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荷官是被沸沸揚揚的人聲給吵起來的。
向來井然有序的戈家居然一團亂,女眷居住的後院全是七嘴八舌的僕役、女傭、家丁、長工,比逃出籠子的鴨子還吵。
前廳肯定有什麼不尋常的事件發生了,要不然,僕役們哪敢肆無忌憚的躲到後院嚼舌根。
「你醒了,去洗把臉,我來幫你梳頭髮。」早早起床的海香雪拿著牙梳,滿臉是縹緲的笑容招呼海荷官。
她的生活作息比報曉的公雞還精準,照顧妹妹的心意一旦決定,八頭驢子都不能教她遲睡一刻鐘。
海荷官咕碌爬起床就精神奕奕地赤腳著地,往靠窗的椅子跳上去。「黑鴉鴉的人頭,好熱鬧,是家裡要辦喜事嗎?」甩著睡亂的頭髮,她才不管海香雪一板一眼的要求,只針對自己有興趣的部分問道。
「那不是我們該管的。」海香雪捉起海荷官甩來甩去的直髮慢慢梳理,分成數股,不鬆不緊地紮成辮。
「我們去瞧瞧。」她忍耐著讓海香雪在她頭上「動工」。「一起去啦,姊。」
「我們要有分寸,畢竟這不是我們自個兒的家,哪容得你胡來。」撒野是要看地方的,富貴人家最多的是規矩,要平安無事地在這裡生活就得自掃門前雪。
「姊,你就是那個什麼枸杞人擔心天會垮下來,我去瞧瞧,不會有事的,你不用煩惱東煩惱西的,我一下就回來。」忍耐到辮子理好,辮梢的紅緞帶隨著她一蹦一跳的身子,像春日的蝴蝶。
「鞋。」海香雪知道自己辯不過妹妹的鬼靈精怪,杞人憂天都能說得出口了,她還能干涉她太多嗎?
海荷官龍捲風似地回來趿上紅綢鞋後又朝海香雪輕扮鬼臉,然後翩翩飛舞著充沛的活力走掉了。
☆ ☆ ☆
趴在雕砌的八角窗後,海荷官讓自己的身子懸空,不費吹灰之力卡在支撐木跟窗格的中間。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誰叫她人小個子不夠高,為了保持收視的良好,只好犧牲一點皮肉痛。
她豎起耳朵一字不漏地竊聽,可越聽心中越悶,從頭到尾,就聽見戈錦蠡的咆哮,站在大廳中央的戈雨真卻是紋風不動,頎長的身軀傲慢地挺立著,近乎自閉的安靜,不解釋自己的行為,不關心週遭的眼光、也不道歉。
看著他一身孤絕難與,世間彷彿只剩下他一人的倔傲,海荷官心中一陣酸痛。
「為什麼逃家?你前後幾次我已經睜隻眼閉只眼地不理你,你又玩火?你眼中究竟還有沒有『蠡月古軒』?」戈錦蠡的咆哮不斷……「我不會讓你走的,生是戈家的子孫你就要有覺悟得老死在這裡,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們兄弟,你給我想清楚,住在家裡有什麼不滿你意的?你、你……分明是想氣死我……」
她應該跟他站在一起的……她茫茫地想著,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同仇敵愾的想法……是這種意思嗎?唉,不管了,太深的東西她弄不清楚,可是她就是不能讓他一個人,儘管以前發誓跟他要保持距離的,但是拋棄不管他,她也做不到。
「我要走。」戈爾真昂起寫滿叛逆的臉,鐵了心似地吐出短短幾個字。
「逆子!除非我死,要想走出戈家大門,我不如先打斷你的腿!」戈錦蠡氣咻咻地下達終結令。「把他給關起來,我要他好好面壁幾天,不許誰給他送水、送食物,要是誰違抗我的命令,家尺十鞭!」
