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外最好的大夫全部齊集在火雲堡中。
幾位大夫急得像個熱鍋上的螞蟻,一點也沒有進入這關外最神秘的堡中一窺究竟的興奮,滿腦子想的是如何能保得住自己的項上人頭。
他們幾個人都是在睡夢中被人給抓了過來,原本對可以見到傳說中最有勢力也最神秘的火凜天還有一絲期待,等見過火凜天後,他們開始後悔。
因為火凜天的狂暴比傳說中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壩子口的張大夫才搖頭說他無能為力,就讓火凜天給分成了兩半。沒錯!就是兩半,從頭到腳剛好是左右各一,不多也不少。
這下他們都知道,這堂中美得不像世間所有的女子若真就這樣完了,那他們的命大概也差不多要跟著玩完了。
只見雪松靜靜的躺在床上,安靜蒼白的一如石像。
火凜天不敢相信的看著毫無生氣的雪松,前一刻她還振振有辭的和他大吼,可這一刻,她卻像是再也不會醒來似的躺著。
「發生了什麼事?」紫衣聞訊趕來,看到雪松的樣子,也顧不得火凜天的可怕,衝到了床邊。
「滾開!」火凜天冷叱。
「我不走,除非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火凜天沉下臉來瞪喝著紫農,手一揮,紫衣整個人就飛了出去,「沒有人可以違抗我!」
「我要知道小姐發生了什麼事?」紫衣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又爬回了火凜天的腳下。
「你要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去問大夫,他們最清楚不是嗎?」
火凜天冷冷的掃了在場所有的大夫一眼,那森冷邪美的眸子,教所有的大夫全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
紫衣還想說些什麼,火凜天已經像一道黑色旋風的走出了大堂。
她只好走到雪松的身邊,卻發現她的眼睛是張開的,可是眼神又空洞得教人心驚。
「小姐!小姐!我是紫衣呀!你回我個話好不好?」紫衣試著想喚醒雪松,無奈她卻連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們誰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嗎?小姐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
所有的大夫面面相看,到最後終於有一個看來是所有大夫中年紀最大的老人走了出來,「我們已經盡力了。」
紫衣皺起了眉頭,「我要知道的是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雪松現在的樣子像個活死人,紫衣可以感覺到她的呼吸,可是她似乎是把自己和外界隔離了起來。
「我們初步的看法是這位姑娘或許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再加上流產所導致身體和心理兩方面的創傷,使她把自己封閉起來。」老大夫努力的想把他們眾人診斷的結果做一個總結。
「你的意思到底是什麼?」紫衣只想知道結果。
老大夫被紫衣這麼一吼,不由得退了兩步,心中直想著這兒的人怎麼都這樣的凶,剛剛那個堡主是這樣,現在這個斷了臂的姑娘也是這樣。
「總而言之,這個姑娘一點也不想活,可是她又好像被人餵食了什麼靈丹妙藥而死不了,在她想死和死不了的矛盾中,她選擇躲進自己的世界,大致上來說就是這樣。」老大夫又是一大篇。
「簡單一句話,小姐把自己封閉起來了,是不是?」
「就是這樣!」老大夫因為紫衣明白了他的話而鬆了一口氣。
紫衣的臉卻一下子刷白。她的小姐把自己封閉起來,她連她都不理了嗎?她的小姐再也不會對她說話了嗎?
