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一片沉寂。
常歡坐在桌前,眼睛迷惘的望著手中拿著的那本塵封些時日的冊子。
他的心在強烈的抽喊著。
他心痛地沉思,回想著整個被捉弄的經過……
其實,他已經不憤怒了。只是,感到前所未有的寥落、痛楚……想起鍾靈臨去前說的話,他心中更有股深切的難受與心疼的感覺。
事情,怎麼弄成這樣的呢?
他愛盈盈,可是她只是鍾靈化身前來復仇的一個魔鬼天使。
本是來復仇的鍾靈,卻告訴他——自己已經不按牌理出牌,忘了原來的目的,愛上了他,所以她不想再欺騙他。所以她向常歡坦白一切,此後她將全然退出他的世界。
她對他可真是有情?
唉!不論是真、是假;有情、或是無情……一切都已結束。這結局太殘酷了。他無法接受。
為什麼?
難道他不該辜負何敏兒的愛?是老天罰他?
可是,他不愛何敏兒呀!她確實曾令他迷惑過,但那絕不是愛;若真愛她,他就不會閃躲……更不會錯過。
當然,整個事情的始末,是他錯得多些,他不該去招惹她。但他不接受敏兒的愛,是因為怕到最後更是傷了她的心,難道也有錯?
有哪個男人能絕對地抗拒被追求呢?尤其對方是那麼一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女孩?能在發生錯誤的前一刻回頭已屬難能可貴,若說身處娛樂圈卻能專情得不對任何女孩子動心,那麼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人就是人,有軟弱、有缺點、有情慾、有迷惘。很難逃得過誘惑……
為什麼偏偏他就要被定這麼重的罪?
為什麼他該承受這麼重的懲罰?
他出神地望著那本冊子,想起鍾靈說的話:「……再看看吧!或許你會比較不那麼恨我……」
哎!鍾靈,怎麼這名字跟幽靈似的,又出現了呢?怎麼心中那股痛楚會越來越尖銳呢?
好吧!看吧!鍾靈要他看,他就看。雖然,他實在很不願意再碰這本令他有罪惡感的雜記……可是,他答應過鍾靈三件事,那——就看吧!
他長長地吐了口氣,勉強穩定自己混亂的情緒,隨意翻開了一頁——
「蝴蝶夢」裡的女主角曾這麼警告過世間女子,她說:
「他這樣諷笑我,使我羞慚和惱怒。所以一個女子千萬不要在男子面前自白一切,這是教訓之一。」
我將這句話深深的烙印於腦中,且深信不疑。
自然我亦不會輕易對他吐露我的心事,尤其感情的事,是無法強求的,我只好小心翼翼的隱藏心中那份癡迷的情感。
就這樣吧!就這樣雲淡風輕的閒聊著吧!談談他的舊情人,也說說他的新戀情。
反正,聆聽他的一切心情,是我唯一能為他做的事。
一開始就明白這注定是場苦戀。
偏又忍不住愈陷愈深。誰能瞭解我內心的痛苦?
今天沒接到他的電話,心中的失落實在難以言喻。覺得做什麼事都不對勁,心情宛如墜入冰寒的深淵。
凌晨兩點半,我對著窗外皎潔的月亮凝望著。他才突然打來電話。半夜呢!那突兀的鈴聲狂鳴不休的教人膽顫心驚,我衝過去拿起話筒,立刻聽見他魅力十足的聲音。
我問:「怎麼這麼晚還打電話來?」
「也沒什麼,剛回來,想到一整天都不曾聽到你的聲音,很想念你,就忍不住打電話給你;還好!你還沒睡,沒吵到你吧?你要原諒我的情不自禁呀!」
「唔。」我哼了聲,不表示什麼,心中卻很甜、很滿足,漫長等待的烏雲已一掃而空。
唉!女生,真的很容易被哄、被安撫的。
清楚地知道總會有那麼一天,他將會棄我而去,所有的悲歡也都將沉澱為憂傷的記憶,我必須重回我最初的寂寞,像浮萍一樣的無依。
然而,他彷彿是有種魔力,讓我甘心為他付出一切,即使是受委屈,卻是無怨無悔。
我的整個世界已完全被他佔據。
天讓我遇見他,注定是場悲劇。
但我依然愛他,絕不後悔。
起了個大早,窗外是雲淡風輕的好天氣,又是新的一天開始了。
裝扮好等他來,心情是喜孜孜地雀躍。
他來了,要我上車,默默開了好長一段路。
心裡感到好委屈,他定是心情不好,才找我出來兜風,在他心中,我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從來不問我是否也有情緒起落?