戈錦蠡疾言厲色的模樣是海荷官沒見過的,她印象中的戈家老爺總是一張彌勒佛似的笑臉,哪知人前人後根本不一樣。
「不可以!」聽到這麼嚴厲的處罰將要落在戈爾真身上,海荷官不明所以地大喊出口。原本氣勢磅礡的喝止應該是一氣呵成的,錯就錯在她半個身子吊在外頭,手腳揮動引起眾人注意的同時,頭重腳輕的她忘記自己的處境,竟然異想天開地挪動了勾住窗台的腳,這一動,腳打了滑,整個人毫無選擇地往下栽,眼看可愛的圓臉就要著地……
她瞇著眼四肢亂劃,慌亂中希望能抓到什麼足以攀附、救命的東西,然而,更快的,有只結實的手將她攔腰一抱,免去她落地的噩運。
「你還是一樣地有精神!」
海荷官死裡逃生,很自然地抓緊救命恩人的衣物,免得重蹈覆轍。對眼瞧去,救她免於出糗的居然是戈爾真。
想解救人不成反被人救,唉,不過,他的眼瞳為什麼映著她的影子,她搖頭再看,戈爾真眼中搖曳的光漾卻已然不見。
「這裡不是小孩子遊玩的地方,回後院去。」放下她,戈爾真沒有一如往常地對她咆怒、譏刺,只是平淡地述說。
他的胸膛好溫暖,這份認知隨著落地慢慢消退,透過戈爾真胳肢窩的布料望去,海荷官看到了戈錦蠡青白抖動的臉皮,霎時,滿滿的戰鬥力又從四肢百骸被激發了出來,她握住戈爾真比她大過好幾倍的手說:「我幫你!」
說完,在戈爾真訝異的眼光裡跑到戈錦蠡的跟前了。
戈爾真瞪著被她握過的手掌,瞪了又瞪,好一下才用力抓緊,彷彿想把握住殘留在他掌中的一絲溫柔。
「伯伯。」這時的海荷官扮起圓臉,一本正經地對著戈錦蠡大大一鞠躬,短短的胖手收在裙兜裡,大眼洋溢的肅穆讓人也不得不跟著挺直腰桿,聽聽她想說的是什麼。
「伯伯,你們剛才說的話荷官都聽到了,我想請你不要處罰大哥哥。」
戈錦蠡冷哼一聲,不發一語,退回寬大的座椅上看也不看海荷官一眼,顯然他還處在盛怒狀態中。
「伯伯,您別生氣嘛,荷官不是故意來搗蛋,我是有正經的話要說。」
被海荷官柔軟的童聲哄著,戈錦蠡要怒要笑都不是,頭一搖,氣居然消失了一大半。
他是喜歡眼前這個丫頭沒錯,可是,一個小蘿蔔頭居然來插手他的家務事?這倒是新鮮了,他很想瞧瞧一個丫頭片子能說出什麼歪理來。
「伯伯,大哥哥想走沒告訴您是他的不對,可是,為什麼您不能成全他呢?荷官不知道大哥哥為什麼要逃家,可是我知道被關在鳥籠裡的鳥一定不快樂,更何況……」她也不明白自己是打哪來的勇氣,但突破最初的困難後她便可侃侃而談了。
戈錦蠡聽出了興味。
她的組織能力很強,說的話雖然似是而非,倒是令人想把整篇話聽完。
「更何況什麼?講話要有頭有尾,不要吞吞吐吐,這要是做生意,客人早就跑光,生意砸鍋了。」
海荷官點頭,沒有預期中的責罵和驅逐讓她堅定了信心。「更何況大哥哥是只大鳥,大鳥應該飛在天空。伯伯,請你讓他走,他該做的事荷官願意擔下來,就請您把我當做大哥哥好了。」她越說越是激昂,滿臉發光,小小的姿態認定了自己的意念。
家僕們一片嘩然,為她的膽大包天和不知自己幾斤重,竊竊私語地嘲笑著。
戈錦蠡起先也想笑,但長年浸淫古董,鍛造出精瞿的腦筋卻不這麼想。戈爾真是最讓他頭痛的兒子,反之,他才氣橫溢,學問、知識沒有一項難得倒他,從十二歲起,身為人父的他就沒有東西能教他了,也因為知道自己的不足,往往在氣勢上就端不起做父親的威信。於私,雖說他有兩個兒子,但是,指頭參差不齊,他的心也是偏的,偏向這個桀驁不馴又肆意妄為的天才兒子。
他的出發點是善意的,難道這樣不對嗎?
