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過雨 第二章
    星期天,常家較之平日要來得熱鬧喧嘩。

    滿屋子的歡愉、不絕於耳的笑聲洋溢在屋子的每個角落。

    叱吒風雲於商場上的常餘慶,有個賢慧而善持家的妻子,還有兩個女兒和一個小兒子。

    常菱和常薇都已嫁人。

    常菱嫁給一位高階警官的兒子宋子豪;常薇則嫁給了和他們是世交,甫自英國留學回來的羅天培。

    雖然他們各自組成了幸福美滿的家庭,每到每期天卻還是固定回到常家一聚。

    說起來,常餘慶該感到幸福而滿足了。

    但是,就是家裡唯一的寶貝兒子常歡——偏喜歡和他唱反調。先是抗拒接掌他辛苦創立的事業,跑去從事他認為沒前途的廣播工作,後來又鬼迷心竅的不知在想些什麼,遲遲都不肯結婚。

    儘管他夫妻倆眼巴巴的乾瞪眼著急,常歡卻還是一副悠哉悠哉,事不關己的模樣,看了就令人生氣。

    他們也不知他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好說歹說的替他介紹了一堆女孩子,他卻東挑西撿、嫌這嫌那的,沒一個看上眼,氣得再也沒人願意自討沒趣替他們常家做媒了。

    從前,常歡的女朋友多得數不清,但就沒有一次他會認真到想結婚。前一陣子,更不知他是受了什麼挫折打擊,女朋友全斷了聯絡了,沒人知道都已經三十好幾的常歡心裡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不過……

    這次羅天培幫常歡介紹女朋友的方式挺特別的——也許,能有個意想不到的好結局也說不定。

    把外頭的熱鬧喧嘩鎖在門外,常歡自己一個人躲在房間裡。

    他瞪著天花板,心情懶懶的、悶悶的,實在沒什麼情緒去面對那一屋子的歡樂笑語。

    都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了,盈盈居然像石沉大海似的,硬是沒了蹤影。

    他曾一連好幾個清晨,強忍著濃重的睡意,天天帶著小瓜呆去公園溜躂,盼望能再有一個偶然可以見到盈盈。

    他甚至不顧一切的在節目中召喚,請盈盈和他聯絡,然而,盈盈就像憑空從這世界消失似的。

    他只能傻傻地等待她第二次的出現……

    當他正兀自陷在自怨自憐的悲愁情緒裡,房門忽然被衝開了,大寶——常菱的獨生子像一陣風般的捲了進來,連聲喊著:

    「小舅,小舅!你一個人躲在這裡幹什麼?你起來嘛!媽咪要你帶我和小傑去巷口的麥當勞吃漢堡,快點嘛!我不管啦!我要你帶我和小傑去,快快快……」大寶一邊死命的爬上床去拉他,一邊撒野的嚷開了。

    「好好好,活該我就欠你的。別拉了,好不好?」常歡無奈的安撫著大寶,起身翻下了床。「你先到大廳等著,小舅換件衣服,馬上就帶你們去。」

    「-,小舅萬歲!」大寶歡呼著,一溜煙衝了出去,順手又摔上了門,砰的發出好大一聲巨響。

    常歡搖搖頭,笑出了聲音。小孩子真是容易滿足。他走到衣櫥邊,打開衣櫥,取出一套鮮黃色的休閒服換上,又拿了幾張千元大鈔塞進口袋,套上鞋子,隨即走出臥室。

    一進客廳,只見黑壓壓的一屋人,常歡也不看清楚究竟有些誰,懶洋洋的說聲嗨,拉起大寶和小傑的手,看也不看一眼的就準備出去了。

    「喂!喂!常大公子,你怎麼了?」常薇從沙發裡站起來大叫。「你也不瞧瞧清楚,家裡還有客人呢!怎麼招呼也不打一聲!懂不懂禮貌啊你!你過來,這是你二姊夫的同學何雲樵及他表妹鍾靈。」

    常歡轉過頭來,定眼看去,這才發現角落裡的沙發上坐著一對漂亮、出色的男女。

    再仔細一看,坐在那個男的身旁的女孩——

    常歡頓覺天旋地轉,整個人都傻了。

    那——那女孩,不就是他這幾天來朝思暮盼的盈盈,她怎麼在這裡出現了?

