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有難 第六章
    顯然再多說什麼都動搖不了他的決心,鍾應伶頭痛不已,更無法諒解自己適才暴露的脆弱,太懦弱了!沒事竟失神地對著話筒掉眼淚,除了讓身邊觀眾看見了世紀奇觀,也害她破壞了形象在同事面前做了壞榜樣。

    看看她!佔用了將近兩個小時的光陰霸著公務電話聊往事附帶一地珠淚!護士長老大姐若想炒她十八回魷魚,她是連喘也不敢喘。

    「Irene你還好嗎?是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你這麼傷心?」

    「不要哭,什麼事說出來,我們會幫你。」

    「是啊是啊!光哭是不能解決問題的……」

    「Irene……」

    嗚……她更想哭了!

    親愛的同事們竟然這麼富有同情心。看看她們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決定幫助她,這樣無私的關心,太……太令人感動了!

    好一群熱心盲目的外國人呵……

    七樓護理站霎時間陷入愁雲摻霧的奇景中,白衣天使上前相擁安慰,莫明傷感地一齊陪哭,局勢一發不可收拾,看得過路病人家屬們鼻酸掬飲一把同情淚……

    這些人吃錯了什麼藥?

    向乙威不敢置信,鍾應伶一個人哭給他聽還嫌不夠,竟神通廣大到煽動一群不可數的民眾替她壯大聲勢!摔電話的衝動不斷交織。

    「不要哭了,再哭下去你們醫院就要淹水災了!別以為用這種小水滴伎倆能引我同情,沒這麼容易打發的。」決定狠下心對抗鍾應伶的眼淚攻勢,他可不是唬大的。

    「你……你好沒良心……」她抽抽嗒嗒地指控,氾濫成災的洪流不是一時半刻可蒸發。

    苦惱啊!向乙威叫屈,不久前才聽某人義正嚴詞地高談「上班時間工作至上」,這會兒那唱高調的正主兒竟先帶頭幹起罷工事業來了!

    不能再任這場「悲」劇繼續坐大,需知七樓那票娘子軍正掌控那層樓每位病患的生死大計,該是他身體力行,拿出男性的魄力來阻止鬧劇的時候。

    毅然掛下電話,動了動全身筋骨,回頭對床上至親老父做完臨別巡禮,轉身離開病房趕赴戰場——

    七樓在望,他傻眼了——

    金毛小人醫師竟然捷足先登他一步!

    看這小子幹了什麼好事?!

    此刻他竟敢公然大刺刺在眾目睽睽之下——擁抱鍾應伶!

    天殺的!今天一定宰了你!

    那群不務正業陪哭的笨護士怎麼不繼續哭了?還自動讓出一條大馬路供這尾金毛混小子乘虛而入,腦袋全糊了嗎?為什麼竟然沒有一個人站出來阻止?

    還……還有那個……那個已經哭得不分東南西北的笨女人,現在還不守婦道地乖乖窩在敵人懷裡……

    可恨哪……

    孰可忍,孰不可忍!

    努力做完最後一遍發聲練習。

    吐氣……吸氣……用力——

    「放開她!」向老闆終於大喝。

    造勢成功,在場民眾將注意力轉向他,不過也只維持三秒鐘。

    因為沒人聽得懂他在大叫什麼。

    憤恨交加的復仇者氣到忘記自己站在哪一國的國土了。

    他擰眉暗惱,再接再勵。

    「放開她!」標準的英文發音,這回他沒亂吠。

    氣騰騰的腳步堅忍不拔地邁進護理站聖地,直搗黃龍。

    而他的前妻呢?竟然還呆呆賴在姦夫手裡,怔著一臉淚漣漣的花相楞望他。

    還不馬上離開!

    「鍾、應、伶!」

    用吼的比較快!他恨恨地動手就要一把拉過她。

    沒想金毛醫生動作了,快他一步防下他搶人的雙手,挺身擋住鍾應伶。這情形惹毛了向乙威,他錯愕地瞪向金毛外國佬。

    情敵當前,金髮大衛不負眾望開金口了:「嘿!老兄,原來你會說英文,不過病患家屬是不能隨便進入護理站的,請你自重。」

    這回大衛先生可不再維持中午那樣禮貌退讓了。

    原來人家外國人也有脾氣的,而且還記得中午那筆帳。

    美人被奪的戲碼只能發生一次,第二回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即使是個來自台灣的老同鄉也不例外。他全神戒備地觀望向乙威。

    殺氣頓起,鷹眸進射寒光,向乙威摑緊了拳頭,隨時準備揮出致命鐵拳。

    進攻——

    「向、乙、威!」女主角復出江湖了!