「不行!一個女人能做什麼?我要的是能繼承我香火,傳承事業的兒子,不是要一個天真過頭的小鬼。」思來想去,他還是斷然拒絕。
「我可以的!我是女人,就因為我是女人,不能像男生一樣愛出門就出門,不能去看江湖到底長什麼樣子,不能去看天下是圓還是扁的,所以我可以留在這裡頂替大哥哥的位置,等大哥哥去外面看夠了,大哥哥就會回來。伯伯,我會盡力學習的,請您答應我一生一次的請求!!」
戈錦蠡動容了,他睇了瞥讓他頭痛、心痛、全身都痛過的兒子,眼睛回到海荷官身上。「你知道自己擔下的是什麼擔子嗎?」
海荷官搖頭。「我只知道大哥哥是屬於天空的,小鳥想飛的時候就該讓它走,雖然我不知道荷官算是哪一種鳥,不過,我會乖乖待在籠子裡不會逃跑的,伯伯求求您,讓我換他的自由。」她溫潤的唇彎成微笑,甜蜜可愛,困擾的模樣讓人又愛又憐。
「真兒、你走的真是他媽的狗屎好運,你自己說句話吧!」她有著他人無法匹敵的勇氣,這樣的女子千載難逢,雖說他不懂這對小兒女是怎麼湊到一塊的,要是他這才高氣傲的蠢兒子還不知好找台階下,就真的是辜負她一片隆重心意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戈爾真不懂。她一肚子彎彎曲曲如黃河的心思,到底想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海荷官很認真地回答。「可是,不能隨心所欲,不是很難過嗎?」
因為家境的不富裕,她們家沒有一般人家重重如枷鎖的規定、要求,在香雪嶺,她自由得跟水中的魚一樣,愛怎麼玩就怎麼玩,爹娘從來不會干涉。換了個地方,她在這富貴之家看見許多規則、範圍,又看見戈爾真的掙扎彷徨,在她不是很懂人事的心底只覺得他可憐,見義勇為是她該做的,就僅僅是這樣。
「我欠你一個人情。」戈爾真黯聲說道,他從來不輕易動情的眼眸深處,彷彿有波濤萬頃正狂蕩地舞蹈著。
「好。」她不懂人情背後的真實意義,可是他臉上火樣的光芒照得人眼生疼,感覺……她懵懂地看見他露出類似「感情」的東西,這樣,是不是代表他很快樂?
她自思自想地點頭,確定了自己的想法,確定自己幫助了他,心情整個愉悅起來。
戈爾真握住她軟呼呼的雙手,心頭第一次對她有了責任。
☆ ☆ ☆
人,總以為自己是萬能的,想隻手遮天,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以為既定了的約束、要求就不會改變,以為時間在從來沒等過誰的當爾,一切的一切都還會一如當初。
九年,會改變許多東西。江山代有才人出,誓言要萬歲、萬萬歲的野心家早入了棺材,無憂無慮的天真娃兒也可能嫁人生子,枝蔭滿樹頭了。
時間是殘忍的。
「娘,你非嫁那個人不可嗎?」試探的語氣輕響在家徒四壁的小屋裡。說話的小人正纏著對鏡梳妝的海荷官。
說是對鏡梳妝,也只是一面生滿銅垢的鏡台,模糊的鏡面映照出略圓的輪廓,海荷官轉過臉來翩然一笑,看得見她一張水晶瑩透的臉,翦水雙瞳轉呀轉地,格格的笑聲不見待嫁的羞赧,淨是調皮淘氣。
「當然嫁,他可是所有追求者裡最大方的,魚要挑肥的才有油水撈,你總不會要我撿個窮光蛋嫁吧!?」她利落地在綰起的青絲上簪上一朵喜氣緞花當頭飾,戴上重得跟什麼似的鳳冠,簇新的綢衫、價值連城的霞帔,她挑起一顆米粒大的珍珠,心中喟歎著真是有錢人的玩意兒。要是她真心想嫁的人,就算只用條大紅帕子她都不在意,但是,世間事有哪件能盡如人意的?
人強不過命運的。
「他瘦得沒半斤肉,臉色又黃又黑,我不喜歡他。」小男孩更彆扭了,對她挑中的對象有一百二十分的不滿意。
「我也不喜歡,」海荷官拉了下著地的裙擺。「可是你別忘了,我又不是真嫁他,他答應給我們一間店,我總要回饋他一下,給他一點面子,幫他做場戲,過河拆橋不是做生意人該有的格調,反正過幾天娘就回來了,不用緊張。」
嫁人,又不是黃花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她,經驗豐富的很。
朔陽閉上了嘴,要談判,他壓根兒說不過他娘,可是他打從心底就排斥那個財大氣粗,嘴巴還鑲了金牙的暴發戶,他娘值得更好的人。
可是,他也清楚,一個帶拖油瓶的女人是不會有好男人要的。
「傻小子,這幾天你暫時跟米鋪的水大娘住,千萬別回這裡來,你夠機靈,自己要照顧自己,娘只要甩掉那個癆病鬼就回來接你。」海荷官假裝沒看見他不自在的模樣,敲敲小男孩的頭,眼中全是寵溺,朔陽是姊姊留給她的,而姊姊……算了,不再多想了。
朔陽握緊拳頭,不服氣的眼充滿水霧卻很快地擦掉,他夠大了,不能在這種日子裡哭,打死都不哭!
