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腳步已漸漸來臨,萬物也開始甦醒,準備迎接新的一年。
江玉兒來到正龍堡也有一段時日了,對堡裡的一切也漸漸熟悉,而她親切有禮的態度也博得眾人的好感,每個人看到她都會回以微笑——只有歐少一例外。
她坐在大樹下的鞦韆上,抬頭望著天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
來這裡這麼久了,看到歐大哥的時間也不多,她反而懷念起那一段到西安的日子,雖然那時他不會跟她嘻嘻哈哈的,可是她還是可以感受到他的關懷。
然而到了正龍堡之後,她就好像成了個陌生人,除非必要,他不會跟她說上一句話。但是他對其他人就不是這個樣子,他對下人都比對她還親切、溫柔。其實她很羨慕阿曲和天剛他們,他們可以和他聊天、談心,但每次只要她一接近他們,他就會中止談話,然後要她回到「松梅閣」。
也許他把她安置在這裡,就是為了不想看到她吧!江玉兒落寞的低下頭,覺得心頭好沉重……
突然,一個黑影遮在她面前,她抬起頭來,原來是上官曲。
「阿曲?!你怎麼來了?」
「沒事,到處晃晃。」
是嗎?江玉兒露出一個笑容,這裡可是正龍堡地勢最高的地方,他到處晃晃也不可能浪費那麼多精力晃到這裡來,他一定有事。
「說吧!你有何貴事要找我?」
「你怎麼這麼說呢?我真的只是『順路』經過來看看你,想不到卻看到一個愁眉苦臉的人坐在大樹下。」
她苦笑了一下,沒有回話。
「是為了少一吧!」上官曲直接點出重點。
江玉兒臉倏地紅了起來,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怎麼她的心事竟然被人看穿了?
上官曲走到江玉兒身後,開始幫她推著鞦韆,「其實我也不曉得少一為什麼會對你那麼不客氣,你是不是在路上跟他有什麼過節?」他想了想又推翻自己的想法,「不對啊!少一不是那麼會記恨的人,他可是我認識的人中最寬宏大量的。而且依照往常的例子來看,他對女客也都是彬彬有禮的。」
聽了他的話,江玉兒也想不透自己到底哪裡惹了他;如果她知道就好了,那她就可以改,歐大哥就會喜歡她了……
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她的臉這會兒更紅了。
「好了,別想那麼多了。」上官曲不想看到她苦著一張臉,「想不想再高一點啊?」
「什麼……」她還來不及反應,鞦韆就被他用力推著,漾得好高,讓她驚叫連連;可是不愉快的事也被她暫時拋到腦後,她開心的笑了起來。
站在「松梅閣」後院的歐少一臉色深沉的看著這一幕,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他內心的想法。
「啊!」又是一聲尖叫,可是這會兒是害怕的尖叫,因為江玉兒的手突然一痛,沒有捉穩,就這麼從鞦韆上甩了出去。
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會摔掉半條命時,她發現自己跌入了一個厚實的胸膛。
歐少一原本還猶豫著該不該出聲打斷他們,看到她突地鬆了手,他的呼吸幾乎為之停止;他不假思索的衝上前接住她。
「啊!歐大哥……」看到歐大哥救了自己,江玉兒滿心感動,可是隨之一想,她又苦惱起來;都怪她沒有捉好,這下歐大哥一定覺得她是個很沒用的人,連坐個鞦韆都不會。
她強迫自己離開他溫暖的懷袍,站離他好幾步遠。「謝謝歐大哥,我沒事……」
歐少一沒有看她,直盯著上官曲。他剛才看到上官曲拿了一顆小石子往她手上彈,只是他不明白他的動機。
上官曲給了他一個挑興的眼神,嘴角帶笑的道:「少一,你怎麼會來『松梅閣』?該不會是來看玉兒的吧?」
其實他是故意的,他看到少一站在那裡許久,卻遲遲不走近,才會使出這麼一招。而這也證明玉兒在少一心中肯定是不一樣的,因為他從沒有見他的速度那麼快過。
歐少一瞪了上官曲一眼,低頭對江玉兒道:「我爹要你到大廳一趟。」他發覺她的臉色依舊蒼白,看向上官曲的眼神更凌厲了。
「義父找玉兒啊?那就沒有我的事了。」說完,上官曲就自顧自的走了,一點也不理會歐少一那幾乎要殺人的目光。
「歐伯父找我?」江玉兒抬頭望著歐少一,見他的臉色鐵青,又馬上低下頭去。
他有那麼可怕嗎?歐少一氣悶的想,一點也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臉色陰沉嚇人。
「走吧!」
他帶頭先走,不過他特地放慢腳步,讓江玉兒可以跟上……
江玉兒隨著歐少一往大廳走去,一路上她就低著頭一逕的往前走,所以當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來,她就一頭撞了上去。
「哦!」她捂著額頭,皺眉看著眼前的那堵肉牆。
怎麼了?他為什麼停下來?她探出身子往前頭看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個涼亭,涼亭中有人……他是誰?