    阻喝了前夫小人式偷襲出擊的舉動,嬌瘦身形施施然距出金毛羽翼的保護區,淚痕滿的小臉上閃動著兩簇警告的目光,狠瞪向乙威。

    肇事者眼見人質被成功誘出禁區,出襲的鐵拳硬生生放軟了力道。他轉個彎,順利搶下人質控制權。

    老鷹捉小雞似,他扯著她纖臂,厲聲質詢。「你還有臉叫我?該死的你最好撇清你們的關係,連帶給我解釋清楚,這些人為什麼默許這男人的行為?你該死的幹麼讓他抱你?」

    掀翻了整條密西西比河的醋,氣急敗壞的向大男人,忒地一副被冠上綠草帽的吃醋大丈夫模樣,撒潑叫囂的本事不遜於時下的黃臉婆。

    四點五十五分。

    非常好!鍾應伶瞄了眼牆上的掛鐘,對這一整個下午虛晃的光陰深表無奈,更加佩服她前夫深諳攪局的功力,看看目前的局面就可以證明。可怕的是,他可以從中午一路鬧到現在的下班時間!甭說她們的工作完全被耽擱,能不能在六點以前交班完畢都算奢想了,再加上……

    此刻的紅燈緊急大亮!幾乎七樓的每一床病人都已開始正視他們的福利,按鈴抗議。

    如來佛祖!阿拉!誰來救救她?再不理清這一團混亂,她鐵定會昏倒或瘋掉!

    誤嫁匪類,是她此刻最深切的感受。

    穩住!鎮定!等收拾了這堆亂象之後,再來跟他秋後算總帳,不遲!不遲……

    調勻吐納、壓制怒意,不理向乙威滿腹醋缸的問題,她轉頭對著群龍無首的同事下達指令。「瑪莉、潔米,你們兩個先去發藥;茱麗、露蒂,你們負責治療項目;剩下的人準備針劑與交接班事宜,大家盡量趕在三十分鐘內完成護理記錄,最好在六點以前下班,開始行動!」

    一聲令下,亂無頭序的人們各自領命去打撈,護理站眨眼間僅存余三人——兩個閒閒沒事幹的男人和他們爭奪的人質,三國鼎立。

    「呃,Irene,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得上忙嗎?」金髮大衛首先熱心服務。

    「嗯,等她們回來可能需要你做些醫囑處方的處理。」鍾應伶簡短回復,大衛如願銜旨待命,差點汪汪兩句;得美人重視,滿心歡喜。

    「你還沒給我解釋!」被冷置一旁的棄夫發出不平之鳴。

    「你搞不清楚狀況嗎?沒看見我忙得都不知道幾點才能下得了班,還好意思杵在這裡要什麼解釋!」她終於對他發飆,看起來像隨時會崩潰一般。

    向乙威識相,噤聲討饒,可憐兮兮的。

    鍾應伶最是無法對他搖尾巴的低姿態狠下心不理,受不了地,她軟言發號施令:「該去接奇奇下課了。」

    向乙威快樂無比,前妻明鑒!

    接兒子去!

    這真是史上最難捱的一日!

    如果她天真地以為能草草矇混過這一天僅剩下的六個小時,那實在是太小看向乙威的能耐了。

    區區一場醫院水患悲情記嚇不退他。

    下班前的母貓發威也喝阻不了他。

    現在更別想有辦法對付他臨時出招的——

    挾天子以令諸侯!

    鍾應伶承認計窮。

    她不得不佩服這男人善用時間的謀略。一天二十四小時裡,除了睡覺之外,他幾乎是分秒必爭地對她的生活進行剝奪,而且成效顯著。尤其對奇奇而言,更是不敗之戰。

    眼前不就是最佳寫照?

    那一大一小的父子檔正杵在角落那個靠窗的位置吃喝玩樂呢!而且照他們那副樂不思蜀的德行來看,不玩到她下班是不會買單了!