上了花轎,高昂的嗩吶聲起,單調淒厲,特意吹奏的聲浪加入其他樂器的配合,頓時熱鬧起來,彩炮憑空響徹,宮燈齊亮,鈸旗遮去半天的雲空,敲鑼打鼓,娶親行列在熱鬧的街頭掀起波浪一樣的高潮。
不斷飄打進轎簾的熱浪和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聲音,抹去了海荷官嘴角淡淡的勉強笑容。
她合上眼皮,無悲無喜。乘機養精蓄銳吧,可以想見的,一群如狼似虎的妻妾,一個即將成為她的天的好色丈夫,不過,這都不是能讓她擔心的事,這次,是她第幾回的出嫁?數不清了,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她美其名的「丈夫」數都數不完。
騙子?答對了,她是個道地的女騙子,專門騙婚,騙錢,騙好色的男人……她和朔陽要活下去,她不想用女人的天生本錢去青樓倚門賣笑,只能變相地出賣另一種靈魂。
她靠在轎背的頭歪了歪,眼皮瞇得更沉了,當務之急,她該想好過幾天鬧劇結束,還有哪個地方可以搬去的……
☆ ☆ ☆
除非是彈盡糧絕,米缸裡連一粒米都沒有了,還要附加整修木材的器具該到送修保養的時間,戈爾真才會老大不願地騎著自己放養的馬匹上市集,然後一口氣把東西採買整齊。
他的僻性是從骨子裡帶出來的,凡事要求做到盡善盡美,所以什麼事也都要自己來,可是採買這種瑣碎的事對他來說卻是一種酷刑。
盯著老管家開給他的採購單,他滿心不情願地從種苗行出來,眼看紙條上還有好幾項東西還沒買齊,嘖,要他上漁市場買魚?刪!過冬用的棉被?刪!他一目十行,一路將購物單上看不順眼的項目自動去除,反正回去了不起把耳朵鎖起來,讓老管家吼兩聲就算了。
說來說去全是他那群狗黨朋友們肇的禍,說什麼怕他寂寞難耐、餓死沒人知道、不歡石谷會變成垃圾石谷之類的屁話,硬塞給他一個宮廷總管,該死!害他還得出來買東買西。幹麼,大饑荒也用不著買這麼多東西!勞什子的清潔用品那又是什麼鬼東西?!
當他心情一路沉入谷底準備毀屍滅跡,將紙條一揉了事時,一陣風吹來,捲走了他手上的單子,他從來不看路之外的眼睛,正巧跟正要穿過街弄的喜轎觸了個正著。
他被轎簾掀起一角暴露出來的容顏給震住了,雖說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喜轎的窗簾又恢復密不通風的樣子,可是,有什麼閃電般地劃過他曾經的記憶,一身懶洋洋又不帶勁的他,倏地化成長虹擋住迎親的隊伍。
「你……想幹什麼?」吹鼓吹的樂師差點沒把吹頭塞進嘴巴。舉牌的人也放下了綵牌,金府迎親的粉紅金字從雲天落入泥地。
「我要見她。」
「怎麼可以,她是金老爺的新娘,是你說要見就能見的啊!」陪在轎側的媒婆出來幫人場,新娘要是有個失誤,別說媒人錢拿不到,金家的惡勢力也不是她惹得起的。
「我想見的人,就算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他輕輕抬了下顎,原來漫不經心的神情不見了,這些平凡庸俗的人們老是不知進退,給了臉不要臉。
媒婆理直氣壯的肥臉慢慢扭曲了,一個人的氣勢怎能說變就變,剛剛只覺得他粗獷性格,只是個長得吸引人的男人,怎麼才一眨眼,靠近他三尺外都覺得膽寒。
「攔住他……強盜在光天化日下搶親啊……」媒婆的尖叫還在喉嚨裡滴溜地轉著,戈爾真勢如破竹,早就撥開想阻攔他的人,掀起轎簾——