為什麼他從來都不試著去瞭解我的感受?
他為什麼總是在失意落寞的時候才想起我?
難道說,他心裡真的一點都不在乎我?既是如此,為何還要來招惹我?
其實我也不願意要求他因歉疚而付出感情,那像憐憫,我不喜歡——
我要的只是愛與被愛。
但是,他會瞭解嗎?
開車送我回家的途中,他一路沉默著沒有說話。
到了家,只問我疲倦了嗎?
他是問我身體的感覺,還是心裡的想法?
天知道,我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心亂如麻,不知是否該讓自己的感情冷卻一下?
……
常歡驀地拋下了冊子,他的眼眶紅了,臉孔慘白。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著窗外那無邊的夜色。
淚,竟然慢慢的湧出了他的眼眶。男兒有淚不輕彈呵!但他流淚了!為了曾被他傷害的敏兒,也為了失去盈盈的自己。
他真的不恨鍾靈,而且還深深愛著她……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接下來的日子對常歡來說,變得非常無趣而難捱了。
儘管他還是照常的上下班,還是照常的過日子。
儘管他一直告訴自己,這不是世界末日,告訴自己不要為這段感情太過傷心。
但是,儘管他再怎麼佯裝不在乎,也來不及停止他對她的愛了。雖然她給他苦頭吃,雖然她蓄意戲弄他,他就是無法忘了她。
但是,她走了,那樣絕望且決然的走了!她還說——我們永不再見面——他對這一切無能為力,因為,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
他只能在心底深處默默地期待,這是他唯一可做的事。
又是星期天的早上,常歡睡得很晚,反正沒有什麼事要做,他乾脆就痛快的睡個夠。剛醒過來,他就聽到客廳裡人聲沸騰,嘈雜不休,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也懶得理,翻下床,直接跑進浴室去梳洗,一切都弄好之後,外頭的吵鬧之聲依然不休,他可就納悶了,到底什麼事啊?再一聽,就聽到一個火爆的聲音,在大聲嚷嚷:
「叫常歡滾出來,我今天一定要見他,否則我是不會走的。快呀!叫他出來……小靈為了他要去出家,他居然不聞不問!
我要問他,他怎麼能那麼狠心……」
這傢伙是誰?氣焰這麼囂張的,居然口口聲聲要我去見他。哦!對了,他剛剛好像聽見誰為了他要去出家是不是?怎麼會?這些日子,他再安分不過了,究竟怎麼一回事?常歡心裡又怒又疑,立刻打開房門,衝了出去。
一口氣衝到客廳,叫著說:
「吵什麼啊?誰要出家了?怎麼我人在家裡也有事?幹嘛又扯上了我……」他倏然住了口,詫異的看著橫眉豎眼的立在他父母中間的何雲樵,一種不自在的感覺立刻爬上他的心頭。
「嗯哼!」何雲樵一見常歡出現立刻不假辭色的冷哼一聲,不屑的掃了常歡一眼,用一種輕蔑且諷刺的口氣說:「怎麼!
縮頭烏龜想通了,肯出現了?」
「何雲樵,你到底想怎麼樣?」常歡的語氣平平的,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
常歡的神態、口氣更是惹惱了何雲樵,他的眼睛紅了,眉毛可怕的糾結著。
「你還敢問我想怎麼樣?告訴你,我恨不得殺死你。先是把敏兒給逼走,現在又逼得小靈去出家,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
常歡怔住了。他的臉色雪白,眼珠黑幽幽的瞪著何雲樵,嘴唇逐漸失去了血色,他啞聲問:
「你說我逼鍾靈去出家是什麼意思?」
「你明知我是什麼意思!」何雲樵大聲說。嫉妒和憤怒使他那張漂亮的臉扭曲變形,他的眼睛惡狠狠的盯著常歡。「你明知道小靈她天性善良純真,就故意捉住她的弱點,故意不原諒她,令她自責,萬念俱灰,看破一切的要跑去出家,你好狠毒!你逼走了敏兒,我認了,也可以不再追究!可是你為什麼要讓小靈內疚呢?她是那麼的善良,三番兩次的求我放棄對你的報復,拚命地要化解我對你的恨意,你這個莫名其妙的王八蛋,一切都是我安排的,有本事你衝著我來呀!小靈只是個小女孩,又對你那麼好,你幹嘛非逼得她去出家不可?你少給我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你如果不勸她打消出家的念頭,咱們倆就誓不兩立!」
「你……你……」常歡被他罵得一頭霧水,不禁有氣。
自從他和鍾靈大吵一架後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又怎麼逼她去出家?這個何雲樵是瘋了是不是?搞不好他又想了什麼詭計來捉弄他?