江玉兒抬頭偷瞟了歐少一一眼,發現他的臉色有異,好像有很多情緒飄過,有喜有苦。那個男人是誰,為什麼會讓歐大哥有這種反應?
「歐大哥——」她怯怯的開了口。
「你先到大廳去吧!」歐少一說完,也不管她的反應,就往涼亭而去。
既然人家都這麼說了,她只好壓下心中的好奇,往大廳走去。
一進大廳,江玉兒就見到歐震飛站在一幅畫前沉思,而歐夫人丁朵則坐在一旁。
「玉兒,你來了。」歐震飛聞聲回過身來,坐到妻子身邊。
「歐伯母,你身子好點了嗎?」江玉兒關心的問。
丁朵微笑的回道:「覺得好多了,所以起來走走,不然一直待在房裡好悶啊!」
江玉兒點點頭,表示瞭解。
「對了,少兒呢?」丁朵看了看屋外,怎麼不見兒子?
「他在涼亭和一個男子說話,他叫我先過來。」
「這樣啊……」丁朵和歐震飛相望一眼,臉色顯得有些沉重。
「怎麼了嗎?」江玉兒覺得有些不對勁。
「沒什麼。」歐震飛一改愁容,轉開了話題,「玉兒,你到這裡也有一段日子了,還習慣嗎?」
江玉兒漾開一抹笑容,真心的道:「這裡的每個人都很好相處,對我也很親切。」
「那就好。」說完,歐震飛又看了妻子一眼,不知道該如何說。
看丈夫欲言又止的模樣,丁朵乾脆自己開口。「玉兒,我問你,你對少兒的感覺怎麼樣?」
江玉兒不解的回望著她。
「我的意思是,少兒給你的感覺是好是壞?」
見她還是不瞭解自己的意思,丁朵決定將話講明,「你喜不喜歡少兒?」
這個問題讓江玉兒的臉整個紅了起來,這個問題要她如何回答啊?
「是啊!如果少一給你當丈夫,你覺得如何?」歐震飛的話更露骨。
江玉兒相信自己現在一定從頭紅到腳底了,怎麼……怎麼會問她一個姑娘家這種問題呢?