在眼跟眼相映的同時,海荷官匆忙地抓起剛才貪圖涼快拉下來的鳳冠,然而,戈爾真卻不允許她的眼從他的瞳消失,他半個身子鑽進轎子內鉗住她意圖轉開的下巴,讓她的視線僅能容納住他。
「你是誰?」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啊?他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害怕迅速湮沒了這微乎其微的熟悉感……
海荷官嬌小的身體頂住狹隘堅硬的座靠,雙手胡亂地摸索,希望能找到什麼足以防身的東西。
戈爾真瞪著她不施脂粉的臉,一樣濃密黑黝的眉毛,一笑就翹起來的溫潤嘴唇,象牙色的肌膚,又亮又機靈的大眼,他輕佻的在她粉嫩的臉蛋揩了一下。「你這張大餅臉還是沒有變嘛。」
什麼跟什麼?事出突然,海荷官氣上眉梢,這人在想什麼啊,她今天是新娘子囉,他跑來鬧場就算了,還放肆地在大街上製造騷動,最可惡的是還隨隨便便用他一隻髒手吃了她的豆腐。
海荷官抓起他無禮過的手狠狠就是一啃。沒辦法,她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樣有力的武器,誰叫她窮得連買木簪的銀子都沒有,還好,她娘給了她一口好牙,要咬色狼絕對不成問題。
沒想到他眉皺也不皺,魁梧的臂膀輕而易舉地把她抱出轎外,隨手把她抓在手中的鳳冠給扔掉了。
海荷官目瞪口呆,她的鳳冠!上頭的珍珠瑪瑙可值上好幾千兩銀子,他到底識不識貨啊!她一陣心痛,去他來攪局的登徒子,她的人生,她的未來全寄望在這場收入裡,壞事的蠢蛋!
迎面來的是亂成一團的喧嘩,轎夫們全是紙紮的老虎,吹牛皮誰比誰都吹得大,可一碰到棘手的突發事件,一個個都落地生根成了木頭人,海荷官縱然有一百個不願意,看見圍堵的人那副矬樣,想求救的喊聲就卡在喉嚨裡放棄了。
從很早很早以前,她對人性就不抱希望了。
當年大火的時候,那些吃過戈家點滴恩情的人,沒有一個肯捨身救人的,一個個只會虛情假意地跺腳歎息,眼睜睜看著一大棟宅子被烈火吞噬,直到宅子成為灰燼廢墟。
海荷官心亂如鼓,只聽見長長的口哨聲響起,由遠而近的馬蹄達達而來,捲起的塵埃弄得她連咳不止,努力踢動的氣勢不覺折去一大半。
她像一捆麻布袋被扔上馬鞍,粗魯的撞擊差點讓她吐出膽汁。「你這個粗暴的……王八蛋,輕一點不會啊你!」
戈爾真根本不在乎她的抗議,挽起韁繩,他睥睨地對眾人宣告。「她是我的人,誰敢追來,殺無赦!!」
他撂下的狠話非常有用,迎親的隊伍全傻了眼,一行人眼睜睜的看著馬匹遠去,直到變成黑點才有人回過神來。
「他到底是誰啊,在天子腳下肆意妄為,人間到底還有沒有王法啊?」路人甲說道。
「您老是外地人吧,才會不知道『殺伐神龍』的威名,難怪!難怪!」倚老賣老是本地人的專權,要報導第一手消息問這種人最靈通了。
刺激精彩的場面過去,不代表戲落幕,這才是茶餘飯後閒話的開始。
「聽起來殺氣騰騰,肯定是地方的惡霸。」斷章取義也是人性一種正常現象。
「惡霸?倒是沒人這麼說過。」路人乙摩挲光禿禿的下巴陷入沉思。「他呀……」應該算怎樣的一種人?亦正亦邪?太模糊了,他想破腦袋瓜子始終無法將戈爾真具體地描繪出來,因為誰也沒辦法用言語把戈爾真形容出來,用好跟壞來評價他太膚淺了、太縹緲了。
八荒飛龍中的戈爾真對他們這城鎮裡的老百姓來說太特別了,特別到無法將他定位。
他讓人又愛又氣又苦又惱,卻跟惡霸兩個字沾不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