    雖然,她剪掉了那頭迎風飄逸的長髮,雖然她淡淡的化了點妝,卻還是無法掩飾她清新可喜、令人難忘的嬌顏。

    他一瞬也不瞬、旁若無人的盯著她看,怎麼她另有個名字叫鍾靈?

    那女孩揚著睫毛,似笑非笑的和他對看著,彷彿當他是個沒見過美女的登徒子般。

    常歡這下可真覺得像被敲了一記悶棍般的難受。

    這女孩真是盈盈?

    她的眸子美則美矣,卻帶點狂野和輕蔑,頗讓人有些招架不住的難堪,完全不同於盈盈含羞帶怯、清澈如水的眼光那樣地令人情不自禁。

    更令常歡疑惑的是,眼前的女孩根本一臉從來不曾見過他的神情。那裡有一絲盈盈對他的崇拜、愛慕之情?

    一時間,常歡有些恍惚,這女孩子身上確實有太多似曾相識的熟悉,分明就是打扮成另一種造型的盈盈。

    然而,細細打量一番,那神情又陌生得尋不著一絲相似之處。

    怎麼?世界上真有如此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太不可思議了,就是雙胞胎,也不見得有那麼相像。

    「常歡,」常薇又喊了:「喂!你中邪啦?直勾勾的盯著人家小姐看,懂不懂禮貌啊你?」

    「沒關係!」那個出色的何雲樵打斷了常薇的話,淡淡的笑著說:「很多人第一眼看到小靈都是這種反應,她已經習慣了,你就別怪常歡。」

    常歡怔了怔,有些惱怒地瞪了何雲樵一眼。

    什麼叫——這種反應?真是見鬼了。

    他不過是十分地詫異世上竟有如此神似的兩個人罷了!不知她們是不是有什麼關係呢?他再深深的望了鍾靈一眼,心裡愈加地想念盈盈,只得把滿腹的疑問全給嚥了回去。

    忽然間,他像受了什麼刺激似的,拉著大寶和小傑掉過頭,大踏步的衝了出去,扔下一屋子愕然的人群。

    常歡帶著大寶和小傑坐在麥當勞二樓的兒童遊樂區裡。

    那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逕自和別的孩子笑鬧成一片。

    常歡獨自坐在遊樂區外一個靠窗的坐位上,一臉的懊惱疑惑。

    他生氣的抓起薯條,洩憤似的一條接著一條往嘴裡頭塞,這真是……真是……,他想不出有什麼可貼切的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他心裡恨恨的想著,順極的就脫口而出——

    「媽的!」那聲音不小呢!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先生,你有事吩咐我嗎?」一個好熟悉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常歡心中飛快的轉了千百個念頭,遲疑了片刻才回頭。

    那個說話的女孩,一身服務生的裝扮,本來笑盈盈的臉上在見到常歡的那一剎那,臉上的血色一下子褪盡了,蒼白得像立刻要倒下去。

    「盈盈——」常歡忘形的喊了出來。他站起來伸手扶住眼前搖搖欲墜的女孩,想都沒想就把她扶到椅子上坐著,然後自己在她對面坐下。「你怎麼會在這裡?」他眼裡只有盈盈可人的臉,根本容不下外在的事物,包括盈盈那一身服務生的制服。