「你快說啊!」歐震飛沒有耐心的追問著。
江玉兒很想逃離這裡,可是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回答他們的問題,肯定走不出去的。
「那……」
「那什麼?」
「歐大哥……」她囁嚅的說著。
丁朵畢竟是女人家,馬上瞭解江玉兒的意思。
「我們是還沒問少兒,可是我瞭解他,他對你很特別;我相信你們成親之後,一定會是對恩愛的夫妻。」丁朵開心的說。
是嗎?不知是如何個「特別」法?江玉兒暗忖。
「玉兒,你還沒回答我們的問題呢!」丁朵催促著。
江玉兒深吸一口氣,抬起通紅的小臉,羞怯的道:「一切由歐伯父、歐伯母做主便是。」
「太好了,我們可以準備喜事了!」丁朵和歐震飛開心的笑了。
感染了他們的愉悅,江玉兒臉上也漾起一抹含羞的笑花。
「你們在笑什麼?」歐少一一進大廳,就看到自己的父母快樂的笑著。
「少兒,你要準備成親了!」丁朵高興的對他宣怖。想到不久之後就可以抱孫子,她就抑不住笑意。
「成親?!」歐少一深鎖眉頭,不懂母親的意思;可是當他看到江玉兒紅通通的臉時,他就明瞭了。
「是啊!其實在你們還在娘胎時,我就想和玉兒的娘來個指腹為婚,可是一時疏忽,就沒有向她娘提起,還好現在還來得及。」
「娘,你不再考慮一下嗎?」歐少一沉聲問。
「怎麼,你不願意?」歐震飛問著兒子。
江玉兒抬起頭,看到他臉上是一片為難。唉,看來是她自己太一廂情願了。
歐伯母說他對她很特別——特別的不喜歡!
忍住欲溢出的眼淚,她抖著聲開口,「我還有事,歐伯父、歐伯母、歐大哥,我先退下了。」說完,她就快步離開大廳。
「玉兒!玉兒……」丁朵大聲叫著,而這一用力,她又咳了起來。
「夫人,你沒事吧?」
「娘!」
廳內兩個男人同聲叫著。
「我扶你進去休息吧!」歐震飛心疼的攙著丁朵往內室而去。
而歐少一就一個人站在大廳內,望著江玉兒離開的方向,心中一片混亂。
江玉兒坐在喜房內,在紅蓋頭下的眉頭是皺在一起的。
是的,她還是嫁給了歐少一。自從那一天後,他們就沒有再碰過面;可以說是她故意避開他吧!她不想再看見他的為難、不願,而他,也沒有再來找過她。她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答應這樁婚事,不過她不否認,其實她內心裡是有一點高興的。
成了他的妻後,她會努力的進入他的世界,讓他願意和她分享彼此的喜怒哀樂。
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江玉兒完全不曉得前廳發生了什麼事,對於新婚之夜充滿了期待和不安……
鬧哄哄的大廳裡,每個人都為正龍堡辦喜事而開心著,盡情的吃菜、喝酒,將氣氛推到最高潮。
而新郎倌歐少一也在眾人的起哄下,一杯接著一杯的黃酒下肚。
「好了,別再灌他了,到時候嫂子怪罪我們那就不好了。」上官曲對一批要向歐少一敬酒的人說道。
「對呀!有道理!」眾人紛紛附和。
「我對你夠好了吧!」上官曲對著歐少一擠眉弄眼。
歐少一隻是笑著對他搖了搖頭。
「快進洞房吧!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別讓嫂子等太久了。」上官曲話聲才剛落,四周就響起一陣笑聲。
就在歐少一舉步要往新房走去時,一個面色慌張的下人在他耳邊說了些話。
就見歐少一原本開心的面容頓時沉了下來,「快請他進來。」
「歐大哥!」不一會兒,一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小伙子衝了進來,臉上猶有淚痕。「救救我姐吧!求求你……」說完,他就跪了下來,痛哭失聲,「我姐快被他打死了,求求你,救救我姐!」
銀天剛拉住歐少一要跨出的腳步,嚴肅的對他說:「你要三思啊!」
歐少一看了眾人一眼,再看了看父母擔憂的神色,心一橫,拉起在地上痛哭的少年道:「快帶我去!」說完,便拋下眾人往外走。
所有的人都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感到不知所措,這下他們該如何向新房內的江玉兒解釋這一切呢?