不過看那神情,他說的話真實性很高。
但是,他真的沒有要鍾靈去出家啊!他不怪她、不恨她,甚至還瘋狂地想見她,怎麼捨得她去出家呢?
這可真把他給弄糊塗了……好半晌,他使盡渾身的力量,迸出一句話來:
「你把話說清楚!」
「還不夠清楚嗎?我說:鍾——靈——要——去——出——家。」何雲樵重重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說。
「我是說我怎麼逼她去出家?我已經很久沒看見她了。」常歡憋著氣問。
「是的。」他的話中帶著絲怒氣。「這就是你的本事,連見都不必見,就能令她心灰意冷的想出家去,好啦!少在我面前裝傻,我不是敏兒,也不是小靈那個小傻瓜。她寫信向你懺悔,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否則她就要去出家以贖心中的罪愆,你怎麼氣也不吭一下,你這不是擺明逼她去出家嗎?」
常歡聞言,驚愕的盯住何雲樵,好一會兒都回不過神來。
老天,他根本就沒看過什麼信,除了每天例行公事的到電台錄節目,其他的人、事、物,在他——根本不重要。天知道,鍾靈何時寄了封信給他,裡頭竟還藏了這麼可怕的事情!
抱歉,他真的不知道。他若知道,說什麼也要阻止鍾靈這瘋狂的行為。
他曾經傷害過一個摯愛他的何敏兒,他絕不會再傷了他熱愛的鍾靈,他要阻止,他非阻止不可!
「告訴我,她現在人在哪裡?」常歡說。
「你……」何雲樵靜觀著常歡的轉變,眼角閃過一絲痛苦。
「我怎麼了?」
「你……要勸小靈打消要出家的念頭?」
「對。」常歡的神色煞是鎮定。「她不就是要求得我的諒解嗎?我會當面告訴她,我並不恨她,真的。」
「但是,」忽然何雲樵的怒氣一下子消失,他變得好沮喪。「小靈看起來是很認真的,我想事情並不是那麼容易,那怪我不好,硬逼她去做她不喜歡的事,她原是個十分快樂天真的女孩,是我害了她。」
「不,」常歡歉疚的說:「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會讓她打消這瘋狂的念頭,她不就是要我原諒她嗎?」
「……是……是……,這……好吧!我……不管怎樣,謝謝你,我們之間的恩怨就一筆勾銷了,希望你能讓小靈回心轉意。」他痛苦的說:「我……我真的不想失去她。」何雲樵困難的吐出這句話,忽然鬆了口氣。
常歡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了一大跳。
他站在那兒努力的控制心中的激動。怎麼?何雲樵也愛鍾靈?他居然說——他不想失去她。
一時間,他竟然——竟然十分嫉妒何雲樵說這句話。
他很嫉妒,嫉妒何雲樵也愛鍾靈,因為他是一個漂亮又出色的男人。
鍾靈呢?她愛誰?他?或是近水樓台的何雲樵?
哎——鍾靈,她要去出家呢!他的心一驚,嘴巴就嚷了出來:
「喂!你還不帶我去找鍾靈!她如果真的去出家,可就什麼都沒得挽救了。」
他這麼說本無心要嚇何雲樵,但何雲樵的臉色卻駭得灰白。
何雲樵不再說什麼,立刻掉轉過頭走出大門,常歡扔下了驚愕不解的家人,毫不猶豫的跟了出去。
鍾靈靠著牆,坐在地上,弓著膝,用手緊緊的抱住了頭,蜷縮著身子,像一尊小小的石像,一動也不動。
「萬般皆是空。」她想著佛經上所說的話。但是,她的心怎麼不空呢?她有好多好多的心事都放不下!希望雲樵不要再恨常歡了,他們已經報復、捉弄過常歡。夠了,讓一切恩怨都隨風而逝吧!