    向乙威的無孔不入已臻淋漓盡致。

    不管他們了,上班要緊。

    鍾應伶在好不容易處理完醫院瑣事後,火速於六點三十一分趕抵中國餐廳打工,沒想到仍是遲到一分鐘。

    此時正值用餐時刻,現場的忙亂可以預料,更免不了挨上老闆一串怨載責怪。

    她理虧活該受罵,被念一念也就過去了,不料仍是有好事者雞婆替她出頭。

    「如果你能省點口水歇歇嘴,後面的客人就不必大排長龍。你的生意也會更好,這位小姐才能替我們服務。」隱含挑釁的口吻,盛氣凌人般自人頭頂響起,冷冷的語調使人頭皮發麻。

    不用回頭、不必特別介紹,這位見義勇為的仁兄,除了她那位向字開頭的前夫,還會有誰?

    唉!唉!唉!三聲無奈。

    先為自己哀聲歎氣一番,料想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她必將面臨另一番纏鬥。

    「說的是、說的是,先生好遠見,我們生意太好了,不好意思讓您久等,這就讓這位小姐帶你們去用餐吧!」

    老闆短肥的厚手拚命擦拭額角頻頻冒出的冷汗,畏懼地望了眼向乙威,趕忙低聲下氣,謝罪轉移陣地去。

    你們?

    鍾應伶納悶,準備回頭看看這回向乙威又帶了什麼樣的朋友,卻同時聽見一聲細軟童音輕喚:「媽咪!「

    她大震,轉過身正巧迎進一古腦兒鑽向她的小身體,穩穩落抱她懷裡,好個溫香暖玉!寵溺溢滿心底,柔和了臉部表情,小傢伙順勢香了她一記見面禮,亂體貼欣慰的。

    可惜,天不對、地不利、時不妥。

    「奇奇怎麼來了?」話裡問向懷裡小傢伙,可她一雙責備的火眼正不滿地瞄著向乙威。

    他倒和藹可親地聳了聳肩。

    「爹地沒騙我,我們找到媽咪了!」小傢伙天真無邪地叫著。

    口聲「爹地」叫得自然又習慣,叫得鍾應伶心底麻癢癢的;搞不清楚那滋味,既感動又複雜。暫且揮去那感受,她一臉不贊同地斜睨向乙威,等他自動解釋。

    然向乙威畢竟是有備而來,他回得可順口了:「吃飯時間到了,今天來不及下廚,奇奇想媽媽,乾脆就順應民意來這兒一次解決。既可吃現成的晚餐,又可免相思之苦,多划算!」他笑咧了一嘴白牙,呵呵暗喜這番精打細算。

    鬼才相信他的話!鍾應伶氣惱,她兒子天天都跟她見得上面,只不過時數少了一些。今天太忙沒空去接他下課而已,這男人就形容成「相思」來著?分明居心叵測!

    縱有滿心不願,暫時也只能先壓下,她身上的旗袍制服正提醒著她「客人優先,服務至上」,她沒勇氣一腳將他踢出餐館,只能卑賤地以客為尊,真夠窩囊!

    反手將奇奇塞入他手中,她抽過兩份菜單,轉身帶頭領著父子倆去向餐桌,邊走仍邊叨念;「這裡的菜太精緻,不適合小孩子。你最好別常帶他來這兒,太寵他會把他的胃口養刁了。」

    同在這餐廳工作的員工,僅有少數幾位較熟識的同事知道她是單親家族,倒是沒人看過她帶兒子來過餐廳。一方面是她平常工作忙得沒空招待朋友同事去家裡喝茶,一方面是她只兼晚上幾個鐘頭的班,匆忙來去之間,更沒閒暇彼此交流了。久而久之,大家的交情也就淡淡的,保持一段小距離。有時候遇上別人好奇問起她的事,她多是含糊帶過的,半是迴避半是刻意:後來想想,這不啻是保護奇奇的好方法。

    向乙威注意到了,看她畏頭畏腦地左顧右盼,帶他們到最沒人注意的角落,那模樣跟中午在醫院誘拐她進父親病房時的神態真是如出一轍!哼!又怕他害她丟臉了!難道他得一直這樣見不得光?