    「我——我在這裡工作。」盈盈委委屈屈的說著,明亮的大眼睛竟蒙上薄薄的一層淚霧。

    「什麼?」他一驚,蹙起了眉頭。

    立時之間,看見了她一身的制服,才逐漸會意過來。

    該死!他一定傷了她的自尊心。心裡一急,就伸手橫過桌面要去拉她的手。

    沒想到盈盈像受了極大的驚嚇,倏地跳開了,嘴裡亂七八糟的解釋著:

    「對不起,我必須走了,我忘了現在正在上班呢!真的,常大哥,你坐,我要走了……」她邊說邊往樓下衝去。

    常歡起身就想追去,卻傳來大寶震天響地、救火鈴似的哭聲。

    他掙扎了一下,貪戀地再看一眼,樓梯口已失去盈盈的身影了。常歡無奈的歎了口氣,別無選擇的走進了遊樂區。

    他一直走到哭鬧不休的大寶面前,小傑則是在一旁吮著大拇指,不解地望著一屁股坐在地上耍賴的大寶。常歡氣惱的搖搖頭,從地上拉起了大寶,又一把抱起小傑,越過圍觀的孩子們,立刻往外走去。

    他邊走心中邊盤算,先把這兩個小麻煩弄回家裡,再回頭來找盈盈。他有好多話要跟她說,這次,無論如何,再也不許她無故消失了。

    回到家,常歡把哭累的大寶交給大姊夫宋子豪,再將小傑還給常薇。他望著室內,才發現鍾靈和何雲樵居然已經走了。

    他狐疑地用眼光詢問坐在母親身旁的常薇。

    常薇聳聳肩,挑了挑眉毛,略微不悅的說:

    「你出門前的臉色可真難看!人家怎麼好意思還賴著不走?你今晚是吃錯了什麼藥?一會兒直勾勾的盯著人家瞧,一會兒又氣沖沖地不打聲招呼就跑了,什麼意思嘛!」

    「好啦!小薇,也許阿歡心情不好,你就別罵他了。」常太太愛子心切,忙打圓場,胖胖的臉上竟掠過一抹神秘的笑容。

    常薇點了點頭,不再追問下去。

    「哦!」常歡恍然的歎了口氣,他也不知該怎麼解釋!也許,在麥當勞可以找到答案吧!他心中暗忖,索性不解釋,轉過身子,又朝外頭走去。

    走在往麥當勞的路上,常歡心裡反覆思憶今晚所發生的一切,只覺像團亂麻似的糾纏不清,完全理不出個頭緒來。

    他的一顆心都被盈盈給佔據了。不管如何,他總算又遇見盈盈了。真好,其他的事便顯得微不足道了。

    再度走進麥當勞,常歡四下環顧了一圈,沒有盈盈的人影,只好走向點餐的櫃檯詢問,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誰是盈盈。

    常歡有些惱火了,便要求見店長,有人引他進了辦公室,常歡強忍怒意的耐著性子說明他想找的人。不愧是店長,他立刻給了常歡明確的答案。

    原來,盈盈今天才第一天上班,不過才待沒一會兒,就急稱家裡有事先走了。

    「啊呀!」常歡嚷著,跌坐在一張椅子中,呻吟似的說:

    「她——她居然不等我就走了,她怎麼可以?」「先生,你還好嗎?那小姐似乎真有急事,走得十分匆促。」坐在常歡對面的男人,熱心的告訴他:「也許她已經回到家了,你可以打電話給她嘛!」

    常歡一聽,立刻精神大振。忽然間,他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衝到那男人身邊,一把抓住了他,激動的說:

    「她有填寫人事資料吧?告訴我!請你告訴我她的電話號碼。或者,她住在什麼地方?我要去找她,我有很多話要問她,她不能這麼莫名其妙又消失了!她可能遇上困難了,我可以替她想辦法,我可以幫她,我……」

    「好了!好了!先生。」那男人連聲打斷了常歡,一面不耐的掙脫他的掌握。「我不清楚你們之間有些什麼誤會,但我很確定她並沒有填任何資料,她說想先試看看能否勝任這份工作,顯然她是不適應吧!我想,她是不會再來的,我看你還是到別的地方去找找看吧……」

    搞了半天,原來他並不知道盈盈的下落,害他連最後的一線希望又落空了!他又生氣又失望,真搞不懂,怎麼會有一個幹部級的人員應徵員工不要求她填個人資料?