她更盼望常歡不要恨她,她真的無法忍受常歡恨她。
她也是不得已的,她欠何家太多了,若不是何父把她從黑暗的深淵救了出來,她今天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她一直希望有機會報答他們,所以她只能義無反顧的演出這幕瘋狂的復仇記。
她痛恨自己不得不去欺騙常歡,又不能背叛雲樵——
怎麼辦呢?心好苦啊!她覺得好-徨、好無助。
她只好苦苦地求雲樵,好不容易雲樵心軟,答應她,不必再演下去,一切就這麼算了。
噢!她真是太感激雲樵,她終於解脫了。
她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懷著顆忐忑的心要和常歡坦白一切。
但是,常歡不但怨她、怪她,還——打了她。他不再愛她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們之間再無情義。
「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她算是深刻的體認了這句話。
唉!常歡,他是鍾靈長這麼大,第一次想要去愛的人,但是他們的立場一開始就是對立的,早就注定了要悲劇收場。
怎麼會是這樣的呢?命運待她真是太薄了,她竟連去愛人的資格都沒有,太可悲了。
她能體會常歡恨她的那種心情。可是他居然說她是把他當成猴子般的耍弄,天知道,她根本不想這樣的,她心中的痛苦和掙扎——他都看不見。
他該恨她的,她怎能欺騙他、玩弄他的感情?不過,他居然狠到連她寫信告訴他——如果不能取得他的諒解,她將去出家,終生青燈木魚相伴,以便在佛前懺悔、贖罪,他都無動於衷。
好吧!她真的是萬念俱灰,完全明白他是不可能原諒她了!是了,沒什麼好留戀的,這紅塵俗世間,有太多的無可奈何,看開吧!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出家——是她最好的歸宿,唯有如此,她才能跳脫出六道輪迴,覓得真正的解脫和寧靜。
鍾靈依然抱著頭像座小化石般的坐著,四周是一片窒人的死寂,她的心已經完全絕望了。
常歡和何雲樵出現在鍾靈眼前時,已是中午時分。
她神思恍惚看著常歡,又看看何雲樵,她不知道雲樵用什麼方法請動了常歡?她想問,卻忍住沒有問,只是淒然的笑了笑。
自從那一天離開常家後,她整個人就無精打采、失魂落魄的。她只是睜著那對黑濛濛的眼眸,哀哀求諒的望著常歡,沒有說話。這眼光使常歡心慌意亂了。於是,他激動的說:
「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莫名其妙的決定?你的飛揚跋扈呢?你真叫人失望。」
鍾靈依舊淒然的望著他。
「你還有什麼不開心呢?」常歡急著表明來意說:「你既不曾背叛何雲樵,我也不恨你了,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鍾靈搖了搖頭,眼珠好黑好亮,嘴唇好白好白。
「是……」她沙啞的,終於吐出一句話來:「是我對不起你,我真的很抱歉……」她的聲音低得聽不清楚。「我逃不過——命運!」
常歡凝視著鍾靈,她那種近乎麻木而難言的悲切,使他惻然而心疼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他說:「那天我真是氣瘋了,居然打了你一巴掌,我很後悔,希望你能原諒我。」
鍾靈再搖搖頭,眼睛直直的望著常歡,她似乎努力的想著什麼,卻又茫然的說不出話來。
常歡挨近了她,他也不知該如何幫助她了,不知怎樣才能減輕她心裡的痛楚和不安,她看來早已失魂落魄,了無生氣,她確實像個萬念俱灰,看破世事的人。
「鍾靈!」他叫。
她茫然的定住了。
「你想得太多了,那天我確實太激動了,不過那只是一時的情緒反應,我說過我真的不恨你,你振作一點好嗎?我知道你是天才,你有演戲的細胞,但是請你別再演下去了,好不好?」
「演戲?你……」鍾靈倒抽了口氣,神智猛地回復清醒。天!這才是常歡真正想說的話,此刻,她對自己感到無比的厭惡。
常歡話一出口,就後悔了。他是來勸她回心轉意的,可不是要來再一次刺激她。看到鍾靈的模樣,他懊悔死了。
「唉!我很抱歉,我實在是口無遮攔,我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我是來告訴你,我真的不怪你,真的。」他十分誠心的說。
鍾靈立在那兒,用一種很奇怪的神色瞅著常歡,默默的點了點頭。
「唉!」常歡更急了。「你這樣子真教人擔心!你到底要我怎麼樣呢?」
鍾靈不解的看著他,終於說了句:
「不管怎樣,我很感激你來。」