「她……我是說小姐會不會好?」她吞了吞口水,艱難的問著。
「很難。」老大夫搖搖頭,「她求死的決心比求活還強,她現在等於只有身體還活著,她的心早就死了。」
「難道她的心已死?不會的,沒有了孩子她還有我呀!她怎麼可以不理我,她怎麼可以丟下我一個人!」紫衣整個心神祇被雪松心死之事震懾住了。
她衝回雪松的身邊不斷的喊著,她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就這樣被雪松留了下來,從此又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可是任憑她再怎麼哭、怎麼喊,聲音似乎怎麼也沒有辦法傳到雪松的心中,她仍是睜著眼睛,像個木娃娃似的一動也不動。
狂風凌厲的吹著,大地一片寒雪凍極,可雪卻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一襲黑衣的火凜天在這除了雪還是雪的世界中份外顯得格格不入。
他凝氣一揮衣袖,地上的雪又全捲上了天,把原是漫天飛雪的——天際,霎時變得只見一片雪白。火凜天是仍不滿意的又連連揮了好幾次衣袖,直到他的四周出現了一個二丈見方的大圓坑。
為什麼他會這樣的心煩?為什麼他在看到她身下流著血的時候竟是一陣心痛?為什麼在她失血過多將要斷氣的時候,他會將雪山火蓮塞進她的嘴中?為什麼知道她封閉了自己之後,他會憤恨的想砸了他身邊的所有東西?
他不是一直都憎恨著白定樵嗎?他不是用盡辦法就是要他不好過嗎?為什麼他死了,他竟然會覺得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而雪松,不過是他拿來對付白定樵的棋子,這白定樵一死,他留著她也沒有用,為什麼又會毫不考慮的把雪山火蓮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珍貴藥材拿來救她?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反常的行為?為什麼他會覺得心中有一個角落又酸又痛,讓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呢?
他不該有心的,既沒有心又何來心痛?
在他趕到的時候,白定樵已經被雪松刺中,對於這一幕他該是高興不已的呀!他不是一向憎恨著白定樵的存在,甚至想和他同歸於盡的嗎?
可是,他卻在白定樵斷氣時,心中莫名的生出一堆他一點也不明白的情緒,一種像是悲傷、心痛、憤怒……大多大多陌生的情感似乎爭著要逃出他黑暗的心靈。
他到底是怎麼了?
風中傳來一陣騷動,他不解的抬頭一望,卻發現火雲堡的上空是一片的火紅,大量的黑色濃煙不停的向上竄升。
火雲堡失火了?!
火凜天心中一震,他擔心的該是他一手建立、擴大的火雲堡不是嗎?為何他第一個想起的卻是那個他一直說服自己不去在乎的女人?
這到底是為什麼?
「救火了!救火了!」
窗外一連串的驚聲尖叫,伴著沖天的火光在黑夜中格外驚人。
紫衣臉上沒有一絲驚慌,她只是扶起了雪松,讓雪松靜靜的坐在椅子上。
即使是這樣不言不語,雪松仍是美得教人心動,美得不真實,美得就像昨兒夜裡夢中的仙女,因貪玩而被滴下凡間。
「小姐,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是什麼時候嗎?那一天如果不是你幫我向火凜天說情,我可能早就不在人世了。你知道嗎?這個世上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個對我好的人。」紫衣拿起梳子輕輕幫雪松梳起頭髮。
「你知道嗎?當你說你要的是我而不是蛇紅的時候,雖然我沒有說什麼,可是我真的好高興,我早決定服侍你一輩子,是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人,你告訴我要尊重自己……這些從來沒有人會告訴我,可是你知道嗎?我也好恨你!」
紫衣停下手中的梳子,由懷中拿出了一把刀子,映著窗外熊熊烈火,刀子像是只會吐著紅信的蛇。
「你若不愛我,為什麼要給我一顆心?給了我一顆心,又為什麼要傷我的心?你知道嗎?我知道你的父母是蠍青關起來的,可是我故意讓你以為是火凜天做的;而銀霜的死也是我一手做的,因為我討厭你和銀霜那麼好,你是我一個人的,誰都不能把你從我的手中帶走,銀霜不能!火凜天也不能!」