    看樣子,他和盈盈似乎沒有緣份,他們一次又一次的擦身而過。

    盈盈根本就不信任他,不是嗎?見到他竟像見著毒蛇猛獸般的逃開了,還說什麼崇拜呢?

    難道這一切僅是他的幻想?

    幻想?怎樣可笑又不切實際的兩個字。

    感情的事,怎能憑借幻想?

    不行,他必須為自己找尋一條出路。

    他不能再沉迷,他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是那麼地在乎盈盈,在乎那麼一個謎樣的女孩。

    「我很抱歉,我想我太衝動了,我——」常歡不知該怎麼說,他實在冒失得離譜!

    「該抱歉的是我。」那男人臉色和緩了,歉然的說道:「很遺憾不能幫上什麼忙。」

    「哦!不,是我太冒失了。謝謝你,我再到別處找找吧!真的很抱歉,再見。」常歡甩一甩頭,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常歡幾乎是用跑的衝出麥當勞,跑了段距離才不捨地回頭望望,可惜還是沒有盈盈的蹤影。他失望的發了一會兒呆。

    今晚所有的事都好離奇,好——莫名其妙!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一片欣欣向榮,常歡一翻身從床上跳起來,在大晴天裡睡大頭覺,最是浪費生命。

    他梳洗一番,換了條洗得泛白的牛仔褲,隨意地取出一件雪白的T恤套上,緩緩地走下樓。餐廳裡只有母親在吃早點,父親吃完的空碟杯還放在桌上,可能才剛走不久吧!常歡拉開椅子,在母親身旁坐了下來。抓起屬於他的那份燒餅油條,咬了一口,邊吃邊說:

    「早啊!親愛的老媽。」他笑嘻嘻的,在嬌寵他的母親面前,他自覺永遠是個小孩。

    「阿歡,你今天起得可真早哪!」母親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有些意外地對他說。

    他聳聳肩,笑笑,沒說什麼。只是專心地吃他的早餐。

    這時,門鈴響了,女傭小鳳匆匆忙忙去開門,帶進來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女孩子。

    常歡費力地嚥下口中的燒餅,覺得呼吸似乎在瞬間變得窒塞。

    是那個長得和盈盈一個模樣的女孩。她穿著一件緊身的紅色無袖上衣和黑短褲,充分展現出她那一副好身材,短短的男生頭亂亂的貼著頭,很俏皮。常歡呆愣住了,如果盈盈像個夢,那麼眼前這個女孩無疑像團火。

    「嗨!常媽早,常哥早。」女孩大方的走向他,毫不避諱的拉開他身旁的椅子,逕自坐下。

    常歡覺得有一股耀眼的光芒朝他直逼過來,他看不清她的臉。不過,剛才她說話的聲音清清脆脆的,完全是大女孩的聲音,不像盈盈的童聲童音。

    她不會是盈盈。

    如果他沒記錯,她是叫什麼——鍾靈是吧?記得金庸的武俠小說——天龍八部裡也有個叫鍾靈的女孩,就不知同名是否也同個性?