天亮了。
江玉兒卸下本應充滿喜氣現在卻顯得沉重的鳳冠霞破,換上屬於少婦的服飾,坐在鏡台前,讓阿紅為她梳妝。
鏡中的她沒有任何表情,該流的淚她如何也流不出來。她早該料到這樣的結果,只是她一直不相信他會這麼對她……可是他還是這麼做了,放她一個人在新婚之夜枯坐至天明。
「玉兒姐……」阿紅想出口安慰,可是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不適合。她怎麼也沒想到,新郎會在大喜之日跑去找舊愛。
小拾也一反常態的靜靜待在一旁,似乎也感覺到主人心裡的悲傷。
江玉兒摸摸小拾,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我沒事。」
阿紅的眼眶紅了,她好想給那個歐少一一頓好打!
「阿紅。」江玉兒喚了一聲。
「玉兒姐……」
「快幫我梳妝,我得去見我的公婆呢!」
阿紅難過得無法幫她梳妝,她實在為玉兒姐不值,她人這麼好,怎麼可以受到這種對待!
江玉兒伸手接下阿紅的工作,不一會兒就將自己整理妥當。
她站起身打開房門,準備迎接新的一天……
「聽說那名女子住在正龍堡內最好的客房呢!」
「是嗎?到底她有何魅力,竟然可以讓少爺在新婚之夜拋下少夫人去找她?」
「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說她是少爺以前的愛人,被她狠心的父親賣到青樓,少爺慢了一步,教她給別人贖了去……」
「這樣啊!」
「而且聽說那個男人對她很不好,常常打她,所以她弟弟常常來找少爺求救……」
隨著兩名丫鬟的聲音愈來愈遠,站在大樹後的江玉兒心思也愈飄愈遠……成親至今,已過了十天,每個人都想為歐大哥解釋,可是卻又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好笑的是,在大家怕她受傷的當兒,正主兒卻不曾出現過。
如果他一點也不喜歡她,為什麼還要娶她呢?
她的眼神望向客房的方向,她……該過去看看嗎?
「玉兒!」一聲呼喚將江玉兒飄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阿曲、天剛。」看著眼前的人,她露出一抹微笑。
「少一還是沒有來找你嗎?」
她苦澀的搖了搖頭。
這下,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接話了;平常很會開玩笑的上官曲這下一個笑話都說不出來,更何況是一絲不苟的銀天剛。
「我……」江玉兒望著遠方,緩緩的開口,「我可以問你們一個問題嗎?」
「你是要問白艽的事吧!」
「白艽……她叫白艽?」
「是的。」上官曲看了銀天剛一眼,決定將一切告訴她。「少一和白艽可以算是青梅竹馬;你也知道,歐家並沒有門戶之見,只要兒子喜歡,不管對方是什麼身份,都可以進歐家大門。可是誰知道……」他歎了一口氣,「白艽的爹好賭,竟為了還賭債將她賣給了『百花樓』。少一知道這個消息後,馬上準備幫她贖身,想不到卻慢了一步,城裡另一個大戶的公子王偉志已經先將她贖走了。」
江玉兒沒有動作,靜待下文。
「聽說王偉志起先對白艽很好,可是後來他家道中落,他的父母也一一過世,而王偉志又是一個讀書人,根本不會做生意;最後只得靠白艽做些針線活、上街賣菜過日子。」
上官曲靜默了一會兒,又接下去道:「其實這樣的日子他們還能接受,錯就錯在王偉志發現白艽和少一仍有碰面,王偉志以為白艽不能忘情於少一,從此性情大變,鎮日借酒消愁,動不動就對白艽拳打腳踢……」
銀天剛接著說:「這次的情況好像更嚴重,所以白艽的弟弟白蘋才會在那天來找少一。」
「那她現在的情形如何?」江玉兒語氣平靜的問。
「應該漸漸恢復了吧!」
「哦!」她點了點頭,心中有了主意。
春風徐徐吹來,吹得百花齊搖頭,吹得白雲慢慢變化,也吹起她的衣角,卻吹不進她心中任何一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