她高高的舉起手中的刀子,眼神流露一片哀傷,「我不能讓你落入別人的手中,就算是死了,你也永遠是我的!你忍一下,只要一下子,我就會去陪你了,我們一起找一個沒有人打擾的地方,只有我們兩個人永遠在一起的地方。」
就在紫衣的手要落下時,一道氣把她手中的刀子打掉,力道之強,讓紫衣整個人向後摔了出去。
「你想做什麼?」火凜天的聲音跟他的人幾乎是同時到達。
「你沒有去救火?看來我還真的猜對了。」紫衣對著一臉冷然的火凜天並沒有一如往日畏縮,她臉上的神情甚至可以說是憤恨。
「這火是你放的?」
紫衣帶血的嘴角微微的上揚,綻出一抹詭橘極至的笑容。「以你的聰明還是沒有想到嗎?」
「你想造反了?」火凜天對紫衣的大膽驚奇,他怎麼從來沒有發現她竟然有這樣的勇氣。
「造反?我只是把你教我的一切都運用上了,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是嗎?」紫衣輕笑的用手抹去唇邊的血絲。
「什麼目的?」
「她是我的,我不會把她讓給你!」
火凜天皺起了眉頭,「她對我來說根本一點意義都沒有。」
「是嗎?」紫衣冷笑,「如果她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那你為什麼要用各種手段留住她?如果她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你大可以任她被銀霜摔死;如果她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那你為什麼要用雪山火蓮救她?如果她對你一點意義也沒有,那你現在應該去救火,而不是在這裡吧!"
「你胡說!我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她是我的棋子和玩物罷了!」火凜天激動的否認,他怎麼可能會在乎一個人,對他來說天下沒有什麼事是值得在乎的。
「我真的同情你。」
火凜天一掌打在牆上,力道之大,讓牆開了一個洞。
「你說什麼!有膽你再說一次!你憑什麼對我說這樣的話?你不過是我撿回來的一條可憐蟲,你有什麼資格同情我?」
「因為我至少還知道什麼叫愛,不像你就算愛這東西在你的面前,你也認不出來。」紫衣努力的站了起來和火凜天面對面,反正她本來就沒打算活下去。
「愛是什麼東西?根本就是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玩意,我才不要那種沒有用的柬西。」火凜天怒目回機。
他根本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有愛這種東西,他至今仍能活著就因為他只相信力量,優勝劣敗,對他來說才是圭桌。
「你不要嗎?那你為什麼要雪松恨你?你說不出來了吧!不過我卻可以替你回答,因為你只懂得什麼叫恨,你喜歡別人恨你,就是因為你可以藉此感覺自己的存在,而雪松說她不恨你,你就想盡千方百計折磨她,為的不過就是要她承認你的存在。」
「你再說我就殺了你!」火凜天眸中的火燒得比窗外的火更熾,如果眼光可以殺人,這會兒紫衣早已體無完膚。
「反正我本來就沒打算活下去,而且,就算我死了也一定比你快活,因為你錯過了這輩子唯一會有人無條件愛你的機會。」紫衣笑著嘲諷道。
火凜天的大陽穴上青筋不停的跳動。
「你很訝異嗎?沒錯!雪松是真的愛你,她一直不想恨你是因為她愛上了你!而你,竟然把我一直渴望卻永遠得不到的愛棄之如敝履。你根本不配擁有她的愛!」突然,紫衣換上一臉的得意。「雪松會這麼恨得想殺了你,其實你該感謝我。」
「你做了什麼?」
「我明明知道雪松有多在意她腹中的小孩,可是我偏對她說,你不會讓她留下你的小孩。我知道這樣一說,她一定會去找你證實,這時,我再自告奮勇去試探你,要她躲在一旁。」
火凜天恍然大悟,「你那時的不安,只是為了讓我察覺到她的存在?」
「沒錯!我知道你在知道她的存在後一定會說些更傷人的話,這樣一來,她就一定會對你死心,再也不會浪費一絲一毫的感情在你身上。」
火凜天怎麼也沒有想到,一向只有他在算計別人,這一次他卻被人算計,而且,還是被一個他根本從不放在眼中的人算計!