    小鳳細心地在鍾靈面前的桌上也擺了份同樣的早餐。鍾靈向小鳳微微一笑算是道謝,隨即毫不客氣的吃將起來。

    「小靈,怎麼這麼久才來看我啊?」常太太不很認真的責怪著,慈愛的盯著正在狼吞虎嚥的鍾靈。

    這女孩旁若無人的大口大口吃著,在兩雙眼睛的注視下,從容不迫的吃完早餐,抹了抹嘴巴後,才說:

    「哇,好飽。」她朝常太太擠擠眼睛,接著笑說,「常媽,您放心好了!以後,我每天早上,都來陪您吃早餐,好不好?」

    「啊!那最好不過了,可別騙我這老太婆哦!」常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怎麼會呢?小靈才捨不得騙常媽,我永遠不會惹常媽不開心的。」鍾靈說話的同時,竟不經意且意味深長地瞄了常歡一眼。

    常歡的眼光和鍾靈那一眼不期而遇,心頭劇烈的震了一下。他皺皺眉,怎麼回事?方纔的剎那間,他覺得看他的是盈盈,不是鍾靈。再想去捕捉那份似曾相識的熟悉,卻再也尋不著了,只是錯覺吧!鍾靈本有一張和盈盈酷似的臉啊!

    常歡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經大腦開口就問:

    「你那個英俊的表哥呢?怎麼放心你孤單一人出來?他看來不像你表哥,倒挺像你的守護神兼男朋友似的。」他有些揶揄的調侃她。

    不料,鍾靈性格得很,杏眼圓睜,不客氣地回他:

    「幹嘛!審犯人啊?」

    「沒什麼,問一下而已!」常歡有點訕訕然。

    「我不喜歡被盤查、審問!」鍾靈存心抬槓似的。

    常歡自討沒趣,俊朗的面孔難堪地脹得紅通通的。

    這下子他可百分之百的確定,這凶巴巴的女生絕不是溫婉可人、善解人意的盈盈。

    倒是鍾靈灑脫。不一會兒便神色自若地將話題扯開了,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可是常歡一直緊閉著嘴,顯然還為剛剛的事不高興著。

    鍾靈看看常歡,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喂,你是不是男人啊?這麼容易生氣?」

    「哪有?」常歡冷冷的死不承認。

    「還不承認?證據都擺在臉上。」她微笑著。

    常歡想想,來者是客,尤其對方又是女孩子,因而不便再鐵青一張臉,表情一鬆,笑了。

    從頭至尾,一直含笑觀察他們倆的常太太,似乎很滿意鍾靈對付常歡的那一套,笑吟吟的,有種說不出的欣賞。

    鍾靈的話很多,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般,什麼話題都能扯上幾句。

    就這麼敘敘叨叨,天南地北的閒扯了好一段時間。

    然後,鍾靈忽然想起了什麼重大事情似的,看看表,接著整個人驚跳起來。

    「天啊!我真是的,差點忘了和朋友有約。常媽,我得走了,再見。」她急急忙忙的說,根本忘了常歡的存在,說完,就往外走。

    「鍾靈,讓阿歡送你,好不好?」常太太心裡打什麼主意,明眼人隨便一猜就知道了。

    鍾靈似遭雷殛的斷然拒絕,然後一轉身大步跑開。

    常歡的態度倒是無所謂。然而,鍾靈的強烈拒絕,倒是令他有點詫異。

    他不懂最近的女孩子,究竟是怎麼了?總是來去一陣風!

    盈盈是這樣,鍾靈也是這樣。

    太奇怪了。

    常太太搖搖頭,歎了一口氣,先離開餐桌。

    「阿歡,」常太太忽然又回過頭來。「如果有好的女孩,要好好把握機會,媽老嘍!真的很想抱孫子,嗯?」說完,不再看常歡的走了。

    常歡皺皺眉,沉思一陣。母親挑在這時候對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該不會是——常歡的眼光無意識的掠過鍾靈坐過的空位,無法置信的嚇了一跳——

    唉!媽總是這樣,只要是單身未婚的女子,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替他牽線。

    可惜呀!可惜。他的心裡已經有個盈盈,再容不下別人。

    就算是模樣相仿的鍾靈,也無法取代盈盈的地位。

    常歡搖搖頭,慢條斯理的上樓,然後又回到臥室。唉!他發覺心中的感情愈來愈澎湃,他早已陷在煩惱的深淵裡,他真的在戀愛了,愛一個他無法捉摸、甚至不知在哪裡的女孩。他如何不落落寡歡,心事重重呢?更痛苦的是,在別人的面前,還得裝出慣有的嬉皮笑臉,真是折磨人啊!

