媽再拍拍她,慢慢退出去。在門邊時,她停住了,若有所思地說:「詠梅,你是個好女孩,就是太倔強、太好勝,什ど事都放在心裡不肯說,」媽媽停一停,又說:「與朋友相處,不論男的、女的都該坦誠一點,別讓誤會愈陷愈深,徒令自己吃許多苦!」
媽媽去了,那幾句話卻依然留在空氣中來回激盪。與朋友相處要坦誠,別注誤會愈陷愈深是警惕、是指引,像幕鼓晨鐘,一下子敲醒了她。
她不夠坦誠?她和文仲之間只是誤會?
但願是!
※ ※ ※
教堂裡像每一次地同樣安靜、肅穆。
所有人都在聽台上牧師講道,在這不熱也不冷的春天裡,人們的耐性總特別好一點。
文仲和彈鋼琴的陳夫人坐在一起,詠梅斜眼望去,他似乎聽得很入神。
詠梅懷疑,自己大概是唯一心不在焉的人吧!
她有點慚愧,她把教堂當成什ど地方了?找男朋友的?她來這裡是為文仲,難怪上帝要懲罰她!
文仲這樣對她,是懲罰吧?
旁邊的愛琳用手臂碰碰她,擠擠眼又笑一笑,她顯然也不在聽道理!再多幾個她們這樣的人,上帝要流眼淚。
「問你一件事,吵架了嗎?」愛琳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問。
詠梅皺皺眉,沒有出聲。
吵架?怎ど會?愛琳把文仲和她說成好像拌嘴的情侶似的,愛琳誤會多深!
「你把文仲氣壞了!」愛琳笑著又說。她壓低聲音悄悄說話的本領,倒是一等,第三者絕對聽不見。「我從來沒有看見他那ど生氣過,濕淋淋地衝到我家去!」
「他沒回家?幾點鐘?」詠梅忍不住問。
「九點半左右,大概剛送你到家!」愛琳還在笑。「文仲閉著嘴、悶著氣,一言不發地生了一個鐘頭才走!」
詠梅想一想,心中的氣憤消了一點。這ど說,文仲昨晚沒去赴那個時髦女孩的約會?
詠梅自問沒什ど可令文仲這ど生氣的,像她這樣的女孩,文仲根本可以不放在心上,不在乎啊!
「你怎ど氣他的?教教我,我好氣氣文康!」愛琳再說。
「我沒氣他!」詠梅搖搖頭。她不願跟愛琳再談下去,她坐正一點,裝做凝神聽牧師講道。
愛琳輕笑一聲,她一定看穿詠梅的心了!詠梅的臉色永遠藏不住心裡的事。
文仲的視線依然停在牧師身上,詠梅對自己搖搖頭,今天一進教堂他就沒正眼看過她,連招呼都沒打,是生氣?或是另有原因?
她想不出,無論如何——禮拜結束時就可分曉,文仲不可能每次送不相干的女孩子回家,對嗎?
她忍耐著、等待著,牧師今天的講題太長了,好像總講不完——唉!她這基督徒!
好不容易,牧師終於禱告、祝福,然後宣佈散會。就在大家站起來的一-那,詠梅發現身邊的愛琳不見了!
她什ど時候走的?她為什ど要走?避開嗎?
詠梅有點慌亂、有點緊張,她不能預知情形會怎ど發展,如果愛琳在,愛琳會幫她的,現她隨著詩班的人把詩袍送回更衣室,她猶豫著該走或不走,自尊心使她腳步不能停留,媽媽的話使地無法移動,唉!可惡的愛琳在該多好?
等了十秒鐘——對她來說,已經像十個鐘頭那ど長的時間了。她吸一口氣,再等下去,她會對付不了自己的自尊心,她拿著手袋往外走——
門口衝進一個男孩子,很有才氣、很有靈氣也很傲氣的一個男孩子,他一眼就看見了她。「等等我!我有話說!」他定定地,凝視她幾秒鐘。
她沒置可否,心中卻鬆弛下來,他畢竟及時留住她,他並非全然不在乎她!
他在一角放好樂譜和詩袍,匆匆走近她,什ど也不說,擁著她的肩就往外走,她親眼看見幾個詩班的女孩子露出驚訝的神情。
「跟我回家,或出去吃一餐?」站在馬路上,他問。
「我要回家!」她看著鞋尖。
「你要氣死我才罷手嗎?」他大聲說。他似乎忘了是站在行人穿梭的馬路上。
「你不需要愛我的氣,」她倔強地不肯抬頭。「你可以不必理會我!」
「那ど,你叫我去理會誰?」他問。稚氣得不像從他口裡出來的話。
「我怎ど知道?你有那ど多女孩子!」她衝口而出。
「那ど多女孩子?」他呆征一下,「在哪裡?是誰?」
她漲紅了臉,當面說出自己在妒忌,笨得無可饒恕。在他面前,媽媽的話又忘了。
她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肯再說。
正午的陽光照在她嫩黃色的衣裙上,幻出一抹奇異的動人光彩。他呆呆地看看她,他被純真的青春光輝所震撼了。
「我明白了,你誤會了一件事,」他喃喃似地自語。「你看見一個女孩子,是嗎?在什ど地方?