「你沒有想到吧!雪松再也不會給你任何回應,你不再是她的最愛,雖然我得不到她,你也一樣失去了她。」紫衣瘋狂的大笑了起來,可是她的眼中卻滿是淚水。
笑聲方落,紫衣已拾起方纔她準備用來殺雪松的刀子,一把刺入了自己的胸口,然後慢慢的走到了雪松的身邊,輕輕的順著雪松的長髮。
「我期待這一刻……已經好久了,我好希望……被你殺掉的人是我,我真的不想……不想把你讓給任何人,你是我一個人的…一個人的雪松…」說完,她就倒在雪松的腳邊,臉上還留著一抹微笑。
火凜天呆了,他不知道對這一切他該有什麼樣的反應,他腦中迴響的只是紫衣臨死前的話——
雖然我得不到她,你也一樣失去了她!
突然,他像是被人追趕的來到了雪松的身邊,他用力的扯著她的頭髮、瘋狂的搖她、掐她,像是發了狂的野獸般吼道:「你會痛就喊呀!你為什麼不回我的話?我是那個你欲殺之而後快的火凜天呀!我在這裡,你來殺了我呀!」
任憑火凜天怎麼做,雪松仍像個木娃娃般沒有任何反應,她似乎聽不到、看不到,甚至連感覺也沒有.只是張著空洞無神的眼睛呆呆的坐著。
「你不是很恨我的嗎?你說一句話啊!你給我說一句話啊!」火凜天挫敗的叫喊。
原來最可怕的事不是很,而是被全然的遺忘。那表示對方的眼中,他再也沒有任何生存的空間,對方的世界也不再是他所能涉足的。
這個認知震撼了他!
就像是缺了口的堤防,只要一個小洞就足以讓江河氾濫,而火凜天被層層仇恨包圍的內心,一下子赤裸裸的被扒了開來。
他是在乎她的……不!或許他是愛她的,只是他不瞭解什麼叫愛,在他的世界只有恨,所以他也只能向她勒索他所知最強烈的情感——
恨!
他要她恨他,其實也只因為這是他所知道最緊密結合兩人的情感……
天!他做了什麼?他做了什麼呀!
紫衣的話偏又響了起來——
雪松是真的愛你,她一直不想恨你是因為她愛上了你!而你竟然棄之如敝履……雪松再也不會給你任何回應,你不再是她的最愛……
就算我死了也一定比你快活,因為你錯過了這輩子唯一會有人無條件愛著你的機會……
「不要這樣對我!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火凜天急切的拉起雪松的手,出聲乞求著。
為了生存,他一直讓自己變得更強,從來就只有人求他,沒有他求人的道理,可是這一次,他是真心求她,求她不要就這樣放棄他,不要將他一個人孤單的遺留在黑暗之中。
但,雪松仍是不言不語。她完全的把自己跟這個世界隔離,也從他的世界中退出。
「我求你呀!你聽到了沒有?你聽到了沒有?聽到了沒有?」
火凜天邊喊邊一把的將屋內的油燈推倒,瞬間熊熊的烈火內外呼應,一下子把雪松和火凜天兩人層層的圍住,瘋狂的火舌在他們的四周伺機將他們吞噬。
「燒啊!全部都燒完好了,將所有的記憶全部燒個一乾二淨,什麼都不要留下,反正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火凜天瘋狂的大笑、大叫。
一根失火的樑柱掉落,眼看就要砸在雪松的身上,火凜天一個箭步用背替雪松擋住,火舌從樑柱延燒至他的衣裳和背上,空氣中漫出了燃燒毛髮的味道。
「對不起!真的……」
火凜天的淚滴落在雪松的眼眶,一滴、兩滴、三滴……就像是決堤般怎麼也止不了。
驀地,像奇跡似的,雪松一雙小手將火凜天的頭壓按進懷中,就像媽媽哄著哭泣的小孩般輕柔的拍著。拍著、拍著……
熊熊的大火狠吞虎嚥的吞噬著火雲堡,還有屬於這裡的所有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