    自從那天晚上在麥當勞裡匆匆一瞥後,又有好幾天沒再見她了,他們不曾再見面。

    常歡仍是每天到電台做節目,那是他的工作,他必須秉持職業道德,只能強抑著心中狂烈的情感,裝作若無其事般的繼續主持節目,他希望盈盈每晚真的會守在收音機旁聽他的節目,聽他的聲音……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能偽裝多久?他渴望聽到她的聲音,渴望見她,渴望和她一起走走,只要盈盈再度出現;若他們再相見,再有機會單獨見面,他發誓,他一定要不顧一切的對她表達心中澎湃的情感,要當面告訴她——我喜歡你,我愛你……

    愛!無法傾訴的愛竟是那般的教人牽腸掛肚,那樣地令人痛苦。常歡覺得內心有一把火在燃燒,他一刻也無法平靜!

    一連幾天,常歡都和母親及鍾靈一起吃早餐。

    每個早晨,常家的飯廳裡,就充滿了兩個年輕人的笑語聲、辯論聲、嬉鬧聲,甚至吵架聲……應有盡有,熱鬧得很。

    但,有些時候,常歡是只聽不說。

    他喜歡聽她清朗悅耳的聲音,他欣賞她的古靈精怪,欣賞她的幽默開朗,欣賞她的天真直爽,欣賞她的機智反應。

    唉!其實他真正的目的是趁她咭咭咕咕的閒談時,他能夠盡情的注視她那張和盈盈酷似的臉。

    盈盈!他內心深處,總有那麼個聲音不停地在低喚著這個名字,好像這個名字早已烙印在他心上一般,揮之不去。

    就是和鍾靈相處時,這名字也陰魂不散地抽痛著他的五臟六腑。

    常太太笑呵呵地在一旁默默觀察著,卻不知道常歡只是把鍾靈當成盈盈的化身,聊以安慰心中苦苦等待的相思。

    他癡癡迷迷的看著鍾靈,心裡卻想著盈盈。忽然間,心念一動,不知道兩個一模一樣的女孩,可有見一次面的機會?他打賭,鍾靈和盈盈如果真的有見面的一天,彼此一定以為對方是自己的鏡子,搞不好會成為莫逆之交呢!

    於是,今天早上,他向鍾靈很自然的提起了盈盈。

    「喂,鍾靈,你說你是家裡唯一的獨生女,該不會有什麼失散的孿生姊妹?」

    「孿生姊妹?」鍾靈歪著頭想了半天,然後反問:「常哥,那你有沒有孿生兄弟?」

    「沒有啊!」常歡不假思索的回答。

    「既然你沒有,那我自然也沒有。」鍾靈一本正經的解釋著。

    常歡皺皺眉,想起盈盈,他苦澀的一笑。

    「鍾靈,」他突然說:「你可想過——這世界上還有一個女孩和你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個性、氣質、聲音不一樣。」「可能嗎?」她舔舔唇,怔怔的問:「你們從事廣播的人想像力滿豐富的嘛!」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他嚴肅的說:「一開始,我就把你誤認為是她。你說——這女孩是不是和你長得很像?」

    她凝視著他好一會兒。

    「好吧!」她看他一眼,眼中的光芒是難懂的。「應該是有幾分像吧!否則怎會令人搞不清楚呢?」

    「不是幾分而已,是十分。」他肯定的。「我說了,除了個性、氣質、聲音不一樣外,你和她活脫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真有這麼像?」鍾靈不笑了。