不管怎樣?常歡的心往下一沉,不禁抽痛起來,心跳加速。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看她的神情彷彿是了了一樁心事,她究竟想要他怎樣?受害者是他,他卻來向她道歉,但她似乎心意已決,那他豈不枉費力氣?他的腦子裡有剎那的掙扎,他張著嘴,心臟幾乎要跳出了胸口,突然間,心裡又有幾千幾百個聲音在吶喊:「不!不!不!你不能激動,你千萬要冷靜,你應該跟她好好的講理!你不希望她出家!你不要她出家!你不許她出家……」可是,他什麼話都還來不及說出口,又聽見鍾靈的聲音,冷幽幽的,像是空谷的回音,那樣的遙遠而不真實……
「真的謝謝你肯原諒我,那麼我就真的『心無掛礙,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
「小靈!」何雲樵既痛心又害怕的叫了一聲。
「鍾靈,你不是說你已經愛上我了?」常歡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
何雲樵的臉頃刻間垮了下來,他顯然被常歡這突兀的一句話所擊敗了。
「常歡——」他忍不住詫異又不安的叫了一聲。
常歡沒有理會何雲樵,目光依然盯住鍾靈那燃燒著火焰般的一對眸子,令鍾靈下意識的全身劇震。那柔情是那般驚心動魄,她猛然一驚,天!此時此刻,他怎能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他難道不知道她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他怎能——「鍾靈,」他口氣堅定地:「你自己說過的話,到底算不算數?還是你又在騙我?」
「我——」鍾靈退後一步,她被常歡給問倒了。
這一陣子為情所困的委屈,似乎都在這一刻給宣洩出來,麻木的心開始有了知覺。
或者是她的知覺根本就從不曾完全死去?
常歡原是個令人情不自禁的男人,她一直都喜歡他——哎!她是喜歡他的,不是嗎?這喜歡令她好痛苦,喜歡得令她不忍再欺騙他,這喜歡——早就化成了深深的愛意!
自她開始不再和常歡見面後,日子就變得好難打發。
所以,她才會心灰意冷的想出家,想遠離這擾攘的紅塵俗世。
可是,他突然又出現在她眼前,他還問她是不是真的愛上了他,什麼意思呢?
「我不想再錯失一次機會,」常歡慢慢的說:「我希望你要為你自己說過的話負責,我不許你去出家,你瞭解嗎?這些日子,我心裡很矛盾,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所以我根本沒看過任何信件。然而,今天何雲樵跑來告訴我關於你要出家的事,我整個人都驚醒了。我必須承認,我無法忍受讓你就這麼走出我的生命。告訴你,看完敏兒寫的東西,我是又自責又痛心;發現你是假扮的盈盈,我更是驚憤交集。但是,一聽到你打算去出家,我真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覺得人生失去了意義。剛剛來這裡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也仔仔細細的分析過,我想我已經不知不覺的愛上你,如果你執意要去當尼姑,那麼我想——我想我只好去當和尚了。」
「你不能騙我,常歡。」鍾靈好似在大海中抓到一塊浮木,再也不肯放手,她看著他,眼睛裡充滿了感動和驚喜。「我怎麼會騙你呢?」常歡眼中滿是熱切。「如果真的愛我,就不要再鑽牛角尖了,留下來,為了我——不許再有出家的念頭,我可沒忘記,答應要為你做的三件事都還沒辦呢!我可不想欠你一輩子。」
「常歡——」鍾靈情不自禁地投入他懷裡。
常歡緊緊地擁住了她,兩人竟忽略了屋裡還有何雲樵的存在。
何雲樵親眼目睹這一幕,俊秀的臉氣得發青,難看極了。
咬咬牙,他轉身憤憤地大步走了出去,並用力摔上房門。
這下可好——標準的誤會冰釋,有情人終成眷屬,他還留在那兒幹什麼呢?
他原是個驕傲自負的人,他怎能留在那兒,眼看他心愛的人對他痛恨的傢伙投懷送抱呢?
他覺得好痛苦也好失意、好矛盾。他苦心愛了那麼多年,一心一意等她長大的小靈,居然都不瞭解他的愛意,他還有什麼好說的?
「砰」的關門聲敲在常歡脆弱的心上,那聲音令他悚然一驚,天——他做了什麼?何雲樵親口對他說,他不能失去鍾靈的,可他方才竟當著何雲樵的面要鍾靈承認自己的情感,哎——他真是殘忍!然而他又怎能不殘忍呢?他的確真的深深愛著鍾靈,他無法忍受失去她。這些日子,他已經受夠了,他不願再受折磨了。但是,他心中一直迴響著何雲樵那句話:
「我……我不能失去她。」
常歡惘然了。
他這樣不顧一切的向鍾靈表白,算不算橫刀奪愛呢?
如此一來,雲樵可還是願意和他將所有的恩恩怨怨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