    「連在這家餐廳,你也還是這麼害怕別人知道我是你前夫?我倒是懷疑,這裡有什麼頭銜是你一個女服務生想維護的?或是怕哪個心儀的對象誤會了?」吃醋大丈夫獨自悶聲冷哼,口氣酸溜溜的,落座前仍是以她聽得見的音量,哼給她聽。

    她丟足了大白眼,靜靜安頓好兒子,並細心為兒子圍好餐巾。磨了半晌後,她輕聲吩咐:「奇奇乖,媽咪說過,在媽咪工作的時候不可以吵媽咪,你乖乖跟爹地在這裡吃飯,等回家後我們愛怎麼玩都可以,好不好?」

    這般商量的口氣,明著是教導小孩子,暗著是安撫向乙威,他哪會聽不出來?可恨這妮子三番兩次以「工作上的不便」為藉口來敷衍他,他仍得受制於她縛手縛腳的時間問題而作罷,真夠嘔了。偏他現在還是只能做困獸之鬥,無處發作!

    也罷了,早晚我總會找到機會跟你話說從頭,這段期間暫且就當是過渡期吧!小小的幾場捉迷藏遊戲,只消當成是重頭戲之前的熱身活動,好戲還沒壓軸呢!他只需伺機制動,不久的!他暗暗發誓,再過不了多久的。

    臉色一緩,他拿起菜單目錄,隨手漫不經心翻看,一邊說道:「點餐吧!不知道小姐你有什麼好建議。是要介紹今日主廚特餐呢?還是有更好適合我們父子享用的經濟大餐?」

    幾乎是感激地轉移了敏感話題,鍾應伶放下一顆心又半抱歉地看了他一眼,回頭馬上後悔。她沒錯看他眼中的那抹篤定,飽含著勢在必得的神情,像在告訴她:等著吧!遲早而已。她太輕敵了,豈可輕易以為危機解除了?她前夫向乙威這種人可不能以等閒小輩論之!

    揣揣戒慎地收回兩本菜單目錄,她平板有禮地道:「信得過我的品味的話,就由我來替你們點餐吧!小孩喜愛吃的東西,我最清楚不過了,您說可好?」語氣裡不無挑釁。

    向乙威一逕笑瞇瞇,不忘提醒:「既然你好心替我們點餐,怎麼好意思說不呢?不過這孩子的父母嘛……

    就我所知是以前就不嗜吃辣,小姐你認為這孩子本身會不會受得了貴餐館名產的滿辣全席呢?」三兩下點出新愁舊恨。這次他先聲明了,免得又拿肚子舌頭開玩笑,對她初見面時應付他的那招心狠手「辣」,仍是心有餘悸,必須先防患於未然。

    算他學乖!鍾應伶為自己第一招的出奇制勝沾沾自滿,想她前夫在她的地盤上尚且怕她三分呢!何況她一介護理人員,想要什麼樣效果的瀉藥怕會沒有嗎?呵呵呵……這還是頭一回她的兩份工作領域得以相互利用結合哩!向乙威放馬過來沒關係,她多的是君子報仇的手段!拿兒子當擋箭牌只有今天有用,下回他得想些別的方法了,否則……

    嘿嘿……呵呵……

    巫婆般惡毒的嘴臉邪邪浮現,她小聲地笑在胸腹裡,暗自得意,下戰帖似地再看了眼向乙威,轉身扭腰擺臀,張羅餐點去也。

    目送她纖影款擺的旗袍衣角離開視線範圍,向乙威心底浮起毛毛的感覺。她剛剛最後一瞥的那種神情他見過,影像清晰又深刻……可以預見他,他大限將至了!

    鍾應伶卯起來跟他作對的時候,往往是顧前不顧後的,而且非擠個你死我傷誓不甘休。她敢愛敢恨的烈性子,在他們那段短暫的婚姻中,他最是能領教箇中滋味了。

    希望她剛才臨去前那「回眸一笑」不會應驗才好,否則……好漢做事好漢當,兒子你請自重,當老爸罩不住你時,閃遠些準沒錯!