    「真的。」常歡很認真的點頭。

    「唔。」她自嘲的笑。「我還以為自己的模樣很特別呢!沒想到竟然也是大眾臉。」

    「哎——也不是。」他沒料到她會做出這種反應,一下子竟不知該怎麼說下去。「其實你們都很特別的。」

    「你對她很有好感?」她抓著機會反問。

    「好感?」他苦笑。「也許吧!」他說得很無奈。

    「我不懂。」她皺眉了。

    「哎——怎麼說呢?」他輕輕歎息。「我和她總共只見過兩次面,通過一次電話而已。」

    「那有什麼關係。再接再勵,慢慢來嘛!」她天真的說。「沒有機會的。」他搖搖頭,自嘲的。「不過是自尋苦惱。」

    「你試過了?徒勞無功?」鍾靈的好奇心更大了。「試什麼啊!」他再搖搖頭。「根本就不知道她人在哪裡。」

    常歡眼中的光采盡失。

    鍾靈又皺皺眉,顯得有些為他的神情所動容。

    「沒辦法找嗎?我知道廣播節目向來有極大的影響力。」她偷看他的神色。

    「是嗎?」他問得誇張。「我本也以為如此,但試過後才知道,不是那麼回事。或者,她是存心要消失的。」

    「她為什麼要存心消失?」她不以為然的。

    「我也是第二次和她匆匆見過一面後,才這麼認為的。」常歡無可奈何的說。「她似乎有什麼苦衷,我還來不及細問就被她跑掉了。」

    「依我看——」她的聲音極不自然,連神情都變得好古怪。

    「那女孩,大有問題。」

    「什麼問題?」他懷疑的看著她。

    「哎——她很可能是個女騙子。」她一臉肯定的解釋著。

    「怎麼可能?」他誇張的怪叫了起來,語氣中有點忿怒。「她很單純的,絕不可能是個騙子,她倒像是——天使。」

    「哦——我知道了。」她顯得黯然。

    「鍾靈,我——說錯話了嗎?」他小心的問。

    她用吸管胡亂的攪拌了一下杯子裡殘餘的果汁,臉色更加的難看。

    「在你眼中……別的女孩,就都是惡魔?」她歎息。「不,你誤會了。」他眼中有淺淺的焦急。「你也是十分特別,與眾不同的。」

    「你不必安慰我,我是個堅強的人。」鍾靈居然很文靜的笑了,眼中有一抹特殊得令人生疑的光芒。

    「不——」他拖長了聲音,俊逸的臉上一片真誠。「你們兩個都是出色且令人難以忘懷的女孩;如果說盈盈是個天使,那你就是個令人癡迷的小精靈。」

    鍾靈愣了一愣,然後笑了。她心中有一絲怪異的……甜蜜,是甜蜜,哎——常歡讚她是令人癡迷的精靈。

    精靈?哎!雖比不上天使,但只要是常歡說的,她都喜歡。

    「謝謝你的恭維。」她看了他一眼。「雖然比不上你心中的天使,可是我很歡喜。」

    「比不上?」他望著她,搖搖頭。「相信你男友在你心中的地位也是沒人能比的。」

    「應該是如此。」她點點頭。「但是我發覺自己愈來愈沒有把握,人都會變的,不是嗎?未來的事情誰能預料?」

    「你一向不是個悲觀的人。」他不解的說。

    「我不是悲觀,是善變。」她糾正。

    「哦。」常歡愣了愣,他在思索鍾靈所說的「善變」兩個字,記得有首歌的歌詞,便是這麼說的:我的朋友對我說,美麗的女子容易變……真是這樣?