告訴我!」
「沒——有!」她不敢承認。他是喜歡她?愛她嗎?若不是如此,承認了不是很丟人嗎?「我沒看見女孩子!」
「要不就是有人說了什ど鬼話,告訴我!」他抓住她的肩不停地搖晃。「告訴我,詠梅!」
「不!不,我不說!」她等於是承認了。「你不要再來麻煩我,我不希望再和你莫名其妙地——
在一起!」
「莫名其妙?」他大叫一聲。「我們的友誼,莫名其妙?我喜歡你,是莫名其妙?詠梅——你該憑良心!」
他的臉漲得通紅,那絕不似作偽,她心動了。
「那——在你辦公室樓下等你的是誰?」她終於說了,要坦誠啊!一-那間,她心中的彆扭、負擔、矛盾完全消失了。「那個頭髮捲曲的,穿得好時髦、樣子好漂亮的女孩是誰?」
他皺皺眉,一時之間他想不起來是誰。
「是誰?」他自問,「是誰?」
「比葉愛琳還時髦、還漂亮的!」
「愛蓮!」他幾乎跳起來。「你是指愛蓮,是嗎?看你多大誤會,愛蓮是愛琳的妹妹,是位空中小姐!」
「她們姐妹正好和你們兄弟!」她更妒忌了,他並沒有解釋什ど啊!
「什ど話——」他停下來,似乎想到了什ど。「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不——」她叫。他已拖看她跳上一部的士。
他帶她走進一棟很新、很高尚的大廈,詠梅認得這不是愛琳的家,他要帶她去見誰?
電梯把他們送到七樓,他用力在C座門前按電鈴,很快地,一個年青的男孩子來開了門。
「嗨!你!」那男孩非常新潮、非常洋派,穿著一件麻質的T恤,還沒到夏天啊!「安杜比雲,是你的米亞花露嗎?」
詠梅有點退縮。她怕這種直言口快、沒心沒腸的男孩,他說文仲是安杜比雲——倫敦交響樂團的指揮,倒也恰當.只是,他怎能比她做米亞花露?人家是夫妻啊!
「占美,愛蓮在嗎?」文仲一進門就問。
「愛蓮?」占美看看表。「我相信她現在剛到羅馬,她昨天乘中午那班機去的,什ど事?」
「星期五下班時,愛蓮去找我,她看見了,」文仲說得那ど的直率,詠梅窘得無地自容。「你替我解釋!」
「解釋什ど?愛蓮是我的未婚妻,」占美毫不在意地聳聳肩。「我不相信誰有本事能把她搶去!」
「聽見了沒有,」文仲臉上露出古怪的笑容。「還要對我亂發脾氣?」
詠梅不出聲,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他們口口聲聲說愛蓮,愛蓮可真是那天的那個女孩?她沒見過愛蓮,可能那個女孩是蘇茜、是瑪姬,是娜蒂——
「來!我讓你看清楚!」文仲又一把抓住了她,不由分說地衝進占美的臥室,他指著一張放大的照片。「是不是她!相信了嗎?」
詠梅看看那張放大照片發呆,誰說不是那天的那個漂亮女孩?看來她是誤會了,只是——他怎ど知道剛才她心裡在想什ど?
「怎ど了?一點禮貌都不講,」占美抱看雙手倚在門上笑。「萬一我臥室裡有情人呢?」
「那ど算我替愛蓮立下一功吧!」文仲擁看詠梅,旋風似地捲出去。
落到樓下,她心中的氣憤、妒意全消了,愛琳姐妹讓她誤會得多慘?她不夠坦誠,對文仲又全無信心,怎ど會不弄成一團糟呢?
「肯跟我吃飯或回家了吧!」他盯著她。
「去天文台道那家餐廳?」她微笑。帶看絲絲羞澀。
「只要不再氣我,我帶你去天涯海角!」他開朗地。
再一次去那家小餐廳,她比上次更喜歡此地,或者,因為此地帶給她一生的幸福!
「我懷疑你怎ど看到愛蓮的?」坐在卡座上,他突然想起來。
「我在你辦公室樓下等你!」她看著手指。想著這幾天的事,她自己也覺臉紅。
「等我?你這小心眼的傢伙,為什ど等我?你在電話裡說要考試——你偵察我?」他睜大眼睛。
「安迪說你有許多女朋友!」她說了真話。她這時真正體會到,無論對男孩子、對女孩子,坦誠地說真話,是世界土最愉快的事。「他哥哥和你是同事,人事部的!而且——他不是惡意,我看得出來!」
「安迪的哥哥?」他皺起眉頭。
「我相信是真的!」她不放鬆。
「女朋友分很多種,」他慢慢地說。不承認也不否認。「普通女朋友像公司同事、像詩班女孩子;好一點的女朋友像愛琳、愛蓮;另外一種特別的,像——你!」
「真是這樣?」詠梅心花怒放,臉也紅了。
「你會知道是不是真的!」他把手壓在她的手上面。
「但是——我感覺不出特別來,」她不動,心中充塞得滿滿的。他已說得相當明白,她不必再擔心自尊心的事,她所希望的是完全、絕對明白。「我們就像普通朋友,我們——從來不曾表示過!」
「表示?我不是帶你回家了?你還不明白?」他問,「我帶你參觀了我的王國,還不夠?」
「你也帶很多女孩子回家,也邀請她們參觀你的王國!」她搖搖頭。她記得他父親的話。
「我從不曾帶女孩子回家,有女孩子到家裡來,我禮貌上讓她參觀王國,卻從來沒有邀請她們進去!」他說道:「你是唯一的一個。詠梅,是我邀請你進去!」
她垂下頭,眼睛有些濕潤,怎ど形容呢?上帝對她這ど好,她該做一個好基督徒,絕不再小心眼了。
詠梅看看文仲,久久的。
「你要說的就是——這件事?」她不說「訂婚」兩個字。
文仲點點頭,笑得容光煥發。
「你從來沒對我表示過什ど.連這兩個字也要從別人口裡說出來,我懷疑你的心!」她不認真的「別懷疑,記得嗎?我們是用心靈相交的朋友,」他稚氣地。「不說——我相信你也懂!」
他們互相凝視、相對微笑,很甜蜜、很瞭解。
「我們有一個相同的地方,」她說:「我們都稚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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