    「爹地?」兒子奇奇已經喊了第三遍,企圖喚回老爸出遊的神智。不死心地叫了第四次後終於氣餒,小臉滿受傷神情,小手舉起一根筷子遙遙指控。「媽咪騙人,你一定不是我爹地!」

    雖說有個爹地的確讓他光榮不少,可這初來乍到的父親,在小孩的心裡仍是有些不確定。

    這一聲如泣如訴的指控嚇醒了向乙威,回魂後仍搞不太清楚狀況。怎麼才幾眼工夫,他兒子竟也翻臉不認老子了?他緊張道:「奇奇乖,告訴爹地發生了什麼事?」

    大掌抽過小手握緊的指控兵器,他細細審視兒子臉上微妙的情緒。他沒有忘記兩天相處下來的發現,他的兒子比一般同齡小孩來得早熟精明;不知是單親家庭的影響抑或是來自他遺傳的強壯基因——自豪後者必定得自於他本人。

    「為什麼你是我爹地?」小傢伙終於提出質疑。

    他就知道太精明的小孩不好騙!向乙威苦惱不已,想他在早上含含糊糊地天花亂墜扯了一大堆答案,還是混不過他兒子的腦袋瓜。看來這小子已經利用一整天的時間去過濾早上他所解釋的「四年來父親不在身邊」的理由。現在這青出於藍勝於藍的小子開始導向問題核心了,向乙威不禁懷疑,若是對四歲孩童講解性教育,會不會有點……

    苦惱啊!

    堂堂一介掌理海內外企業集團首領,仍是敗給了這個千古以來身為父母師長遲早會面臨的問題。一向矢志要當個開明父親的他,不禁開始考慮使用古人那套騙小孩的說法:因為你從石頭蹦出來,而我和你媽咪同時認養了你,所以我就變成了你爹地!

    多順口的說法!雖然有點不負責任,倒是此刻他完全能苟同古人騙小孩的心理,那是可以被原諒的卑鄙!

    喝口茶,潤了潤喉,準備開始活用這套卑鄙的說辭:「嗯——」

    他頓了大半晌,心理準備仍不充足。

    再喝了口茶,給自己將脫口而出的說辭加油打氣,終於,他鼓起勇氣道:「因為——呃,你想聽中文版的還是英文版的?爹地也可以用英文說給你聽!」

    只見他親愛的兒子還很認真地考慮了片刻,然後用力答覆他:「我兩種都要聽!」

    看他自己種出了怎樣一個獅子大開口的兒子!活該了他偉大的遺傳基因!

    這會兒這個麻煩的問題被他自己搞得愈來愈複雜了。除了用中文解說以外,還自找苦頭地翻譯成英文再掰上一回了,認栽!

    豁出去了,再怎麼說兒子的頭腦總是源自於他這頭老電腦,就不信會沒有辦法應付他腦子裡的問題。

    「因為從前,爹地和媽咪彼此相愛,後來爹地和媽咪結婚,再後來就生下了奇奇。」

    好不容易,他選擇用籠統的故事大綱法簡單帶過去,既不卑劣,又不敗壞兒童純潔善良的風氣。

    可惜沒有意外地,奇奇疑惑的小臉上已經佈滿了更多的問號,不用猜想,他大概可以歸納出是以下幾種可能——

    A、什麼叫做「彼此相愛」?

    B、結婚之後為什麼沒有「永遠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C、奇奇是怎麼來的?

    救命!誰來教教他該怎麼回答這一連串的問題?真是太不公平,嚴格算來他真正當父親的時數尚且未滿二十四小時呢,還沒機會好好享受為人父的弄璋之樂,就得先面對兒子啟智時期的敏感問答題了!不甘心哪!而那個造成今天這局面的始作俑者——鍾應伶,還不知在哪個角落逍遙自在,狠心地丟他一個人對著兒子孤軍奮鬥,嗚……真沒良心……

    「爹地……」看來奇奇要開始發問了。

    啊!四碟小菜擺上桌。

    救星來了!

    向乙威幾乎是痛哭流涕地,眼巴巴閃著求救訊號望著鍾應伶。她沒注意,專心忙著手上的工作還一邊吩咐著。

    「這兩碟比較清淡,蛋白質又多,給奇奇多吃一點,這兩碟就留給你開胃——怎麼了?」她終於發現向乙威異樣的表情,忙碌的手跟著停了下來。她狐疑地望著他,同時注意到兒子滿臉的大惑不解,心下開始警覺起來。

    他怨夫似地投給她哀恨莫名的一眼,喃喃抱怨:「你兒子懷疑我不是他的親爹,還在問他是怎麼生出來的!」

    好不容易有機會丟出燙手山芋的問題,他倒要看看鍾應伶這四年來是用什麼手段哄小孩的。她比他多了四年當母親的經驗,應該不是第一次碰上奇奇問這些問題吧?