    沉默了片刻。

    鍾靈忽然歎口氣幽幽的說:

    「再濃烈的愛情也有趨於平淡的時候。」

    常歡抬頭看看鍾靈,不知道如何反駁她,雖然他不喜歡這句話,因為太悲涼了。

    鍾靈瞅了常歡幾秒鐘。

    「常哥!」她忽然問:「你真的愛上了那個叫盈盈的女孩嗎?」

    「唔。」他居然有些扭捏起來。「我……我也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她抬高聲音的問,聽來竟有絲莫名的薄怒。

    「怎麼了?鍾靈?」他困惑著。「你為什麼那麼激動?你認為我不該那麼輕率便說出『愛』嗎?」

    「不,不。」鍾靈急急的說:「我只是在想,以後的事情誰也無法預料,也許你們今後已無緣再見面也不一定,那你豈不是……唉!算了。」

    鍾靈今天似乎特別不一樣,顯得心事重重。

    她咬了咬嘴唇,又說:

    「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唾手可得的東西反而就覺得微不足道了。就像彼此愛慕的人,如果真的在一起了,或許就沒有想像中的美好。」

    常歡聳聳肩。是嗎?他和盈盈可會如鍾靈所說的那般——他也不知道答案,誠如鍾靈所說的,未發生的事,誰能預料?忽然念頭一轉,他的笑意僵在臉上,連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怎麼搞的?不知不覺中居然受鍾靈的影響這麼深,太不可思議了,她竟能影響他的想法!

    一直到鍾靈離去的時候,常歡依然無法釋懷心裡那突如其來的發現。

    鍾靈看著鏡中的自己,回憶起往事。

    十歲那年,父母雙雙死於高速公路的連環車禍,她被唯一的叔叔收養。

    但是好賭懶做的叔叔,不但不疼愛她弱女失依,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全扔給她做,還要她到西門町去賣口香糖,萬一賣少了,回家不僅沒飯吃,還得挨頓毒打。她全忍下來,不曾有過半句怨言。

    她是認命的。

    人就是人,強不過命運;才國中畢業,叔叔為償賭債,以三十萬的代價把她押給地下酒家兩年的時間。

    任憑鍾靈苦苦哀求,叔叔還是鐵了心,硬是把她給送走。

    可能是天上父母的懲戒和庇-,首先是她那個壞心腸的叔叔因賭與人起糾紛,被人亂刀砍死。接著,她在酒家待不到一個月就遇上了家財萬貫的何仲民——雲樵的父親。

    不但將她贖了出來,還收她當乾女兒,鼓勵她繼續唸書,何父真是她再生之父。

    何家的每個人都疼她、愛她。

    何家有一男一女,哥哥何雲樵、妹妹何敏兒。

    他們倆都把鍾靈當成親妹妹般的疼愛。

    不論是物質上,或是精神上,鍾靈都獲得最妥善的照顧。

    由於同是女孩子的關係,鍾靈非常喜歡善良、溫柔的敏兒姊姊。可是敏兒住在外頭,而她自己唸書時又住校,所以她們碰面的時間並不多。

    然後,有一年——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的事。

    敏兒不告而別,隻身遠走異國。

    全家都感到意外、心慌,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後來,雲樵好不容易找到敏兒的室友——曉帆,得到一本敏兒遺留下來的雜記,加上從曉帆那兒得知的一些消息,才知道敏兒被一個電台的名主持人給玩弄了。傷心欲絕的何敏兒,方才遠走他鄉。

    她和雲樵都憤怒極了!卻小心翼翼的不敢讓何父、何母知道這件事。

    雲樵悲憤、痛心……他立誓要讓那個叫常歡的男人也嘗嘗被人玩弄情感的滋味,他要他終身活在悔恨裡。

    所以,雲樵心思縝密地籌畫了一幕精彩好戲。

    當然,他的計劃要靠鍾靈來協助,才能得以展開。

    何家對鍾靈恩重如山,她是重情重義的人,別說是協助,就是要她粉身碎骨,她也不會拒絕的。何況,雲樵只是要她去懲罰一個對敏兒姊姊負心的人。

    她自是義不容辭。

    雖然,她心底認為這樣蓄意玩弄他人的感情是很不妥的。

    但,一想起和她感情最好的敏兒姊姊——她也顧不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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