    絲毫不見她多作考慮,幾乎是立即的,她反射性地回道:「長大以後就知道了,媽咪不是說過了嗎?」

    對哦!他怎麼都沒想到?

    這種最傳統、最便捷、最敷衍的哄小孩的風俗話,他剛剛幾乎想破了頭都還沒想過。人家多了幾年為人母的經驗就是比他老道,雖嫌太過草率,倒也成功地堵住了小孩問不完的話。甘拜下風,回頭他會好好研究討教這門:與孩童溝通的藝術!

    向乙威才準備拿筆將這番心得記下來,不料奇奇又開口問了。

    「我已經長大了,今天老師量身高,她說我長高了兩公分也,妮妮她們都沒有長大,只有我長大,媽咪——」哀求的尾音拖得長長的,頗有今天不賴出個結論勢不罷休。

    鍾應伶真是上輩子欠他們向家人似的,今天一整天的時光裡,她陸續被這兩個有向氏血源的大小男人苦苦追討一卡車的問題;還沒擺脫那個大的就得應付這個小的,這樣雙管齊下的疲勞轟炸,真不知她接下來還能撐多久?也許她該考慮開始吃素、求願、消孽障了!

    「聽著——」她終於擺出嚴母晚娘臉,準備來一段飯前精神訓話——

    「威?果然是你!我看到你的車停在外面,就知道你又來這裡吃晚餐了。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這家餐廳難吃死了你幹麼還——」

    突然殺出來的程咬金打斷了鍾應伶差點出口的洩底話,一家子三口人同時看向這名不速之客——姿文小姐!

    顯然四個人四張臉都是一樣驚詫。

    萬姿文的開場白終止在看見坐在向乙威對面的小奇奇後自動消音。她瞪大了一雙牛眼,不置信又驚恐莫名地來回瞧著父子檔,忘記要合攏還沒關妥的嘴巴。

    「你……你……你們?」她被嚇得不輕,奇奇好奇的眼同時望向她。

    「你來做什麼?沒看見我們在用餐嗎?隨隨便便跑來打擾別人是很沒禮貌的。」向乙威打破僵局,神色倏然凝肅起來,擺明了「不悅被打擾」的態度。

    被他一吼,姿文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她顫巍巍地道:「你……他……這小孩是……是不是……跟你……

    是……父子?」她本來想說私生子的,偏在他狠絕的目光下硬生生改了口。

    太像了,他們實在太像了!她實在想不出向乙威還有什麼叔侄兄弟有可能有這樣一個孩子!尤其向乙威是獨生子,有哪一號親戚會生得出一個再版的向乙威?

    「沒錯。」向乙威給她肯定的回答,當下直接壓低了頭對著兒子來一場機會教育。

    「奇奇你看,人家不認識的阿姨一看到我們,馬上就認為我們是父子了,你看爹地沒有騙你吧?」他興沖沖地觀察兒子深思的表情,像在等候判官裁決結果般猴急。

    「媽咪?」奇奇打算問向在旁的陪審媽咪,當場逮住了正準備開溜的鍾應伶。

    完了!

    在場三位年齡超過四歲的大人都知道玩完了!

    鍾應伶恨不得跟兒子來個六親不認,順便挖個地洞埋進去躲過這一劫。可惜今天鐵定是老天要亡她,在劫難逃了……這一天為什麼這麼漫長啊?

    萬姿文想崩潰的程度不下於她,如果說剛才看到奇奇時她的嘴巴可以吞下一顆雞蛋,現在看到鍾應伶後,她吞下三顆泰國芭樂都沒問題!而又再聽見這孩子喊的那聲「媽咪」,她相信自己離口吐白沫已經為期不遠矣。

    喪失理智之前,萬姿文猶垂死地問著在一旁閒閒納涼的「前任」未婚夫。「她、他們,就是你要跟我解除婚約的理由?」她幾乎害怕聽到答案。

    「可以這麼說。其實大部分原因,我相信中午我們已經談過了,不需要我再多做解釋。現在你既然看到這種情形,只好提早介紹你認識我的家人了。」向乙威好整以暇地回答她,刻意忽略鍾應伶頻頻怒瞪他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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